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下 一卷全

台版 转自 哦☆卖糕的、凌水柒月、Dalian、流光@SOSG论坛

第二十章『黑暗的启蒙』

经过提点受过开示又能得到什么

这里是个狭小的房间。

直径约五公尺宽的吊钟形房间里满是蓝光,墙或地面皆由砖瓦般的石块铺成,没有窗户。

这小房间位于地下,入口只有一处,没有任何连接其他场所的通道。

乍看之下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摆在中央。

桌上有个书架,但里头一本书也没有。

用来代替纸镇的笔架也是空的,一旁有个透明墨水瓶,里头仍有些墨。

一名少年就站在桌子与桌上摆设前,身上的西装襟内绣有「佐山」两字。

少年——佐山看看四周、看看背后。

「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解开衣笠住所的仓库之谜后,通往底下的阶梯随即出现。

佐山沿着步向黑暗的阶梯下探了约二十公尺,最后被引向这个房间。

他并不认为阶梯里有任何机关,相对的——

……衣笠文书就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下空间里吗?

疑问诱使佐山扫视四周,但仍然一无所获。

「既然这里是他的书房,又为何什么都没有呢?」

他在低语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圣乔治制作企划书。

这份文件是由佐山之父编写而成,却未经实行就遭到废弃,封面上印有一段话——

「根据自衣笠府中寻获的衣笠文书编撰而成……」

衣笠文书。这份文件应该就在此处。

至于被父母亲携回后遭到废弃或封印的可能性?

「这种无聊的假设就先删了吧……假如我的父母真的带走了这里所有文件,会连笔之类的东西和架上的书都不放过,却独自留这个纸镇吗——不太可能。」

少年奋力挥臂,指向某个位置。

在西装摩擦声中摆定姿势后,佐山断言道:

「有东西被藏了起来。没错,这害羞科学家的秘密就藏在这个房间里。」

他颤喉而笑,扶着额头吐出自赏自赞的气息。

「今天的我情绪实在太高亢了,自言自语也很俐落,太完美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这书房里的东西究竟去了哪里?」

佐山探出空着的右手拿起桌上的墨水瓶,从旁观察容量,黑色墨水大约还剩一半。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

他弹指般地用右手拇指转开瓶盖,有种抹过干土的感触,接着便是墨水粘稠的刺鼻气味。

佐山轻摇一下瓶身,检视墨水的流动。

「真实之门不在此处,所以真实其实是收到『空书房』这样的假象所掩盖……那么反过来想,做为掩饰的假象……是不是也能用真实来掩盖呢——就用这瓶真正的墨水!」

话还没说完,佐山已挥甩右手,将墨水瓶内容物洒向四周。

在水滴飞溅声中,黑色墨水因速度而如雾般散开。

黑色在蓝色房间中飞舞,紧接着——

「——」

世界融化了。

洒满液体的房间由上往下翻转,从空无一物的墙角涌现的——

「——就是真实吧。」

下个瞬间,佐山见到了堆满书架及整面地板的书海,他自己甚至就站在由书堆成的地层上。

然后,他确实看到眼前桌上摆了一叠文件。

被一枝笔压着的文件上以速写体这么写着:

「……圣乔治开发企划书!by衣笠•天恭。」

当朗读封面文字的声音响起时,某些东西自吊钟状房间底部升腾而起。

「……?」

地面下传来一股热气般的膨胀感。

当佐山仍在猜想那是什么时,某物已浮上空气之中。

那是一个个的文字。

黑色文字从周遭书本的书页间、封面上以及其他散乱的纸片上头浮出;它们不仅来自底下,而是从四面八方现身,所有看得见的地方都有其踪影。

五十音、片假名、英文字母、数字、符号、线条、句读等似乎都获得了自由,在房间中缓缓飘动。

全都是文字,无一例外,数量多到几乎连房间的全貌都难以辨识。

这时,文字忽然有些动作。

首先是往右。

它们慢慢地波动,并在下个节拍如水面摇摆般向右晃动。

紧接着,文字再次向右晃去,激起波纹。

「……!」

右行文字与左行文字交错分开,同时——

「转动了……?」

有如回答佐山的疑问般,几万个文字各自或左或右旋绕起来。

房里的文字在书海上高速左右回转、交错、分化,形成几条轨道。

佐山看向四面及顶上,文字仍转个不停。

数个文字环如天体图似的在房间中自转、交叉,不停地绕着。

有的环缓缓地闪着黄光;有的环保持黑色,与其他环交叉时擦出火花;有的环散发着银光,发出时钟秒针般的声音。

位于中央的佐山,在好奇心驱使下向天体图一角举起双手,触碰左右文字的交错点。

虽然这么做有些大胆,但对象毕竟只是些资讯。

「——?」

他实体的手穿过了文字环,脑海里突然出现某个影像。

写成文字的资讯就这么具体化,在他的脑中播放着。

佐山见到的影像左右不同,分别是——

『——四方结界是唯一的手段。10th的龙已经随着难民而来,虽然听说2nd-G迟早也会如此,但10th的神劫龙却早一步出现,就像预演一样。熏的四方结界建构技术正逐步完成,2nd-G的技师们开发的天幕型封印法也有所进展,但那些都还缺少一样东西。若想让结界完全运作,需要有个人在其中央发号施令才行。我想他一定会自告奋勇,届时还得找个人来替补他的文职,而我也不认为自己能顶替这个位置——』

『——这是当然的,似乎已经有部分9th或10th人士注意到Low-G之谜了。他们曾侵袭过Low-G,但之后的攻击大多无功而返——原因究竟为何,我想得等到我死后才会揭晓吧。所以为了后世,我要在封印神劫龙前,趁自己还撑得住时留下一个问题——为何我将这个世界取名为Low-G?然后,我要告诫后世……若想要见识巴别塔的真貌,必须先探求这个世界的真实——』

「……?」

佐山仓皇地缩手。

心跳虽飙高不少,却仍无力即时消化直接刻进脑中的资讯。

……那是什么?刚刚那说了什么?

那是——

「Low-G之谜?」

以及——

「巴别塔的真貌?」

这又是什么意思?

前一段应该是针对封印10th-G神劫龙的记录。过去,人们为了取得10th-G概念核而使用了佐山祖父所开发的封印技术,衣笠教授也推测自己将因其而死。

可是,真正的问题在于下一段记录。

对于巴别塔存在的意义,佐山自己有一番推测。

但为什么——

……必须先探求这个世界的真实……?

