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上醒过来的瞬间──就化为幻影消失的泡沫般故事。
可以觉得很扯没关系。
也能抱怨原来是梦吗。
从朦胧中清醒过来的话，就会变成从未发生过且没有意义的虚像。
只不过──
或许对于梦中的我来说，现在像这样待在这里的我才是梦境。
从公司回家后，妹妹在客厅跟女儿玩。
妹妹的名字是高坂桐乃，是活跃于国内外的年轻人气模特儿。有一头染成浅棕色的头发，两耳戴著耳环，留长的指甲涂著光亮的指甲油。
过去的招牌直接这样保留下来，经过岁月以及磨练后，其美貌现在正准备迎接巅峰期。
如果国中生时代的绫濑是天使的话，那变成妙龄美女的桐乃就是女神了。
不是我在老王卖瓜。光看外表的话，我甚至觉得她是世界上第二美的女性。如此值得骄傲的妹妹就在家里等待著我回去，我可能是所有人都感到羡慕的家伙吧。
「我回来了。」
试著如此搭话后，不要说没有回答了，甚至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穿著豪华便服的桐乃把我的女儿（三岁，世界第一可爱）放在大腿上，然后玩著掌上型游戏机。她经常露出充满温柔的笑脸来抚摸我女儿的头。
──真是个灵活的家伙。
嗯，确实是会令人露出微笑的光景。
我靠近妹妹她们，望著两人和气融融的光景，结果桐乃就以谄媚的声音对我女儿搭话：
「──诗织就跟哥哥在一起，过著幸～福的生活哟。故事就此结束，真是太棒了～」
喂！
「喂……喂喂喂……喂，那边的妹妹……！你念什么给我女儿听啊！」
「诗织」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让我著急地逼问对方。
结果桐乃就像没事一样抬起头来……
「啊，你回来了吗？欢迎回家。」
开口说著这样的话。
「什么欢迎回来！你……你……你这家伙……该不会跟我女儿──」
实在没办法问出「玩了那个吗」……
「玩了对教育有不良影响的游戏吧！」
在开口前更改了用词遣字。
但是回覆我的并非妹妹的道歉，而是女儿「哇～」的哭声。
「别突然这么大声好吗！都被你吓哭了！」
再次挨骂了。
「抱……抱歉。」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乖好乖好乖好乖，乖小孩乖小孩。爸爸好可怕，等一下要妈妈对付他，来，用力。」
桐乃说著「用力」来帮女儿擤鼻涕。安抚哭泣小孩的手段也相当高明了。
……这家伙完全是年轻妈妈了嘛。
桐乃维持单手抱住我女儿的状态，以空下来的手灵活地玩著掌上型游戏机。
狠狠瞪了我一眼后……
「然后呢？有什么事？」
「没有啦……就是……那是什么游戏？」
「噢，这个吗？昨天刚出的新妹系游戏。」
桐乃很骄傲般扬起掌上型游戏机。桌上放著游戏的盒子。看起来不像什么猥亵的物品。
「哦，这……样的话就没关系。」
……我的思考方式怎么好像变得跟绫濑一样了。
这就是有小孩的父亲会出现的心情吗？
「不过你这个地方完全没变呢。」
「啥？什么地方？」
「就是依然是个御宅族啊。」
明明已经是超过二十岁的成年人，我的妹妹却还是过著每天讴歌「妹妹！妹妹！妹妹！」的日子。女儿出生之后的这几年，桐乃排除国外的工作开始了住在日本老家的生活。到了休假日从白天就坐在客厅，跟女儿一起观看梅露露的重播以及重制版，然后被萌得到处打滚。
「所谓的御宅魂到死都不会改变？」
「那是当然啦！我就是我啊！」
那种光辉的笑容──跟国中二年级来找我人生谘询时一模一样。
告别桐乃她们前往厨房途中，正在擦拭餐桌的老婆就很开心般靠了过来。
「回来了吗，老公？」
「嗯，我回来了。」
简直像新婚夫妇般的对话让我的脸颊发烫。这么多年来明明重复过无数次了，很不可思议的是仍然没有习惯。
「今天的晚饭我使出浑身解数了，敬请期待喔。」
「哦──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一问之下，老婆就露出慈爱的微笑回答：「呵呵，有值得庆祝的事。」
「庆祝？咦？是什么事呢？」
稍微思考了一下，但还是想不出来。
「难道是……你又有了？」
「！才……才不是！」
老婆红著脸打了一下我的手臂。
「哈哈，不是吗？真可惜。」
「真是的……」
她鼓起脸颊，往上看著我。我则把手放到她头上。
「对不起啦。我很期待丰盛的晚餐喔。」
轻轻挥挥手后，我就走到里面打开冰箱。
喝下麦茶松了一口气后，就跟照看炖菜锅子的老妈四眼相对。
「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京介，回来的路上没有遇见爸爸吗？」
「没有耶。老爸出门去了吗？」
「去玩具店了。刚才被『公主』撒娇要买娃娃──他就冲出去了。干劲十足地嚷著『现在就去买回来！』。」
「……真是的。」
我就直说了，老爸他非常宠孙子。
现在已经看不出以前那种严父的模样了。
「希望他别太宠孙女……虽然很感谢，但太夸张的话对教育也不好。」
「真是抱歉。」
老妈苦笑著这么说。锅子里传出晚餐的香气。
「闻起来好香啊……我肚子饿啦。」
「好好好。等爸爸回来后就开饭了。」
老妈把一只手放在脸颊上。然后用老婆听不见的细微声音说：
「不过──京介，你真的娶了个好老婆呢。」
