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时置身一片黑暗之中。
所以鸳野在亚对于自己是谁、这里是哪里、睡着之前做了什么都不太清楚。不只如此,她甚至有种自己其实是个婴儿的错觉。
「……你醒啦。」
缓缓起身的她听见一个声音,反射性地转过头去。
在漆黑里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是她知道这是男人的声音。
「你能够理解自己的状况吗?」
被这么一问,她感到有些疑惑。
她的头脑不是很清楚,身体状况好像也不是很好。全身无力,喉咙痛。皮肤很干燥,手指也使不上力。她不禁心想会不会是感冒了?现在的她口很渴,很想喝水,同时有种虚脱感,彷佛好几天没吃没喝。
而且不知为何,她感受到某种——强烈的失落。
简直就像心中缺了一个大洞。好像有某个重要的部分从自己的内在消失。
「看你的表情似乎还是搞不清楚。」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更不可能看得到脸。然而他却如此说道。
「你就是有这个坏毛病,一开始就突然用些暗示性的言词不太好喔,晶。」
这时同样的方向又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晶这个名字,让她想起同班同学城岛晶。但是她所知道的那个人,和这个置身黑暗中的人说话方式不一样。
「对待女孩子要更温柔才行。」
「呵呵……是男是女对我来说都一样,妈妈。」
妈妈?他们是母子?可是那个女生的声音怎么听都是少女。
「而且这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事,不需要你特地出面。」男生笑了几声。在亚心想他的语气倒有几分像是在撒娇。
「哎呀,儿子做什么都要唠叨,可是母亲的特权喔?而且……你一个人行动我会担心。爸爸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他一定也在担心你。」
「他什么都不说,纯粹只是因为对我要做什么没兴趣吧?」
「或许是吧。可是他还是会担心。做父亲的人就是这样。」
「……哼。」虽然如此,他似乎觉得很高兴。
在亚完全摸不着头绪。
只是对于他们的对话,茫然有种扭曲的感觉。
混凝土的触感从撑在地上的手掌传来。大概是脑袋逐渐清醒,她开始有余力对于自己身在何方抱持疑问。同时也开始感到恐惧。
她的心中满是不安。
这是当然的。毕竟自己的个性原本就很懦弱、畏缩。
「算了……无论如何,你都已经忘掉一切,这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
忘掉?她不懂。
「……你是谁?」
她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想对我……做什么?」
在她的推测里,自己大概是被绑架了。虽然记忆不太清晰,但是她相信一定是在上学或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身上的衣服也很奇怪。她不记得这套衣服。穿着不曾穿过的衣服,更加助长她的恐惧。
真希望他会来救我。她这么想。
首先浮现脑海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她的男朋友,敷户良司的脸。想像着他的脸孔,让她心里温暖起来,心情也稍微平静一点。
但是她立刻感觉事有蹊跷。
——他是我的……男朋友吗?
我的确喜欢良司,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我也记得自己对他告白,他答应要跟我交往的记忆也很鲜明。
可是我怎么会向他告白?
他不是喜欢我的朋友,芹菜吗?知道自己的感情不会有结果,我不是放弃了吗?而且我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向喜欢的人告白才对啊?
有种奇怪的感觉。
鸳野在亚这个人不可能对良司告白,就连和同班同学,甚至和自己的好朋友芹菜相处时,都为了不知道该如何拿捏彼此的关系而苦恼才对。然而另一方面,某些记忆里的自己正好相反,对待良司的态度相当积极,和其他同学也能够融洽地谈笑风生。我无法理解。
就好像是在过了某个时间点之后,人格有了一八〇度的转变。
「我不打算对你怎么样。」
在思考时听见对方的回答,让她抖了一下。
「先吃点东西吧。你睡了好几天了。」
温柔的女声彷佛是在安抚在亚的恐惧。
……好几天?所以身体状况才会这么差吗?
男生根本不管在亚的想法,开心地继续说道:
「会对你怎么样的是你自己。是你的心。你的世界。」
「……我的、心?」
「没错。」她感觉对方重重点头。黑暗之中隐约看得见人影。
「我会让你看看你自己,还有围绕在你周遭的一切。之后你的心会变成怎么样、你的世界会有什么变化,全部要看你自己。只有你办得到。」
她听见踏在混凝土上的脚步声。
门随着吱轧作响的声音缓缓开放,门缝透进刺眼的光线。眯起眼睛、举手遮掩,光线依然无情地照向在亚。
「来吧,鸳野在亚……用自己的眼睛看清一切吧。」
这是男生的声音。背光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声音彷佛操纵了她。或者像是扑向火光的飞蛾。
自己的意志不够稳定,在亚还是站了起来。
这是发生在无限回廊离开在亚的身体四天后的事。
也就是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的深夜。
++
新的一周开始,又到了上学的日子。
从上个星期六到现在,社群网站都没有任何新的情报。每经过一天我的焦虑便逐渐升温,这种感觉让我相当烦躁,不过我依然来到学校。
我在顶楼和里绪一起确认学生之后才进教室。我们恢复这个习惯。再加上夜间的搜寻,对里绪造成很大的负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上个星期,我和硝子瞒着大家杀到爸爸他们那里之后,里绪对我嚎啕大哭。
她问我为什么没有利用里绪。
与其有所顾忌,不如彻底利用到倒下为止。既然里绪这么说,我也只能照办。尽管这样会加深我的罪恶感,或许这样的关系比什么都还要扭曲,但也证明我和里绪是好朋友。
我和里绪分开之后走进教室,进入如今对我来说形同异次元空间的日常。
「喔,早啊,城岛。」
「喔喔,早。」一看见我就对我打招呼的人是死亡班长,绪方美弦。第一眼就见到朋友,让我的心情放松了
一些,但是立刻显得不舒服。
「早安,城岛同学。」
因为我在绪方身旁,看见笑容可掬的妈妈——城岛镜。
她在学校依然自称津久见逆绘,非常自然地待在绪方身旁,简直像是取代小芹、鸳野、良司他们的位置。这种行为只能视为刻意侵蚀我的日常。尽管我在脑中摆出抗拒的态度,认为不关我的事,但是我的情感拒绝这么做。
而且今天的状况不太一样。
「你看我这样穿好看吗?」妈妈稍微张开双手,让我看她的打扮。
她穿着不同于之前的服装——也就是这所学校的制服。
「美女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绪方佩服地上下打量妈妈。
「讨厌啦,美弦同学。」
她露出害羞的笑容,表情没有丝毫惹人厌的地方。是种任谁看了都不会排斥的笑容。真亏她能够完全计算别人的感觉再如此应对。
「思,不错啊。」嘴上虽然这么说,我却有种想吐的感觉。
尽管外表变年轻,自己的亲生妈妈还是自然地闯进我原本的地盘。
这种感觉实在很讨厌——简直像是精神上的乱伦。
「不过感觉这样总算真正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真开心。」
她的三旦语都能确实让我的心情变差,真是厉害。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笑得很友善。或许我在硬撑,但这也是一种台面下的战斗。要是我表现出真正的态度,或是被排除在这个班级之外,等于中了对方的计。
「可是真的很适合你——」
「就是说啊。简直就像为你量身订制。」
「我们学校的制服很挑人的,穿在不适合的人身上就是不适合。」
「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干嘛看着我开口?」
周围的同学跟着附和,聊到最后哄堂大笑。妈妈俨然已经是班上的灵魂人物,以她为中心带动整体的气氛。
「城岛。」
正当我在心里为了必须融入那个圈子而咒骂时,绪方拉拉我的袖子。
「怎么了?」
「过来一下……」她拉着我离开和妈妈有说有笑的那群人,来到教室角落。
总是很乐天的绪方脸上难得露出些许不安,确定同学没有注意我们之后才开口:
