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四月初的星期一。
远见殊子一大早就很忧郁。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昨天晚上有点喝过头了。如果说她未成年还偷喝酒是自己活该,她自然无话可说,只是既然冰箱里有大量的罐装啤酒而且爸妈不回家,这种状况怎么可能不喝。
还是应该要节制一点。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体质没那么容易醉,事实上也是如此,而且身为虚轴的固定剂,所有药品都很难在她身上生效,但是反过来说,就是因为不容易醉才会搞不清楚限度。喝到微醺时又干了一罐,结果一觉醒来就宿醉。真丢脸。
更惨的是,忍着头痛硬是来到学校,却被同班同学劈头抱怨她一身酒臭,害得她上课的兴致全没了。
——没办法。这下子只好去保健室睡一个上午的回笼觉了。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她在早上的导师时间开始之前便离开教室。
幸好保健老师佐伯妮雅和她还算有点交情。跟她说一声借个地方躺应该不是问题。不过……她大概会说些「哎呀殊子同学,你想长眠啊?那我有很适合的药喔。只要三滴就能让大象升天呢呵呵呵呵呵。」这种不吉利的话吧。
「这也算是种乐趣吧……但是我现在没那个力气。」
还是要点普通的药,乖乖睡一觉比较好。
想到这里,头痛让殊子轻轻皱眉,同时来到保健室前面。
她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打开:
「佐伯老师,在吗?」
门没锁。
但是在门的那头,保健室里面——映入殊子眼中——
「呃……咦?」
「啊,殊子?早安。」
并不是记忆中的那个脸色看起来不太健康,身穿白袍的保健老师——
※
舞鹤蜜一大早身体就不太舒服。
她想不到什么可能的原因,但是喉咙痛和畏寒很接近感冒的症状。
每天的作息都很规律,晚上既不熬夜也不会出去玩——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毫无乐趣,过着这样的生活还会感冒虽然稀奇,但是她不是笨蛋,总是会感冒的。发生在国中时代的那个有点特殊的事件让她得到远比其他人还要强韧的身体,但是并非百病不侵。
请假的念头数度浮现脑中。但是转念一想,算了,又没严重到卧病不起,还是到了学校。
一方面也是因为担心同班同学直川君子,想要尽量待在她身边看着她。
然而在早上的导师时间开始前没多久,她总觉得畏寒的症状似乎加重了。不但喉咙痛还会咳嗽,鼻子也有点不畅通。
一再犹豫之后,她决定到保健室。
老实说,她不是很想这么做。因为保健老师佐伯妮雅。
第一次和她见面是在不久之前,入学典礼之后的事。
是那个没有血缘的可恨姐姐远见殊子介绍的。她说妮雅和她们两人一样,也是偏离日常半步的——怀抱名为「虚轴」异世界的人。
也就是说,无论对方怎么想,对蜜而言都是敌人。
她知道总有一天要和对方对峙、厮杀。更没想过要受敌人照顾。而且那个人的人格实在是让人不太想和她扯上关系。
然而事情总是有轻重缓急。
至少在学校里她们还是师生关系。不过是去拿个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蜜如此说服自己,走出教室,前往保健室。
她大大方方走出教室,没人理她。刚开学时偶尔还会有人找她说话,但是她的反应一律是冷淡回瞪,一个星期之后,所有人不敢正眼瞧她。唯一只有和她同类的城岛硝子偶尔会从远处看过来,但是硝子今天还没来。
顺着和刚到校的学生相反的方向走在走廊上,离开教学大楼前往保健室。
放下原本要敲门的手,粗鲁地打开门。
「喂,佐伯……」
保健室里背对门口的身影转头。
「啊。」了一声,看向蜜。
——啐。
看见全世界最不想看见的脸孔,蜜的表情扭曲至极。
「怎么了,小蜜?」
没有血缘的可恨姐姐——速见殊子如此问道。但是蜜不予理会,环顾室内。
佐伯妮雅不见踪影,反而是——
「哎呀,蜜也来了?太好了。」
一个完全不看场面,稚嫩的少女声音呼叫蜜的名字——
※
柿原里绪一大早心情就很好。
原因有几个。
第一个原因,因为今天下雨。
依照里绪平常的习惯,晴天会待在顶楼,雨天则是在保健室待一整天。当然她对在顶楼度过一天没有不满,也感觉得到乐趣,但是雨天可以去保健室找佐伯妮雅。对里绪而言,这和在顶楼吹风睡午觉是同等的幸福——依照常理思考,既然雨天晴天都同样开心,两者应该一样,但是里绪并不这么想。晴天有晴天的乐趣,雨天有雨天的乐趣,这让里绪光是想到天气就会感到高兴。
