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承诺
理所当然、毋须质疑
夜间照明用的七彩灯光,照亮了晚上的操场。
在这个一公里见方的宽广沙地上,许多灯柱以固定间隔伫立着。
灯柱之间设有绿色的简易观众席,将操场分成了八块。操场的各个角落分别设有摊位、入口及出口写着「尊秋多学院第约六十届运动会」,面向操场的第一校舍挂着「开幕倒数七天」和「庆功倒数十四天」的布幕。
操场上散落着许多人影。
这些人当中多数身穿运动服、配戴着运动会执行委员臂章。他们除了重整操场上画的线以外,还重新检视简易观众席的固定状况,或是在摊位上竖起当地赞助商广告牌。
由于百米赛跑以及整圈四百公尺赛跑的共享跑道要拉出很长的白线,因此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校正、加强,以求确实。
在第一校舍附近,有两名学生在校正跑道。
画第四跑道的学生穿着运动服,一头长发用缎带束起;另一个身穿西装、头发全往后梳的少年则画着第五跑道。两人都拖着画线器不停走着。
长发学生对身旁的西装少年说:
「佐山同学,学生会的工作真的好多样哦,没想到还得准备运动会呢。」
「新庄同学是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吗?」
被头上顶着貘的佐山这么一问,新庄面露笑容点点头。
「因为在UCAT就算有娱乐活动,大多也仅限于当天而已,而且每次都是所有人聚在一起就互殴定胜负……那是足球或棒球的正式规则吗?」
「新庄同学所说的足球和棒球是什么样的运动呢?」
「足球不能用手,棒球可以使用棒子。」
「……对什么使用呢?」
「人体——踢足球时可以头锤,不是吗?」
「哈哈哈,一下子就跳到肉体话题,新庄同学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地极端呢。下次有机会,就开电视让妳看看用脚踢球还有用棒子打球的运动吧。」
「谢谢。不过,原来运动场上的这种线是用石灰画出来的啊,我今天才知道。刚刚鼻子吸进了一点白粉,感觉怪怪的。」
佐山点点头,思索着新庄刚刚后半部的话可以编辑到什么用途上。
他们继续走着,画的线沿着操场外缘转弯,眼中掠过观众席、摊位、当地商店街赞助商林立的广告牌。这时新庄转过头来:
「有历代毕业生的作品耶……其实我之前就觉得好奇了,那些遗像是什么?」
「啊,大约二十年前有一群毕业生为了做纪念,把自画像做成超写实的沙画,然后排在一起。为卜避免变质,还用碳制的黑框裱起来。奇妙的是,附近居民和佛教研究会就接连跑来上花供香了。是值得高兴的事吧?」
「值得高兴?我倒觉得不吉利……」
「不会不吉利啊。为了避免造成那种印象,最近校友会委员还予以改造哦。到晚上会随机让几张睑发笑或是眼睛发光。」
「那也太诡异了吧!」
新庄叹了口气,看着身穿西装的佐山。
「不过……虽然问得有点晚,可是你为什么穿着西装啊,佐山同学?」
「啊,这件西装是运动用的哦,没什么不对劲的——新庄同学,妳那是什么眼神?」
「不,我在想若从最基本的地方就出错该怎么办……这样。」
「照新庄同学这么说,妳穿着运动服就没关系吗?以这个时间而言——」
新庄「嗯」一声点点头,打住佐山的话。她视线略微下垂,右手按在胸前说:
「引在是运的身体……不过不要紧。因为我已经换好衣服,最近也习惯外出了……有时候还没缠胸就外出,自己都忍不住觉得会不会太过轻率了呢。」
「那就表示那样反而能够让妳感到安心了啊,新庄同学。但是,如果妳想把胸部压平就尽量说出来,我会用这双手让妳安心的。」
「嗯嗯。」新庄别开视线点点头,但右手仍按在胸前。
她先踏出脚步走了起来,佐山默默跟上。
过了一会儿,新庄略低着头开口说话:
「那个,佐山同学……虽然最近像这样准备运动会之类的,我觉得很有意思——」
「妳想问全龙交涉的事?」
「咦?啊……也、也是有啦,我也想问之前见到的『军队』的事——不、不是,虽然那也很重要,不过我这样问好像有点突然。」
新庄放慢脚步,头低得浏海都遮住了脸。
「那个,你最近都没有帮我确认了……」
「嗯……理论上来说妳的意思就是这样吧——在这里也OK。」
「哪里理论了啊!」
