「可恶!可恶!搞什么啊!开什么玩笑!」
【旅店都市霍尔亚得】郊外的某座公园中种植了一整面树林,深夜时分,有一名男子正捶打着其中一棵树,压低声音不断咒骂。他是桧山大介。
桧山的眼神因憎恨、动摇和焦躁动荡不定。他的双眼丑陋混浊,说是疯狂也不为过。
「不出所料,你果然气疯了……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啦。毕竟你最心爱的香织公主,就在眼前被其他男人抢走,难怪你会生气,对吧?」
桧山背后传来一道充满嘲讽和些微同情的声音。桧山以仿佛会发出「啪」一声的气势猛然回头。他发现站在身后的人物是密会对象后,瞬间露出放心的表情,接着紧握拳头,以野兽嘶吼般的声音回应。
「闭嘴!可恶!不该……不该是这样!为什么那家伙还活着!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那种事……」
「你别一个人发神经,好好跟我对话,好吗?要是被人看见我们密会,要找借口蒙混过去可是很麻烦的。」
「……我已经没有理由服从你了……我的香织已经……」
桧山一边朝身旁的树木挥拳,一边苦涩地说。眼前那名人物宛如剪影,潜伏在月光于林间制造出来的阴影中。
桧山之所以协助这名人物的计划,是因为听说这么做就可以让香织变成自己的人。既然香织已经不在,他当然没有理由协助对方。就算对方威胁要将他尝试杀害始一事公诸于世,但既然被害者本人也可能自己说出去,事到如今当然更没必要听从对方指使。
但是,黑暗中的人物咧嘴露出上弦月般的冷笑,再次如恶魔般诱惑桧山。
「被抢走的话,再抢回来就好啦,不是吗?幸好,我手上也有不错的诱饵。」
「……诱饵?」
桧山不明所以,面露困惑,那名人物咧嘴笑着,并朝桧山点点头。
「没错,诱饵。她虽然以自己的心情为优先,选择离开伙伴……但我很怀疑,一旦知道那群朋友和青梅竹马的困境,她能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你……」
「要把她叫出来简直轻而易举。你不需要悲观。尤其是这次的事,虽然吓得我提心吊胆……不过只看结果的话,还算不错。嗯,也可以说是侥幸啦。等回王都后,就进入最后阶段吧?这么一来……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喔?」
「……」
明知是白费工夫,桧山仍狠狠瞪着潜伏在树影里的共犯。眼前那名人物无动于衷地承受视线,依旧咧嘴冷笑。
桧山并不清楚对方的全盘计划,但从刚才的那番话中,他发现计划中确实包含了将会危及班上同学的打算,也发现自己为了私人目的,差点就轻易背叛了同甘共苦的同学,甚至对此丝毫没有任何罪恶感。桧山察觉自己的冷酷,一股凉意窜过背脊。
(这家伙还是一样令人作呕……但我已经无法回头。为了抢回我的香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没错。没必要迷惘。我这么做是为了香织。我的选择是对的!)