「我要问你有关芹菜和良司的事……」
「……喔。」听她说出他们的名字,我感觉到一阵心痛,同时有点放心。
——原来她没有忘记他们。
「你真的不知道芹菜住的医院吗?你们不是邻居吗?」
但是绪方不可能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她所知道的是「芹菜因为在学校发生的事件受到精神打击而住院」。
「抱歉。」
我的道歉带有两层意义。
「其实我知道。但是以小芹目前的状况,还不太方便和外人见面。阿姨也说要我对班上的同学保密。」
「……这样啊。都这么多天了,我原本还想打电话到她家询问。」
「我觉得不要打比较好。阿姨也很辛苦。」
这些全是谎话。小芹的爸妈都在殊子的催眠暗示下,把女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就算打电话过去,顶多只会得到「我们家没有女儿」这个答案。
关于这个部分,学校方面和老师我已经处理妥当,只是目前还没有应付到这里。就算现在想要设法处置,也无法使用殊子的力量。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自己多么依赖她。我一面体会这个事实,一面装出笑脸:
「可以去探病时我会告诉你。」
「好的。到时候带张听了会精神百倍的CD给她好了。」
「呃、你的,听了会精神百倍的CDb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困扰吧。」
「哈哈,城岛真过分。我也是会斟酌好吗!」
死亡班长笑得就像平常一样快活。不过这也只是表面。
「然后再来是良司。」
她的表情再度变得阴沉。
「你也没听说吗?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
良司从上个星期二——也就是我和爸爸见面的前一天起就没来学校。
「是……啊。」他的部分和小芹不同,没有任何处置。
这也是理所当然。良司没来学校是因为妈妈他们,至于他们一开始就对于掩饰、修补日常没有兴趣。
「我本来心想到了星期一说不定会来学校,看来还是没有。」
「会不会是生病了?我也没听到消息。」
「我传了简讯,结果他只回应『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别担心』。话说城岛,你们不会互传简讯吗?男生之间的友情真是薄弱。」
我试着传过几次,但是他没有回我。只是我又不能这么回答。
「毕竟才刚发生那么多事……虽然他会不舒服是很稀奇。」
「就是说啊。」绪方露出苦笑。
我想她的心里应该也感觉很累吧。
那个令整个学校陷入混乱的事件,在二年三班内留下的伤痕尚未褪去。事情出在良司身上固然讽刺,但是对绪方来说,她只知道和她交情很好的朋友一个接一个不来学校。关于鸳野在亚的记忆虽然消失,还是会感到不安吧。
「你们怎么了?」妈妈极为自然地来到我们身边。她一定原本就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没有,没什么。」
「是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可要跟我说喔,美弦同学。」
「没关系。谢谢你,逆绘。」
态度始终开朗的绪方让我佩服,可是妈妈的手法也让我很受不了。
尽管一切的起头是良司,但那也是在无限回廊和津久见奏,还有妈妈的指引之下的行动。也就是说,她的所作所为等于是自己伤害别人,却若无其事地趁虚而入、替别人疗伤,可以说是糟糕至极。
而且最令我火大的是——事实上,我一直以来也是在做类似的行为。
她是兜着圈子告诉我,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是这样。
「没事的。津久见同学不需要担心。」
所以我以比妈妈还要刻意的态度,做出比她还要糟糕的回应。
「津久见同学才刚转学过来就突然碰上那种意外,站在你的立场思考,实在不需要那么关心我们……光是知道你的关心就已足够。」
「没错没错。」
什么也不知道的绪方点点头,打起精神笑道:
「那么快上课了,我也该准备一下了。」
「反正绪方准备了也不会认真上课。」
「哎呀呀,竟然说出来了。」
绪方一面和我开玩笑,一面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妈妈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如何……拼凑而成的日常开心吗?」
所以我嗤之以鼻:
「啊啊,开心啊……不过你大概不懂这种感觉吧。」
「才没有那回事。」
妈妈没有受到影响:
「我能够分析开心这种感觉。更何况机械没有『不懂』这回事。」
我不理会她的话,离开她的身边。
然而她的耳语依然从我背后传来,像是在追击我。
「而且就是因为懂,才能够像这样惹你不高兴。不是吗?」
是啊,的确如此。
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不过没有表现在态度上,只是回到座位。
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只剩憎恨与敌意,我忍不住笑了。
上午的课就在这样的气氛当中结束,转眼已经是午休时间。
妈妈在班上女同学的簇拥下准备吃午餐,我看了她们一眼,独自走出教室。这种行为就好像是我逃跑了,感觉挺不是滋味,然而也没办法。
我的目的地不是顶楼,而是保健室。现在是举行作战会议的时间。
敲门的我不等回应,伸手把门打开。
在这个充满药品气味的空间里,人已经到齐——里绪、佐伯老师,还有殊子。
「嗨,晶。」
「照这个样子看来,星期六对你的教育似乎还是白费力气。」
看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笑容满面的殊子,我不禁面露苦笑。
「哎呀,教育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晶同学对殊子同学做了什么要不得的事吗?呵呵呵呵如果真是这样就太棒了……」
「老师说得没错。晶和小蜜一起藉教育之名对我展开深入的攻击……而且还一直纠缠我不放,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殊子边说还边刻意扭动身体。
周末的训话完全没有效果。这个女人实在糟糕透顶。
「哎呀哎呀……深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从实质的意义来解释吗?晶同学和殊子同学真是太下流了……到底是攻击哪个内脏呢?嘻嘻。」
佐伯老师以兴致勃勃的模样来回看着我和殊子。
「……不是内脏。」
「随便你怎么想……真是的。」遗是老样子,根本不构成对话。
我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
里绪在我身旁睡得很沉。这几天一直在请她帮忙,还是让她休息好了。
「……所以呢?有什么进展吗?」殊子突然变回认真的态度发问。
「还没有。」
我摇摇否定:
「如果妈妈出什么状况就好了……只是她也知道我们的期待,所以大概很难。」
我要里绪在放学时跟踪她,依然没有成果。
「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当然和我们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也有关。」
——殊子说得没错。
对方完全知道我们会怎么做,而且能够改变根据地。
如果查得出根据地,我们只需要追过去,但是无限回廊拥有「坠落黑麦田之尸」(nine lives)的劣化世界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干脆在学校抓住津久见逆绘算了。」
「最坏的打算或许得这么做。」
不过这个主意实在不太实际。
他们有小芹这个人质。最重要的是妈妈的力量还是未知数,因此更加困难。根据星期三接触时的感觉,妈妈的力量至少能够同时与我们所有人周旋。而且到了紧要关头,她大概会牺牲整个学校。
还有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等人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也让我感到很在意。
「……他们说妈妈是『实轴』(liner)也是个原因。」
实轴。也就是这个世界。
意思是爸爸毁灭未来的这个世界,然后回到这个时代。如果真是这样,若是我们对身为「这个世界本身」的妈妈有所不利,这个世界又会变得怎么样?