衣笠•天恭到底掌握了些什么?而应该已看过这些记录的父母——

……又因此明白了什么……还曾经知道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佐山摇了摇头,现在并不是猜想的时候。

自己是为了确认与圣乔治相关的衣笠文书而来,是为了弄清楚父亲为何放弃制作母亲交付的圣乔治而来。

于是佐山毅然向前看去,发现一个环浮在他的视野中央。

衣笠文书上有个由文字围成的环,直径约三十公分。环慢慢旋转,几个蓝白光点在其表面上溜动。

「这是衣笠文书中的数据具体化的模样吗?」

佐山低语,接着毫不犹豫地伸手,在回转于四周的膨大信息量注视下碰触自己寻找的信息。

「————」

握起手那一剎那,圣乔治的具体知识在佐山脑中完全漫开。

佐山获得了知识。

既非目视,亦非耳闻,而是以其原有的样貌获得知识。

若要举出一个转换的要素,那就是记忆,知识以记忆为媒介进入大脑。

……这是……

来了。

五感来不及捕捉到「它」,其出现速度遥遥凌驾于感官之上,佐山就只知道「它」来了。

「啊」为何念做「啊」?连续的文字为何会化为声音及意义?在这等疑问产生前,「某物」的情报已冲进他的记忆。

如此灌入他的心及记忆里的,即是圣乔治的相关信息。

在意识中,他所得的信息被转换成自己的言语,并成为自己的感受。

一格格从过去每一瞬间撷取的画面投射在名为记忆的屏幕上,让他见到实际的影像。

首先是某个晴空下的庭院。

铺上砂石的庭院深处有块田地,另一头有片油菜原、森林和向下延展的山丘。

那是衣笠教授家的庭院。

视线位于屋舍之中,坐在客厅里的矮桌边。

视野里,只看得见视线主人以右手压着茶几上的数据。

视线的思考先进入了佐山的记忆,再被佐山的语言中枢转换成话语。

『——现在,是我调查为折服所有概念而制造的概念兵器所得的结果。』

这兵器的名称是——

『通称「圣乔治」。

外观为左右成对的护手甲,但目前我只拥有右手部分。我在某处得到了它,却同时失去了另一只。

今后,想制造相同概念兵器并使用的人,应该就是在某一刻得知我拥有右手部分的人。

所以,我要刻意在此留下这段讯息——不可以制造圣乔治。』

景物转变了。

视线来到昏暗的木造建筑中。房间深长,像是某种美术室或工作室,窗边还有座洗手台。佐山的视线坐在摆满文件的书桌前,能看见一张张整齐排列的厚重木造工作台。

这时,某人绕过堆积如山的文件走了过来。

那是个身穿白袍的青年,略瘦的身躯和长发使佐山联想到某个人名。

……新庄同学?

不,长得并不像。这人长得更高,骨架也更突出。

但他对视线打招呼时的微笑和新庄倒有几分神似。

……该不会是新庄同学缺乏症的瘾头又犯了吧……

当佐山疑惑时,视线的主人将一份数据递给那青年。

青年接过资料时突然看向一旁,看着另一人走进房里。

青年脸上有些讶异,接着化为笑容,张开了嘴。

那双唇的动作,和佐山平时常见的如出一辙。在无声的此刻,佐山只能辨别他用的元音。

当佐山从中明白此处是护国课时,意识又流进他的心里。

『——圣乔治这具机械的目的,是凭借使用者的意志力增幅或破坏这世界的正负概念。换句话说,它是个适用于一切概念的增幅装置,同时也是破坏兵器。』

过了换口气的时间后——

『——因此,为了不让概念妨碍圣乔治运作,其核心必须由不会被任何概念箝制的力量所构成。换言之,需要一套能无视或凌驾任何概念的全概念适用型驱动装置。』

意识之声让佐山的意识皱起眉头。

……无视或凌驾任何概念?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一定不是光或热。应该是种不会被物理法则限制,在虚无中仍然存在的东西……」

在自己的低语之中,佐山不经意想起一段故事。

故事中,这世界曾有过一段极不稳固,混沌且黑暗的时代。

「要有光……就有了光。」

这句话让佐山明白,将光视为最顶层的力量其实是种错误。

能够无视混沌、创造光明的——

「——是意志力吗?」

景象再次改变,犹如某种答复。

在山间某个视野辽阔的山棱上,十几个人和视线一起走着。

其中一人——刚刚那名神似新庄的青年落了队;另一个身穿军式大衣的青年离开先行队伍,朝落队的青年走去。

视线主人看着他们的身影微笑,接着声音传来。

『——就是意志力。任何概念的产生皆可视为该概念的意志,而意志是能封入机械之中的,3rd-G武神、5th-G机龙皆为例证。但是——』

景象转换到崩毁的市街之中。

晴朗的天空下,视线处于崩毁并升起燃烟的建筑之间。他在流满灭火用水的道路上,和几个同伴望向西方天空。

当疲惫的人们将废弃物堆于路旁时,一辆蓝色货车驶近他们。

『——但「人」将会是圣乔治最后的必要组件。必须将人分解,将其意志连同血肉一起转换,才能让圣乔治成为能够自行思考、拥有意识的武器,进而保有自我。但是要输入圣乔治的意识必须有成为武器的自觉,并且和圣乔治完全合一。其间不能有一丝失误或延宕,非得将其全体及判断力都化为圣乔治不可……然而这么一来,必须抹灭融合者的人格,将其意识完全化为一个单纯的零件——』

然后——

『——所以圣乔治的制造也会因此被迫中止吧。』

景象转换到佐山所处的地下书房中,但视线仍然受制。

……这也是过去吗?

就像是证实佐山的想法似的,在满地的书和书架中央,视线面对书桌说:

『不过,「负」的圣乔治就在我手上,基于某个承诺,对于它的由来我无法明说。虽然「正」的圣乔治如今下落不明,但我想它必将出现于遥远的未来。希望这对护手甲能够由正确的人们所拥有——为此,我要在某个我所熟悉的地方将圣乔治封印起来,并且不在这里留下任何数据以外的东西,以免日后有人犯下寻求相同物品的愚行。』

换气般的间隔后——

『——但愿圣乔治的使用权不会引起任何纷争。』

视线的话语、因自身意识介入而产生的话语,让佐山的意识被冷不防地猛力一推,落入通往现实、现代的黑暗之中。

佐山看见了答案,解答圣乔治真面目的答案,但也因此产生两个新的谜团。

第一,圣乔治的确是两具一组,而其中之一就藏于某处。

第二,双亲虽是为了寻求圣乔治而来——

「……是什么样的战斗,才会需要以人为原料的圣乔治呢?」

那场关西大地震中的战斗——

……难道那是场必须破坏概念才打得下去的战斗吗?

在疑问得到解答之前,景象再次变动。

佐山心想应该是地下的书房而双眼凝神,准备回到原来的世界,然而——

「——?」

他错了。

视线中这片新景色中有着蓝天,还有一座座山丘。

……这是……?