桧山并未发现自己的思考已经变得杂乱无章。他一直以共犯的身分遵照对方的指示行动,而他根本对此视若无睹,不断正当化自己的所作所为,并将责任全归咎于香织身上。
树影里的人物早就看穿沉默不语的桧山心中作何想法。因此,他嘴角浮现笑意,等待着早就心知肚明的回答。
「……我知道了。我就照老样子,继续协助你。不过……」
「嗯嗯,我知道。我拿我想要的,你拿你想要的。Give and take。真是一句好话,对吧?接下来就是关键时刻了。回到王都后,就继续拜托你啰?」
那名人物毫不在乎表情扭曲的桧山,转过身去,消失融入在树林之中。
现场只留下一名堕落的少年。他原本如污泥般混浊黑暗的双眼,现在变得炯炯有神。
郊外公园正在进行可疑密谈的同一时刻,另一个地方也有两名少年少女伫立在月光之下。
不同于另一边的密谈场所,两人在一座小拱桥上。拱桥就架设在穿梭城镇小巷和商店之间的水路上。
由于餐厅和住宿设施不少,迫于需要开凿了许多水路,缓缓流动的水面上映着下弦月,反射的月光照亮了站在桥上直盯水面的少年俊秀脸庞。
正确来说,他其实不是盯着水面,应该说「垂头丧气」比较贴切。而他俊秀的脸庞蒙上一层阴影,跟平常明亮开朗的模样相去甚远。
这个人正是「勇者」天之河光辉。他那副模样,简直就像公司倒闭还背负巨额债务的小公司前任老板。
「……你什么都不说吗?」
光辉望着水面上的月亮说。说话的对象是十年来的青梅竹马,也是已经离去的那个女孩的好友·八重樫雫。
雫和光辉不一样,她背靠在桥的栏杆上,弯身向后仰望浮在空中的月亮。她的注册标志长马尾像是被微风把玩一样,在栏杆的另一边随风摇曳。
听见视线直盯水面月影的青梅竹马说出那句话,雫也没有转过头去,凝望月亮静静回答。
「你希望我说什么吗?」
「……」
光辉什么也没回答,不,是回答不出来。即使望着映照在水面上的月亮,但他脑海里都是香织向他表明心意时的光景。看见香织将不安和欢喜藏在心底,如祈祷般向他说出了真正的心意,再配上那个表情——即使是迟钝到有病程度的光辉,也确信她说的话是真的。
光辉和香织的交情已经十年,但他从未看过香织露出那么惹人怜爱又直捣人心的表情,看着看着甚至感到惆怅心疼。所谓的晴天霹雳,大概就是如此吧。
每当想起她的表情,便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感情涌上心头,一种沉重灰暗、稠得化不开的感情。
一直以来都无条件、毫无根据,并理所当然地相信的事情。他一直以为青梅竹马香织会永远待在自己身边,以前是如此,未来也不会改变。他甚至认为香织是自己的所有物。说穿了,正是嫉妒。
这嫉妒究竟来自于恋慕之情,还是来自独占欲?光辉自己也不太清楚。总而言之,香织还是被抢走了。这样的想法,正在他胸中卷起一道猛烈的漩涡。
但是,香织确实是基于自主意志决定跟「抢走她」的元凶始(虽然本人坚决否认)一起离开的;再者,因为想否定这场不可理喻的现实,而决定跟始决斗,没想到三两下就被解决了。自己的可悲、对始的愤怒、对香织的怀疑等等,各种复杂的念头混合在一起,让光辉脑海里就像打翻的垃圾桶一样混乱不堪。
因此,他才会希望不知不觉间伫立在他身边、却什么也没说的另一个青梅竹马能关心他几句……但她的回答冷淡至极。因为无话可说,光辉只好沉默。
雫朝身旁默默不语的光辉一瞥,紧蹙眉头,表现出一副没辙的样子,开口说道:
「你现在的想法是错的喔!」
「……错的?」
听见雫突如其来的话语,光辉只能像鹦鹉般重复。雫将视线从月亮转向光辉,继续说:
「没错。香织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东西喔?」
「你什么意思……不然,她是南云的东西吗?」
因为雫一语中的,痛苦不堪的光辉眼神开始游移,忍不住以几近恶劣的态度反驳。对此,雫则朝他额头用力一弹作为回应。光辉喊了声「好痛!?」按住额头,雫对他不屑一顾,并以冰冷的声音斥责:
「笨蛋。香织当然属于她自己呀!她想选择什么、想去哪里,都是她自己决定的。当然,她想成为谁的人……也是她自己决定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早就知道了吧?」
雫没有过问光辉到底想询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香织是在中学的时候碰见南云的。不过,他已经忘了这回事……应该说,他好像连他们见过彼此的事情都不知道。」
「……那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有机会再自己问香织吧!这种事我可不能随便乱说。」
「那么,香织好几次在教室里跟南云攀谈……也是……因为喜欢他啰……?」
「对呀,没错。」
「……」
雫一派轻松地说出他最不想听的事实,光辉怨恨地望向她。不过雫根本无动于衷。
大概是开始对她的态度感到火大吧,光辉像个胡闹不听话的小孩,说出心中的念头。
「……为什么是南云?那小子在日本的时候只是个阿宅,懒散又没干劲,运动跟读书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不是吗?……他总是嘻皮笑脸的,做什么都敷衍了事……香织跟他说话时,态度也超随便……又是个阿宅……换成是我,才不会那样敷衍香织!我一直很重视她,为了她,我什么都做了……结果呢?南云是个差劲透顶的家伙,他把跟在身边的女孩子当成物品对待!不只如此,那家伙还是个杀人凶手!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杀了乖乖束手就擒的女性。根本就是神经病!没错,香织怎么会喜欢上那种人?太奇怪了!他一定对她做了什么——唔啊!?