而且今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因为这样就能立刻执行昨天晚上想到的计划,让里绪觉得很幸运。
进入这所高中,认识佐伯妮雅已经一年了。
这段时间足以让里绪喜欢上总是很温柔的妮雅。
里绪一直在想,要做点什么事来报答妮雅。难得妮雅愿意与里绪交朋友,实在很想做些对妮雅有帮助的事。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讨妮雅欢心?里绪这半年来一直烦恼,终于在昨天晚上想到一个好点子。
所以里绪一到学校立刻前往保健室,打开门一看见妮雅,便随口说声早安,然后带着满面的笑容说道:
「呐,妮雅,今天里绪想帮妮雅工作!」
「哎呀哎呀。」
佐伯妮雅闻言,表情为之一亮。
一如往常,这名挟间学园的保健老师双眼底下挂着浓浓的黑眼圈,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而且表情有如个性异常的人在国道上看到一群被车子辗过的青蛙,露出阴沉的微笑——但是看在里绪眼中,这似乎叫「表情为之一亮」。
「里绪怎么了?该不会是看我工作不利搞出一堆医疗疏失看不下去了吧?想来个内部举报?呵呵呵呵呵。」
妮雅的话语同样一如往常,略为跳脱正常对话的形式,但是里绪的笑容完全没有消失,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妮雅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说道:
「妮雅的工作总是很辛苦吧?明明讨厌看见血,却得治疗受伤的人。所以……里绪决定,今天要代替妮雅看伤患流血!」
「哎呀……里绪要帮我看血?」
「嗯,里绪来帮妮雅看血!」
如果有正常学生在场,听到这番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逃跑并且打一一〇报警吧。
「那么即使送来一个在走廊上摔倒导致头盖骨骨折,脑浆像豆腐一样流出来的学生我也可以放心罗……?呵呵呵呵,其实我一直很烦恼万一遇到这种状况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我看见那样的学生一定会因快感及绝望而昏倒,」
「嗯,没问题。不管来几百个脑袋掉出来的学生,都交给里绪解决吧!」
她们的对话就像一般的传接球一样,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中间的球一点也不正常。感觉像某种匪夷所思的球形物体。话虽如此,这却是柿原里绪与佐伯妮雅之间的日常对话。
「是吗……这样啊。」
妮雅将手放在嘴边,发出有如快要吐血的肺病患者的气声。也就是——笑了。
「其实呢,里绪。」
「怎么了?」
「我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形,所以准备了一样东西。」
如此说道的妮雅转身背对里绪,打开药柜的门,在里面东翻西找。
然后拿出白布。
「既然要帮忙我,就穿这个吧。嘻嘻……一定很好看吧。」
「啊……」
里绪一发现那是什么,便高兴得跳来跳去,用全身表达她的喜悦。
「真的可以吗,妮雅?」
「当然。我就是为了这天才买的。其实我原本想找蜜同学来穿,故意整她一下,所以上个星期才网拍……可是那个孩子实在无法攻略,呵呵呵。」
「咦,这是要买给蜜的吗?那里绪不好意思穿。」
「不,里绪,是我错了。这件衣服毋宁说是为了穿在里绪身上而生。一定是这样没错,呵呵呵呵……来吧。」
妮雅将衣服递给里绪。
那是一件剪裁合身的纯白连身裙,以及同样是白色的帽子。
是和妮雅身上的白袍成对的——护士服。
「谢谢!」
里绪高兴极了,脱下每天穿着的运动服,身上只剩内衣裤,兴高采烈地从妮雅手上接过护士服,急急忙忙换上。
「啊哈,好看吗,妮雅?」
「啊啊……比我想像中还要可爱。」妮雅按着头,站不稳脚步:
「我原本就觉得很适合里绪,没想到竟然会适合到这种程度。鼻血都快流出来了……真想就这样吃掉里绪。当然是穿着衣服整个吃掉。」
「妮雅不可以,这样里绪就不能帮妮雅的忙了。」
「是啊,说得也是。」
「而且妮雅如果流鼻血,会被自己的血吓昏吧?」
「一点都没错……万一昏倒就看不到里绪以这么可爱的模样跑来跑去了……嘻嘻……啊啊,真庆幸我活到现在还没自杀。」
「真是太好了。」
对话内容已经脱离常轨,朝别的方向飞去,但是两位当事人毫不知情。
里绪将脱下的运动服摺好,放在床上:
「好,今天就以这身打扮来帮妮雅的忙吧!」