「好好好。」佐山哄了哄红着脸转头大叫的新庄。的确,他们最近无论晨昏都在进行准备工作,运动会执行委员和出云等人常到他们的房间来,没什么自由时间。
……再加上新庄同学写小说的时间,睡觉时间一下子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新庄的小说已经过了大纲的阶段,她好像一面做设定一面利用图书馆的计算机写「试作品」,写完之后又删掉的样子。虽然那也很重要,不过——
「最近属于我们俩的时间的确少得可怜呢。」
「嗯……抱歉,明明全龙交涉比较重要,我却只顾着自己。」
「关于全龙交涉,老人家好像已经在准备与4th-G和5th-G的事前交涉了。尤其是为了与5th-G谈得更顺利,好像还请八大龙王之一的理查德德·山德森以美国UCAT监察的身分来到日本……先不说那个,妳的身体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让新庄停步,她背对着遗像群说:
「不管哪边都不太好……前几天肚子有点痛,这样算有进展了吗?」
庄山又「嗯」了一声,将画线器放到一边,和头上的貘一同环抱起双臂。
在佐山要说些什么前,新庄先行开口:
「男、男生的我会扯你后腿吗?」
「……妳是指切同学的身体吗?我想听听看妳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新庄也放开画线器,轻轻抱住自己的身体。
「我、我有些不太懂的事……那个,佐山同学可以帮我解答吗?」
「只要是为了新庄同学,我什么都回答。因为一切的真相与知识都在我身上了。」
「这样喔……那么,肯尼迪总统暗杀案的真相是?」
「男人总会有忍不住冲动的时候。」
「那根本是两回事吧!」
这声大叫让佐山扬起视线,然而声音并非发自眼前的新庄,而是从更远处传来的。
佐山看看新庄,而她也讶异地摇摇头,表示刚才的声音与她无关。
两人等了等,看看有没有下文,但一无所获。只听得到远方搭建摊位的敲打声、以及运动社团活动时的吆喝声而已。
「刚才的吐槽应该是那些毕业生自画像的特殊功能吧——不管了,新庄同学,妳想问我些什么呢?」
「啊,嗯——那个啊,男人和女人能够生小孩吧?啊,基本上我是知道那个方法的,所以不必解说了哦?」
「唔,后半真是叫人遗憾呢。」
「嗯嗯嗯,真遗憾呢——所以问题就来了。」
新庄吸了一口气,隔了几秒以后才红着双颊、清晰地说:
「……两、两个男生,要怎么制造小孩呢?」
话说出口那瞬间,新庄身后响起了两个撞上沙地的声音。
仔细一看,在那些自画像的后头有人倒在操场上。那是——
「你们两个睡在那种地方做什么,风见、出云?」
*
听到有人叫唤自己名字的风见恢复了意识。她视野中的操场横倒过来,还有两个人影站在那里。
会是谁呢?她这样想,但没多久就想起他们是谁,那是佐山与新庄。
风见感到疑问。为什么自己倒在地上?跟着——
「……你们俩是听到新庄同学的难题引发贫血的吗?」
这句话让风见清醒过来。
她连忙站起,连沾在运动服上的沙粒都没拍掉就走向佐山。
「我、我说啊,佐山!」
半路上她还狠踹出云的头,要同样昏倒的他赶快起来。不过当她走近两人时,先反应的却是站在佐山前的新庄。新庄的肩头不安地颤抖着。
「啊……风见学姊,妳该不会听到了我刚刚说的话?」
「那个啊,我们刚刚正忙着把那些自画像的语音内存从诅咒模式改成爽朗的加油模式……不过,妳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啊?」
新庄垂下头「嗯」了一声,手按胸前。
「——」
她很犹豫。虽然能推敲出原因,但是风见并没说出口。该说的是——
「如果妳觉得说出来能比较快解决,那就说出来比较好哦。」
「嗯。」新庄轻声回葸,沉默片刻后做了几次深呼吸。
「那个啊……我的生理期还没来,男生的身体也没办法像佐山同学那样做到最后。可是……这样说,女性的身体是可以怀小孩的对吧?」
「嗯,对呀,我也可以哦。」
「千里!妳终于有那个意——呜噢!」
千里脚跟一转,将画线器踢往从地面响起的那个声音,接着手搭在新庄的肩上。
然后风见察觉到掌心传来的细颤。
在颤抖中,新庄眉梢下垂,来回看着风见与佐山。她瞇起湿润犹疑的眼睛,颤抖的双唇终于打开:
「可是啊……如果我在是女生的时候怀了小孩,那白天变回男生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
「如果我白天变成男生的话,小孩就会不见了吧?所以,那个、如果男生之间不能制造小孩的话,我就、那个……」
在风见眼中,新庄的头越说越低。
「我呢,也是有好好查过的哦?可是呢,到处都找不到相关记载,无论是不行或可以——既然没有写不行的话,那说不定就可以对吧?所以我今天鼓起勇气向班上的女生问了问,不过她说我来问佐山同学比较好,所以,那个……」
「新庄。」
风见这一喊,新庄便不再说话,一脸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
在她情绪崩溃前,风见已经招手叫来佐山,接着说:
「新庄啊,妳讨厌现在的身体吗?」
新庄一会儿后才摇摇头,用力地吐了一大口气,之后——
「因为我不再否定这件事了……」
这个回答让风见放心不少。
也就是说,新庄挂心的事很单纯,并非像以前那样厌恶自己的体质。
…………不管是运还是切,都希望自己能够成熟长大,所以她担心会不会出差错……吧。
正因为不希望如此,才会问男人间能不能生孩子这种颠覆世界的问题吧?
真是可爱,不过她本人应该很认真。
「原来如此。」风见又在心里应了声「其实妳自己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然后她伸手拍拍佐山的肩膀。
「听好啰,该回答的事就要清清楚楚地作答,然后好好讨论一下今后的事。」
「不用妳说我也知道。」
一如平时面无表情的答复,让风见安心地让开一步。
佐山走近依旧低着头的新庄,抓住她的双肩。
新庄身子一震,慢慢抬起脸来,两眼含泪地直视佐山,但他不为所动。
「新庄同学,仔细听我说——妳是在担心我和切同学没办法制造小孩吗?」
「呃、嗯……」
佐山斩钉截铁地答复:
「是我的话就办得到。」
这瞬间,风见感到黑暗再次笼罩住视野。
「————」
在一种丧失了所有感觉的矛盾中,意识伴随着如梦初醒的上升感回到体内.
她的心中首先浮现了疑问。
……咦?
我刚刚是怎么了?感觉好怪。
怪了,刚刚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话,却想不起来。
视野也很怪。刚才明明站在夜晚的操场上,为什么现在会靠在墙壁上?
这墙壁是怎么回事?风见心想,用手一摸,却摸到沙子。
……这是?
原以为是墙壁的竟然是操场,看来自己似乎不知何时昏倒了。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晃动,还能听见一个声音。
「喂!千里!千里!妳没事吧!」
……啊,这样不行。
在出云的叫声中,风见脑中这么思考着,也感到身体与意识无法顺利结合。
简单说来,就是我的精神遭受重击了。但是出云的声音——
「千里!醒醒。可恶,既然机会难得,干脆我就趁机公然摸奶——」
与意志无关的斗争本能驱策了拳头。
打击。冲击力透过拳头、手腕、手臂、肩膀传到脑袋。一拳、两拳、三拳。挥出第四拳时,那份冲击让意志与身体连在一起,感觉也在第五拳时回复。
「——是啊,我醒了。呃、哎呀,觉?你怎么变成血人了?」
挺起身子的她看向倒在眼前的出云,还有呼吸。
看来是睡着了。风见对眼前景象如此解释后站了起来。
因为受到冲击,记忆有点混乱。虽然不记得昏倒时发生过什么事,不过那应该不重要。
风见轻拍还有点昏沉沉的脑袋,看向站在操场上的佐山与新庄。
被佐山抱住的新庄哭泣着。
「…………」
风见默默地垂下肩膀。想必新庄也明白佐山所说的是谎言了吧。或者是像平时那样毫无根据,但有着实现的决心。即便如此——
……至少还有个人让她倚靠。
想到这里,风见微笑起来。
瞬间,电子音从操场上的三人怀中响起。
那是手机的声音,而三人的手机会同时响起,原因只有一个。
「UCAT……?」
对风见的疑问做出行动的是佐山,他向众人扫了一眼。
「——是我。」
他接起自己的黑色手机。
没过多久,他面无表情地如此低语:
「有怪异的概念空间,出现在这个秋川市的北侧……?」
几条东西向干道从中央将秋川市分隔开来。
其中之一则穿过尊秋多学院的主要干道,JR五日市线并列于其南边。
在夜晚越过五日市线往南走,会来到一片往秋川倾斜而下的缓坡.