」
光辉愈说愈火大,不只说起始的坏话,甚至随意捏造起事实。这时雫又往他的额头用力一弹(而且还是瞬间出招)。「你干嘛啊你!」光辉如此怒吼并瞪了过去,但雫根本毫不在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的坏习惯又跑出来了喔?我不是提醒过好几次,叫你别再把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了吗?」
「把过错全推给别人……我哪有!」
「你现在就是这样啊。光辉,你到底了解南云多少?他在日本做了什么、在这里又做了什么,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还敢胡说……他身边那群女孩子看起来都很开心,不对,应该说很幸福喔?你却无视这个事实,胡说八道……刚才你说那些话,只是想把南云说成配不上香织的坏蛋而已吧?这就是在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啊。」
「可、可是……他确实是杀人凶手吧!」
光辉这番拙劣的反驳,虽然让雫略显犹豫,不过她像是下定决心般接着说:
「……那时候,我本来打算杀了她。只是因为我能力不够,所以办不到罢了。以后……如果再发生一样的事情,我一定也会怀着杀意挥刀。不只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我自己、和我最珍惜的人。不到关键时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痛下杀手,不过我好歹也算是杀人未遂……你也会因为我是杀人凶手而轻蔑我吗?」
雫吐露的实情,让光辉说不出话来。
很会照顾别人,责任感和正义感也比别人强上一倍的青梅竹马雫,居然曾经心存杀意……闻言,光辉突然觉得她变得好遥远。他却发现在雫的苦笑当中,确实闪过一丝对于害人所产生的忧虑,以及恐惧的阴影……结果,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摇摇头。
雫看着那样的光辉,娓娓道出可说是独白的一段话。
「不过,他的变化确实让我感到惊讶。想到他在日本时的个性,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即使如此,香织大概仍觉得他是『南云始』,并没有全部改变就是了……但你可别忘了,他是为了救我们才跟那个女子对战,并且代替我们杀了她。」
「……你想说杀人是正确的吗?」
「杀人……怎么可能是正确的呢!杀人就是杀人……无法正当化,也不该这么做。」
「既然如此……」
「但我们没有资格指责南云。毕竟因实力太弱,把结果转嫁到他身上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啊……」
简单来说,有怨言的话,就自己想办法解决。无法导出期望中的结果,单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实力。把一切丢给别人负责,却对结果挑三拣四,这一点根本大错特错。
光辉发现雫话中有话,也想起始英勇战斗之际,自己只能无能为力地趴在地上。无法反驳的他,只能低头沉默不语。他明显露出不满的表情,就像在说「但是杀人这件事确实是错的啊!」
面对态度顽固的光辉,雫用教诲般的口吻,说出以前也曾多次暗中给过他的忠告一事,以及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感受到的事情。
「光辉,老实说,我并不讨厌你直率的个性和强烈的正义感。」
「雫……」
「不过呢,我觉得你差不多可以怀疑自己的正确性了。」
「怀疑自己的正确性?」