首先得确认这件事的真假,否则我们根本无法对妈妈动手。
更何况爸爸和妈妈拥有的力量形式名「完全终结」(all in one)没有记载在世界系上。这就足以让我们一对一必胜的前提动摇。
因为要毁灭世界系中没有(不存在)的虚轴,连我们的「世界终焉」(curtain all)都办不到。
如果将毁灭对象定义为「实轴」或许办得到,但同样不太实际。
「要是能够救回小芹,或许还有办法突破……」
我再次体认果然遗是得从此着手。
阻止爸爸妈妈达到目的,打倒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这的确是我们的终极目标。但是我们抓不到他们的狐狸尾巴,根本无法出手,再加上小芹等于是他们的人质。有两个对我们而言极为不利的因素。
无论想做什么都必须削减他们的优势,否则不会有胜算。
「不……不先把她救回来,根本无计可施。」
「还有一个方法。」
我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殊子却从旁插嘴。
「……什么方法?」
「放弃森町芹菜。」
「……放弃?」
我反射性地瞪了殊子一眼。
「你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殊子没有因此退缩,反而露出浅浅的微笑,简直是在挑衅我:
「我当然知道晶办不到,也绝对不会这么做。而且……不只是我们,对方也知道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要我假装放弃?」
「没错。我们要反过来运用对方的想法。」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殊子会想到的计策。
如果被抓走的人不是小芹,或许我也会想出这招。不过——
「呵呵呵呵……行不通的。」
佐伯老师替我说出心里话。我接着对殊子说道:
「这样或许能够攻其不备,不过还是会输。」
「果然吗?」
「没错。」
殊子大概也多少理解了。
「爸爸……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计算而动摇。」
关于对城岛树的理解,我和佐伯老师要比殊子略胜一筹。
「对我而言,小芹是绝对要抢回来的人。可是对城岛树来说又不一样。」
这也是最棘手的一点。
「爸爸大概完全不把小芹当成一回事。更进一步来说,他有自信即使不和用小芹,也能够赢过我们。这个计策反而会被他利用,结果只会对我们不利。」
「原来如此。真是个强敌。」
「不对,等一下。」
可是在说完之后,我立刻有一个想法:
「或许有考虑一下的价值……这个计策对爸爸的确行不通,可是对于良司和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不知道可不可行?」
不重视意见整合也许是他们的弱点。
良司不太可能跟着爸爸,爸爸也很有可能完全不理会他。就连无限回廊也不见得完全听从爸爸所说的话。再加上爸爸说不定不关心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行动。
的确很有可能……因为城岛树的个性不会对别人的行动产生兴趣。
——只要爸爸不知情,对手就只有无限回廊和良司两个人。
「并不是没有可乘之机。当然还是有所风险。」
我想起早上绪方说过的话——良司回覆她的简讯。
因为他完全没有回我,我以为他关机了,看来不是这样。那么应该有办法引诱他出来吧?
「如果看到我传送的简讯,他会找无限回廊商量或报告内容,至少无限回廊会有动作。问题是爸爸和妈妈会不会知道这件事,以及知道之后又会不会有动作。」
「太难了吧。」
殊子叹气说道:
「假设性太多……称不上是计策。」
「……明明就是你提起的。」我不禁苦笑回应。
「话是没错,不过或许可以一试。不然再这样下去会被他们将军吧?」
耸肩的她以隐约带有挑衅意味的视线看着我。
——我无法决定该怎么办。
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只能看对方如何出招,太不利了。我所篡夺的社群网站,现在的状态也只算是设下网子在等待……
「给我一点时间思考。」
风险与收益。
现在必须在两者之间充分衡量,再作出结论。
「因为这就像是在赌博。比方说学校这边的防守可能会变得薄弱,也有可能会让你们其中几个人暴露在危险之中……我得思考到时候该怎么办。」
正如同殊子所说,这不足以称为策略。
还得思考战术的作法不能说是战略,只能算是见招拆招的作战。
「呵呵呵呵呵。我没问题。在敌人杀死我之前我会先大开杀戒。主要是杀死我自己……我透过邮购买来的珍藏版特制医药级化学毒药,威力已经达到魔法境界……嘻嘻……其实现在我就有点想尝试了。」
「……拜托你不要讲那种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话好吗?」
佐伯老师在如此正经的气氛之下还能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种话,让我皱起眉头。
苦笑的殊子表情依然认真:
「反正无论如何,事情都不可能平安解决吧?那就放手去做啊。」
「……你说得倒简单。」
「不,真的很简单。」
轻浮的语气依旧,但是殊子换上偶尔会出现的可怕表情:
「我们是晶的棋子。你就尽管彻底驱使、彻底割舍、彻底利用我们吧。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不对……应该说你不要做出顾虑我们这种傻事才对。」
「殊子……」
「我的虚轴已经所剩无几。佐伯老师是成人。里绪是朋友。小蜜原本就是无关的人……要是你敢考虑这些无聊的事,我们会杀掉你们。我们已经有所觉悟。你如果玷一污我们的觉悟,我们也饶不了你。」
脸上满是笑意。
但是我知道。即使「闹钟」(忐忑不安)已经被夺走也一样。
……远见殊子这个人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时,是最为认真的时候。
所以我也露出和眼前的她一样轻浮——但是带着我的特色,充满欺瞒而傲慢的笑容起身:
「知道了。我不会有所顾虑的。」
因为这就表示我是打从心底相信她们。
「你说不需要重视棋子?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好了……用完我就会舍弃你们。」
「嗯。这样才对。」
殊子已经没有任何力量,然而点头的得意模样,却像是拥有万能力量的女王。
萤幕上显示一间公寓。
颗粒粗糙的黑白画面上有两个人影,没有声音。大概是透过装设在天花板角落的监视器拍摄的吧。
两个人——都是在亚相当熟悉的人。
「怎么样?」背后有个声音。
「懂了吧?那个空间已经不需要你。」
吵死了。要你管。
如此心想的她难掩更加强烈的狼狈与悲伤。
在萤幕里,躺在床上的人是她的好朋友,森町芹菜。
在她身旁靠墙坐着的人,是她的男朋友,敷户良司。
芹菜似乎睡着了,一动也不动。良司则是每几分钟就站起来,忧心忡忡地看着芹菜的脸,然后又坐回原本的位置,一直重复同样的动作。
那副景象十分诡异,但也确实表现良司对芹菜的心意。
「你已经想起来了吧?鸳野在亚。」
愉快的语气冲击凝视画面的在亚,触动她的神经。
「想起……你被抛弃的那一刻。」
这句话刺进在亚的心里。
她醒来之后吃了东西,恢复气力,记忆跟着变得清晰。
在学校时,良司不惜撞开她也要保护芹菜时的模样。还有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篡夺她的身体。以及与其同化时得到的各种知识。
关于虚轴。关于固定剂。关于城岛晶一行人。
还有更久以前——她和姬岛姬一起自杀却没死,还有她打算杀死芹菜的事。
在亚全部回想起来了。
同时也因为回想起来:心里产生一股虚脱感。过去的自己到底算什么?
「知道了吧?你完全没有任何价值,鸳野在亚。」
无限回廊丝毫不留情面。
她愤怒得咬住嘴唇,但是更加觉得自己很丢脸,连在这种时候都没有办法激动怒骂。
——这几个月真的很开心。
她的个性在暑假之前变得开朗,积极与人来往,良司也接受她的告白。一切都是那么一帆风顺。但是现在的她知道事实,那些开心的记忆与回忆中的鸳野在亚反过头来咬了自己一口。
「……那不是我。」
「没错。」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予以肯定:
「那个人格不是原本的鸳野在亚。是我用『有限圆环』(结缘红线)收集而来……大石路子、广濑幸、高江江见、杉原嶋子、还有姬岛姬,所有人汇集而成的。」
能够笑脸迎人,毫不胆怯地找同班同学聊天。
能够热情奔放,和芹菜、良司、晶他们嘻笑打闹。
还能鼓起勇气,对喜欢的人告白。
这些全部都是暂时的力量,不是她自己的。是和其他人融合了之后才能拥有,不这么做就无法得到的力量。
那两个月的记忆越是开心,越让在亚难堪。非得混进别人的存在与人格,使自己产生变化才能得到幸福,这样的自己令她作呕。
看着画面中的景象,也让她有同样的感受。
结果对良司来说,自己只不过是备胎。或者说是弥补单相思的代替品。假如自己变得像芹菜一样,良司会不顾一切看顾自己吗?答案显而易见。不过只是黑板倒下来,良司就撞开了她。
无聊。真是太无聊了。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任何价值。
「就算你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困扰。」
所以背后的声音这么说,在亚也觉得或许如此。
一定是这样。自己活着也没有价值。
既然如此,不如死了算了。
再活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顶多是像之前一样——不,显然只会比之前更加凄惨。唯一的好朋友芹菜和自己的关系已经无法复原。其他的同班同学也一样。内向畏缩、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话,手机的已接来电页面没有任何纪录,会有哪个世界需要这样的人?