看着办公桌上的镜子整理护士帽,里绪显得精神抖擞。准备就绪的里绪要努力工作,让妮雅乐得轻松。
「妮雅,今天怎么还没有病人过来?」
「哎呀哎呀里绪,没有人生病受伤才是最好的喔?」
「咦~~不要啦。这样里绪就帮不到妮雅的忙了。」
尽管没有恶意,这种话还是不怎么吉利。
「啊……可是,对了。」
妮雅高兴地摸摸里绪的头,像是想起什么事地说道:
「我等一下必须去开个会,不能待在这里。其实我好想翘掉没意义的教职员会议一直留在这里欣赏里绪可爱的护士装扮……可是又不能丢掉这份工作。这就是大人的可悲之处,必须遭到社会束缚,嘻嘻。可以的话真想干脆从这些俗世的桎梏之中解放自由起飞。呵呵呵呵呵呵。」
「不然里绪代替妮雅去吧?」
「哎呀,里绪想代替我去死?这样就没有意义了——从各种意义来说。」
妮雅惋惜地垂下盾,走向保健室的出口:
「我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就会回来,这段时间就交给里绪看门罗?如果有人过来就先请他在床上躺一下。不过早上这个时间大概不会有人。」
「嗯,里绪知道了!」
正如妮雅所说,早上很少有人会来保健室,在妮雅开会的时间留守,也是里绪下雨天过来这里常做的事。所以工作本身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是里绪的精神特别紧绷。
毕竟里绪今天不同以往,是妮雅的护士。
目送妮雅离开保健室之后,里绪摆出胜利姿势为自己打气。
里绪在没有其他人的寂静之中环顾四周,坐到妮雅平常坐的办公椅。总是和里绪在一起的白猫——小町,在里绪脚边「喵」了一声,像是在鼓励里绪。
就在大约五分钟后。不知该说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
早上鲜少有人造访的保健室,接连来了两个有需要的人。
惨栏揭开序摹
见到出乎预料的脸孔,速见殊子一阵错愕。
不,她也不是没想过。里绪总是会在下雨天过来保健室。今天是下雨天,出现在这里也很符合逻辑。令她错愕、出乎意料的是——里绪的穿着并非平常的体育服。
「咦,里绪……」
怎么会穿成这样。殊子不禁喃喃自语。
白色的护士服配上护士帽,无论怎么看都是医院的护士装扮。穿起来有种微妙的生疏感让人觉得有点新鲜,让殊子很想带回家吃掉……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那个……」
不知怎地,她有种非常讨厌的预感。
「怎么了?殊子是来找里绪的吗?」
里绪笑得很开心。平常的殊子应该会轻浮地回应「那当然~~」顺便摸摸里绪的头,不巧的是现在的她没有余力这么做。
「啊,嗯。当然可以见到里绪也是原因之一。」
如此说道的她感觉酒精似乎快从肚子里冲上来,整张脸皱成一团。
殊子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头痛和想吐。尤其是她之前很少经历这两种感觉。她的思绪无法顺利运转,只想躺在床上。
「其实我今天头有点痛……」
殊子据实以报。这时她还没有发现这是决定性的错误。
「咦,头痛?」
殊子印象中的「里绪」这时会一脸担心,表现出人溺己溺的情怀。可是里绪实际展现的表情并非同情,而是高兴的笑容。
「既然如此,殊子去床上躺着吧。里绪来帮殊子治疗!」
「……咦?」
殊子原本准备擅自从药柜里偷拿头痛药,闻言不禁觉得奇怪,不由得头一偏。
「啊、可是头痛时该怎么做……」
里绪边说边用指尖轻触嘴唇,陷入沉思。那副模样实在可爱极了,让殊子很想亲下去……如果是平常的殊子。
「呃、里绪不用了。吃个药躺一下就好了。」
今天的她实在是没力气陪里绪玩。
「殊子不行。这样不会好。」
里绪果然有点奇怪。总觉得似乎关心过头……不,不对。应该说好像很想照顾人。
会不会和那套护士服有关?虽然殊子感到不太对劲,但是宿醉造成的头痛与不适让她的脑袋无法继续运转,只想尽快躺平。
「里绪,不好意思。」
没空再耗下去了。于是殊子对看起来很高兴的里绪说道:
「我今天……」
就在这时。
「喂,佐伯……」
一个不高兴的熟悉声音,随着开门声响起。
殊子反射性地转头:
「啊……怎么了,小蜜?」
她那没有血缘的妹妹,舞鹤蜜出现在保健室门口,一见到她便一脸嫌恶。
不知道她怎么了。殊子认真地这么想。
蜜来到这间学校才短短十天。关于其他「虚轴」——包括殊子在内,还有晶、硝子、里绪、妮雅等人,她总是与他们划清界线。也就是完全把他们当成敌人。看在殊子眼中,蜜这种做法是好奇的反面表现。尽管如此,目前的蜜应该没有什么理由会特地跑过来找妮雅。
难道是来找妮雅打架吗?还是在殊子不知道时发生什么奇迹,让蜜和妮雅产生了什么友善的交情?