「没错。想要完成一件事,的确需要强烈的信念。但如果不经常怀疑自己的想法,只是盲目相信、横冲直撞,一定会在某处产生扭曲。因此,在那个时候,应该停下脚步想想:贯彻自己的信念这件事是否正确?如果明白自己有误,还是应该继续坚持『原本的理念』吗?不管做什么事,过程中都应该不断思考反省,不是吗?……说实话,遵循正道而活真的很困难呢!我来到这世界后,杀了很多魔物,但魔物也是生命……我因此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雫每次在斩杀魔物时,居然都在想着这样的事情,对此一无所知的光辉惊讶地瞪大双眼。
「光辉,你不可能永远都是正确的。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即使你的想法没有错,那份正确的思考也可能变成一种凶器。不过这次你把责任推卸给别人,全是因为你自己钻牛角尖。原因不在于『正不正确』,似乎只是单纯的嫉妒就是了。」
「不,不对,我才不是嫉妒……」
「拼命找借口想敷衍过去,看起来很逊喔?」
「……」
光辉再次低头,眺望水面上的月影。不过,他所散发的氛围不再像先前那样沉重灰暗,现在的他似乎正在沉思。
总之,他应该不会再陷入负面的情感漩涡、失去控制了吧。深知青梅竹马个性容易失控的雫,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猜想现在的光辉需要独处的时间,于是起身离开背后靠着的栏杆,准备离场。而光辉对着转身走开的雫背影发出低声呢喃。
「雫……你不会离开我吧?」
「……突然问这个干嘛?」
「别走,雫。」
「……」
光辉的话中仿佛带着某种恳求。要是听见这句台词,迷恋光辉的日本女学生或王国里的那群千金小姐或许会放声尖叫,只可惜雫露出的表情只有「目瞪口呆」。
或许是败给了香织离开后的失落感吧……雫朝肩膀后方摇曳的月影瞥了一眼。那是光辉从方才就一直凝望着的水中月。
「至少我不是那种『月亮』……我对死缠烂打的男人敬谢不敏。」
雫只留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留在桥上的光辉,凝视着雫消失的那条巷子好一会儿,才又将视线移回水面上的月亮。接着,他终于发现了雫话中的涵义。
「……水月……是吗?」
镜花水月。这句话指的是「虚无缥缈的事物」。就像照映在镜里的花和水面上的月亮一样,眼睛看得到,手却触碰不到。如果将他无意识眺望的水面月影比喻成香织,那她的确是自己无法触及的人吧。
雫说自己不是「水月」,表示她是伸手可及的,但她后面补上的那句话却十分猛烈毒辣。光辉不禁苦笑,自己到底对青梅竹马说了些什么啊。
光辉不再眺望虚幻的月光,转而仰头望天。过去他深信只要伸手必能触及的「那些事物」,如今却变得遥不可及。光辉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青梅竹马严格却温柔的那番话。
改变或不改变……端看光辉自己的决定。
过了一段时间。
距离光辉等人在【旅店都市霍尔亚得】因为重逢而饱受冲击,以及因为离别而无法消化复杂心情的夜晚,已经过了三个星期。
现在,光辉等人回到王都。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克服他们的致命缺点——对「杀人」的认知不够周全。如果要参与战争跟魔人对打,就必须经历过「杀人」的经验。若无法克服,即使参加战争,也只会惨遭毒手罢了。
大概已经剩下没多少时间考虑了吧。【乌尔镇】上发生的事,早已传入光辉等人耳里:受到袭击后,魔人的行动明显变得更加频繁,这也表示开战时刻近了。因此,他们必须尽早利用任何形式克服这个问题不可。
光辉等人现在正积极地和梅尔德团长率领的骑士们进行对战训练。龙太郎、近藤、永山他们虽然已有某种程度的觉悟,但实际看到始击穿女魔人的头部之际,觉悟却开始动摇。他们反覆进行对战训练的同时,不断扪心自问「自己是否也办得到」?