「咦？怎……怎么突然这么说……」
「自从媳妇嫁过来后，你跟爸爸吃饭时就一直嚷著好吃好吃。害我都没自信了。」
「哈哈，这样啊。应该说，在结婚之前我也不知道那家伙这么会做菜。」
「你这个笨蛋。」
「咦？」
「当然是努力练习的成果啊。新婚的时候──我看到麻奈实在帮她特训喔。」
「……这样啊。」
应该是真的吧。因为那家伙是个很努力的人。
「首次把老婆介绍给家人时，还挺担心今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是啊，爸爸他差点就要昏倒了──我也吓了一大跳呢。心想『这个女孩真的没问题吗？』。」
真失礼。
「结果没问题吧？」
「──嗯，是啊。给现在才认识她的人看当时的影像，应该没有人会发现是同一号人物吧。」
「哈哈，绝对是这样。」
「──那个，你们在聊什么啊？」
听见我跟老妈闲聊的老婆，像只小动物般踩著碎步靠了过来。
「在说我很爱你这件事啦。」
光明正大地这么说完……
「咦！」
老婆的脸就变得更红，在面向前方的情况下僵住，然后宛如录影机倒带般踩著轻浮脚步往后退。
「……要叫妈妈喔。懂吗？要叫桐乃姊姊妈妈喔。」
「嗯！姑姑！」
「呜咕！不……不是姑姑喔。是妈妈，要叫妈妈。」
「嗯！姑姑！」
「咕唔唔唔！可……可恶……要在现实世界教小孩根本是超困难模式嘛。」
回到客厅之后，桐乃正在教女儿不好的事情。
从刚才就有点在意了……这个臭家伙。
我以傻眼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你在做什么？」
「教可爱的侄女叫我妈妈啊。」
「别这样。」
「咦～为什么？」
「之前我跟老婆、女儿还有你四个人一起去购物时──女儿曾经叫你妈妈吧？」
「嗯嗯！那真的很可爱──」
「那个时候，肉铺的老板娘就用很恐怖的眼神看我！那是『这几个人是什么关系？』的眼神！要是在邻居间传出不好的谣言看你怎么办！」
「说明我们是兄妹就可以了吧。」
「我的女儿叫我的妹妹妈妈这一点要我如何说明！」
「啥？妈妈就是妈妈吧？」
这个女人还是一样听不懂人话！
这时候女儿仰头看著桐乃说了一句：
「姑姑，肚子饿了。」
「再等一下下喔～♪爷爷回来之后就开饭了♪」
「嗯～爷爷好慢喔～」
「真的很慢～对了，吃完晚餐后，跟妈妈一起玩梅露露的娃娃吧♪」
「嗯！」
梅露露最近又重新引起风潮，重制版的动画正在播映当中。
「还有要叫桐乃姊姊妈妈喔。」
「嗯！姑姑！」
「唔啊～真是的！」
……好复杂的心境。这两个家伙的感情是不是比父母还要好啊。
我在两个人对面的沙发坐下，桐乃就以含泪的眼睛瞪著我说：
「喂，为什么这个孩子都不叫我妈妈？之前明明叫过的啊。」
「噢，因为之前那件事让我学乖了。所以我就拿你的照片反覆教她『这个人是姑姑』『这个人是姑姑』喔。」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才二十几岁耶！」
「对她来说你就是姑姑啊。」
「唔咕……」
「倒是你呢，喜欢小孩就结婚啊？你要交男友很简单吧？」
「啥？那样会阻碍我的工作吧！」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但你最近都没工作吧。老是待在家里跟我女儿玩。」
几乎是家里蹲了。
要是对国中生时的桐乃说「你将来会变成家里蹲」，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那跟你没关系吧！应该说……我……我不在的话你会寂寞吧？以前不是这么说过，还跑到美国来。」
「你说以前……」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还有之后也──」
「别再提这些事了！」
充满不祥的预感。虽然不清楚桐乃要提出哪一段故事，但老实说不论哪一段都一样糟糕。
那个时期的我们──怎么说呢，就是很乱来啦。
调皮、幼稚、不成熟──不考虑后果就往前冲。
没错，每次回想起来就很痛苦。
又吵闹又可怜，开心过头之后反而觉得寂寞──
这些都是无法取代的回忆。
「那个，桐乃……」
「什么事？」
「我──昨晚作了个梦。是你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时的梦。」
「哦……不愧是妹控。」
这时浮现在桐乃脸上的表情──嗯，还是别说吧。
「好怀念呢。」
「嗯。」
「大家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之前跟沙织见面喽。」
「真的吗？」
「嗯，她过得不错。还请她让我听了久违的『在下』呢。」
「噗！」
桐乃发出开心的爆笑声。她笑了一阵子冷静下来后，才呼出一口气说「这样啊」。
隔了一阵子──才又开口这么说：
「我经常跟绫濑见面喔。」
「她现在是OL对吧？」
「是啊是啊，变得超漂亮的哟！想看照片吗？」
「想看想看！超想看的！」
「……恶心，你也太积极了吧。」
「没有啦……这个……」
即使到现在，绫濑对我来说依然像是初恋情人那样的存在。
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来。
那个──恐怖上段踢的破坏力。
「不是啦……」