「……哼。看来你是真心想要寻死。真的是个毫无价值的家伙。」
够了。无聊。无所谓了。爱怎么骂随便你。
就在她放弃一切,视线离开萤幕低下头时。
「不过鸳野在亚……有件事你搞错了。」
「什么事?」她以模糊的声音简短问道。
但是无限回廊毫不在意地、得意地说出了令在亚有些意外的话。
「你不需要死。」
「……咦?」
「你不懂吗?」
她缓缓转过头,一张五官端正的少年脸庞正看着自己。这张脸过去自称津久见奏,不过现在里面的人已经不同以往。
「我想你不懂吧。现在的你是不会懂的。不过我说的话可没有错喔?你的确是毫无价值,又
没人需要你。即使你死了,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改变。照这样看来,可以说是和过去的我一样。
也和我的弟弟……那个失败作一样。不过……过去的我,现在的那个家伙也没有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即使没有人需要你,你也活得下去。也可以活下去。至少……我认为你可以活下去。」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笑了。
窜过在亚的背脊一阵恶寒。她不明白眼前这个人这么说有什么目的、有什么含意。她只是本能性地觉得这个笑容很恐怖。
「来吧,跟着我。走吧。我给你活下去的理由。」
一直看着在亚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转身推门,离开这个只有监视摄影机萤幕与椅子的小房间。在亚的手指不停颤抖,还是缓缓地、彷佛受到控制似地站起来。
要说为什么。
——即使没有人需要你,你也活得下去。也可以活下去。
如果还有别人对她说这句话,她或许可以得到救赎。
所以如果不依靠这句话,她可能就要崩溃了。
又看了萤幕里的芹菜与良司一眼。
大概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吧。
带着这个近乎确信的预感,在亚离开房间。
然而他带着她过来的这个地方,依然让她不知如何自处。
「哼。柿原里绪不在顶楼。刚好。」
无限回廊在校门前远远看着校舍自言自语:相反的,在亚裹足不前。
他带她离开监视室,要她换上制服时,她所感觉到的不祥预感看来是正确的。两人扭曲空间来到目的地——挟间学园。
她心想:为什么要来学校。
她不知道事到如今,过来这种地方还能怎么样。
因此才会在无意识之间缩起身体。这是当然的。原本她就不喜欢这里。
「哼,你害怕了?」
无限回廊转头握住在亚的手,但是没有使劲拉着她走,而是笑了起来。
「因……为……」
她不想去。她不知道去了会有什么后果,为什么非去不可。教室里的同班同学大概早已忘了她,照样过着日常生活。他们会担心芹菜和良司,却不会想起原本在两人身边的在亚。
「你不想跟我来也无妨。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无限回廊冷冷地说道:
「你不跨越这个障碍,就去不了任何地方。停在原地就没有办法活下去。能够这样生存的只有植物。但是……植物,只有被踩的份。植物坚强到被踩也不会死,所以才能停留在原地生存。
你有这种觉悟吗?或者你还是想死?」
就算你这么说,我又该怎么做?
「……你该有所觉悟了,鸳野在亚。」
咧嘴发笑的表情像是揶揄,声音里却带着十足的威严,令在亚不知不觉失去思考能力。
「现在的你应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拿出勇气。」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句话有如天启一般严肃,又有如命令一般绝对。
她只能点头。
咬着嘴唇说服自己,终于踏出了一步。
「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从校门走进校园,朝校舍前进。绕过中庭,走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路上,最后来到校舍门口。她逼自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感受。她告诉自己,只要看着走在前面的无限回廊、盯着他的背,交互移动双脚就好。
持续一年半的习惯帮了在亚一把。她觉得这就和上学一样。就像之前每天有如惯性不断重复的动作。只要别想太多,身体就会自己行动。
「好了……该走了。现在正好在上课。不会被人看到。」
没脱鞋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直接走进去,朝着走廊前进。
在亚原本以为他会上楼,来到二年三班的教室,这时却怀疑地「咦?」了一声。因为无限回廊只是看了楼梯一眼,便从旁边走过。
「……要去哪里?」
「怎么,原来你不知道?」
说话声有点大。声音在走廊上产生轻微的回音,在亚因此左顾右盼,但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不在意:
「在你原本的班上,已经没有人需要你了吧?」
「话是……没错……」
「不过还是有人需要你。正确地说,是一个不是你的你。把你撇在一旁,在别的地方有人需要她……哼哼,你果然跟我很像。」
「你说我跟你很像……?」在亚一方面不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另一方面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拿自己和她相比,更让她感到不解。
「你应该也有相关的记忆吧?我们曾经共享意识。」
他的表情忽然一转,带着寂寞的扭曲模样,彷佛连同自己的寂寞一起嘲笑:
「那个失败作——你所认识的城岛晶夺走我的一切。」
「这……」
「城岛晶原本不是那个家伙,而是我。既然如此,该上这所学校的人也是我不是吗?然而那个家伙却以,城岛晶h的身分代替我来学校、交朋友、歌颂日常。不是我的我把我撇在一旁,以我的身分受人需要……如何?这样的我不是和你很像吗?」
在亚知道这件事。
眼前的「无限回廊」是无法以城岛晶的身分诞生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以「虚轴」之姿重生的存在。
也就是未能出世,被夺走一切的存在。
可是这样的他和自己「像」吗?
「过来。」无限回廊再度迈开步伐。
她跟着他走在整排都是一年级教室的一楼。
好怀念。她隐约有这种感受。自己一年前也走过这里——然而她感觉不大对劲。
——奇怪。
因为在亚去年是一年二班,但是他们目前走在二班的反方向。前面是五到十班。她不应该觉得怀念。因为在亚没什么朋友,根本不曾离开自己的教室到别班玩过。
既然如此,她怎么会觉得怀念?
她很快想到原因。
「一年……九班。」
「没错。」
当在亚轻声说出答案,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也同时停下脚步:
「不用担心。声音已经隔离,他们也看不到我们……不过我不是原本的『坠落黑麦田之尸(nine lives)』,无法持续太久。」
下课钟响,教室里一下子传来喧闹声。
喧闹声中混杂进值日生的口令,门也跟着打开。一道人影走出门口,在亚不禁缩了一下身子,但是年迈的女老师没看他们一眼便离开了。从后门出来的几名学生也是一样。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站在打开的门前催促在亚:
「喂,你看……那就是你。」
她战战兢兢地移动视线,看向他所指的地方。
几名女学生聚在教室一角。
「呐——呐——下一堂是数学课,你有写作业吗——?」整个教室人声鼎沸,相当吵闹,在亚却听见那个小团体里一名女生的说话声。
那是一名留着波浪短发、长相稚气的少女。
——些许的怀念变得更加强烈。
「君子没写吗?」回答的人是一名身材高挑、表情冷漠的少女。
——啊啊。
「写是有写——可是有一题不会——」
「今天应该会叫到小君。」
那是一名说话莫名客气,头上绑着一条缎带的娇小少女。
——为什么?