虽然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但如果强迫他们去杀人,害他们理智崩溃,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骑士团员们也苦恼不已。
某种意义上,日子过得郁闷寡欢的一行人,某天接获了一个小小的好消息。
爱子她们回来了。班上同学平常总习惯被光辉的领袖风范拉着走,但由于勇者本人的霸气消失殆尽,所有人都显得有点消沉。他们之所以没有被沉痛的败战和眼前的问题打败,全多亏雫和永山这几个深思熟虑的人安慰,以及钤努力营造气氛的关系。但毕竟还是需要身旁那个值得信赖的大人,才能解决盘踞在大家心中的深厚雾霭,因此大家都非常想念总是为了他们拼命努力的老师。
听到爱子归来,最先采取行动的是雫。雫表示她有许多事项要跟爱子商量,于是先结束了训练。她想抢在对始似乎有某些意见的同学们前,先跟爱子见面,让爱子在没有刻板印象和偏见的情况下,客观地跟她交换资讯。
雫将收于漆黑刀鞘中的长刀插在腰间皮带上,英姿飒爽地走在王宫走廊上。那把漆黑的双刃长刀是始送给她的。不知为何,她那模样比男人更令众家千金和女仆脸红。即使穿越了世界,这仍是最令雫头痛的问题。她真心希望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别再用「姊姊大人」称呼她了。
雫听说始在【乌尔镇】干了不少事,因此想直接从爱子口中听听她对始的想法。毕竟依据爱子对始的印象,正在钻牛角尖的光辉,心中的天秤或许会偏向不好的方向。她生性就是如此,再辛苦也要往自己身上背。
「他在乌尔一定也很乱来吧?随手就把这样的刀丢给我,还说什么『只是因为这把刀很坚硬而且很锋利罢了』,真是的!这根本是国宝级的神器嘛!」
雫边
自言自语,边将手伸向腰间的刀。她朝爱子的房间走去,同时回想起先前去找王国直属的铸剑师,谘询如何保养这把刀时的事情。
雫很单纯地把这把刀叫做「黑刀」。那是她将黑刀拿给本国首席铸剑师看时发生的事。
一开始,他以为雫是「神的使徒」之一,对雫毕恭毕敬。但他用鉴定技能调查了黑刀来历后,瞬间态度丕变,差点就抓着雫的肩膀逼问。接着,他开始如怒涛般询问,不,是质问雫她从哪里弄来这把刀,还有这把刀是谁的作品?他先前恭敬的态度简直就像假的一样。
被逼问得差点翻白眼的雫,好不容易才让首席冷静下来,回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结果他回答,他看过的剑里,也只有王宫宝物库里的圣剑比得上这把黑刀。黑刀释出的能量和承受魔力的容量虽然比不上圣剑,但作为一把武器,功能及制作的精密度皆属上等。
调查结果发现,在黑刀中注入魔力,可使刀尖伸长为最长六十公分的风之刃,还能在刀身两边再形成两道风之刃。不仅如此,还能释出飞刀攻击。
此外,他们还发现刀鞘也有机关,一样可以借着注入魔力产生雷击。在产生雷击的状态下,按压刀口附近的按键开关,就可以从刀铛(刀鞘的尖端部分)射出高威力的针。
刀刃是亚占提姆矿石制成,所以不会缺损,也几乎不需要保养。硬要说的话,大概只要补充消耗掉的针就好。
不过问题是,没有用来注入魔力的魔法阵。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始可以直接操纵魔力,而且一开始也没打算把刀让渡给别人。因此到了雫手上,「只是因为这把刀很坚硬而且很锋利罢了」这句话也没错。
这把神秘黑刀具有如此惊人的性能,但不知为何,只要无法直接使用魔力,就绝对无法启动(在铸剑师眼中看起来是这样),因此燃起了王国直属铸剑师们的斗志。
他们心想:就算制造不出如此兼具功能性和精密性的武器,但至少要能够使用它!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想办法要改造它,好让使用者能直接注入魔力。结果他们三天三夜没睡,以首席铸剑师为中心,所有王国直属铸剑师全抛下手上其他工作,全力研究的结果,总算成功替它设计出一个魔法阵。
这么一来,雫也能透过咏唱引出黑刀的能力。完成后,所有铸剑师几乎都因为魔力枯竭,倒头睡了好几天,他们的表情却开心无比。