位于基中间部分的住宅区,有栋背向一整片竹林的米黄水泥公寓,外观老旧,污损也很严重。
公寓北侧朝向马路的一面并没有停车场等设施,只有块不大的碎石地。
机车瞪与排气声从干燥碎石地的东侧傅来。
辗人碎石地面的轮胎声有三道,分别来自机车的前后轮,以及边车的单轮。
车灯照亮了某间房,门牌标示着原川这个姓,其下并列着「唯」与「邓恩」两个名字。
机车排气声停下,骑士也下了车。那是个身穿黑色皮夹克搭上T恤与黑牛仔裤的少年。
少年没戴安全帽,只用头带绑起一头乱糟糟的长发。他以深色肌肤的手指将头发往上抓,然后拿起放在边车里的自用背包。
「我回来了。」
他将钥匙插进绿色铁门后推开门板。
开启的空间比外面的夜晚更加昏暗,不过少年——邓恩·原川仍然进入屋中。
他按下门边的电灯开关后,屋内摆设尽收眼底。
手边是向右延伸的厨房,正面是俗称起居室的房间。屋里头没什么生活用品,只有在起居室角落的电视与立体音响,以及被称为桌子的物体。
原川反手关门。
「?」
他发现门上的信箱塞了些纸片,拿起来一看——
「是大树老师啊。每次见面都会说『要乖乖上学喔』,现在还特地找上门啊?真是个麻烦精,字也很难读。」
尽管嘴里这么说,他的脸上却带了点笑意。不过,那个表情慢慢地消失了。
「……我也有自己的事要烦啊。」
说着,他将背包丢到厨房边。
在落地的背包传来书本与金属声时,还出现了某种特殊的声响。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有个东西撞上了身后的门。
原川歪头思索。
……是猫吗?又来讨饭吃了?
邓恩习惯性地贴在门后,缓缓拉开门。
接下来他在门边看到了发出声音的东西。
不是猫,而是一名少女。
她瘫倒在地,蜷缩于门前的小小水泥地上。
散落在微湿水泥地上的短短金发,从发根到发梢都是同色。
「从基地来的吗……?」
邓恩想起自己的打工地点.横田美军基地。但基地位于福生,虽说是邻市,直线距离也有五公里。秋川市与基地有关的居民本来就少,而且这里又不是靠近福生那侧,在这一带也没见过如此显眼的金发少女。
……在打工的地方也没见过这个人哪。
「喂。一他弯下身子,但对方没有反应。
即使在夜色下,也看得出那张小脸面色很差,还流了很多汗,原川判断这症状应该是脱水。
就在他准备回房拿水时,忽地看到一个小小的动作——是少女的手。
纤细的右手在宁静的凉风中朝原川伸来,还带着声音。一开始像是不知所谓的英语,不过接下来——
「救命……」
当日语入耳后,原川立刻予以响应。他回握少女的手,然后注入力气,表达自己的存在。
「没事了。」
他说出的话让少女转过头来。
少女缓缓抬头,微张的蓝眼睛中带有几分诧异,还盈满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液体,令她眼中的蓝微微荡漾。
少女吸了口气,向原川轻轻点头。
但也到此为止。她如释重负般地力气全失,闭上眼睛。
昏了过去。
「喂。」原川的叫唤没有得到响应。她的呼吸声长得出奇,身体瘫软无力,就像睡着了一样。
原川放开她的手。确信那只手不再出力后,他在玄关地板上缓缓坐下,吐了一大口气。
「这可麻烦了……救命是什么意思?连名字都没说……」
原川看着少女,手撑着脸。
「——来只猫都比这个象话。」
*
前方是黑夜中的海面。
在它上方极远处,远高于所谓「天空」的高空中,有个影子正在飞行。
那是飞机,一架曲线平滑的日制白色大客机。
这架由美国西岸横渡太平洋到日本的班机,正飞翔于夜空中,两排窗口灯火通明,能直接看到内部。
机内,排成三排的三人座经济舱正迎接迟来的晚餐。
