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 第二十一章 『通往安稳的路』

第二十一章『通往安稳的路』

走偏了路时

痛苦会在眼前蔓延

那么若是渴望痛苦会如何呢

佐山回到学校后,便直接前往衣笠书库。

他在柜台附近的桌子找了个座位,摊开一本书阅读着。

佐山把单边书皮平放在桌面,只用右手翻书。那本书是衣笠天恭所著的神话研究书第一册,而佐山正在阅读的内容是有关尼伯龙根叙事诗的部分。

虽然老式的凸版印刷使得页面上的照片变得模糊,但仍看得懂书上的内容。

尼伯龙根叙事诗是拿北欧的佛尔颂英雄传说为蓝本,以德国为中心在欧洲流传的英雄故事。

「根据佛尔颂英雄传说,青年齐格鲁跟随名为雷金的男子修行,并以雷金授予他的圣剑格拉姆打倒名为法布尼尔的龙。在舔了法布尼尔的血后,齐格鲁突然听得懂动物的语言。鸟儿告诉他雷金打算杀了他,并夺取他的荣誉」

佐山翻了一页。

「杀死雷金的齐格鲁与名为布伦希尔德的女性坠入情网,但因为被施加魔咒而遗忘布伦希尔德,选择了名为古特鲁娜的女性。然而,布伦希尔德发现此事后,对齐格鲁心生恨意,把所有人带向灭亡之路」

佐山阖上书本时,有个声音接在他的描述后面说:

「──在佛尔颂英雄传说里面,齐格鲁是在睡梦中被暗杀者杀害。但是在尼伯龙根叙事诗里面,他是因为背部左侧靠近心脏的位置,被一片落叶遮住而没有沐浴到法布尼尔的鲜血,后来该处被击中而身亡。」

声音的主人是站在柜台里、手持纸杯的高大身影。

佐山回头看向他询问:

「有几个地方与现实符合你察觉到了吗?齐格鲁这个名字在德国变成了齐格菲,古特鲁娜是古特伦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你确认过其他名字与现实不符吗?」

「我从不曾确认过。」

「这样啊。」佐山说道,他轻轻敲了一下精装书的书背说:

「就算是没必要确认,你也有办法这样回答吧。」

佐山肩上的貘听到轻轻的敲打声后抬起了头,有样学样地回敲佐山的肩膀。佐山苦笑说:

「不过,遭人怨恨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听到询问,齐格菲先举高纸杯喝了一口后回答:

「唯一的慰藉就是只要我死了,一切宿怨都将结束。虽然之前我遇过好几次袭击,但没有一次符合理想,所以还没死。」

「哈,真是棘手的自杀要求──你希望是什么样的死法?」

「这个嘛在遭到背叛者的怨恨下被杀害,这种死法丝毫得不到慰藉,只能够认命。这正是齐格鲁的死法。」

说着,齐格菲把纸杯放在柜台上。随着纸杯发出「叩」的一声,齐格菲忍不住失笑道:

「佐山御言,我想你正在思考吧。既然这样,你好好想一下。遭人怨恨是必定发生的事,重点在于──如何把怨恨降到最低,以及找到愿意理解自己的人。」

「你不是两者都失败了?」

齐格菲无言以对。正因为如此,所以佐山不禁叹了口气说:

「这种事情真麻烦,大人真的很麻烦──你应该相当明白自己很有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状况?明明知道,但为什么」

佐山把身体朝向齐格菲,然后像在询问自己似的缓缓说:

「为什么你仍然想参与概念战争?」

在佐山的视野中央,老人没躲避他的视线,一动也不动。

佐山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的声音消失在书库里。

然后,等到一切都化为宁静时,答案响起:

「在袖手旁观第二次世界大战,并且逃过一难后,我深刻体会到只要发生战争,就会有所失。我再也不想要战争了,但是」

齐格菲想要再说什么,却停下来摇了摇头。

「对于『为什么要战争』这个问题,人人想法各有不同。就算我把答案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就算再怎么有理想,只要一颗子弹就能够夺走人类的性命。当你面临这个事实时,就会明白自己的真心吧。」

「──明白什么东西值得拿一颗子弹造成的死来交换,是吗?」

齐格菲点点头说:

「我不会叫你别害怕死亡,但是退缩就看不见事实。如果你要当个理想家,就别上战场。还有,如果要上战场,就别死。你经过两次与1st-G的小斗争,应该多多少少知道战场是怎么回事才对。你觉得在两次斗争里的对手们,以及你自己的表现如何?」