「就是说啊——而且搞不好会刚好在那一题被老师叫到——」她的心脏剧烈鼓动。
「是哪一题?」
为什么要——
「我看看——是一六九页的b之3。」
「啊、那一题我也不会。硝子呢?」
「原则上是解开了。」
为什么要让我——
「喂喂喂,君子!」
她的呼吸顿时停止。
「你为什么不问我!」
那个小团体当中最后一人。
头发绑成两束,表情活泼。
长得并非特别漂亮但是还算可爱,是名非常普通的少女。
长相和在亚完全不同,她却有种彷佛在照镜子的感觉。
「咦——可是——」
君子继续说道:
「反正小公主一定没写吧——?」
姬。
将自己的一部分遗留在鸳野在亚体内回到日常之中的姬岛姬笑了。
「没错!」
「这不值得骄傲,小公主。」硝子微微地笑了。
「就是说啊——所以我才没问小公主——」君子鼓起脸颊。
「可是如果老师斜着点,姬也有可能被叫到喔?」八重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说道。
「咦,真的假的?」姬以完全不同于在亚的表情着急起来。
在亚心想。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副景象?
这么令人怀念的景象。
原本不属于她,却让她觉得怀念的景象。
照理来说根本不会得到,却在偶然之间彷佛自己的东西一般紧紧抱着。
那不是自己的过去——
因为过于震撼,她的听觉变得模糊。
「………………?………………。」小团体里某个人说。
「………………。」小团体里某个人说。
「你们都这样,又开始虐待我了!」姬开心地大声嚷嚷。
「………………。」小团体里某个人说。
「感谢您的大恩大德,硝子小姐!」姬夸张地笑着鞠躬。
「……。……?………………:」小团体里某个人说。
「哎呀,昨天不小心就昏迷了嘛。」姬嘟着嘴开始辩解。
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只有姬的声音一清二楚。
姬在笑。
在生气。
坦率表现她的情绪。
那个不是在亚的某人。
那个不是在亚心理的姬岛姬的某人。
「你还不了解吗?姬岛姬。」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在她耳边残酷地低语:
「原本在那个地方的人是你。应该是使用我的。『有限圆环(结缘红线)』和鸳野在亚一起自杀,化为同一个人的你。」
——真的是这样吗?
「没错,肯定是这样。就算不是好了,你和那个姬岛姬又有哪里不一样?明明就一样。应该说你才是原版。」
——真的是这样吗?
「但是现在的你又是如何?失去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任何人需要你。那个姬岛姬却有那么多朋友需要她。」
——可是我不是姬岛姬。我是鸳野在亚。
「你还不懂吗?鸳野在亚早已遭到否定。」
——咦?
「遭到森町芹菜与敷户良司否定。最重要的是也遭到你自己的否定……这不是你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吗?所以你才会应姬岛姬之邀一起自杀,还打算邀森町芹菜一起自杀。正是因为你不想再当鸳野在亚,才会想脱离鸳野在亚的身分。」
——真的是这样吗?或许是吧。
「但是你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
「因为……你不但是鸳野在亚,同时也是姬岛姬。」
——或许是这样没错。
「了解吗?……『有限圆环(结缘红线)』!」
近乎吼叫的强烈声音让在亚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啊……咦?」她发现周遭的景色与刚才截然不同。
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是在亚清醒时的所在地,某个不知位于何处的仓库。
「你和我一样。」
有如诈欺犯、有如独裁者、有如先知、有如神。
无限回廊张开双手,走到在亚的前方:
「我们都是失去栖身之处,甚至遭人盗走栖身之处,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的多余齿轮。明明不是失败作也不是替代品,却因为失败的替代品而遭到舍弃,再这样下去只会被当成废物……可怜又可悲的机械零件!」
她的思考已经停止,她的逻辑已经失去意义。她已经没有任何余裕追问所听闻的一切哪里奇怪与是非。她的理智——早已瞬间消逝。
「不过原版难道不应该夺回自己的地位吗?正常的机械难道不应该靠着正确的齿轮运转吗?
就算别人认为你已经报废,难道你就该默默接受吗?」
「可是、已经、没有人需要……我。」
而在理智消失之后,剩下的只是纯粹。
「那又怎么样?」
纯粹的。
「世界如果要否定你的所作所为……你就要否定世界!」
纯粹的——愿望。
「创造一个你想要的世界就行了!你只要随自己的喜好去行动就行了!就算你创造的世界灭亡,只要将残渣植入这个世界就行了!如果你希望这么做,那么和你一样的我……就把我所拥有的这个世界……,『纯白虚伪(sonw blind)』交给你!」
真好。她心想。
如果。
如果还有人需要她。
如果她能够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即使没有人想看她,也能够让某个人回头。
就像夺走在亚立足之处的姬。
就像从她身边夺走良司的芹菜。
即使要使出强硬手段,只要能够让某个人回头,那该有——
「呵……呵……」在亚不知不觉笑了。
周遭像是笼罩在光芒之中一样闪耀,视野呈现不同的风景。
感觉有某种不一样的东西进入自己体内。
开心。好开心。真是令人期待。再来该做些什么好呢?
那个东西满足了她。
同时实际感觉到自己的软弱消失无踪。
内向、懦弱、活得不像样的自己是那么软弱。
懦弱的自己。自己好懦弱。她就是软弱的体现。
否定这一点,或许形同否定自己。
不过没关系。
无所谓。
只要能够摆脱现状,前往新的境地。
她清楚地以自己的意志轻声说道:
「我……不需要我。」
在这个瞬间,鸳野在亚犯下决定性的——错误。
++
几分钟之后。
独自走出仓库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爸爸啊。」
一头乱发加上皱巴巴的西装。在圆形眼镜底下,右眼上方有一道斜向伤痕。
叼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城岛树以不感兴趣的模样问道:
「你打算派那个去吗?你爱怎么做我是无所谓,不过为什么?」
「这个嘛,为什么呢?」
无限回廊笑了。爸爸恐怕是真的不感兴趣。他不懂我特地制造虚轴,对那个失败作发动攻势有什么意义。
——没错。他肯定不懂。
但是他不会对树的不懂感到失望,也不会觉得父亲不合理。
因为这是基于无限回廊个人情感所作出的行动。
「我不会原谅那个失败作。那个家伙夺走我的一切,不折磨他我会很难过。所以我要折磨他。
另外……或许有点感伤的成分。」
「同情遭遇和自己很像的人只是自我满足,懂吗?」
「嗯。确实是这样。」
一面点头,一面自嘲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说道:
「与我的情感如何无关。只是放着她不管就觉得不舒服,如此而已。」
那是无限回廊展现的——纯粹善意。
如此说道的他回过头,看了鸳野在亚沉睡的仓库一眼。
++
平安无事上完一天课的晚上。
远见殊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
「……喔、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终于有收获了。这下总算有办法动手。』
通话对象是城岛晶。时间是晚间十一点,已经接近深夜。
「所以呢?你到底决定怎么做?」
君子不知道在干嘛。她边说话边分神思考。
大概在隔壁房间看书吧。上个星期六她买了好几本书。不对,搞不好已经睡了。
『嗯……』
晶的声音稍微有点沉重:
『我决定行动。』
「是喔——」
所以殊子也以一如往常的轻浮口吻回应,好像只是在问明天的天气如何:
「很好啊?我中午也跟你说过,反正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是我们能够毫发无伤解决的对手。总有一天还是得赌上一把。只是时间确定是现在。」
’是啊。b尽管如此,晶的音色还是没什么变化。
她原本就不期待这样能让他开心。而且电话那头的人精神构造并没有那么单纯,凭她这种程度的人无法排遣他的心情。
他就是这点有趣,同时也是棘手的地方。
准备就绪——晶打电话过来时,开头第一句就这么说。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曾经利用的社群网站。设置在站上的网,捕捉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本人。「寻人启事,看见他们的人请跟我联络」晶这则附上相片的留言,得到不知来自何方的不知名第三者
协助。
如此一来便得知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栖身之处。接下来只要诱他出洞就行了。
「具体说来,你要怎么做?」
『我想采用你提出的方案。』
「……这样啊。」
晶开始对殊子说明他的计划。
尽管担心遭到窃听的危险,殊子还是倾听他的声音。
内容相当单纯明快。
首先假装是同班的女同学传简讯给敷户良司。
简讯的内容会隐约透露出他们准备放弃森町芹菜,以及查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栖身之地这两件事,遣词用字拐弯抹角而煞有其事,意味模棱两可。