大多数旅客都是出国游玩回来的日本人,不过右侧的座位上坐着两名外国人。坐在窗边的男子略有老态,另一位坐在中间位置的青年已经睡着。
身穿西装,并把毛毯直盖到肩膀的青年,在空服员送餐声中醒来。他对着把晚餐托盘递给窗边男子的女性点了点头,以流畅的日语问:
「大概还要多久才到?」
而对方以英语回答:「大约三小时。」
这时机体微微晃动。并非左右,而是上下。
在身体仍略微上浮时,机体接着向左晃动。
「——非常抱歉,本机目前遭遇乱流。」
空服员的声音很沉着,不过内容却是日语。当她说完,机体己浮到大气之上,只剩下正常的微震。
周围开始微微嘈杂起来。现在正好是用餐时间,刚才的晃动似乎让几个乘客的食物滚下托盘,像是刚刚要递给青年的托盘上,就有面包掉了下去。
空服员在道歉之余,也以英语询问窗边的年长男性:
「这位先生,您还好吗?」
「没事、没事,别担心。」
青年听着年长男性的英语答复,同时接下另一个托盘。他打开折桌放置托盘后,看向身旁的旅伴。
身穿西装的年长男性头发不多、身形高瘦,正看着窗外用餐。
托盘上的食物,似乎未曾因刚才的晃动而移位。
青年想对他讲些什么,但年长男性抓起面包说:
「罗杰、罗杰——这面包实在很难吃。这湿黏的口感是怎么回事?」
「我想这跟它是日制品有关,欧铎上校。根据我的调查,这个食物是由IAI负责供应的,因此我推测这个成品是配合日本人口味的产品叩『一口给妳水嫩肌肤』面包。」
「无聊、无聊!日本真是个模仿文化的国家!你觉得这个味道如何?」
「是。外酥内软,但既然以水嫩形容,那外皮也该是软的才对吧?」
「罗杰、罗杰,你都还没吃,为什么会知道?」
「这不是个好问题——一切都是从情报中推测出来的。」
「那么、那么,罗杰——你来推测看看我什么时候会死。」
「在下对欧铎上校所知甚少。缺乏根据的妄想,是导致您对我信赖度下降的一大因素,因此还是别妄加推测的好——这是我可以推测出来的。」
失笑出声的年长男性.欧铎不再看向窗外,他看了手上的面包一眼,并拿餐刀切开。
「罗杰、罗杰,说说你睡觉时收集到的情报,关于我们任务的部分。」
「是。我们美国UCAT的先驱——全龙交涉美国监察理查德德·山德森少将与其曾孙希欧·山德森小姐依旧下落不明。预定要与他们会合的我们,任务从辅佐监察改为搜索。」
罗杰从晚餐托盘上拿起装在杯子里的果冻。
然后从怀中取出印章大小的小盒子。
他打开盒盖,将内容物倒在先前托盘上盛装果冻的凹槽里。
那是一把青白色的沙。
隔着走道坐在另一边的日本女孩歪头看着罗杰,而罗杰对这位看似还没上小学的女孩微微笑,将手摆在沙上。
接着,发生一件奇妙的事——沙子动了。
*
沙子如躺平般在凹槽中扩散,接着自动描绘出花纹,彷佛有虫穿梭其中般起伏着,精准地描绘出数个几何学图案。
一旁的欧铎将装有咖啡的纸杯在嘴边倾斜。
「——罗杰、罗杰,你看到了什么?罗杰·修利的梦沙,混合了贤石粉末与沙粒,是将一切发展结果都归之于尘芥,使沙子成为信息总汇的概念吧。信息的除臭剂……与恶臭倒是很理想的一对吧?」
罗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沙子蠕动。沙子描绘着贤石粉末网罗的信息意象图,粉末以文字概念为基础的1St-G中的劣化概念制成,而意象图将会显现出劣化概念带来的暗示性内容。
蠕动的沙子让一旁的女孩双眼发光。
「妳看,沙沙、他在玩沙沙!沙沙在动!」
她叫着身边的母亲,不过女孩的母亲没注意到沙子,只是向罗杰道歉,同时要女儿安分点。
就在罗杰为此苦笑时,沙于停止动作。罗杰点点头:
「欧铎上校,推测已经转为确定,高层已经从日本UCAT那里接获理查德德·山德森先生死亡的消息。今后我们不是搜索队,而是以临时监察的身分前往横田基地,遵从山德森先生死前的决定行动。然后……」