佐山点点头,他先想起人狼和骑士,最后想起新庄。

他想着尽管害怕,却决定要上战场的新庄,开口打算说些什么,但是──

「」

他找不到适当的话。

不过他知道新庄与自己有着共通点,两人追求的是──

「有可能丧命的战场啊。」

无庸置疑地,上了战场一定能够有所发现。

佐山脑中只想着:「接下来就是我自身的问题了。」然后起身说:

「谢谢,你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

佐山在桌面推动书本,让书本从桌边掉落,再用右手抓住。他的左手仍无法正常使力。

然后用右手提着书本,往摆放衣笠著作的书架走去。

就在这时,他看向被书架遮住而变得狭窄的窗外。

在窗户的另一边、夕阳的南端,有个身影快步地走在通往正门的道路上。

那是新庄切的身影。他把头发绑在颈后,胸前抱着脸盆和毛巾。

他是准备要去昨晚我告诉他的澡堂吧。

佐山看了手表一眼,发现现在才下午四点半,心想:「洗得还真早。」

他纳闷着新庄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去澡堂,下一秒钟察觉到了一件事。

「──他该不会就是她吧。」

「我刚刚好像听见奇怪的发言?」

佐山不理会齐格菲。

所以才想趁着澡堂没人的时间去洗澡啊?

假设永远是假设,如果不去确认,就无法得到答案。

既然这样,为了再次确认新庄切是不是新庄运,就应该采取行动。

当佐山的意识决定了这一切时,他的身体早已动了起来。

「────」

佐山急忙把书本放回书架上,以飞快的步伐横越书库。

听着佐山发出的脚步声,齐格菲不禁皱起眉头。

「抱歉。」

佐山对齐格菲简短说道,并挥了挥手。他在心中盘算:走出书库大门,一路直奔学生宿舍需要两分钟。然后再追上去的话,新庄应该正好浸泡在浴池里。这么一来,就能够控制场面。

佐山一边心想:「胜利在望。」一边推开书库大门。然而──

「──唔。」

他发出煞车的脚步声,并随着动作停下身子。

正面有道人影。在推开的大门后、夕阳斜面照的走廊上,有个娇小的人影。

那是脚边带着一只黑猫,怀里抱着装有小鸟纸箱的少女。

站在佐山背后的齐格菲呼唤了少女的名字:

「布莲西儿同学。」

布莲西儿目送着穿过她身边跑去的佐山御言背影好一会儿,就听见佐山莫名其妙地嘀咕着:「洗澡、洗澡。」这点来看,应该是跟1st-G无关的样子。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布莲西儿往前踏出一步。

这时,齐格菲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并且快步地走了五大步。

「──小鸟又有什么问题了吗?」

布莲西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有句台词她应该要说出口。

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好好说出来。

布莲西儿一边想着昨天的事情,一边张开嘴巴。她动了一下嘴唇,预习着台词。接着才察觉到自己的脚没有在颤抖,身体也没有显得畏缩。

于是她抬起头甩了甩头发,摆出自认的面无表情,仰望着齐格菲的蓝色眼珠说:

「我有点事要外出到明天早上,请你帮我照顾它。」

「这以突然?」

布莲西儿觉得齐格菲好像轻轻瞪大了眼睛。

不过,齐格菲并不是否定,也不是责怪的意思。布莲西儿闭上眼睛低下头,伸出抱着纸箱的手说:

「是的。可是所以交给你照顾。」

布莲西儿把头垂得更低地说:

「拜托你,请你好好照顾它到明天早上。」

布莲西儿抬起了头,并且一边注意着尽量让纸箱不会随着挺起身子的动作往后缩。

在她视线前方的齐格菲隔了一会儿后,才点点头说:

「到明天早上,对吧?」

「──是,我会在那之前赶回来。」

齐格菲点头应允,然后伸手拿取纸箱。

布莲西儿忍住不让自己因为安心而叹息。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纸箱里头仰望着她的小鸟。当齐格菲把纸箱拉向他自己时,或许是对远离布莲西儿感到不安,小鸟张开了翅膀。

并拍动了它。

「────」

然而小鸟飞不起来,跌倒了。它挺起身子,再次仰望着布莲西儿。

布莲西儿对着这般模样的小鸟说:

「放心,这个人懂得小鸟们在说什么。」

布莲西儿一说完,便听到一声带有笑意的轻轻叹息。她蓦地往上一看,看见了齐格菲的脸。然而,齐格菲脸上依旧是平常的表情。

「怎么了吗?」

「没、没事那么,就拜托你了。」

布莲西儿简短地打完招呼后,便转过身子。

当跨到第三步时,身后传来书库大门关上的声音,小鸟的叫声也远离了。

她穿过中央大厅,往美术教室走去。脚边的黑猫叹了口气说:

「你这次有好好说出准备好的台词了。」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那是因为你知道了什么东西对你是重要的。」

「是吗?」布莲西儿以疑问句点头说道,并陷入了思考。

她心想:「如果真如黑猫所说,那么小鸟和他谁比较重要呢?」

学校正门前有一条商店街。

商店街里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澡堂,名为「永世─向日葵」。

虽然这间澡堂是水泥构造加上瓦片屋顶的老旧设施,但是其南端盖有一间钢筋骨架的大型温室,相当醒目。在三层楼高的温室里,可看见热带性植物以及非开花季的向日葵。

区分男女浴池的垂帘上面,也分别印有向日葵的标记。

「这是透过地下管路,使用校内热水炉设施的二十四小时制澡堂『永世─向日葵』。虽然在校外也有好几间姊妹设施,不过新庄应该是来我昨天告诉他的这家吧。」

佐山一边穿过番台(注:设置于澡堂入口处的看守高台),一边向负责看守的老婆婆打声招呼后,便在自动剪票机投入一枚百圆硬币。

他一拿起剪票机出口吐出的卡式置物柜钥匙,便把肩上的貘挪到头上。接着来到脱衣间脱去衣服,把衣服塞进置物柜,最后在肩上披上毛巾。

佐山解开左手臂的绷带后,覆盖伤口的护符露了出来。虽然佐山昨天冲过澡,但是护符完全没有被弄湿的迹象,他猜测护符应该具有某种力量。

不管事实如何都不重要,只要锁上置物柜,佐山就算完成了突击准备。

为了做个确认,佐山站上体重计测量体重,结果得到与昨天一样的数字。

状态一切良好,接下来只要带着毛巾展开突击就好了。至于脸盆,佐山认为使用澡堂备有的脸盆才算得上潇洒。还有,用两手打开浴场的门也是佐山家的风格。

「──上阵。」

佐山说道,跟着踏进浴场。

因水蒸气而显得朦胧的浴场相当宽敞,左右两侧各有四槽十人尺见方的浴池,而浴池外侧与冲洗区相连。

佐山走在两侧浴池的中央,脚下一边踩着冷掉的水,一边发出轻轻的溅水声。

他在仿佛被蒙上一层白纱的朦胧视野里寻找目标。

然后发现了目标。在佐山的视野里,左侧最里面的浴池出现了黑色。

那是头发的黑色。

佐山一边拨开水蒸气,一边朝那方向前进。

他走近一看,发现露在浴池外的确实是纤细的肩膀和黑发。绑也一束的长发落在脸盆里。

让热水浸泡到肩下位置的背影确实是新庄。

他应该要让脖子也泡到热水。

佐山心想:「晚点再劝告他一下。」并同时思考着接近新庄的方法。

从昨天与新庄切第一次见面时的反应看来,佐山认为他有毫无理由地提高警戒心的倾向。

所以必须以能缓和警戒心的方法接近新庄。

虽然他也想过突然跳进浴池表现出意外性的方法,或是大步跨过新庄头顶展现大方个性的方法,但是他最后做出还是安全为上的结论。

在思考时,佐山也不忘接近并观察新庄。从浸泡在浴池里的新庄侧脸看去,闭上眼睛的表情显得放松;他那让佐山在意的身体,则坐在浴池内侧的座台前端,用自己的手环抱着。

新庄用手和放进浴池里的毛巾遮住身体。

把毛巾放进浴池里怎么行。

新庄的行为让佐山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但他强忍着,不能现在就让新庄起了戒心。不过,如果没有毛巾遮掩,确实就能确认到新庄的身体,这障碍非解除不可。

首先,必须解除新庄的戒心,少了戒心的对手很容易攻陷,就是这样没错。

佐山静悄悄地,在浸泡在浴池里的背影后方直挺挺地坐了下来。他伸手拿起附近的脸盆,想要缓和对方戒心地说:

「客人您好──需不需要刷背的服务?」

新庄吃惊地回过头,然后──

「唔,哇、哇啊!!」

他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使出全力冲向浴池中央。

飞沫和水蒸气随之扬起,新庄的长发也被拖进浴池里。

虽然溢出浴池的阵阵热水冲向佐山的脚,但是他仍然直挺挺地坐着说:

「──你怎么这么吵吵闹闹的,不可以在浴池里游泳喔。」

「你、你干嘛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刷背!」

「我不过是想帮你刷背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

「够奇怪了!!」

佐山一边心想:「这人真是难沟通。」一边用手按住额头。然而,新庄仍然用毛巾遮住身体,站在浴池里不肯动。佐山隔着水蒸气看见皱着眉头的新庄,于是说:

「为什么你的疑心会这么重呢?」

「这跟疑心没关系你都不会顾虑到其他人的目光吗!?」

新庄指着墙边靠近冲洗区的方向说道。在那里张开双臂,靠着浴池边泡着澡的人是──

「是出云啊。」

「哟。」出云举起手向佐山打招呼。佐山点点头说:

「不用在意,新庄同学。那个不是人,不用在意他的目光。」

「喂!混帐佐山,难道你看过我的染色体不成?」

「不用看也知道,你的染色体一定比人类多两条。」

「喔~原来如此。我果然很了不起,原来我比人类多啊。」

「那个,比人类多两条指的是猩猩的染色体耶?」

「啊?喂!佐山,你这家伙头脑还不错嘛,混帐东西。」

「你说什么都无所谓,给我冷静下来。」

就快起身的出云重新浸泡在浴池里叹了口气。他先看了看佐山,再看了看新庄说:

「我是不知道你们在争执什么啦。不过佐山,你得先把身体冲洗干净,才有进到浴池来。这是这间澡堂『永世─向日葵』流传下来的五项规定之一。」

「嗯。」佐山点头,然后看向站在浴池中央的新庄。

「为什么你一脸生气的表情?」

「还、还不是因为」

「印象中,我好像还没对你做什么吧。」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等等,你说『还没』是什么意思啊?」

佐山不理会出云提出的疑问,心想:「不管怎么样,等我把身体冲洗干净后,新庄就无处可逃了。」

佐山站起身子,朝冲洗区走去。他听见背后的新庄在浴池里走回原位的声音,冲洗区的镜子也清楚照射出新庄的举动。佐山在照出新庄模样的镜子前面,找了张放在山云附近的椅子坐下。虽然冲洗区设有莲蓬头,但是佐山先在附近的脸盆里装入温度低于人类体漫的温水,然后把貘放进脸盆里。

貘在水面上浮了好一会儿,连挣扎都没有,就乖乖地沉入温水里。

佐山抓起貘,让它的前脚挂在脸盆边缘。基本上,貘似乎属于无抵抗型的动物。

佐山吸了口气,先用莲蓬头冲洗的头发,并抓开它之后轻声呼唤:

「出云。」

「干嘛啊?混帐。」

「就允许你回答一个问题好了。」

「哼哼,好吧,把你的卑贱的请求告诉伟大的我吧。」

佐山点点头,然后一边用毛巾搓着澡堂备有的肥皂,一边说:

「──新庄同学的身体怎么样?」

听到佐山的询问,镜子里的出云回过头看他,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说:

「关于这点,我的见解是──你的脑袋有问题。怎样?懂吗?如果不懂,我或以说得更明白一点笨蛋先生。怎样?懂了吧?」

「你真是个老是毫不在乎地用言语伤害他人的男人。下十八层地狱去吧,你这狗娘养的。」

佐山叹了口气,然后透过镜子直直注视着出云说:

「我不是在开玩笑,是认真的,懂吗?我是认真地在问你新庄同学的身体怎么样?」

听到佐山的话,镜子里的出云脸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然后蓦地别开视线说:

「──抱歉,原来你是认真的啊。」

「没错,懂了就好。」

「嗯,抱歉,我没想到你会是认真的而且,我有千里就很满足了。」

「原来如此,是我太勉强你回答这个问题了。我可以说:『去死吧,没用的家伙。』吗?」

「那我可以说:『滚吧,死同性恋。』吗?」

就在佐山沉默不语地用左手拿着莲蓬头,再用右手握住热水阀时──

背后传来大量飞沫落下的声音。

佐山朝镜中一看,发现拥有一头黑色长发的背影正蹑手蹑脚地打算离开浴场。

「休想逃!」佐山把头发往后梳了一下后,一转身便弯着腰向前直奔。

「且慢!」

在佐山如疾风而过的视野里,新庄准备转过身来。

要避免新庄摆出防卫的姿势,首要之务便是不被新庄察觉。

为了从新庄的视野中逃离,佐山跪在潮湿的瓷砖地板上。

他保持跪坐的姿势,划过地板上的积水向前滑动。

伴随着水声滑过地板时,佐山看见头上的新庄好像是找不到东西似地东张西望。

下一秒,佐山抓住了眼前的新庄腰部。

佐山两手一抓住背对着他的赤裸身躯,便感觉到手中的身躯使劲地抖了一下。

新庄转动脖子和肩膀,以扭转身躯的姿势从上方看着佐山说:

「佐、佐山同学!你干嘛突然抓住我?」

佐山以跪坐的姿势从下方按住想要扭动身子逃开的新庄,开口说:

「冷静点。」

「有、有没有搞错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我是要你静下心,不要慌也不要急,保持自然状态。」

「我不是在说这个。」

新庄大声叫道。不过,他停下了想要逃跑的动作,满脸通红地说: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有事就快说!」

「我想看看你的身体来确认一件事,这件事不是用说的就能理解,而且──这件事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非常重要?」

新庄皱起眉头说道,然后别开视线。隔了一会儿后开口说:

「你不会再做更奇怪的事?」

「怎么这么说呢,我什么时候对你做过奇怪的事了。」

「那、那个啊,佐山同学算我求你,左右两边都好,拜托你转向其中一边。」

听到新庄的要求,佐山选择了左边。他往左边一看,看见镜子里映着自己与新庄的身影。

镜子里的自己以跪坐的姿势,用双手抱住站立着的新庄屁股。

这不过是为了确认新庄是不是女性的手段之一罢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听到佐山的询问,新庄低下头,别开露出冷漠表情的脸说:

「喔,原来如此原来怪人不会察觉到自己很奇怪啊」

「真可怜。」

「我是在说你耶!!」

「你好像有被害妄想症的样子先不管这个,总之你乖乖别动。」

新庄听了,发出「呜~」的呻吟声。佐山从新庄脸上移开视线,看向前方。

新庄的屁股就在佐山眼前。因为被抱住,所以两团肉朝向佐山这方略微凸起,表面还沾着水滴。从腰部和大腿分别由上、下两方延伸的曲线形成了隆起的形状。那形状看起来──

相当浑圆。

佐山心想:「太完美了。」随着他稍微加重双手的力量,浑圆的形状轻柔地变形,蓄积在两团肉之间的水滴像在画着圆圈似的往下滑落。看着眼前的光景,佐山在心中发出感叹。他有感而发地想着──

竟会如此煽情

然而,当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时,佐山摇了摇头。

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沉溺于屁股鉴赏会的时候,现在该确认新庄是否为女性。但是──

「该怎么用简短的一句话来形容这份美感」

浑圆又煽情。佐山稍作思考后,「呼」地吐了口气,跟着用短短一句话形容出他的感觉:

「圆煽」

「什、什么?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没事,我只是在追求新的表达方式而已。你不用担心。」

说着,佐山思考了起来。他知道光看屁股当然无法判断出新庄是男是女,于是开口说:

「──好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转过来吧,新庄同学。」

「那、那、那个,佐山同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等,你说重头戏是什么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怀疑!这可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被佐山一骂,新庄放松了身体的力量。佐山仰头一看,发现新庄垂着眉梢看着他说:

「不、不转过去你那边,不行吗?」

「没错,不这么做,有些事就没办法明白。」

「」

新庄沉默不语地别开视线。所以,佐山也放松抱住新庄屁股的手。

新庄缓缓转向佐山,双脚并拢站着。但是,佐山可没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你在害羞什么?拿开毛巾和你的手。」

「不、不让你看不行吗?这、这太奇怪了吧,你现在应该是要做奇怪的事吧?」

「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这件事对你我都很重要,新庄同学。」

「真的吗真的对我和佐山同学都很重要?没骗我?」

佐山沉默地看了新庄一眼后,新庄便微微闭上眼睛。他红着脸,咬着下唇,僵着身体说:

「你不可以做奇怪的举动喔。」

新庄拿开了毛巾,湿毛巾轻轻落在地上。

然而,新庄仍然用两只手遮住胸部与两腿之间。于是,佐山开口说:

「手。」

新庄没有点头回应佐山说的话。但是,他举高双手,随着「唉~」的一声叹息遮住了脸。

佐山把跟着手的动作往上移的视线缓缓地往下拉。

虽然新庄用手遮住通红的脸,但是他微微张开的眼睛从指缝之间看着佐山。

新庄耸着肩,两肩之间的胸部很平坦,和佐山昨天触摸的胸部一样。

水滴滑过湿润的肌肤,从胸部到侧腰,再滑落到肚脐眼,最后溶入肌肤。

或许是因为紧张,新庄的肚脐下方微微上下起伏着,所以又有水滴随着起伏动作滑落。

佐山追着滑落的水滴往下移动视线,看向新庄的双腿之间。

「嗯」

「嗯什么嗯?不、不要啦,不要一直这样盯着我看。」

「抱歉。」

佐山确认了新庄是男性的事实,确实存在的证据就在他的眼前。

已经没什么好怀疑的了,心中的疑虑解开,却带给佐山失落感。

新庄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以颤抖的声音说:

「好、好了吗?好了吧?你已经看够了吧?」

「嗯。」佐山答道,并打算点头,但他停下了这个念头。他需要多点时间再思考一下。

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但是──

如果这是骗局的话,会怎样?

佐山知道UCAT的技术有多么高超。想必对UCAT来说,很容易就能做到这点手脚吧。

既然要确认,就应该不让半点疑虑留下,确认到底。

但是,新庄现在似乎逐渐提高戒心。就算马上开始想办法取得他的同意,也很可能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于是,佐山慢慢伸手抓住了眼前的证据。

佐山手中传来的触感、温度、重量以及材质都符合标准,只剩下强度了。

与其说在进行确认作业,佐山更像在检查似地向下拉扯。

佐山向下拉了一次、二次、三次后,稍微改变拉扯的方向,重新实施牵引动作。

「──嗯。」

然而,那证据怎么扯都扯不下来。也就是说,这不是骗局。

现在,佐山确实知道新庄是男的没错。他从昨天一直抱持着的疑虑在此刻总算烟消云散。

他抬头心想:「嗯,这样就算任务成功了。」然后安心地叹了口气,并放松肩膀。当佐山与新庄四目相交时,脸上很自然地浮现微笑。他觉得很开心,用力地点点头说:

「放心吧,新庄同学──你是男的没错。」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新庄的巴掌像在捞东西似地,从佐山视野下方的死角阴影处挥来。

巴掌击中佐山的下巴,他的脖子转了一圈,身体跟着倒向一旁。

夕阳已经逐渐沉入西边的山脉。

唯有位在高处的视线,才能够追着在街景里移动的朱红色光芒跑。

在尊秋多学院二年级一般校舍屋顶上的钟楼里,有一道坐着的人影,视线追着西沉的夕阳。

那一身黑衣搭配上三角帽的身影属于布莲西儿,她手中握着绑上巨大镰刀的扫把。

布莲西儿望着西边背着夕阳形成阴影的山脉。为了不让底下的人看见自己,她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不动。

陪伴着她的黑猫歪着头,仰望动也不动的主人。

这时,视线看向西方的布莲西儿面无表情地开口说:

「没问题的因为我已经把我的疑问丢出去了。」

「真的吗?」

「嗯,这样就能够明白一切──要是他来夺取圣剑格拉姆,就表示他抛弃了我托付给他的小鸟,他就是背叛者。」

「要是他没来呢?」

「如果是这样,我会原谅他。」

布莲西儿说道,然后稍微眯起眼睛。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说:

「──可是,这只是单方面去丢出疑问罢了,我一定回不来这里。如果赢了,我势必得以1st-G成员的身分,与哈根大人一起参与交涉;如果输了,就是死路一条。」

「回不来啊。」

黑猫无力地垂下头。

「趁现在老实说好了你房间的月历是我撕破的。」

「没关系,反正那是学校准备的东西,我原谅你。」

「谢啦。可是,同样由学校给的杯子也是我打破的。」

「是吗虽然我很喜欢那个杯子,但反正也回不来了,我原谅你。」

「在枕头留下的口水印,却伪装成是你留下的也是我。」

「是吗原来那个是你留的啊。」

「还有,我把不小心尿床的床单塞进床垫底下,最近房间有臭味就是这个原因。」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如果还有其他事情,一次说出来会比较快活喔。」

「我还是确认一下好了,你说的快活是怎样的快活?」

「只要一眨眼就会结束──喂,站住,不准逃!」

布莲西儿抬高身子说道,这时她眼前的景色不是逆光的西边,而是笼罩在夕阳底下的街景。

「────」

布莲西儿停下动作环视四方。她看着住屋、建筑物、田地、小森林,以及道路交叉形成的方格子。

在轻轻响起的风声中,所有景物都没有察觉到布莲西儿的存在。

不知怎地,布莲西儿皱起了眉头。黑猫看见这样的她,回头说:

「怎么了?」

「没事。」布莲西儿说道,然后伸手抓起黑猫。

「再见了,与我居住的森林截然不同的景色。」

布莲西儿一边说道,一边点点头,然后制裁了黑猫。

在澡堂「永世─向日葵」前面的长椅上,佐山与出云喝着玻璃瓶装的咖啡牛奶。红色油漆已剥落的木制长椅,被出云的高壮身躯压得嘎吱作响。

佐山看见手中的瓶子里还剩有咖啡牛奶,便让玻璃瓶横倒在旁边。他一放下头上的貘,貘便把头钻入瓶口,舔着剩下的少许咖啡牛奶。

「真是只有够没用的动物」

「事实上,这家伙好像只需靠着让人类看见过去或作梦,就能够活下去。不管喂它什么,它都会吃。」

「──不过佐山,你觉得怎样?喝咖啡牛奶的时候,还是要一手叉腰比较好吗?两手捧着喝不行吗?」

在嘴巴四周留下瓶口痕迹的出云回头说道。佐山听了,看着女浴池的垂帘说:

「风见还没好啊?」

「你有没有在听我庄严神圣的问题啊?」

「因为我的人一观就是不做没意义的事。」

「我实在不认为你刚刚在澡堂里的怪异行为,对你的人生有益」

「当然有益,因为这样我就不会再误解新庄同学。」

「我看现在是变成你被误解了吧还摔了个脑震荡咧。没有什么比光着屁股倒在澡堂里的男人更难看了。」

「好久没有被人这么漂亮地击倒了,我似乎是太大意了。」

出云听了叹了口气,环视四周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

然后把空瓶子放在地上开口说:

「既然你说有益,那我顺便问你好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全龙交涉』的事?」

「你是说那个有可能死人的现场啊。」

「是啊,你有看见千里狙击敌人的样子吧?而且,敌人在最后自尽了。像那样的状况,下次有可能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去?风见也是。」

「因为我是IAI社长的儿子反正,还有其他各种原因。」

出云看向佐山的脸,露出不带着一丝笑意的表情继续说:

「我们俩早有觉悟了,你呢?虽然学校生活没什么好玩的,但总比没命好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要是我不接受全龙交涉,你想会怎样?」

「我们的部队一定会解散吧,接着应该会由大人们来处理。由那个叫大城至的监督负责。」

「大城至啊他够资格拥有如此权力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日本UCAT有很多成员在一九九五年底的阪神大地震时,和IAI的救援队一起死了。据说他们身陷二次灾害。」

「可能是在这样的契机下,日本UCAT才会暂时解散吧。法佐特也提过这件事。」

「我说的对吧?在那之后留下来的,好像只有阶级比较高的人和那个大城至而已。事实上,日本UCAT的中坚世代好像也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怎么每句话都是『好像』你这家伙不是出云公司的继承人吗?」

「很抱歉,那时候我不在这里。」

说着,出云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嗯~」地吟咏一声后,先看向上方,再看向下方,跟着倾头继续说:

「──那个啊,我啊,简单说就是10th-G的女人和Low-G的老爸生出来的麻烦。」

「是吗,好惊讶。哇啊真是吓了我一跳。」

「你竟然把我重大的发言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带过」

「这件事对我来说又不是有益的话题,再说现在到处都有混血儿。」

「──哈哈,不愧是拥有复杂家庭背景的家伙,丝毫不会动摇。不过,我先告诉你好了。就算你没有接受全龙交涉,我和风见也会被编入由大城至担任交涉人的全龙交涉部队。」

「为什么?这样听起来,你们好像没权拒绝的样子。」

「就是没啊。」出云继续说:

「因为我和风见的武器,是在我两年前来到这里时引发的骚动中取得的概念兵器。我的V-Sw是6th的金刚杵和弗栗多,风见的G-Sp2是10th的刚格尼尔(注: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的武器)。」

佐山记起出云先前拿着的武器是单刃大剑,而风见是单刃长枪。

「这两样兵器都是把概念核罩上机壳做成武器的形状。因为概念兵器本身就是概念的存在,所以我们可以创造概念,无论在任何概念底下,都能够发挥自我的力量。而且,我们的武器是概念核式,和一般贤石式兵器的力量大大不同──操作者也必须保管兵器到最后。」