眼前有蔚蓝天空和白色栅栏,栅栏后是森林的顶梢。

这里是一座建于奥多摩山间高崖的的狭小瞭望台。

佐山坐在木制长椅上,视线不高。

……这……

佐山知道这代表什么,并脱口而出:

「……这是母亲想带我自杀时的过去吗!」

佐山注意到左侧有两个便当盒。红色大盒子装满了香肠、通心粉色拉、可乐饼和苹果等色彩缤纷的食物,蓝色大盒子里装的则是饭团。

佐山感到来自左胸的绞痛,视线则不受控制地望向便当盒。

视线属于过去的他,属于另一个自己。

视线转向背后,看到一辆静止不动的酒红色轿车。

事后是一条双线道,还有一篇表示山壁经过开凿的水泥挡土坡,就像是一面墙。

视线转了回来,一个人就坐在便当盒后。

那人是个女性,身穿蓝色衬衫和白色长波浪裙,留着短发。

她歪着头,笑盈盈地望向视线。她并非俯视下方,只是藉由侧首降低高度。

「怎么啦,御言?你在看什么?」

疑问声让佐山浑身一紧。

……唔!

佐山感到肺部被拧转般的痛楚,可是——

……这种痛苦,根本——

「没什么……!」

视线兴高采烈地说,而佐山也从咽喉挤出了同样的几个字。

「赶快来吃吧。」另一个佐山说。

「好哇。嗯,妈妈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卖力准备野餐了呢。」

两人各自双手合十,说了声「开动」,向饭团飞快地伸手。

里面是汉堡排?

对呀。

妈妈不吃吗?

是你太急了啦,妈妈吃不赢你啰。

吃啦——连爸爸的份也吃掉嘛。

……这小鬼真多嘴。

佐山虽这么想,视野里却是母亲的微笑。

当年佐山对这微笑并未多想,但如今看来却有弦外之音,于是他的意识重重叹息,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珠。

……为什么我会看见自己的过去呢?该不会是我的潜意识想以自辱为乐吧……

可能是刚刚寻得的圣乔治信息离开肉体时,将体内的记忆一并带出体外所造成的吧。

不过,既然能就此抽出记忆,那么——

……也许能将自己的过去化为文字保存于外界,再抹消该项记忆也说不定。

也就是将折磨胸口的记忆片段就此删去。

……该怎么说呢。

若能消除,往后的日子可就轻松多了。自己再也不会因想起母亲而受狭心症之苦,也不会再让新庄费神操心。

恐怕这就是唯一且最后的机会。

……这一定是对我的某种奖励吧。

说不定是种对自己为了追求真相而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谢礼呢。

当佐山试着合理地推断时,那一瞬就在佐山的视线中开始了。

最后的一瞬……

「————」

视线的所有人•年幼的佐山从母亲手中接过热水壶盖,当作杯子。

倒进盖中的是冰凉的橘子汁,连带滚下的三个冰块更让小佐山开心地说:

「妈妈,我可以从冰块看到底——」

他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片合影,黑暗让佐山的意识和过去的他都倒抽了一口气。

天蓝色窜过他的视线,接着被另一种蓝掩盖——母亲的身体及衣物。

窒息般的感受,是来自某种压在他身上的重物。

佐山被重量压得动弹不得,一口气也吸不满。

虽想说出自己的痛苦,但突如其来的惊吓却让他的唇颤抖得说不出话。

「妈……」

佐山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声音。

「妈妈……!」

仅仅一喊,就耗尽了佐山胸中所有空气。

他的视线跟着亮了一些,母亲的蓝色衣服稍稍升起。

「……!」

他看见了母亲的脸。

母亲背着明亮的天空,看似无奈地垂眉而笑,仿佛想安抚佐山。

……这微笑是什么意思……?

「不要怕。」

母亲略为岔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等你下次喊妈妈的时候……世界一定会跟现在完全不同喔。」

接着,母亲的手爬上了佐山的脸。

「——!」

佐山被压住时吸了口气,并失去意识。

视线同时落入完全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即便视线就此被黑暗填满,但胸中的绞痛却丝毫未减。

心脏就在他无论如何使力都抵挡不了的位置上,不断承受着拧扭般的痛楚。

在遍布全身的苦痛中,佐山心想——

……还记得,我是在医院里醒来后才听说母亲举刀自尽的。

佐山也因此听闻不少猜想,例如自己是因为母亲误将昏迷当作窒息才捡回一条命,或是她明知佐山仍未死去,却因无法再下杀手而独自寻死等等。

能肯定的,只有佐山没在母亲棺木前流下一滴泪水。

当时他的心里没有悲痛,只有疑问。

接下来,过了约莫十年的岁月。

这十年来,佐山和心绞痛一起成长,也没有一刻不想忘了它。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若是放任那记忆继续被抽出体外,就能够挥别这份痛苦。

未成文字的记忆一旦被抽离,应该会就此从脑中除去才对。

此后,反复回想了无数次的母亲与自己的最后回忆,将会像天体图般在此转个不停。

……而我也能够得到解脱。

这就够了。相信这不管对全龙交涉、往后的生活还是新庄同学而言都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佐山突然听见一道声音。

「——真是听不下去。」

那声音仿佛否定佐山的想法般如此说道。

「你不这么想吗——新庄同学?」

等到声音喊出了自己珍视的人,佐山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在记忆被抽出的过程里,意识也跟着被唤醒了。

潜意识,自己所无法违背的本性,正以言语反驳自己。

他说:

「不觉得很刺耳吗?相信追寻过往的新庄同学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不会想将它抹消吧。风见和出云也不会忘记自己受过的伤,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想忘记自己失去的宝贵事物——然而只有我一个打算那么做吗?」

佐山对自己的质疑提出反问:

……就算这么说,人是人、我是我,那样又如何?

「是吗?」

问题又被反问,接着是下一个问题。

「——我忍受得了丧失过去的自己吗?即使新庄同学将凄美地叹息,但她仍会怀抱着过去继续迈步,而你这家伙竟然不打算和她共患难?知道这行为叫做什么吗?」

……若我说是「特权」呢?我成功来到这里后被赋予的特权。

一声苦笑「呵」地响起。

「来到这里纯粹是我自作主张吧,而且根本没人给我什么特权。这种行为就叫做——」

……卑鄙。

佐山的意识回答了自己的潜意识。

不久,潜意识的他这么说:

「——你懂吗?不,你应该懂吧?毕竟——」

两个佐山同时说道:

『我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而仅次于我的就是新庄同学。』

又一阵短暂的空白后,佐山的意识及潜意识突然——

『生麦生米生鸡蛋——加酱油!可恶,另一个我竟然跟得上!真不愧是我!』

这时,佐山确信自己的意识已经统合,说了声「对了」并开始重新思考。

『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个超越神的人,无论身负何种障碍或过去都能够前往更高境界,不会像低劣的人类那样向下沉沦——所以我并不需要任何帮助。即使如此,新庄同学依然肯对我伸出援手,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那就赶快行动,你的过去就要被拉出自己的身体了。」

潜意识之声结束后,周遭便一点一点确实地亮了起来。

意识就要清醒了。

再这么下去,当佐山睁开眼时,自己与母亲最后的回忆恐怕就会在眼前绕圈打转了吧。

必须赶紧阻止。

……我该怎么做?