藉此引出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有机会就打倒他。至少也要摧毁封锁空间的虚轴。如果上钩的人是敷户良司也好。这样一来就能救回森町芹菜。
内容虽然单纯,却能期待多重效果,而且既狡猾又下流。
真是——很有殊子熟知、殊子喜欢的城岛晶风格。
只有一点和平常不同。在晶说完之后,殊子终于开口:
「原来如此……的确有所风险。」
这不是策略。
结构不缜密,逻辑性也很薄弱。
其中还有一个很大的不确定因素,也就是失败的可能性。只能算是普通的计划。
『我是很想回避风险,不过大概不可能……一定会有所漏洞。』
因此晶的声音略带焦躁。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
殊子尽可能说得开朗: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对方采取出乎意料的行动,任何计策都会出现破绽。照这样说来,晶一直都在吃败仗呢……计策从来没有顺利实现。」
『竟然讲得这么明白。』
晶不禁苦笑:
『好吧,你说得没错。鸳野那次、硝子被绑走那次、小芹那次也是……尤其是上一次,我冲动独断地行动,最后还是依靠你的拯救,真是无可救药。』
话虽如此,她也不打算责怪晶。
事实上,如果她站在晶的立场,受害可能不止这样。殊子认为,之所以会连战连败不是因为晶的能力不足,而是对方的能力在晶之上。当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晶无法完全割舍日常,抱持半吊子的心态招致的结果。不过如果以处于任何状况都采取所能想到的最佳行动来说,晶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对方对他们一清二楚,更会采用各种恶劣手段将他们逼上死路。面对这样的对手——尽管赢不了,却能够在最后的底线避免惨败。
「所以说这么一来肯定没问题的。」
对方想必也知道这只是安慰,不过她还是继续说道:
「之前的风险都是出现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会遭到出乎意料的痛击。那么既然这次我们知道有所风险的地方,相对起来也比较容易处理。所以问题只剩下一个,就是能不能撑到最后,对吧?」
这种想法或许过于乐观,但是就算悲观思考,也想不出解决方法。
『说得……也对。』
这次好像成功了。晶似乎微微笑了:
『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风险吧……该怎么办?』
这个计划中最大的漏洞,就是学校会陷入人手不够的状况。
晶和硝子要出动攻击,这段期间要如何防守?敌人有无限回廊、城岛树、镜,以及敷户良司——搞不好还会有其他伏兵。他们不知道对方在晶出招之后会打出哪张牌来对付,只能确定对方肯定有所动作。
所以殊子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用最有力的语气对晶说道:
「可以交给我吗?」
『交给你吗?』
「思。老实说,最适合的人就是我吧?小蜜靠不住,佐伯老师又不适合。里绪虽然可靠,但是无法分辨学生。当然,如果晶无论如何都想带着我进攻又另当别论了喵——」
『……这只是删去法吧?』电话中传出苦笑。
「哈哈,或许是吧。可是由我来指挥是最好的。」
『没问题吗?』
「如果你担心的是我几乎没有虚轴的力量,那是多余的。」
『别小看我。我才不会担心那种问题。』
晶的话让她觉得很舒服。
『我只是在担心你会不会乱来。』
「……搞不懂你是在褒我还是在贬我。」
『我是在褒你。』
两人一起笑了。殊子心想,我就是喜欢和晶之间的这种气氛。
彼此牵制又带着紧张,互相依赖又不完全信任的这种互动。
『知道了。就交给你吧……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了。」
但是殊子和晶没有兴趣一直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中。
「好了……那么各自联络细节,可以吧?」
『好。里绪和佐伯老师由我联络。舞鹤就交给你了。』
「哎呀,小蜜应该也让晶联络比较好吧?难得你们都约会过了。」
『……你还没学乖吗?下次教训你可是会增强三倍喔。』
「呃、拜托不要。抱歉。真的。」
回想起星期六感受的恐惧,殊子立刻道歉。
上个周末,他们两人的报复实在让她受不了。她不敢跟任何人说,其实她甚至因而作了恶梦。
应该说她一直在作恶梦。感觉今天晚上也会梦到。光是想起就会让她心里发毛。
暑假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弱点是讨厌海洋软体动物实在太失败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会把自己抓到宠物店。
「……嗯。我这阵子会很乖的。」
『知道就好……那么行动就从明天下午开始。』
「收到。」
电话挂断了。殊子将手机从耳边拿开,轻轻呼了一口气。
当她在脑中确认计划时,忽然想到。
——他打算怎么处理小君等人?
晶只说学校交给她,对于小君等人没有过问。也就是说,他真的打算将这些问题全都交给殊子决定。
这下子真的责任重大。
明天要把她们关在家里一整天?还是在学校里保护她们?
要拐骗她们,把她们三个集中在一个地方是可行的。不过即使如此也需要护卫。我方能够利用的棋子不多,这样或许会招致不利。
那还不如让她们待在学校比较好。
不管发生什么事,蜜都会留在君子身旁,而教室那种封闭空间能让蜜将攻击力发挥到最大极限。以纯粹的暴力而书比里绪还强。
……前提是如果没有受到精神上的打击或是中计。
这点最令人不安。不过殊子转念一想,我方的不安因素似乎要多少有多少。
既然我方能做的事有限,在最后关头就只能见机行事。问题是要如何对付熟知我方弱点的对手。而这个问题完全要由殊子负责解决。也就是说,只要由她来协助蜜就行了。
「……我有办法控制她吗……」她不禁自言自语,皱起眉头。
她不太有信心。论捉弄、摆布蜜的确是无人能出其右,若是要指挥她、让她听令,又是完全不同的事。
「所以就连这个问题也得见机行事。」
他们原本就只是一群有缺陷的人聚在一起,几乎毫无团队精神可言。同心协力达到目的,这种高尚的情操不是他们的目标。
操弄、欺骗、煽动、激怒、利用。
要统一他们的方向性,只能利用这些手段。
「……我得代替晶的角色啊。」
尽管如此,他肯交给她还是让她有点高兴。
殊子起身走出房间,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柳橙汁,然后操作手机,一面哼着歌,一面按下亲爱的妹妹电话号码。
她听着来电答钤,忽然想起。
对了——我忘记告诉晶,最后一次能力要怎么用了。
「算了,等一下再电话给他就行了。」
反正只是要让晶放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如果不方便改天也无所谓。
++
「谈妥了吗?」
「……大概吧。」
挂断电话的主人听到我的问题,带着相当微妙的表情回答我。
「呃、大概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我实在不太放心。那个家伙绝对是乐在其中。」
语毕的主人瘫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牛奶,然后重重叹口气。
「乐在其中吗?」
「不过我也不是真的觉得不放心。」
主人一面苦笑,一面将杯子放回桌上:
「……说到那个家伙,该怎么说,天生就会让人不放心。还是说她是故意的?」
「一半故意,一半天生的吧。」我也在沙发上坐下。
不难想像电话另一头的殊子露出什么表情。
「要是打个比方,她就是太常拟态,结果忘记自己原本颜色的变色龙吧。一开始或许是故意的,久而久之故意和天性之间的界线便越来越模糊。」
主人耸肩说道:
「有这个可能。只是自从我们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那个样子,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去确认她原本的颜色。」
我们和殊子第一次接触,是距今将近一年前的事。
我们认识舞鹤蜜,冲突一触即发——她现身了。
正当我和主人以为她是新的敌人暗自戒备时,毫不在意的她始终维持轻浮的态度,将我们和舞鹤玩弄于股掌之间,让许多问题不了了之。最后就这么跟她牵扯到现在……这么说来,仔细想想,我们其实不太清楚她的本性。
「殊子以前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晓得。上次看她以前的照片,感觉满像舞鹤的。」
「看起来很凶悍……会不会是叛逆期?如果殊子一直是那个样子,现在说不定已经和蜜打过一场姊妹大战,惨烈到其中一人丧命。」
「有可能。」
主人忍不住苦笑。
「算了,继续聊那个笨蛋也无济于事。」
接着就对殊子失去兴趣。
「说得也是……明天的计划比较重要。」
我在记忆当中再次确认刚才主人说过的内容。
今天透过社群网站,查到无限回廊的栖身之处。
还有用来引诱敷户学长的陷阱。
「不确定因素还是太多了。」
「是啊。但是我已经决定要行动了。」
「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反对。抢回芹菜学姊是分秒必争的行动。」
她被带走已经将近半个月。