不顾现场的沉默与尴尬的气氛,里绪开口:
「哎呀,蜜也来了?太好了。」
语气满不在乎。里绪和晶及硝子不同,对蜜没有丝毫警戒心。
「……啥?」
相对的,蜜脸上写着「这个傻子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基本上就是这样。反正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生什么问题,所以无妨。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蜜真是的,里绪不是一直跟蜜说不要用代名词叫里绪吗?」
「喔——好好好。知道了。抱歉,我今天没力气理你。」
「……两次罗,蜜。叫第三次里绪可是会生气喔。」
见到里绪嘟起嘴巴,眼神也认真起来,蜜退了一步。不过看起来有点奇怪。脚步似乎有些不稳,脸色也不太好。
「小蜜,你该不会身体不舒服吧?」
「……你这个白痴还在啊。」
蜜恶狠狠地瞪着殊子。
「那个来了?」
「闭嘴!」
毫不掩饰的粗言恶语少了一点气势。殊子自己也一样,戏谑的言词说得不像平常那样轻松。看来今天的姐妹吵架是玩不起来,殊子只好早早放弃。
「佐伯不在吗?」
见到蜜对妮雅如此执着,看来她的身体的确不太舒服。
——还是赶快找我和小蜜的药吧。
等佐伯妮雅回来当然也是办法,不过在那之前,虽然很对不起里绪,现在实在没力气陪兴奋过头的里绪。恐怕蜜也是。
根据蜜在吸鼻子这一点,殊子判断她是感冒了。姑且不论药柜里的药,急救箱里应该有头痛药、感冒药之类的常用药品。到处找一下应该找得到。
殊子望着办公桌,伸手要拉抽屉。
然而在她这么做的同时,打扮成护士的里绪,轻轻将手放在她肩上:
「唉——蜜和殊子今天的运气都不太好。不过还是很幸运。」
喂,到底是幸不幸运?
还来不及吐槽,里绪已经笑着说道:
「因为里绪会把蜜和殊子都治好。」
「啥?」蜜歪着头,一脸怀疑。
「咦?」殊子不禁表情僵硬。
不知何时,里绪手上多了一把手术刀。
※
昨天之前晴朗的好天气骤变,今天下起雨来。
我心里觉得麻烦,还是来到学校,走进教室坐到座位,重重叹了口气。
尽管学生有这种想法也很普遍,不过麻烦的事就是麻烦。一大早就必须担心鞋子会不会湿,走在路上要撑伞也得多花力气。
好吧,如果问硝子的意见,她一定会说「我没有『麻烦』这种情感」就是了——想到这里,我迳自轻轻一笑,抬头看向窗外。
雨势不大。但是如果上去楼顶,只要几分钟就会湿透。
「哟,晶,你今天也要去啊?」
在上学途中遇到,和我一起进教室的敷户良司如此捉弄我。
「嗯……是啊。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上楼顶,应该是在保健室吧。」
「连这种下雨天都去找她,真有规矩。」
「算是习惯了吧。」
我耸耸肩,站了起来。从一年级开始,我在早上的导师时间开始之前都会做一件事。
就是去找同班同学柿原里绪说声早安。
柿原里绪。会来学校但是绝对不进教室的问题学生。考试成绩全年级第一,并且遥遥领先所有人,所以老师也没办法多说什么。里绪便利用这样的特权,晴天就在楼顶,雨天就在保健室度过一整天。在校内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据我所知,里绪是比任何人都要脱离「日常」的人。
虽然这不构成我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我在早上及午休时间,都会尽可能去找里绪。当然也不是天天,不去里绪也不会感到寂寞,只是去了里绪会很高兴,而且今天没什么理由不去。
「那么我去去就回来。」
「打钟以前记得回来。」
「好。」我随便举手对良司示意,便走出教室。
老实说,比起待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度过这段时间,和里绪在一起还比较轻松。
……不过今天还有佐伯老师,所以无法说是比较「轻松」。
话说回来,我的心里明明想排除非日常、找回日常,现在却选择背弃日常,和最为非日常的人在一起。
——真是了不起的双重标准。
我不禁自嘲。但是如此的矛盾正是我自己选择的定位,所以也没办法。
外面下着雨,走廊的空气也跟着潮湿。我一面心想这样的感觉不太舒服,一面前往保健室。
走过走廊进入管理大楼。这里比较没有人的气息,所以空气也多点凉意。一方面觉得这里比教学大楼舒服,一方面又对自己的想法苦笑。
「……嗯?」走在走廊上,转过通往保健室的转角,我停下脚步。
前方五公尺。就在挂着「保健室」三个字的那扇门前面,一名身穿白袍的女子呈现半蹲的姿势,脸贴着门板,怎么看都很奇怪。
简直就像是从门缝偷窥里面的情形。
「……你在干嘛。」我不禁忘记自己在和长辈说话。
她是佐伯妮雅——也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应该说,没什么好「简直就像是」,她的确是在偷窥。明明是她的房间。