罗杰看着他的上司,但欧铎一语不发地拿汤匙挖起发硬的奶局蔬菜送入口中,所以他继续报告:
「希欧·山德森依旧下落不明。」
这句话让欧铎轻轻交迭起手指。
「那个、那个山德森在接下全龙交涉监察前往日本时,对我们所说的危险竟然实现啦……这件事将大幅改变世界动向。文件在你身上吗?」
「Tes.,」罗杰从怀中取出一纸缄封文件,并说:
「由山德森先生托管,能够正当改变全龙交涉的一切,连日本UCAT也不知道的契约书就在这里……也许日本UCAT只是把山德森先生访日当作摆脱美国UCAT牵制的方法,不过看过这个以后,日本UCAT应该就会知道他是位多么重要的人物了吧。」
「……罗杰、罗杰,我们总有一天要把那个摊在他们眼前——言归正传,下落不明的希欧·山德森对我们知道些什么?据我所知,她只知道她的祖父、父亲,还有曾祖父都是军人。」
「Tes,她连UCAT的存在都不知道,只知道父亲的墓在日本。她的父母从美国UCAT日本驻军移籍到日本UCAT,父亲于九五年死于日本,母亲于九七年死于美国。在那之后,这还是她首次来到日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希欧·山德森是在日本基地出生的啰——继续吧。」
「Tes,首先,希欧·山德森的祖父母皆已过世。」
「父系这边的直系祖母洁西卡·山德森是理查德德·山德森的养女,她的亲生父亲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隶属美国UCAT空军的机龙测试驾驶员,詹姆士·戴维斯。洁西卡是他亡故后遗留下的两个孩子之一,理查德德先生收养了她,并代表美国UCAT与当时的日本UCAT共同作战。」
「那詹姆士·戴维斯留下来的另一个孩子呢?」
「只知道是男孩、被远亲收留,其它一无所获。理查德德·山德森先生也一直在找他。」
「无聊、无聊的故事。如果能找到他,希欧·山德森就有人能投靠了——也就是说,她是山德森一族唯一的幸存者。美国会欢迎孑然一身的人,但是我们现在要去的日本又如何呢?」
「我无法推测,欧铎上校。但是……」
罗杰整个人靠在椅子上。
「希欧·山德森的父亲名叫詹姆士……理查德德·山德森的养女洁西卡用生父之名为自己的孩子命名,是否代表他们养父女之间处得并不好呢?」
对这个问题,欧铎边切着面包边响应:
「罗杰、罗杰,不要对没有答案的问题投注感伤。命名标准人人不同,有谁知道呢?比方说希欧.山德森的希欧又是哪种语言呢?那名字就像是个状声词,但真相又有谁知道呢?」
他叹了口气。
「只知道、只知道这代表我们得去完成理查德德·山德森过世后衍生的新任务,以及寻回希欧·山德森。还有罗杰……这沙子你要怎么处理?」
「Tes,因为还具有效力,所以我会把它回收再利用。」
「太小家子气、太小家子气了。你啊,身为美国人,要胸怀大志和宽容的心——话说这果酱是怎么回事!太甜了吧!给我叫负责人过来!」
「上校,要有宽容的心!」
「罗杰、罗杰,可惜的是虽然美国有宽容的心,但我个人的慈悲只算普通。不过罗杰,你曾在日本待过一阵子吧,是不是在那时候配合日本人变得小家子气啦?或者是……觉得日本倒也不错就——应·该·不·会·吧?」
「苍天可鉴?苍天可鉴又是哪里的话?」
罗杰心念一转,故作镇定地拨拨头发:
「——根据字面上来看,可以推测出是源自于中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还觉得很有日本味,原来是我误会了啊。」
「Tes,我推测是您误会了。」
「很好、很好罗杰。但是罗杰,刚才那是调查你有没有变成假日本人的消极式确认法,这次要用积极式确认法看看你对美国作何感想。」