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何处置她,但是都不能继续拖延。
「只是……还得看对方会不会上钩。」
「这是第一道关卡。再来就是爸爸和妈妈会有什么动作。」
「想得乐观一点,树和镜可能不会出手。」
上个星期三,镜临走时说过「下一次十天后再见」。
依照我的推测,十天是表示镜在吸收殊子和津久见奏的虚轴之后能够再次使用力量所需的时间。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现在还不到那个时期。
「我认为那句话应该可信。」
「或许吧。我想……爸爸应该不会说谎。应该说他没有理由说谎。」
城岛树就是这种人。完全不管应对进退,不会对于自己的行动说谎。如果有必要隐瞒,他应该只会什么都不说。
说穿了,这样的行为,等于是将我和主人——不对,应该是将所谓的别人,全都视为不值得与之应对进退的对手。
「如果可以忽略爸爸他们,关键还是在良司身上。就看他会怎么行动。」
「他应该不太可能和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待在一起。」
「是啊,这是当然的。不过这个作战需要一个前提,就是良司和无限回廊互相联络。否则这个作战就会失败。」
「只要抢回芹菜学姊就行了,所以不算失败,主人。」
见到他的脸上浮现愁容,我露出些许微笑。
「我们只要能和无限回廊和良司学长其中一人见面就算赢了。」
这样的意见或许过于乐观。
不过主人平常看待事物总是太过悲观,所以我提出的意见应该要有这种程度的正面性。这是我最近的想法。
「想要一口气解决所有事情风险太大,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说得也是。」
主人长叹一声,心跳恢复平稳:
「既然妈妈说小芹没事,我们就相信她说的话吧……只能依赖敌人所说的话实在很讽刺。」
「主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感到担心。
「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镜的问题。」
事发之后,我们一直没有针对她的问题好好商量。
在树的运作之下变成机械的镜。
尽管如此,她还是主人的母亲。即使她拒绝主人,即使她和从前有了决定性的差异,这个事实依然没有改变。
而且对我来说也是。
镜——等于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如果难过……就说出来吧。至少可以对我说。」
「……说得也是。」
听到我这么说,主人微微笑了。接着他收起表情缓缓开口: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包括那时他们否定我这个人的一切也是。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原本一直想拯救妈妈,她却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的声音相当平静,彷佛是在念一段独自。
「老实说,如果有办法让她复原,我真的很想去寻找……不过我明m在这种状况下说这些话,只是自我的任性。」
他的表情不带感情,或许该说无法投入感情。
「而且……无论如何,即使能够复原,也无法恢复到和以前一模一样。」
不过,我可以理解。
靠理智或是道理无法解析,所谓感情。
无论头脑多么理解,还是觉得「讨厌」的心情。
就好像——之前我因为鸳野在亚体内遗留有部分的小公主,无法消灭她一样。
「或许是吧。」
所以我注视主人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可是承认自己讨厌的事很重要。如果不承认……讨厌的事会无处排解,累积在心里。」
主人也盯着我的眼睛。
相视无言了十几秒钟。
终于——他起身绕到我的背后。
「咚。」地一下。
把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低声说道:
「没想到我还需要你来说教。」
从声音无法判断他的感情。人在我的身后所以看不到表情。
太卑鄙了。
可是我确实感觉到主人的体温从他的掌心传来。
「……我会一直待在主人身边。」
「嗯。我没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一直和他在一起。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好。
「好了……该睡了。」
「是。」他移开手之后,我也站了起来,关掉客厅的灯,和他一起走上楼梯。
明天是执行计划的时刻,是个大日子。
必须睡个好觉,做好万全的准备。
「话说今天是星期一……要一起睡吗?」
「……不,不用了。」
「你害羞吗?」
「谁害羞了!」
流畅的对话让主人忍不住发笑。
++
到了一天即将过去的时刻,城岛镜总算来了。
最近她总是在这个时间出现。虽然他也差不多习惯,还是得等到她过来才能放心。从这一点来看,自己或许是着了他们的道——如此自嘲的敷户良司以充满敌意的尖锐视线,瞄了走进房里的人一眼。
「晚安,敷户同学。芹菜今天状况如何?」
「……和平常没有两样。」
镜提着装有食材的塑胶袋,看起来就像个返家的主妇。见到她这副模样,良司还是无法判断,应该把她当成同年代的少女看待,还是当成晶的母亲。或许视为转学生津久见逆绘就行了,但是这几天没有看见奏,让他很难如此转念。
奏自从星期三之后就不见踪影,恐怕是被晶解决了吧。由于那天之后他们也移动根据地,更是让良司如此相信。他们目前的所在地,不是一直住到星期三的那问三房一厅的大楼,而是便宜的公寓小套房。
然而这些都无所谓。
比起津久见奏的下场与现在的住居,对良司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
良司看着镜站在厨房里做饭的背影问道:
「喂……森町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哎呀,让她睡着的人可是你。」
「少来这一套。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镜说得没错。芹菜之所以整天都在睡觉,是良司的「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的力量所造成。但是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明知如此镜还是装傻,让他感到有些焦躁。
「已经快要半个月……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是啊。过了这么久,等她恢复之后大概需要复健吧。她还年轻,我想肌肉应该很快就能复原……到时候你可要帮忙喔?」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忍不住激动大吼,墙壁也为之抖动。声音或许会传到隔壁房间,不过这里原本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居住的便宜公寓,所以无所谓。
「听清楚,都已经过了半个月罗?但是森町完全不见起色!你不是说过她在逐渐好转吗!」
「是啊。」
面对良司的强势也毫不畏惧,语气毫无变化的镜转头笑着说道: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她什么时候会好起来。不过没问题。芹菜不久之后就会复原……不会错的。」
「不要随口胡说敷衍我……」
「我说,不会错的。」
正当良司又准备吼叫时,镜的声音制止了他。
他的身体甚至逼迫到她的面前,却不自觉地停下动作。
镜的表情与散发的气息都没有改变。语气也没有加强。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僵住了。
「既然我说『不会错』,那就是事实。相信我吧。」
无关逻辑、不带感情。她的话语彷佛只是点出事实。
在感觉到无法理解的同时,一阵恐惧之意从他的背脊窜过。
那是一种近似极度不合理的暴力,不明就里的东西。
——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啊,对了。」
镜完全不在乎动弹不得的良司,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有人想要和你见面。」
「什、么?」
「你们可以进来了。」
镜没有回答良司的疑问,对着玄关叫道。
门接着打开。正当良司呆立在原地时,已经有两个人走进屋内。
就在确认两人容貌的瞬间,他反射性地心想:原来还活着。
是津久见奏,以及有着鸳野在亚外表的无限回廊。
「哼……你之前都去哪里了?」
放松的良司再次靠着墙壁坐下,瞪视他们两人。
反正他们八成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只是有点不方便过来。我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津久见一如往常夸张地耸肩,露出讨厌的笑容。
「不过事情也都办完了……不好意思,敷户同学。害得你过得这么不便。」
「你不需要这么口是心非。」
「哈哈,也对。你不喜欢这样吧……看来整天沉浸在充满戏谵的人际关系当中实在不太好。
对吧,逆绘?」
「原因不在于人际关系。单纯只是因为奏哥哥喜欢戏谑。」
镜像是换了一个人格,遣词用字非常机械化。
「你说话真是直接。」