雫望向远方,回想工匠坚持不懈的精神,走着走着,便抵达了目的地——爱子的房间。她敲了敲门,但没有反应。后来听说爱子去向国王报告了,雫心想爱子大概还没回来,便决定靠着墙等待爱子归来。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爱子总算回来了。她一副垂头丧气、步履蹒跚的模样,看也不看前面地从走廊深处走了过来,但脸上露出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正在拼命思考的严肃表情。
她完全没注意自己房间的门和站在旁边的雫,就这样走了过去。雫困惑地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叫住爱子。
「老师……老师!」
「吼欸!?」
爱子发出奇怪的声音,身体一震,左右转头四处张望,这才终于注意到雫的存在。她看见雫神采奕奕的模样,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绽放出开心的表情。
「八重樫同学!好久不见。你这阵子好吗?有没有受伤?其他同学也没事吗?」
直到刚才分明还沮丧得不得了,但她说出口的全都是在担心学生。看见「小爱老师」还是老样子,雫的脸颊也自然绽放出笑容,胸中同时充满了安心感。
两人互相为重逢和彼此的平安感到开心,接着便为了交换资讯和商量事情,进入爱子的房间。
「这样啊……清水他……」
雫和爱子在只有她们两人的房间里,隔着可爱的猫脚桌对坐,边啜饮红茶,边交换彼此所知的讯息。从爱子口中得知【乌尔镇】发生的事情后,雫第一句说的话就是这句。
室内飘荡着一股令人承受不住的伤感。爱子的双肩悄然垂落,一眼就看得出清水的事情让她一直很过意不去。雫想了想爱子的个性和价值观,知道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她都会如此在意,因此也说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话。
不过,继续沮丧下去也于事无补,因此她努力表现得开朗,为爱子的平安归来感到开心。
「清水的事情很令人遗憾……不过老师还活着,实在太好了。我可要感谢南云呢!」
爱子看着对自己微笑的雫,除了反省自己又让学生操心之外,也同样回以微笑。
「就是啊。当初重逢的时候,他还表现出对我们、还有这个世界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呢……原来他去救你们了呀!还出手保护小孩子……呵呵,他说不定正在一点一点变回从前的样子呢。或者是说他虽然变了,却也成长了……真是可靠。」
如此说道并看着远方的爱子……不知为何脸颊竟微微地泛红。雫疑惑地心想「只是想起一个学生,气氛未免太奇怪了点?」,于是她注视着偶尔回想起什么事便「呵呵」笑着的爱子。
感受到视线的爱子,尴尬地咳了两声,端正姿势坐好。但是掩饰的感觉并未消散,因此雫因为某种讨厌的预感绷紧了脸颊,并决定问得更深入一点。同时她也一直告诉自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老师?你刚刚说南云在危急情况下救了你,具体经过是怎么样?」
「咦!?」
「没有啊,你说差点就死了,所以我有点好奇他是怎么治好你的……」
「那、那个嘛……」
雫虽然想起了在极短时间内治愈濒死的梅尔德团长的秘密药物,但又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便假装不知情,如此询问爱子,结果爱子的脸变得比刚才更红,眼神四处游移,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把话说出来……实在太可疑了。雫决定像个剑士一样,一口气切入核心。
「……老师。你和南云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没,没有啊?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跟他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喔!」
「老师。你冷静一点。你说话的语气愈来愈奇怪了。」
「!」
小爱老师动摇得很厉害!她还拼命地用「我是教师、我是教师……」向自己喊话!她可能以为这些话都说在心里,但其实全脱口而出了。
雫完全笃定了。虽然还不知道程度如何,但是爱子已经对始产生了跟其他学生不同的特殊情感!
(南云!你这家伙!到底对小爱做了什么!)