听见我的声音,佐伯老师将她有如鬼怪的脸孔转向我。
依照现场的气氛,感觉她会说「你——看——见——了——」之类的话。
「嘘,晶同学。」
不过她压低声音,竖起食指放在嘴唇前面。那个手势看起来不像「小声一点」倒像是「有具尸体在里面」。感觉毛骨悚然到了极点。
「……怎么了?有小情侣在保健室里偷情吗?」
连我都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满脸诧异。佐伯老师对着我微笑说道:
「不是,呵呵。又不是晶同学和硝子。」
「我和硝子才不会做那种事!」
「小声一点,声音太大了。」
「是你害我大叫的……」
「不过说是偷情或许不完全算错……呵呵呵呵呵……话说回来,我真没想到开完会回来事情会变得如此精彩。」
「……啥?」
佐伯老师对裹足不前的我招手,仿佛是冥河彼岸的亡魂正在欢迎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她身边,和她一样从门缝里看去。
「……你看,晶同学。」
「真是的……」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认识已经一年了,我还是完全搞不懂这个人。要不是她和里绪的交情很好,我早就把她处理掉了。
在我下巴之下轻声呼吸的佐伯老师身上传来淡淡的香水味,如果不看外表,她只是个普通的成熟女子,说不定还会让人心跳加速。散发出福马林的味道应该比较搭,干嘛弄得这么不协调。这么说来,香水原本好像是为了掩盖恶臭而发明的吧?难道她的香水味也是为了掩饰福马林,或是尸臭吗?
我皱着眉头思考。
「……咦?」但是这些想法,都在我看见里面的景象时瞬间飞逝。
透过门缝的视野狭小,看得很吃力。
但是已经足以让我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看见里面的情况。
里面有三个人。
不知为何打扮成护士的里绪。
远见殊子。
还有舞鹤蜜——
「……等、等一下好吗?里绪,冷静一点。」
「咦,殊子在说什么?里绪很冷静啊?」
殊子很难得会这么慌张。这也难怪。因为里绪手拿手术刀,正在逼近殊子。满面的笑容为里绪增添几分精神异常的感觉。
「这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想要阻止情况恶化的我正准备开门,佐伯老师便抓住我的手:
「呵呵呵呵呵,是里绪说要帮我的忙。所以我请她换上护士服,开完会回来就变成这样。」
她一脸恍惚地开口,看起来开心极了。我说你用那副十天里只有吸食大麻的脸色露出这种表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这、这样好了,我先问一下……里绪想用那把手术刀……做什么?」
殊子一面后退,一面举起双手挡在面前。
里绪则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嗯。要切开殊子的头。」
「啥?」
「殊子不是头痛吗?」
「呃、话是没错,但是这和……」
「这本书上有写切开脑袋的方法喔。」
里绪没拿手术刀的手,拿着一本硬皮精装书。
「这是妮雅留给里绪的。上面说着说明手册,所以一定是治疗指南吧。」
「等、等一下……」
我询问在我下方的佐伯老师:
「那本是什么书?」
「哎呀哎呀里绪真是的,怎么误会了。那只是我看到一半放在那边的书而已。」
「所以那本到底是什么书?」
「《人体分解·改造完全手册》。」
「那种书不要随便乱放!」
「呵呵呵呵……那可是禁书。」
「不要说得这么得意你这个人间失格教师!」
不行,这个人果然没救了。
看来里绪是听见「头痛」所以从书上查询「头部的处理方式」于是想要切开殊子的头。这是什么联想游戏。明明在校成绩这么好,稍微想一下都会觉得不太对劲才对,但是里绪完全欠缺一股常识,能够帮妮雅的忙可能也让里绪兴奋过头,感觉比平常还要脱线。
「书上写着在头盖骨挖洞会变得比较舒服喔。」
「不、我、我不需要第三只眼……!」
殊子陷入半恐慌状态,失去平常的冷静。或许和她身体状况不太好有关吧,脸色看起来很糟。负面条件太多了。
「呵呵呵……殊子终于也要头部穿孔了。」佐伯老师念念有词。
「你这罪魁祸首祸根闭嘴……」
再这样下去殊子就要因为脑袋呼吸到新鲜空气而升天了。
无意间,我瞥见和她在一起的舞鹤。
这家伙是个危险人物,我和硝子从一年前认识她以来就一直对她保持警戒。不过尽管没有血缘,她和殊子好歹也是姐妹,应该不会默默看着姐姐遭逢危机才——
「好啊里绪!好好制裁这个蠢女人!」
……才怪。
舞鹤嘲笑穷途末路的殊子,看起来高兴极了,
「看来也不能指望那个家伙……果然还是得由我……」
冲进去阻止里绪才行。想到这里,我的念头一转。
「……等等。」
老实说,真有点想再看一下情况。
「殊子那个家伙平常就是太过得意忘形。或许趁现在让里绪教训她一下会比较好。如果那个家伙因此害怕里绪,我也比较容易掌控……」