他的身体感到了答案。

有只手叠在佐山那握不了拳的左手背上。

那是记忆中的手、自己的手还是错觉,佐山并不清楚,但佐山仍在黑暗中伸展了看不见的双手。他将手朝眼前伸去,直挺地张开五指,如鹰爪般朝黑暗扫去。

『据说意识能超越一切。』

现在,自己是独自一人。

『其实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吧。』

即便有谁待在自己身边——

『心也无法完全地交叠,因为能那么做的唯有自己。』

但这时,佐山念出了他所重视的人之名。

『然而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这份心意,想必和我解散全龙交涉部队的理由紧密相连吧。没错——』

佐山的意识点了点头,在左手指间凝聚气力。

『现在的我没有否定过去的理由,也不再有逃避痛苦的借口。我的身体啊,要怎么绞怎么痛都随你高兴,因为忍耐这些苦痛就是我高人一等的原因。不仅如此,我还要继续前进,集中遭旧伤牵绊之人的目光,并且对他们说——如果我有让你们追随的价值,就和我一同前进吧!没错,我的职责就是……!』

佐山喊道:

『——佐山这个姓以恶徒自居!而恶徒要在此许下一个愿望:若世上万物归于混沌,但我这个超越神的男人依然存在,那我要的不会是光,我要的是——』

左手已蓄满力量。

佐山在黑暗中完全握紧手指,但现在还不到释放力量的时候。

五指收缩到最后,形成的就是拳头。

佐山将记忆的感触握于拳中,放声大喊:

『——力量!』

当意识对眼前的黑暗送出左拳的同时,佐山心里多了一个念头。

……新庄同学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第二十一章 『过去之下』

过往纷散山岗上

落花不过三十年

新庄人在由黑与白构成的空间里。

白是天花板和墙壁的白,黑是桌椅的黑。

几张桌子排成一列,使这个十公尺见方的房间显得更为立体。

这里是餐厅。

墙上木钟指着七点半,餐厅里只剩下稍早前晚餐所释放的热能。

晚餐时间大概是六点左右吧,空气里还有些微的辛香料气息。

木钟两旁挂有几幅织锦,上头有孩子们亲手用平编绳绣成的画,描述着创世传说和现纪元起始之间的过程。

每幅织锦互不相连,也许是孩子们随性布置的吧,顺序并不正确,令人见了为之一笑。

第一幅是住在园中的男女,但下一幅就是抱着婴儿的圣母,接着是蛇、洪水或高塔等图画,最后是望向星空的牧羊人,就像在测试孩子们能否正确排列似的。

不过,新庄想起这里并不是一所教导这些故事的教会。

看来这里的教育方针是让院童自由发挥呢。新庄径自作出感想。

那应该不是那位女性管理员定的规矩,所以是更久以前的某人立下的。

……以前这里也有个像佐山同学他们那样超随便的人呢。

新庄看向眼前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

那都是些相簿、素描簿和笔记,每一件上头都写有名字。

「新庄•由起绪……」

这些资料得来竟全不费工夫。

不久前,哭成泪人儿的新庄镇静下来后,向女管理员说明了寻找这里的原委,于是管理员带她进来,并说道:

「我是在这所孤儿院迁址以后才接手的。虽然旧的孤儿院崩毁时损失了很多名册之类的东西……幸好离院生留下的物品都被前院长事先收进仓库,没有受损。我们就先从那些找起吧?」

就这样,管理员替新庄将堆在后头仓库里的相簿等资料翻了出来,还打算请用完晚餐的院童们来帮忙,却被新庄婉拒了。

……我希望,这部分尽量由自己来。

最后,目标的姓名就这么蹦了出来。

翻出来的有新庄由起绪的相簿、学校的课堂笔记和报告,还有些讲义和调查表。就日期上看来,最晚的是一九七六年。

新庄•由起绪十五岁的七六年,也是她留在这所孤儿院的最后一年。出云UCAT的数据表示新庄•由起绪出生于一九六〇年,两者符合。

是她本人没错。

会将数据搬来餐厅,也是因为确定她就是新庄•由起绪的缘故。

管理员替新庄烤吐司充当简单的晚餐时,新庄也没忘记联络UCAT。

她告诉了接电话的飞场回程新干线的时刻和这里的地址,而原川母亲昏倒一事虽令她颇为在意,但这时也帮不上忙。

……希望不会有事。

想到这儿,新庄静静地深呼吸,将手伸向眼前的资料堆一角。

先从其中一本相簿开始。

新庄透过照片瞥见过去的种种瞬间。

贴在相簿里的照片上,有个少女的身影。

那神色略显坚强的少女,时而在已不复见的孤儿院庭中嬉戏,时而在房里念书,或是在庆典般的活动里穿上鸟形装扮。

她的头发随着岁月增长,穿上国中制服后已系上红色缎带。

……她跟我像吗?

不得而知。过去的照片里没有任何和新庄直接相关的事物,只知道相簿中她协助、引导较小孩子们更衣的次数越来越多。

还有笑容,明亮的笑容、黯淡的笑容。

某张照片里的她在镜头前组合着学校发来当教材的直笛,还有一张照片拍下了茶色的直笛袋从方形皮制书包里露出一截的样子。

这时,新庄注意到一件事。

……不见了?

大概在上了三年级以后,书包里的直笛包也跟着消失了。

除此之外,新庄还发觉书包表面多了一条伤痕般的白线,但原因已无从得知。

不过,打着毛线的她脸上笑容似乎带了丝烦忧。

那已经是最后一年的照片了。

照片旁的日期是七五年十一月。十二月的她披上了白色披肩,在只用蜡烛照亮的宽广房间里唱着歌。

应该是圣诞节的一景吧。

新庄想到当时的她年纪比自己还小,不过——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新庄将手伸向照片,只是无论她摸得再怎么慢,也碰不到处于过去的她。

就算想问她是不是自己的生母,也不可能得到回答。

尾声将近的相簿中,出现了几张国中毕业典礼的相片。

一张相片中的新庄•由起绪已于典礼结束后返回教会,脸上贴了一片OK绷,装毕业证书的

纸筒也因故弯折,吸住了新庄的目光。

……不过她脸上又有笑容了。

建于崖边的老孤儿院庭中有株樱树,在那里能俯瞰整片琊市街道。

落樱烂漫的树下有着弯折的纸筒、脸颊上的OK绷和一张笑脸。

「嗯……」

不知怎地,心中忽然有种自己对她认识更多的错觉。

……她应该是个好人吧。

不管面临什么都想独力解决,不愿劳烦他人,总是让人们看见她的笑容。

「独自一人」几个字浮出新庄脑海,但这应该不是错觉。

「…………」

新庄翻开最后一页,上头的大照片为相簿画下句点。

蓝天之下,樱花在老孤儿院大门前飞舞。新庄•由起绪站在敞开的门前,身穿水蓝色的连帽防风夹克和白色牛仔裤,提着白色大旅行袋,表情——

「笑笑的……只是又跟以前一样黯淡。」

她就要离开孤儿院了吧。

新庄注意到她胸前口袋里,有个装有车票的国营铁路信封。

「不过……」

新庄急忙回翻,再看看其他相簿,确认了一项事实。

……没有一张照片是她哭的样子,不是满面自信,就是黯淡地笑。

光凭这些,就足以想像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在无法触及的过去里,无论是学校或院内,还是在同学和院童们的眼中,她都是个能凭一己之力发光发热的人。

新庄看着相片中那比她小了几岁的同姓少女稍作思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她真的是我妈妈呢?