初次见面时的天使般微笑。
用手臂遮住身体并且感到害羞的那种动作。
为了桐乃而展现所有感情的认真程度。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不论是沙织、绫濑、麻奈实、赤城兄妹、莉亚与布莉姬、御镜兄弟还是游研的伙伴们──都还是以当时的模样活在我的心中……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好像他们全都过世了一样，但刚才列出的那些家伙当然全都活著，只要想见面就能见得到。
「桐乃──要不要找久违的大家见面？」
「你说真的？」
「嗯，当然是认真的。虽然大家各自有工作，但是应该可以互相调整一下时间。」
「感觉好像同学会。」
「对对，就是那种感觉──你觉得呢？」
「嗯──可能不错喔……秋叶原的那间女仆咖啡厅，叫什么名字的……不知道还有没有营业？」
「我也不清楚。查查看吧。」
以桐乃来说，这算是个好点子了。哪一天再次在那间女仆咖啡厅聚会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感受到回到过去般的气氛。虽然成员跟当时可能有些不同……但可以聊聊过去的回忆，场面一定会很热络才对。
「既然要办，就办得盛大一点吧。我去跟沙织商量。把住在远地的家伙也找来，至于失联的家伙，沙织的话或许能找得到。」
「你这个人，马上就倚赖沙织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没变。」
「……唔。」
因为那个家伙真的很可靠啊。
「但像这种时候要是不请她帮忙，她反而会生气呢，那个──」
本来要说「戴圆滚滚眼镜的家伙」，但桐乃稍微思考了一下用词遣字……
「那个家伙不知道会用什么打扮出现。虽然认为不太可能，不过她不会超过二十岁了还打算以『巴吉纳』的模样出现吧……」
「哈哈，一晚限定的复活吧。」
「……别开玩笑了。」
桐乃这时候静静地抚摸我女儿的头。
跟母亲同样的黑发被用手梳理后显得更加柔顺。
「呜嘻，好痒喔……」
「抱歉抱歉……噗，果然是母女。笑容根本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
「是啊。再过十年左右，应该会变得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吧？」
「搞不好就连性格也完全一样。」
「……别说那种恐怖的话。」
会让人不安耶。
结婚到现在，已经变得沉稳多了……
但当时的那个家伙，该怎么说呢，嗯……总之就是很那个啦。
当我们进行这样的对话时……
「久等了。」
老婆本人就把晚餐端过来了。生鱼片、马铃薯炖肉、盐烤鲷鱼──等等豪华的和食。
女儿动著鼻子说了句「哇，看起来很好吃」。
「看起来好好吃～那个……下次妈妈特别做菜给你吃吧？你喜欢吃的我都做给你吃。」
「不要，因为很难吃！」
小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大受打击的桐乃垂头丧气地说著：「这样啊……」
这样的光景让老婆发出「啊哈哈」的苦笑，接著把料理排在桌上。
这时候玄关的门刚好传来急促的声响。
「我回来了！买回来了喔！娃娃！我买回来了！」
看来是「超宠孙子的爷爷」回来了。
「好了，那么吃饭吧。」老妈这么说道。
「在那之前──可以问一下庆祝的理由吗？」
我以满足的笑容仰望著老婆的脸。结果……
「恭喜你晋升了。」
老婆露出淡淡笑容。
「──你知道了吗？」
「嗯，从部长那里听说了。下个星期开始升任课长了对吧？」
「────」
「怎么了吗？」
「没有啦，没什么大不了的。」
意料之外的巧合让我露出苦笑。或许是作了过去的梦的缘故吧，跟这个家伙相遇那天的事情，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鲜明地闪过脑海。
「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呢。」
「咦？」
老婆愣了一下并且眨著眼睛……
「嗯，那个时候的确说过了呢。」
不过似乎立刻就能了解我的意思，只见她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
「唉……初次见面的时候──原本觉得你是个穷酸的家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就像是回到刚认识时那样，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
「吵死了。」
我把一只手放到她头上，接著开始胡乱搔动。
从手掌传递过来的可爱感触。
感受到的温度是无庸置疑。
那是绝非梦想的现实。
高中毕业后升上大学，努力找工作，得到生涯的伴侣，接著喜获麟儿。
「我」所走过的人生旅途，一回头就能看见。
昨夜梦见的，距离现在相当遥远的那个时候。正处于青春之中的我。
「他」所走过的人生旅途，究竟是不是跟我一样呢？
在温暖的一家团圆时刻，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