表情紧绷到一目了然的雫,在心里呐喊。
关于处处留情、到处插旗这点,始也没有立场说光辉。但光辉是迟钝到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好感,始跟他不一样,应该会给出一个清楚的答案才对……不过爱子的情况,似乎又有些模棱两可。
没想到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竟潜藏着好友的情敌,雫不禁伸手掩住紧绷的脸颊,仰头望天。不知为何,她现在突然恨透了始,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危险的想法:干脆把他那个丢脸到极点的绰号公诸于世算了……不过,终究还是作罢。
爱子和雫两人不断咳嗽,重振精神后,假装刚才的对话不曾发生过似地,继续谈论原本的话题。
「所以,老师。你刚才跟陛下报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刚刚的脸色很凝重耶。」
雫的询问让爱子猛然回神,露出一脸苦涩无比的表情,表现出愤怒和不信任感。
「……他们正式接受南云同学的异端者认定了。」
「!?怎么会!……这是怎么回事?不,我早就料想到这个可能性了……但是那样的决定会不会太欠缺考虑了?」
始的能力非常强大。靠着未知的神器,仅仅几个人便击退了将近六万的魔物大军。始的同伴也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然而,圣教教会不肯与他们合作,视情况甚至不惜与他们为敌。王国和圣教教会会将他们视为危险人物,也是预期中的事。
即便如此,立刻将他认定为异端者,实在是太过欠缺考量了。
所谓的异端者认定,就是将违背圣教教会教义的异端者定为神敌,一旦认定某个人是异端,就表示在法律允许之下,任何人都可以讨伐始。视情况而定,甚至连神殿骑士和王国军队也会出动。
一旦以异端者认定为理由攻击始,就表示始也会把自己当成敌人,无疑将遭受始毫不留情且猛烈苛酷的攻击。高层自然理解这么做的风险,但听了爱子的报告后,高层依旧当场下了异端者认定,也难怪雫会如此惊讶了。
发现雫竟然已经察觉到这种程度,爱子一边佩服「这孩子还是一样,脑筋转得这么快」,一边点头。
「正如你所说。虽说他是不服从教会的强大力量,但就结果而言,他毕竟救了【乌尔镇】,可是不管我怎么抗议,他们都不把我当一回事。他们说南云同学早就预料到这样的事态,所以在【乌尔镇】时,才会把原本就已经高高在上的『丰饶女神』名声拉抬得更高。」
爱子暂停了一下,苦恼地摇了摇头。
「我听护卫队的人说,『丰饶女
神』和『女神之剑』早就已经声名远播。现在把他认定为异端者,等于否认救了自己的『丰饶女神』本身。他们应该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无视我的抗议才对。但他们依然强行下了决定。分明有鬼!……现在想想,伊什塔尔先生他们就算了,陛下和其他王国官员,模样似乎有点奇怪……」
「……那可真令人在意呢!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不过我们现在得先考虑的,是他们打算派『谁』去对付本来就强到无人能敌的南云这点,不是吗?」
「!……没错。我想恐怕是……」
「对。大概是我们吧……我可不打算接受喔?我还不想死。更别说跟南云为敌……光想都觉得讨厌!」
雫抖了抖身体,爱子苦笑着说,她明白雫的心情。
爱子决定在光辉等人受王国和教会的花言巧语哄骗,与始为敌之前,先将她从始那里听说的事情告诉他们,也就是有关疯狂之神的故事,以及始旅行的目的。由于没有任何证据,也不知道光辉他们会不会相信。毕竟他们一直相信只要战胜魔人,神就会让大家回到原来的世界,才能努力到今天。
事实上,那个神是个以看人受折磨为乐的愉快犯,祂让大伙儿回到日本的可能性极低,因此始才决定要寻找从前反抗神的那群人的秘密基地,自行找出回日本的方法!突然听到这些话,光辉他们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光辉等人听到这些事情后,究竟会认为这是胡说八道,决定照以前一样战斗?还是会相信,并采取其他的方针?爱子对此也不太确定,但总之必须先叮嘱他们,千万别过度相信教会。经过这次的事情,爱子更确信这点。
「八重樫同学。其实有件事情,南云同学觉得要是由他自己开口,其他同学不但不会相信,还有可能招来天之河同学他们的反感,所以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他有事……要告诉大家?」
「对。是关于教会祭祀的神祇,以及南云同学他们旅行的目的。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是非常重要的内容,所以今晚……不,今天傍晚,我希望大家集合听我说几句话。」
「那个嘛……不,我知道了。不然我现在就去叫大家过来集合?」