「哎呀晶同学,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喔。」
「咦。」啊,糟了。
「呵呵呵呵。不过我们还是暂时观察一下吧。真要阻止,等到头部穿孔手术结束之后,殊子的灵魂提升到更高层次再行动也不迟。」
「……那就真的太迟了。」
我咳了几声,再次注视保健室的情况。
「来,殊子,把额头露出来?」
里绪逼近殊子,看来像是想把头盖骨下的东西也挖出来。
「啊、那、个、我……!」
殊子无计可施。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狈。平常总是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看到这一幕其实挺愉快的。
——然而。
不知道该称赞她,还是该咒骂她。
尽管多了身体不适这个不利因素,远见殊子依然是速见殊子。
「啊,等一下,里绪!」
殊子的表情突然变得神采奕奕,面对里绪竖起大拇指:
「我的头,好像好了!」
「咦,真的吗?」
「嗯。大概是有里绪照顾我的关系吧?原本脑袋还很沉重的,现在清醒多了。谢谢!」
……只是看起来很假。
不过这招对里绪非常管用。
「哇啊,殊子好起来了吗?太好了!」
里绪扔掉手术刀,高兴地跳来跳去。
「……啧。」利用里绪基本上不会怀疑别人的心理,是个很有效的战术。
「竟然被她顺利蒙混过去……」
「嘻嘻。真亏她脸色差到极点还能演得那么好。不愧是殊子。」
还敢说人家的脸色,就算差到极点也比你有血色多了。
我才刚在心中对佐伯老师的话吐槽——
「所以啊,里绪。」
便亲眼目睹速见殊子这个人有多可怕。
「……我已经没事了,所以该处理小蜜罗?」
——什么?怎么可能?
在受到头痛的影响之下,居然还能想出这么一条奸计——
「……啥?」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舞鹤嘲笑人的表情依旧,可是偏头不解。
她完全跟不上殊子的鬼主意。这也难怪,控制凶暴又暴力的舞鹤,可是速见殊子的拿手绝活。如果不是这样,我和硝子早就解决掉舞鹤了。
「小蜜应该是感冒吧?那得吃药才行。」
「咦?啥?」舞鹤还没搞清楚状况。
「是啊。」
里绪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转过原本面对殊子的身子,踏着孩童一般不稳的步伐走向药柜。
「可是是哪一罐呢?」
里绪拉开药柜的拉门,望着摆在里面的瓶瓶罐罐。
「……喂,那个药柜没有上锁吗?」
「嘻嘻。我这里的药柜是采取自助吃到饱的方式。」
「你真的很差劲……」
我和佐伯老师轻声开口,没让保健室里的三个人发现。
殊子长叹了一口气,一派轻松地坐到床上。
舞鹤似乎终于理解现况,出声想要制止里绪。
里绪无视于她的制止,将药罐一一拿起又放下。
「嗯~~不知道是哪一罐耶~~」
不知道也很正常。应该说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不知道那个药柜里的瓶瓶罐罐里面是不是真的都是药。
「……那些都是正常的药吧?」
我轻声询问,佐伯老师笑着回答:
「这个嘛,只要没超过致死量。」
「那不就是毒药吗!」
「哎呀,晶同学在说什么?毒和药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东西。没有致死量的话根本不能算是药……晶同学应该知道才对吧?」
对,我是知道。从字面上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问题出在致死量的多寡,或者说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无论有多么正当我也绝对不会相信。
「换个问题。里面没有触犯法律的东西吧?」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呢,晶同学。」
「正在下雨!果然有违法的药嘛!」
「没礼貌,有问题的是法律才对。」
「你以为自己是思春期的不良少年啊!无论如何都不是感冒药吧。」
总觉得有点懒得吐槽,于是我以叹气取代追究。
里绪看着药罐,烦恼了一会儿。
然后自言自语说声「算了。」转头面对舞鹤:
「反正都是药,对身体不会有坏处的。」
说了一句听起来不太妙的话。
「……什么?」
接着又对一脸诧异的舞鹤说道:
「里绪不太清楚是哪一罐……所以蜜先把这些全部吃过再说罗?」
「喂,这番话是认真的吗!」
从门缝中偷看的我和佐伯老师,还有已经成为旁观者的殊子都懂。
里绪是认真的。认真到了极点。
只有舞鹤不懂。不,或许是不想懂吧。
里绪随手拿起一个药罐,打开盖子。
「来,吃吧。」然后直接递给舞鹤。
里面装的——似乎是胶囊。
看着这副景象,我轻声问道:
「……我姑且问一下,佐伯老师。那个胶囊是什么?」
所幸我们是「虚轴」的固定剂,获得药品不易产生作用的体质。只要不是太夸张的东西应该还撑得住。