「您说的积极式确认法……是、是什么呢?」
欧铎的要求很简单,他环抱起双臂看着罗杰。
「……合众国国歌。唱首合众国国歌来听听。」
「唱、唱合众国国歌吗?」
「对、对,大声唱。没错,要大声地唱、站起来唱!」
「大、大声唱、站起来唱吗?」
罗杰面有难色,但立刻左右甩头。
他以摒除杂念的表情看着欧铎。
「上校——非常抱歉,我希望您能够先让我看看范本。」
「罗杰、罗杰,这是对你的考试,由我先表演正确答案给你看像什么话?」
「不,上校,美国所要求的正确答案难道只靠单纯的考试就能求得吗?我认为真正的答案其实是过程中展现的精神,我只是想见识见识上校的精神而已,或者您根本就没有那份精神呢?」
然后——
「只要上校肯表演正确的范本给我看,我也会追随于后。」
罗杰一面拨着头发一面看看四周。附近的日本人因为他们刚才的英语对话,纷纷将注意力投注到他们身上。
他们正在进行UCAT的秘密任务。欧铎基于某种理由说要搭乘一般客机,但是过程中必须避免做出惹人注意的行为。
罗杰心想欧铎应该明白这点,并叹了口气。只要上校拒绝,这件事就算解决了吧。
但欧铎却站了起来引吭高歌。
「——!!」
突来的发展让罗杰一阵眼花。
无论是耳中的低沉歌声,一旁女孩的拍手声、还是周围那些成年人的讶异视线,全都没进入他脑中。
不知为何,一段往事闪过脑海。在达拉斯的乡下小镇,他曾为了弟弟们跑去文具店偷东西。当时他在夕阳下被一路追来的老板飞踢踹倒,然后遭到炸弹摔连击。
而赶上来的弟弟们还为他加油。
……站起来!拜托你站起来哥哥……!倒数、1!2!站起来2.7!
罗杰回魂了。
他全身沾满令人不快的汗水,体温也异样地升高。
往旁边一看,唱完歌的年长男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接着、就着就是你了,罗杰。不足的部分就用你的青春补足。」
罗杰接下用来代替麦克风的汤匙,撑直拿汤匙那只手的小指,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一鼓作气站起来,准备面对现实。
远方,走道另一头的空服员正面露认真的微笑往这边走过来。
必须在对方到达前把事情搞定才行。
罗杰看着又开始用餐的欧铎皱起眉头。
「欧铎上校……话说您从刚才就用来切面包的那把小刀,是您的私人用品吧?请藏好它,不能携带武器登机,这是规定。」
「罗杰、罗杰,是美国人就别说小家子气的话。」
「但我不认为在鞋跟藏若那种强化塑料小刀就有多豪气。还有欧铎上校,请您把放在胸前口袋的强化树脂特殊小型枪、藏在头发里的塑料炸弹、还有放在PDA电子笔里的雷管也都找个地方藏起来。」
「罗杰、罗杰,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是。一切都是我依据现有信息做出的推测。上校平时不会在胸前口袋放东西,也不会用整发剂梳头。然后上校的PDA基本操作方式是触控式——在搭乘疏于警戒的日本客机时,上校还带这些东西进来,极可能成为他人日后的笑柄。」
「这样啊……」欧铎没将罗杰说的东西藏起来,反倒放在罗杰的椅子上,接着说下去:
「帮我保管。听好了,是保管啊,罗杰,要在下机前还给我。还有……这个也是。」
这次欧铎将一个小东西交到罗杰手上。
那是一颗石头。蓝色的贤石。
「这是……」
「罗杰、罗杰,你知道吗?在第二次大战前,美国的天空有块叫做不可侵空域的地方——那面天空成为5th-G黑色大机龙的游玩场所,撑起大航空时代的驾驶员也在那儿一一被击坠。」
「找知道。怎么了吗?」