新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加快思考的转速。

……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她,毋庸置疑的是一位女性,姓氏将在婚后改变。虽然男女平等意识抬头后,不必冠夫姓的法律条文也跟着出现,但也是九〇年代后半的事,现在实践的依然极少。她若在二十岁之后才考虑人生大事,也只是八〇年代时期。

想到她不太可能是自己的母亲,新庄的腹痛便悄然来袭。总在月底发作的腹痛,在压力和紧张的催化下逐渐浮现。

于是新庄说出了她得在这里先调查清楚的事。

「……她离院后到哪里去了呢?」

她若曾提出离院后的升学规划,就能得知她的去向并找出行踪,甚至能就此放弃这条线索。焦急的新庄很快就找到了有关升学事项的单子。

转褐的草纸上印有升学说明会等活动的日程表,但新庄仍在抽出表单的资料堆里翻找。

「……找到了。」

那是已填上预定升学志愿的表单。

纸上有几个填写志愿校名、录取偏差值等项目的栏位,里头字体流利工整,写着以「大阪」起头的校名。

「这样啊……她想在当地的学校念书吗?」

如果她没在关西大地震中丧命,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土一面。

在浅薄的期待中,新庄继续检视资料。

「选择原因」栏位中的字迹纤细却有力,写着:

「——我想朝神学方面发展,希望未来能利用比他人更丰富的知识,在外交场合贡献绵薄之力。然而碍于个人经济状况,只能选择公立学校。」

内容的确有种教会出身人士的味道呢。

新庄虽有些疑问,但也有些认同。接着,她将纸前后翻转,看看背面是否还有栏位。

一片空白。

看来这只是一份供学生在正面填写预定志愿的调查表。

新庄喃喃地表示可惜,然后将手上那略厚的纸翻回正面。

这时,她察觉到纸上有点不寻常。

「还有其他笔痕耶……」

纸背上,有一道道与正面的笔划左右相反的凸痕,而最顶端的凸起也最为繁杂。

看得出来,那冠上「大阪」的校名就盖在另一个校名上。

这代表她曾填上其他学校,后来却放弃了。

……为什么?

新庄想起她那黯淡的笑容,也许她擦掉原来的校名时脸上就是那种笑容吧。

懂得她为何笑得如此无奈后,新庄怀起名为好奇心的希望。

仿佛是为了激励她似的,新庄又有些动作。

「那么……」

新庄从背包中拿出黑色资料夹,再从夹中抽出描图纸,那些是她为了防止老旧资料受到污损而特别买来当作护套的。

她拿一张描图纸覆在纸背上,并且用自动笔芯轻轻涂抹。

薄薄的描图纸随着凸痕起伏,让笔迹慢慢浮现。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由于后来的笔迹也被一并印下,增加了判读的难度,但过去的笔迹仍可辨识。

描图纸上那些从表上被擦去的字,是个新庄熟悉的名称。

那是——

「私立……尊秋多学院?」

自己说出的话让新庄反射性地站起,椅脚在木头地板上磨出闷响。

餐厅入口门扉紧接着打开,女性管理员走了进来。

即使拖鞋声刺耳难耐,但新庄依然迅速奔向管理员。

「请、请问!还有其他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吗?」

想查下去的念头逐渐发酵,如今——

……非得查下去不可!

仿佛是受到吶喊的意识所牵引,新庄向微笑着的白衣中年妇人问:

「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就是我妈妈,可是她竟然……」

新庄想起了过去孤单的自己,以及现在的自己。

「——她竟然曾想过要到我现在待的地方,让我能自然地笑的地方——」

话尾刚落,新庄看见了挂在餐厅门口的木牌。

牌上写着这所孤儿院的名称。那应该是在老孤儿院崩毁时得以留存,才会被挂在这里吧。

……草香院。

当新庄默念院名时,心中似乎有些什么被勾了起来。

刚刚她想说的是——

……新庄由起绪曾想过就读尊秋多学院。

但新庄的心却大声否定了这句话。

……不对!

新庄从两项推论中,得出近乎瞎猜的决断性想法。

「这个人……」

在她说话时,推论已相互连结,成为确信。

「这个人应该来过我现在待的地方!」

一听,管理员落下眉梢,面带疑惑地侧首问道:

「新庄小姐,请先冷静一下。你怎么能这么断定她去过那里呢?」

听管理员这么说,新庄走到桌边抓起相簿和升学志愿表,在回程中翻开最后一页——起程前的相片。

她用左手撑着相簿,右手指着照片一处说:

「请看看她胸前的口袋……看到车票了吗?如果她去的是大阪府内或近郊的学校,应该用不到这种车票。所以我想她的目的地并不是升学志愿预填表上写的地方,而是后来提交给老师那份真正的升学志愿表上所填的学校——东京的学校。」

「……可是,她的学费该怎么办呢?」

女性不解地捧着脸。

「东京……多半是私立的学校吧?」

确认般口吻的问题令新庄深深点头。

「管理员小姐,您知道建造这所孤儿院的人是谁,对吧?」

「是的,前院长有跟我提过。」

「现在我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新庄调息似的深吸口气,说:

「——草香。」

管理员双肩因此一颤,但新庄不理会她的讶异,认为这是意料中的反应,接着看向挂在餐厅门口的木牌。

「没错,那个人就是草香先生……草叶散发的清香,指的就是『薰』。出资建造这里的就是佐山薰先生对不对?」

新庄一针见血地说完,又立刻接下去。

「恐怕心怀感激的前院长,想把这里取名为圣薰院之类的吧,但是佐山同学的爷爷不好意思地婉拒了,所以才改为草香。而佐山同学的爷爷」

新庄微微笑。

「是个恶徒。表面上做的虽是些惊世骇俗的事,私底下却总是顺应自己的真心……所以一旦知道有人对升学感到犹豫、因顾忌旁人而牺牲了自己的心愿,就算那个人不是自己好友的孙女,他也会伸出援手吧。」

管理员对这句话报以一个反应——叹息,一段安心的叹息。

她右手捧着脸说:

「没错……」

接著慢慢由上往下打量新庄。

「你……认识前院长说的那位『长腿叔叔』吗?」

「我并不认识他本人……不过我和他的亲人很亲近。」

「这样啊。」

管理员加深笑容,将几样东西递到新庄面前。

「这些是离院生寄来的信件,它们可都是从前院长那一代就特别收藏到现在的喔?因为放在办公室里,所以刚刚忘了拿来,连寄给前院长的信都还保存得不错呢。然后……我找到了十多年前新庄•由起绪小姐寄的信,还有她托管的东西。」

管理员递来的,是两封信和一本老旧的笔记。

「我想这些的确是该让你过目的东西。」

管理员的笑容上下晃了晃。

「——请收下吧,相信它们能够引领你前往你的目的地。」

第二十二章 『笑容的寓意』

因为有所盼望

请管理员暂时离开后,新庄独自呆立在餐厅里。

她吐了口气,低声说:

「怎么办……」

其实她知道答案,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需要一点词语作为起点。

为了回答自己的「怎么办」,新庄做出反应。

首先,她将手中的相簿摆在邻近桌面上,再叠上刚收下的笔记和信。

拉张椅子坐下后,她对着眼前的文字堆吸了口气,接着向前伸手。

但伸向信封的手却有些犹豫。

「……应该还不到时候吧?」

最后新庄选了笔记。

她向笔记静静地行了一礼并轻轻翻开,看到的是——

……关于神话的研究……?

原以为是日记之类的,其实不然。

感到些许失落和安心后,新庄了无踌躇地继续翻页。

内容是日日接触圣经的新庄由起绪,从神话角度对世界所做的调查。

她不仅整理出大部分神话都与龙和神器等象征紧密相关,还将那些神话依分布地或共通点等项目,在手绘的地图上区分开来。

这本笔记似乎是她国中三年级的暑期研究,最后一页有个以褪色红笔写的A+评分,还有她亲笔写的参考资料出处。

「世界神话大全1~11,衣笠•天恭著……」

读出页面上的书名时,新庄感到背脊细细一颤。

在佐山薰的庇护下,新庄要的孙女看过这套衣笠书库里也有的书后究竟作何感想,又有何期盼呢?

不得而知。

然而,新庄觉得感受到了什么,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滚滚而来。

……像火一样……

寻找这里时也有过同样感受,整颗心就像火烧。

心火已熊熊燃起、高高窜升,一发不可收拾。

「——」

宛如被这份炙热吸引了一般,新庄合上笔记、拿起信封,动作就像个急着想知道剧情发展而翻开续集的书迷。

这不假思索、自然而然的动作,让新庄对自己的思绪有所自觉。

「……嗯,我真的很想知道后续。」

带着期待抹上脸颊的微热,新庄看了看信封套。

她并不打算直接抽出信纸,想再慎重其事地多看信封几眼,最后才看信的内容。

检查日期后,发现这封信大约是由起绪入学半年后所写的。

邮票也和现代不同,款式极旧。

收件人是用原子笔写的,笔划折角较为圆润。

确定正反面都没有其他特点后,新庄终于放行自己的好奇心,抽出信纸。

她对几经折叠的褪色信纸闭上眼,开口说道:

「——我要读了。」

说完,她摊开了第一张信纸。

映入眼帘的,是夹在折痕中的相片和一行行的字。

『好久不见了——』

新庄的视线在信纸上奔走。

『——我已经习惯了学校和宿舍的生活。在附上的照片中,和我一起拍照的那对男女,应该能说是我的好朋友吧。总之,我和他们两位走得很近。

说起来,这两位同学身上有许多有趣的故事,不过我还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请恕我就此打住。不过和他们相处,的确让我非常愉快。

有件事我想先向您知会一声。不幸地,相片中的女性友人日前痛失双亲,似乎是遇上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凶杀案,和我的情况相当类似。还听说她们家将在不久后拆除,化为空地。

因为这个缘故,她搬进了我的房间。感觉今后会过得很热闹,可是我从没和同年龄的人共享一个房间过,所以不太清楚会有什么变化,但是我仍然非常期待。希望她的父母能够安息』

新庄盯着照片看。

新庄由起绪的头发又长了点,和两位看似她同学的人站在新绿的樱树下,笑容可掬。

将由起绪夹在中间的男女,是新庄认得的人物。

……佐山同学的爸妈……

新庄慢慢吸口气,又将信看了一遍。

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指的就是佐山父亲的事吧,因为佐山薰的儿子就在她身边呢。

……不过佐山同学的爸爸大概还不知道真相吧。

新庄开始揣测个中原由。

就算知道彼此都与佐山薰有关,却担心说出事实会破坏他们的友谊。

……可能是顾忌某些事会因为友谊生变而有不良影响……

所以由起绪才没能向佐山的父亲说出自己收受了佐山薰的资助。

新庄「嗯」地点点头,拿起另一封信并看看邮戳——

「没有邮戳?」

的确没有,代表这封信是某人直接投递的。

取代邮戳的,是写在信纸背面的日期1989年1月10日。

……十六年前啊……

新庄在心中低语,然后摊开信纸。

以尚称优雅的原子笔笔迹写成的开头问候语又是——

『——好久不见了。』

接下来是这么说的:

『真的很抱歉,这几年一直没办法寄信给您,让您担心了。』

「……咦?」

新庄的疑间,是对她至今从书面上了解的由起绪所发。

……我还以为她不是个会单方面断绝联络的人呢。

就像是回答新庄歪头的动作般,话语延续下去。

『我大约在两年前换了工作,也因此无法和您联络。』

……咦?

她到哪里去做了什么?之前又是什么工作?

文字挤开了疑问:

『我现在待在一个我理想中的地方,能让我发挥最大价值的地方。』

这段足以挡下任何怨言或抗议的语句,使得新庄屏息接着读下去。

『——没错,这里有一群人需要我的能力。我不能透露工作内容,只能说我正为了和平而奋斗,我的学识也能在工作中派上用场。

虽然心里对未来仍有许多不安,但我总算是结婚了。由于不知该怎么向您说明,结果一直拖到现在,请容我在此说声抱歉。我的孩子已在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平安出世,如今就睡在我的身边。』

「……?」

「孩子」二字让新庄全身一紧。

……等、等一下!

太突然了。

剧情从换工作等关键字之后直转而下。

新庄在心里「唉」了一声,开始思考。

如果她真是自己的母亲,那么她应该曾是UCAT的一分子。

因为一个月前在出云UCAT碰上命刻时,她是这么说的——

……我的父母都是UCAT的人。

新的工作是为了和平而奋斗,代表——

……她加入UCAT了吗?那么……她就是我的妈妈?

真是如此吗?