「是氰酸钾。」
「肯定撑不住——!为什么保健室里会有那种东西!」
「呵呵呵呵,总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吧?」
「想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这下真的不妙了。
就算对药品的抵抗力再怎么强,吃个氰酸钾胶囊肯定会死、。
……不,老实说舞鹤这个危险人物总有一天得解决,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但是不该由里绪动手。而且事发经过还这么荒唐。
「来嘛,吃了这个就会好罗,蜜?」
里绪毫无恶意,完全只有善意,而且还期待舞鹤的病情会好转。
——这下得阻止里绪才行。
我把手放在门上,正准备施力打开。
就在此时。
「……闹够了没有!」
舞鹤的怒吼,在保健室里回荡。
里绪伸出去的手连同药罐被她一起挥开,响起刺耳的玻璃破碎声。
照护,结果
「干嘛拿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吃!」
蜜的怒气终于爆发,高声大吼。
殊子见状忍不住耸肩,摇头叹息。
药罐摔破了,里面的胶囊散落一地。话说这些胶到底是什么?以佐伯老师的为人来说,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的药品。仔细一看,药罐上还贴着骷髅标志的标签……看来可以确定不是药。
几乎就在药罐摔破的同时,保健室的门打开了。
现身的是人佐伯妮雅和城岛晶。
总算回来啦。殊子如此心想,偷偷叹了口气。还是说他们两个一直在看我们?有可能。不过头痛害得我没发现他们的气息。
——算了,现在的问题不是那个。
殊子的视线回到里绪身上。
里绪伸出去的手被挥开,呈现接近茫然的状态。
「……啊……」
「真是够了……而且那是怎样!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药……该不会是想杀我吧?真是好大的胆子!」
蜜没有察觉里绪的变化。这也是理所当然。她和里绪相处的时日尚短,更何况她是个只靠仇恨心生存的孩子,就连里绪也被当成是敌人。
「……呐,蜜。」
里绪的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看得出来她的嘴唇正在微微颤抖。
「里绪……是不是,造成蜜的麻烦了?」
面对这样的里绪,蜜依然怒目相视、大呼小叫:
「麻烦?啥?难不成刚才那样真的是想照顾我?想治疗我?那还真是大麻烦!我可没有拜托任何人为我做这种事!」
「……舞鹤!」
晶简短地叫了一声。
声音当中带着杀气。看来他真的生气了。殊子也觉得蜜的确说得太过分了。
可是——殊子没有权利指责她。
因为真要说起来,一开始是她怂恿里绪。
不,不只她。现场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责怪任何人。
无论是在门外偷看的晶和佐伯妮雅。
始作俑者殊子。
无法理解里绪的感觉而生气的蜜。
还有无意间做错事的里绪也是。
所有人都有一点不对,所有人都该负责。
——真是失策。
既然身体状况不好就不应该耍什么诡计。殊子暗自啧了一声,心里想着该怎么做。至少也应该帮里绪说几句话才行。
但是——就在殊子准备开口之时。
「哈哈。」
里绪吐出舌头,有点失望地笑了:
「抱歉,蜜。里绪好像有点搞错了。」
「……咦?」
听见出乎意料的道歉,蜜瞪大眼睛,似乎很惊讶。
「妮雅也是……对不起。里绪把留守的工作搞砸了。」
里绪接着对佐伯妮雅道歉。
妮雅什么也没说。大概也说不出口吧。
里绪脸上带着笑容。就连殊子都看得出来,那是勉强装出来的笑容。
「那、个……」大概是事情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让蜜感到有点罪恶吧。
她想对里绪说些什么。
但是里绪——
「抱歉。里绪去一下厕所。」
带着勉强的笑容转身,拖着看起来随时都会跌倒的步伐,走向门口。
「里绪,等……」
殊子挽留的话语脱口而出,但不足以留住里绪。
离开保健室的娇小身影。
随手带上的门。
门一关上,响彻走廊的脚步声便加快速度。
因为所有人都不发一语,听起来特别清晰。
那脚步声——像是在逃跑,又像是在哭泣。
然后,在略嫌刺耳的寂静之中。
晶——轻轻叹口气,一脸厌烦地在头上乱抓。
「……啧。」
他的咋舌不像针对殊子、妮雅,或是蜜,而是在责怪自己。
然后背对她们三人,默不吭声地离开保健室。
「……什么嘛……」蜜悻悻地说道,听起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没办法的殊子拉高音调,故作开朗地说道:
「好了,小蜜、佐伯老师,我们也跟上去。」
「啥!为什么我要……」
蜜反射性地反抗让殊子觉得可爱极了,然而现在不是细细品味的时候。
「别管这么多。」