「这两样兵器都认你们为主人吗?」

「嗯,两者都拥有意志。还有,因为我们俩是在两年前的骚动中战胜而拥有这两样兵器,所以6th完全认同UCAT,10th大部分的人也都支持UCAT。也就是说,至少6th和10th的全龙交涉算是结束了。」

出云露出苦笑。

「没盖你,只要我一叫,那概念兵器就会飞过来。」

「真是奇异现象。」

「哈哈哈,不相信我说的话啊混帐。」

「哈哈哈,醒着时别说梦话啊蠢货。」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佐山用手摸着下巴说:

「就算没有我,全龙交涉还是会进行啊。由你们和大城至一起。」

「嗯老实说,自从我引起不合规矩的骚动,不小心完成6th和10th的交涉之后,听说佐山老翁的血压好像升得很高。我记得佐山老翁的遗言里,应该有提到你放弃权利时的事后处理,他会把这件事委托给UCAT,是故意在讽刺吧。」

「说到两年前也就是祖父对我的入学考试发表意见的时候。那时他会啰嗦个不停,原来背后有这样的原因啊。」

「不过,新庄跟我们不一样要是你放弃了全龙交涉的权利,新庄一定会被要求退出这个部队。不管大城至也好,还是阶级更高的人也好,都太宠她了。」

佐山皱起眉头说:

「这是怎么回事?」

「你别把我的话太当真。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而已。虽然新庄是在大城老头的推荐下加入我们,但是大城至好像很想疏远她的样子。」

「而且──」出云继续说:

「不知道为什么,大城至不喜欢你。」

「从昨天的气氛,我就相当明白这点了。」

佐山点头说道,他身旁突然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心想怎么回事的佐山一转头,就看见貘想从瓶口拔出头,却拔不出来。佐山抓起拼命在空中挥动后脚的貘,然后像在拔塞子一样地拔出貘的头。

出云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管怎样,你要记得讨好新庄切。或许你这种人不会懂,但是一般人如果觉得受到关心,都会放下戒心。」

「非常感谢您的忠告。」

佐山露出苦笑,抓起空瓶放进长椅旁的盒子里,然后背对着出云说:

「我这就是去讨好他了──帮我跟风见问好。」

佐山离去后,出云叹了口气。他让身体往长椅上一靠,然后呼唤了声:「千里。」

这时,风见从女浴池的垂帘探出头来。出云看着左右探望的风见说:

「你在躲什么啊?你不是说身为早一步参与全龙交涉的人,要让他知道现实的残酷吗?」

「嗯因为一下子太突然了嘛。」

「真是复杂的女人。」出云说道。风见走过去,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出云看见风见拿在手中的东西,不禁皱起眉头:

「你到底在喝什么」

「番茄汁啊。泡完澡后要喝这个补充铁质,因为我是女生嘛。」

「我的千里明明不是那种会有性别岐视的女人」

「好啦好啦,你不用刻意表现出沮丧的样子。没喝牛奶就真的那么不好吗?」

「因为不喝牛奶,胸部就不会变大啊。」

「现在这样就已经够大了!」

「是吗?」出云歪头说道。他用两手由下轻轻往上抓住空气后,再次歪头,然后才说:

「应该是吧。」

「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赞同你的说法」

风见拉开拉环喝了一口,然后仰头看向天空说:

「可是,很难喔」

「什么很难?很难判定胸部的大小吗?说的也是,嗯很难喔?」

「不是在说这个啦,笨蛋──我是说很多事情很难。」

就在风见这么说时,又有一个人影从女浴池的方向出现。出云回过头搭腔:

「原来是大树老师啊。」

大树身穿体育裤搭配T恤的轻便服装,以一声「哈啰~」回应出云。

这时风见突然一边把番茄汁往嘴里送,一边用手肘顶了一下出云的侧腰。

出云纳闷地看向大树,确认大树拿在手上的东西后轻声说:

「喝汽水啊那东西会胖吧。」

「嗯。据说喝了骨头会溶化是真的,还听说牙齿会烂掉耶,惨不忍睹啊」

大树先发出「唔~」的低吼声制止了两人,然后像在炫耀似地喝起汽水。

「──这、这味道不是小、小孩子能懂的!」

「是吗?」风见一边眯起眼睛看向下方,一边补充着说:

「这应该不是喝了汽水后,会眼泛泪光的人说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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