「不行啊、不行啊,罗杰。去推测,用心推测。那片不可侵空域,到了四零年代突然急遽变小、几乎消失。为何?」
「因为日本护国课地脉改造的影响,使不可侵空域的地点错开了——移往日本、北海道的太平洋一带。」
「就是那样。就是那样,罗杰,你正在推测吧?正在找寻答案吧?用心想,罗杰。这里是哪里?还有这个贤石是什么?答案很简单。这里是接近日本的太平洋上空,这个贤石是5th-G的劣化概念。」
话尾刚落,空眼员也走到座位旁。
「这位先生,那个、因为会有乱流,所以请在座位上坐好不要站起来。还有,交谈时请尽可能压低音量——」
话音就到这里为止。
一阵摇晃突然到来,而且并不是像先前那样的左右晃动,比较像是机体撞上什么东西,因而由下往上的震动。
「……!!」
在空服员抓住椅背避免摔倒的同时,机舱灯光也熄灭了。
然后罗杰看到了。在右翼旁的窗子,即欧铎先前所看的窗外,有个巨大的影子从旁飞过。
对方的速度毫不费力地超过这架客机。
在持续晃动中,红色的警告灯亮起,机内响起广播声:
『抱歉打扰各位用餐。本机刚才遇到乱流。机长表示还需要数分钟才能够脱离,请各位不要从座位上站起来,以免发生危险。如有任何需要请向空服员提出,我们会尽快为您服务。』
在广播以英语覆诵时,罗杰看到了。
欧铎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他,移动到了走道上去。
「走吧、走吧,罗杰。去看看我们的敌人。」
在昏暗的灯光中,能看到欧铎的背影已举步向前。即使走在晃动的地板上,他的步伐也没有丝毫不稳。
然后罗杰听到哭声,是坐在一旁的女孩的哭声。
他轻轻摸了摸被母亲抱住肩头的少女,并洒落一点贤石之沙。
「送她一个梦吧。」
梦沙确实地回应了这句话,在小小的旋风中飞舞。
女孩的注意力瞬间被梦沙吸引过去,接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好。」罗杰低声说道。这次的沙子是从旧金山的山上采集来的,这历经雨水洗涤、经年累月遥望大海的沙,应该会将自己的记忆化为女孩的梦境吧。
罗杰无视空服员的制止,跟在欧铎后面。
尽管摇晃剧烈,但罗杰依然追上了长官。
「上校!是我们叫来什么了吗!?不过这方法也太——」
「太过分?太过分这件事是明摆着的。还有其它方法可以用也是明摆着的。但是高层也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所以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来见识见识了。」
欧泽阻过头来环头周围。
「动作快、动作快点。机长说过会滞留在乱流中几分钟——要是我们能在数分钟内迎击的话,那句话就会成真,之后想唱歌也行。我们自己制造的麻烦,就由我们自己制造的回忆抵消吧。虽然我的慈悲心不多,但即使对方是我所讨厌的国家,我也不会留下烂摊子就拍拍屁股走人。」
「是。根据我的推测,上校的想法非常具有美国精神。」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罗杰,所以要唱歌的人是你。让那些从美国购物回家的日本原住民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美国精神吧。」
欧铎对一口气「呜」地噎住的罗杰露齿而笑,勾起嘴角。
「笑吧、笑吧,罗杰。我们还要去找两个敌人呢——一个是与我们美国有仇的5th-G,另一个则是因山德森之死而成为我们敌人的日本UC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