正面注视蜜的眼睛,改用认真的声音,像是在叮咛她。
殊子又说了一次。
「走吧……只是说不定没有我们出面的机会就是了。」
毕竟里绪最要好的朋友已经率先追了上去。
——真是的。
里绪比任何人都还要舍弃日常——甚至欠缺日常会话的能力及常识——在虚轴当中最接近穷途末路,然而比在场的所有人还要了解里绪的人,却是扬言要保护日常的晶,简直是讽刺至极又矛盾。
「快点走吧。」
尽管如此,殊子一方面对这样的晶感到有些佩服,同时牵起蜜的手。
心里想着至少要有该有的分寸,刻意露出厌烦的表情。
※
里绪逃到顶楼。
天空依然在下雨,但是对现在的里绪而言无所谓。
既然泪水从眼里流出来,即使全身湿透也没有什么差别。
「唉……」全身承受从天而降的水滴,里绪轻声叹息。
刚才的失败,让里绪不由得悲从中来。
不但没有报答,反而添麻烦。而且受害的人不只妮雅,还有蜜和殊子。
自己果然帮不上妮雅的忙,这让里绪感到很绝望。
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添麻烦。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当妮雅的朋友吗?妮雅不当自己是朋友了吧?里绪越想越难过,抬头仰望天空。止不住的泪水混着雨水,让里绪搞不清楚是天空在哭泣还是自己在哭泣,又加深难过的情绪。雨水冰冷。眼泪也是。
「果然还是有点冷。」
这时,背后传来声音。
即使有雨声干扰也听得出来,那是里绪最喜欢的声音。
「呐。」
里绪仰头对背后的人开口:
「……里绪没派上用场。不,还给妮雅和蜜和殊子添了好多麻烦。」
「是啊。」
「本来想好好帮妮雅的忙。可是……失败了。」
「是啊,我看到了。」
来者毫不留情。
「里绪真没用……没办法报答妮雅。」
「是啊,没错。」
听不到「没有这回事」,或是「里绪帮了大忙」之类的谎言。
平常——平常的晶,总是以谎言和欺瞒哄骗里绪,唯独在这种时候没有。
自己说得一点都没错。里绪重新体认到这一点。
自己的失败,严重到连晶都无法粉饰。
可是正当里绪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时。
晶说了。
「呐,里绪。」
声音冷淡,却又隐约带着犹豫。
「我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来报答里绪?」
「……咦?」
听见意料之外的话语,里绪回过头,
晶全身都湿了。
没有撑伞,把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里绪。
「一直以来,我总是受到里绪照顾。所以我是不是也得报答里绪?我该做什么?里绪想要我做什么?我会照里绪说的去做。」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里绪不由得激动起来。
「里绪才不想要晶做任何事。」
「为什么?」
「因为里绪从来……」
没想过要从晶那边得到什么好处。
不打算要求任何回报。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里绪便发现了。
晶——里绪最喜欢、里绪最重要的朋友。
「……不需要对吧?」
晶的脸上挂着恶作剧的笑容。
「里绪不需要什么回报,对吧?我也一样。我完全没想过要报答里绪。只是随兴所至,想到什么就拜托里绪帮忙,如此而已。」
「啊……」
「这样不行吗?」
「这……」
「我造成里绪的麻烦吗?」
听到晶说的话。
雨水变得不再冰冷。
里绪瞬间发现泪水止住了。
「……不会。」
而且更消去眼睛后面的疼痛,和胸口深处的沉重。
「没有不行……也不麻烦。」
不知何时,连嘴角也绽放笑意:
「因为晶是里绪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即使造成什么麻烦也可以得到原谅。所以……没有不行。」
悲伤已经消失。
只剩下喜悦。
晶站在雨中。
是为了里绪,
是里绪害晶全身湿透。
一定很冷吧。因为里绪也觉得冷,晶当然也是。
可是里绪不会想要报答晶。
不,是不可以这么想。
因为。
因为——如果是里绪为了晶淋湿全身,里绪也一定不会觉得怎么样。
「在里绪心目中,殊子和佐伯老师,还有……舞鹤都是朋友吧?」
「……嗯。」
晶闻言之后点点头,又笑了。
「那么回去吧。再不弄干会感冒。」
「嗯。说得也是。」
「不过她们应该会帮忙准备毛巾吧。」
晶意有所指地看着顶楼的门,门后传来些微声响。
所以里绪也懂了。
「呐,晶。」
「怎样?」
里绪冲到晶身旁,带着满面的笑容,抱住晶的手臂:
「今天午休,可以来找里绪吗?」
「嗯,这个嘛……反正都淋成落汤鸡,我大概会把上午的课全部翘掉吧。
「那就可以一直陪里绪到中午罗。」
晶没有回答。这让里绪更加高兴,双手更加用力地抱着好友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