苦笑回应的津久见继续说道:
「算了。总之我今天来是有事想拜托敷户同学。」
「……什么事?」良司没有必要听他的话,不过姑且发问。
「近期内我们会再次发动进攻。上一次算是只有见面,这次真的要动手了……所以如果你身边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毕竟他们的人数比较多,还是小心为上。」
「……都把人关在这个小房间里你还想怎么样?怎么可能发生『怪事』?你搞错了吧。」津久见不合理的话语让他心生怒意。
「不不不,搞不好真的有。」
然而津久见接下来的一句话,才让良司察觉到自己的天真。
「比方说你的手机之类。你可别告诉我,城岛晶都没有打电话或传简讯给你。」
「什么……」他吃了一惊。
晶的确打了不少电话、传了不少简讯给他。
但是良司全部都没有接,也没有仔细看过内容,更别说回电与回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很介意津久见上个星期说过的话。
——你会输,而且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失策。
津久见还说只要和晶对话,就可以从他身上套出芹菜在哪里。而且晶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达成目的,即使良司不认为自己泄漏什么,也和全说出来没什么两样。
正因为如此,良司才会完全隔绝任何来自晶的联络。
「可以让我看看吗?」
也就是说这些家伙连晶的联络也想利用。
如果晶对他设下陷阱,他们也想要揭穿。
像良司这么单纯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这种计策。一方面是因为彼此探查对方的真意那种不乾不脆的感觉不合他的个性,另一方面,他纯粹觉得做到这种程度感觉很不舒服。
津久见不理会发呆的良司,走到他身边擅自拿起放在地板上的手机。良司还来不及制止,他已经把掀盖式的手机打开。
开机声响起,接着津久见立刻操作手机的按钮。
「……嗯?」
然后发出怀疑的声音。
「这是什么?」
如此说道的他让良司看过萤幕。画面显示简讯的收件匣。
有一封新讯息。寄件时间是今天晚上十一点半。
寄件人的名字是「绪方」——他的同班同学绪方美弦。
「喂,那不是晶寄的……」
「所以我才说你太天真。」
见良司伸手想拿回手机,躲开的津久见皱起眉头:
「你看看。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再次将萤幕转向良司,画面显如下的内文:
『还好吧?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城岛说明天下午要去探望芹菜。
还说如果你如果恢复了就一起去。
对了,听说芹菜可能会转学……
还不确定就是了,不过你也赶快跟她见个面比较好吧。』
「这是……」
「这封信非常不自然。」
这点就连良司也看得出来。
晶明明不知道芹菜在哪里,却说要去「探望」她。
还说要找良司二起去」。
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芹菜可能会转学」——
这不是晶为了给美弦一个交代而说谎这么单纯。唯一的可能,就是晶因为无法直接联络他,于是透过美弦,或是以某种手段从她的电话传送这样的讯息。
「原来如此……他真是会想啊。」
津久见似乎乐在其中地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
「说穿了,这是给我的讯息,不是给你的。你不懂吗?这封信你看了一定会觉得奇怪。如果你觉得奇怪会怎么做?当然是给我们看。」
的确是这样。现在只是刚好让津久见直接看到内容,假如是良司自己一个人看了,也会觉得这封信不太对劲。在思考过字里行间的意思之后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就会向津久见他们提起这件事吧。
不过晶真的考虑了这么多吗?
或许是吧。他特地透过美弦发信也是为了确实让良司看见内容。
「假设你没给我们看,大概就会回信,问他是什么意思吧。即使是这样,城岛晶大概也觉得无所谓,因为可以藉此得到线索。」
「可是这封信还隐藏其他含意。」
镜不知何时放下做饭的工作,来到两人身边看着萤幕开口。
「是啊,逆绘。就是,芹菜可能会转学。这边。」
良司也很在意那句话。这是他觉得最莫名其妙的部分。
「大概是『人质没有用了』吧。也就是说要放弃她。」
「什么……」良司忍不住出声。
一句「怎么可能」就要脱口而出。
「会不会真的放弃她还是另外一回事,敷户同学。」
津久见抢先制止良司:
「但是这也可以当成是他在宣告不会以森町同学为第一优先顺位。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有点棘手了。因为这会让我们的优势消失……假设他不是这个意思,也有别的效果。这句话肯定能让你想要尝试接触城岛同学。
再来就是『去见她』。这大概是在暗示他已经查到我们的栖身之处吧?至于敷户同学的所在地可能另当别论。不然他早就偷偷过来这里带走森町同学,不会特地寄信给敷户同学。」
「说不定是反话喔?有可能是假装他不知道敷户同学的下落,让我们误信假情报的作战……
无论如何,既然他已经有所动作,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至少他已经说出『就算要放弃芹菜也在所不惜』,就此置之不理风险太高了。」
两人的对话让良司打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
狡猾、算计、论证——已经不足以用这些词汇来形容。
他们的行为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操控偶然与必然,在掌中玩弄人的善意与恶意,对于敌人会有什么想法能够理解到有如自己的事,甚至信任敌人的想法加以挑衅——这是最烂、最糟糕的人性游戏。
把美弦当成工具,对良司的反应了若指掌,甚至连芹菜都拿来利用,将他们这些朋友全部当成棋子,却以某种信任对待敌人,让敌人发现他的话中含意。
无论他真正想说话是否传达,津久见都只有配合的分。因为津久见他们对于晶这个敌人,也有着相同的理解与信任。
自己不久之前还和这种人是好朋友,令良司感到恐惧。
「……哼哼。」
津久见等人的身后,刚才一直闷不吭声,有着鸳野在亚外表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笑了。
「无聊。」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与平常多话的他判若两人,让良司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过他认为只是因为自己对于晶的手法以及津久见他们的对话感到畏惧,间接让他对于无限回廊不同以往的说话方式感到有点诡异。
「好啦。这下得接受他给我们的挑战了。就由我和无限回廊去对付吧……逆绘,你帮我们看着良司同学好吗?」
「好的,没问题。」
镜一副觉得没什么似地点头。
「你们两个负责进攻,我负责防守。敷户同学还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虽然这样形同让你当诱饵,对你不太好意思就是了。」
良司了解自己无权拒绝。
他越来越搞不懂。
晶和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等人,到底哪一边比较危险。
到底哪一边可能危害芹菜。
良司必须对此做出正确的判断,并且巧妙地周旋在两者之间,才能拯救芹菜。然而面对这两者,现在的他都过于无力。
「没问题吧,敷户同学?」
即使镜询问他,他也只能虚弱点头。
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他实在无法坚强起来。镇定一点,总之得先思考。光是想着这些,就已经使尽全力。
「那么敷户同学……我们先走罗。」
津久见背对着良司挥手。
他连瞪回去的余力都没有。
门开了,有着在亚外表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面无表情地看着良司。
良司对此感到恐惧,忍不住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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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对良司做了最后的道别,鸳野在亚露出淡淡的微笑。
——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这是为什么?
因为到头来,他对她还是完全没有兴趣吗?
还是说,因为她已经不是鸳野在亚了?
她不知道,也认为什么原因都无所谓。她就是这么觉得。
但是。
或许是知道之前那么心仪、那么深爱的人,只是个不像样又无聊的人,这让她对未来的自己涌出无尽的勇气。
「好了,该开始制造缺陷了。」
佯装津久见奏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站立在亚身旁:
「完成你该做的事吧。为了完成我该做的事。」
「好。」在亚点头。
她手上握着一把专业的大型美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