「不,这些事情我不太想让教会方面知道,我想等大家自然聚集在一起吃晚餐的时候再说。只要对外表示『我想久违地跟学生们尽情谈天说地』,应该就能留我们独处了吧?」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那么晚餐的时候见。」
之后,雫跟爱子又稍微闲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可是当时的她们,并不知道稍后无法遵守晚餐的约定……
时刻是傍晚。
太阳留下鲜艳的橙色晚霞当成一天最后的礼物,即将沉入地平线另一边,此时,爱子独自走在不见人影的走廊上。夕阳从面对走廊的窗户射入屋内,在窗户对面的墙壁和地板上,描绘出鲜明的明暗对比。
边望着夕阳美景,边走向餐厅准备吃晚餐的爱子,突然感受到陌生人的气息,于是停下了脚步。她往前方看,正好形成阴影的部分,有一道看似女性的身影。对方挺直背脊、双腿并拢,优雅地伫立在走廊正中间,身上好像穿着圣教教会的修道服。
那名女性以优美却仿若机器般冰冷的声音对爱子说话。
「很高兴见到你,畑山爱子。我是来接你的。」
不知为何,她的嗓音让爱子产生一种背后被放进冰块般的感觉,但爱子不想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失礼,因此假装平静地回答:
「呃,很高兴认识你。你说你是来接我的……可是我等一下要去跟学生们吃晚餐喔。」
「不,你的目的地是本山。」
「咦?」
不容分说的态度让爱子不由得发出困惑的声音。此时,女性离开阴影,走向夕阳照射的地方。看见那名人物,爱子倒抽了一口气。那位女子非常美丽,同为女性的爱子都忍不住看得入迷。
反射夕阳余光而闪闪发光的银发、又大又长的碧眼、看起来既像少女又像成熟女子的容貌,显得不可思议且神秘,所有五官都在最完美的位置上,秀气而精致。以女性来说身材算高,约莫一百七十公分,娇小的爱子得仰头看她。白瓷般细滑柔嫩的白皙肌肤,搭配上秾纤合度的修长四肢。胸部不会过大,也不会过小,从整体的平衡来看,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的大小。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与其说面无表情,用能面来形容她似乎更为贴切。说她是著名美术家这辈子最棒的雕像,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这名女子的美就像美术品一样,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女人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继续冷淡地对倒抽一口气的爱子说:
「主人认为你现在打算进行的行为并不恰当。他说你的学生现在着手准备的事情,看起来比较『有趣』。所以在时刻来临之前,要请你暂时从主人的棋盘上退场。」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见一点脚步声也没有,静悄悄走向自己的貌美修女,爱子下意识地后退。刹那间,修女的碧眼看起来似乎在发光。爱子的意识瞬间变得朦胧。她出于本能地感受到危险,立刻像使用魔法时一样集中精神,笼罩眼前的朦胧雾气顿时消散。
「……原来如此。不愧是没把主人放在眼里,自称为『神』的人。没想到你竟能弹开我的『魅惑』。没办法,只好用物理性的方式,强行将你带走了。」
「别、别过来!祈、祈求之一一!?」
面对不得而知的压迫感,爱子情急之下准备使用魔法。但她还来不及咏唱完,修女一瞬间便逼近到爱子面前,朝她肋骨下方挥出力道猛烈的一拳。
爱子跌落在地,感受到意识逐渐被黑暗吞没,同时听见修女的低语。
「放心。主人不会杀了你,你可是优秀的棋子。再说,你说不定可以用来排除那个异端份子,可能还很有帮助。」
爱子脑海里浮现戴着眼罩的白发少年身影。明知他听不到,但在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爱子仍在心中呼喊了他的名字。
——南云同学!
「?」
修女仿佛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似地轻易扛起爱子,她的意识突然转向走廊前端,接着像是在找寻什么一样,以视线扫描每个角落。修女凝视着前方,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便缓缓打开走廊前方的客房门板。
接着她走进房里环顾四周,故意发出脚步声走近衣柜,用力打开衣柜的门。
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修女歪着头再次扫视周遭、四处张望。最后,她大概得到房里什么也没有的结论,于是重新扛好爱子,转身走出客房。
恢复寂静的客房中,有一道颤抖的声音低声呢喃:
「……我得赶快……告诉别人才行!」
房间里没有半个人,却不知何处传来几道慢慢远去的脚步声。
几秒后,房间再次恢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