不知道,不继续看下去是得不到答案的。

但自己至今已做过无数次类似的推断,而且每次都是一场空。

……这次一定要……

新庄这么想,吸气让身体鼓起力量,但事与愿违。

她得到的,是颤抖。

躯体、肩膀、手臂、指尖都不停打颤,震动了信纸。

当一切都震荡不已时,只有她的心集中于一处,不受影响。

初次阅读这重要书信的感受仅限一次,往后将不再有。

因此新庄放下一切顾忌,让心灵沉静下来,无悔地继续看信。

她确切地将信上的文字缓缓念出:

「原来是希望请院长或我们的长腿叔叔替孩子取名的,到头来还是自己决定了。」

新庄吸了口气,确认嘴里读的已深烙脑海后再接下去。

「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像好友之一•谕命那样活泼、体贴、上进,但也不能直接选用她的名字。所以我以她名中的『命』字为出发点,为孩子取一个能受到命运润泽,保护的名字——」

新庄再吸口气。

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念,而信上所写的名字是

「——运切。」

新庄的呼吸停了下来,但视线仍在移动。

……希望名字能让我的孩子将「命」字放在心里、坦然面对命运,并于遭受邪恶威胁时能凭自己的意志将其斩断,继续前行……

「啊……」

新庄的咽喉洩出破碎的气息,脸颊上还多了点东西,滑下低俯的脸颊中央,坠落而去。

那是滴莫名的泪,心里明明一点儿也不哀伤,为何会流泪呢?

新庄让泪水引着她读完最后一行。

「虽然这孩子身上有些难以解释的难处,但一定……」

她急促地吸气,话不成声。

「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好孩子吧……!」

新庄反射性地站起,使得椅子向后倒去,然后张大了嘴,弯腰拄着桌子。

「——」

她使劲地吸气,仿佛想咽下、蓄积、忍受些什么。

接着,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她连同信纸抱紧自己,就像是确认着自己的一切似的。

仿佛是诉说着「我就在这里」一样。

颤抖、屈身,但新庄仍开口说:

「……妈妈……」

这是长久以来被她视为名词,从未当作称谓使用的字眼。

即使不知道自己的呼唤是否能送达对方,新庄仍不停地喊。

「妈妈……」

还有几点尚未明朗。

母亲为何维持原姓,她在UCAT里又做了什么,都是个谜。

但其中仍有那么一项可确定的事实,并由新庄之口化为言语。

「妈妈……!」

狠狠地紧抱自己的新庄,想到母亲一定也曾参与了那场大阪的战斗。

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即便如此,纪录应仍留存。

就算无法见面,但新庄由起绪曾经存在、欢笑、烦恼、与人共处的纪录一定还在。

就算照片上的她比自己年少,却仍无法影响她曾经存在的事实。

而且,现在还有个能听自己倾吐的人,能够一起聊自己母亲的人。

……你知道吗?

新庄在心里向那人报告结果。

……我不是个没有妈妈的小孩喔?

「而且她还盼望……我会成为一个好孩子呢。」

新庄心中满是庆幸。

她在心里将这思绪反刍了无数次,最后吐了口气。

一口将至今的一切都抚平的气。

「…………」

感到满腔心安后,新庄发现另一种感觉。

某种东西顺着她颤动的大腿内侧滑落。

「……?」

某种东西忽然从脚上落下的错觉,使得新庄弓身看向脚边。她发现裙脚边的小腿内侧――

「血……?」

新庄没能在这瞬间反应出那是什么,但脑中的判断将身上的变化转为声音。

「我的身体以女性——」

身上的痛楚和猜疑,逐渐被心中的宽慰转换成其他感受。

……现在无论是运还是切,我都是完整的我了……

诧异与放心、紧张与放松等相反的情绪缠绕新庄,使她无力地瘫坐下来,并感到意识一点一点地陷入黑暗。

她将身体视为母亲存在的纪录,一味地紧抱着,缓缓沉入地板。

「妈妈,我真的……」

新庄倒在地上,伴着无力的呢喃和含泪的微笑。

「我真的很高兴我能是我……」

眼前是一片夜空。

略显蓝的宽阔夜空中星月相映,但那不属于城市,而是山林。

如此的夜空下,有着一点光明。

光线来自辟开山坡而整出的土地上。立于那片土地的废屋和仓库前有座荒废的庭院,中央散发着白光。

西装少年佐山手里提的携带式水银灯,即是白光的来源。

四射的光芒不仅照亮佐山,也照亮了周遭景物。

光线中没有声音,只有从山丘西侧吹来的深秋夜风。

阵阵高地寒风即将转为北风,但仍带点湿气。

吹送着森林夜间奇迹的风往佐山方向飘去,一道人影立于其中。

「真不简单,这一趟一定相当颠簸吧——二顺?」

佐山提起水银灯,对方跟着进入光线之中。

从脚边逐渐现出全貌的,是一名身穿白袍的长发年长男性——二顺。

他在和缓的风中轻拉起白袍衣领说道:

「底下这件红色衬衫您觉得怎么样啊,佐山先生?」

「在晚上穿这么红是想穿给谁看啊,二顺?话说回来——」

佐山前甩左手指向二顺,使衣袖发出「刷」的一声。

「你是来妨碍我和新庄同学抱枕共度良宵的吗?」

「想睡就尽管睡呀下场您自己明白吧?」

「是啊。」

佐山严肃地点点头。

「——睡起来的感觉一定很幸福吧,再怎么说那都是新庄同学抱枕啊。因为我在宿舍里不能拿出来用……不对,既然在宿舍就干脆找本人……不对不对,还是让新庄同学扮成枕头好了,该怎么办呢——」

「佐山先生,这边,请看我这边。」

「——啊!你竟敢打断我的妄想!我要判你直接妨害妄想罪!」

见佐山怒吼,二顺摊开双掌,说了声「别急别急」。

「下山以后不就能马上见到她了吗?」

「……嗯,说的也是。」

佐山低语后突然挥动右手,光线向上飞去。

抛出的水银灯照亮四下,宛如一颗璀璨的流星。

佐山在灯光下缓缓屈身,摆出备战架势。

「要知道,消磨对手耐性也是种乐趣呢,帅哥。」

「不用您费心,我都从昨晚一直等到现在了呢。」

话刚说完,二顺为制止佐山而摊平的双掌十指间多出许多纸片。

全都是符。

「这些是封印于出云UCAT的符,能在一瞬间大幅强化人体机能。由于副作用极为猛烈,甚至会破坏肉体,才封印了这项技术。这还真是可惜不过以后一定会再用到它们吧。」

「反正做出那些符的——一定又是我父亲吧?那个不懂得分寸的家伙。」

这句话让佐山的狭心症稍缓了些。

在光线朝两者间的地面摔落前,佐山问道:

「为什么我父亲需要那种东西呢?」

「Tes……是为了战斗,因为他面临了一场战斗。」

说着,二顺将手中的符各夹在对侧腋下,又说:

「——那是一场发生于十年前,带给我等无上欢愉的战斗!」

光线随语尾落下、破碎。

两者的速度以随后的黑暗为信,擦出剧烈火花。

第二十三章『二度的交锋』

跳跃

奔跑

急落

夜晚的森林,覆盖了整座山。

明月将夜空映成蓝色,但月光却穿不进林中。

光线受枝叶层层阻挡,最后沉积在森林里的几乎只余黑暗。

森林之底,是一片被黑暗填满的陡坡,有些物体在坡上坠落般地移动。

那是两道声响。

它们都是脚步声,但性质非常极端,间隔相差甚距。

其中一道脚步声间隔约需五秒,而另一道则有如摇滚乐鼓声般接连不断。

两道脚步声带着各自的间隔落入黑暗、冲下山岭,当中不时有些撞击声。

清脆且急遽的声响被林木吸收后,足音继续在黑暗中响起。

步幅较长的声音制造者在夜晚森林中朝山下疾奔,同时说道:

「哈哈哈,居然跟得上我的速度,看来你比得上飞场师父呢,二顺。」

步幅短的一方应声答道:

「——能跑在我前头,表示佐山先生也相当不简单啊。」

两人笑了笑,接着又不停飞奔、踏出爽脆声响。

霎时间,声响在森林尽头现出身形。

首先在隐隐夜空下现身的,是身上西装与天空同色的少年。

少年——佐山如字面般飞跃着。

他几乎水平地投身而出,在覆满森林的坡上滑翔,使西装下摆翻飞、领带朝上摇曳、梳定的发丝脱序地随风舞动。

他锐利的目光,在略沾薄汗的额下投向眼底的大地。

那是一片已不该被称为山坡的巨石堆。

长年风雨刨除了林中土壤,冲刷出无数比人更巨大的岩石。

那并不是岩壁,而是层层巨岩堆出的陡峭深谷。

若从空中鸟瞰,此景宛如一道落入森林中的断崖,然而——

「——」

佐山在森林的黑暗中持续滑翔,在他眼里,那只是一连串石头罢了。

「——像这种时候,直线落下才是最有趣的喔,二顺。」

说着,佐山朝下弓起右膝划开坠落时的风,流动的岩石渐渐逼近他的膝盖。

下个剎那,他在空中扫出右腿,但踢的不是岩石顶端,是侧面。

这一踢使他的跳跃方向更向前进,稍离开坡面。

他不打算直接着地,而直接将石堆当施力点接连地踢。

但这就够了。

接下来,下坠惯性会将他送往谷底。

勉强着地极可能会让双腿承受不了重力加速度而受重创,也会受地形影响跌得一塌糊涂。

最重要的,就是别让坠落速度高于自身踢腿速度。因此佐山旋身调整跳跃角度,继续落下。

每踢一次,佐山就扭转身体稍微改变路线,使对手难以锁定,同时让空气灌进衣物,减缓落下速度。

由岩和土构成的右侧山壁后方传来微微水声。

水声在沉静的夜里竟如此细小,想来与那溪流的高低差至少有个一百公尺吧。

佐山在跳跃中将平放的上半身向后转去。

「终于跟上了吗,二顺?」

佐山在森林谷道中向下飞跃时,一道身影逐渐从后逼近。

黑暗中,白袍老人二顺带着白色波涛疾奔而来。

「——竟然这么坚持走登山道跟来,你们还真是完美主义者。」

「毕竟我们生性都不马虎,而且我的特色就是比其他兄弟更为优异的体能啊。」

二顺藉由名为「奔跑」的过剩脚部上下运动,在岩间的狭道上冲刺着。

散发青白光芒的符纸就在他大腿根部漂浮,放出闪电般的电流。

「——这是神行符,用来加速脚部运动。有了它们,就算不用佐山先生那样的轻功,我还是能像普通人那样顺路而下——」

二顺挪动双手,为双腿各添上两张符纸。

「迎头追上……!」

仔细一看,数张符纸已他全身各处周围飘动,宛如一件加速用的铠甲。

二顺在佐山眼中疾奔,踏出无数脚步声。转眼间,他已穿过狭窄山道,用脚跟在Z字形步道的弯折处转向,并老实地高速沿着每一条锁链扶手下山。

每当拐弯的瞬间,他的身体就会冲破一层薄薄的水蒸汽墙,并发出声响。

大气对他的加速发出了吼声。

实在快得惊人。

但佐山也转过身子。

「这还真是有趣,我就替你再加把劲吧。」

佐山又朝岩石踢了一脚,但力道更强、角度更高,而且是往下。

「我现在要拿出和飞场师父比赛时的速度,你跟得上吗?」

「哈哈,您竟然用毁灭3rd-G的大人物与我相比,真是荣幸之至!」

「换言之你的水准和山猴子一样。」

佐山微笑着说完,延长了随重力落下的时间。

继续下坠。

他略为高举双臂,藉着撑开的西装衣摆调整速度及姿势,沿着森林中的岩堆谷道落下。

坠落产生的风由下吹来,就像撞向积于地表的大气似的。

……哈哈。

佐山在心中发出喜悦之声。

「好玩吗,二顺?你看看你,已经落后一大截了呢。你们追求的乐趣,该不会比这个世界的重力还不如吧?」

「喔?您还真敢说呢。」

二顺改变了姿势。原本挺立上半身而跑的他现在稍微前倾,两肘弯成直角奋力挥动。

剧烈的加速开始了。

他的身体在瞬间冲破音爆之壁,一发不可收拾。

二顺的身影有如快转影片般,在岩堆的Z字道上飞驰。

「喔喔……!」

二顺出声惊叹。尽管全身都过热得冒出雾气,但他仍不减速。

「坚持乃力量是也——!」

佐山听见了这声吶喊,同时看着二顺从山上冲下来。

二顺不停旋转右臂,同时说道:

「佐山先生!请您快快觉悟!老实说我真的可能会杀了您啊!」

「哈哈哈,这种老实法还真少见,有趣有趣。不过——」

佐山在二顺追上前又踢了岩石一脚,然后——

「按下来应该是一片黑暗吧。」

说着,佐山朝眼前那一大片陡坡纵身一跃,落入黑暗之中。

二顺跟着佐山跳进黑暗,一路冲向陡坡上的森林。

森林连绵不断,但山腰坡度变得更陡,只要稍微向一旁伸手就能碰到坡面。

在往下奔去的人眼中,简直是一条坠落的长廊。

二顺在黑暗中看着他一路追逐、不畏倾角的敌人——佐山。

他就在穿梭于岩石间的二顺前方十公尺处的空中。

那穿着深蓝色服装的身影,在黑暗的森林中并不容易辨识,于是二顺将一张符纸盖在眼前。

「强化视觉的暗行符。」

渐渐透明化的符发出青白光芒,就像一片边缘发亮的玻璃板。

固定于二顺眼前空中的符过滤了黑暗,映出影像。

佐山清晰的身影在空中飞跃着。

他似乎是配合山路弯道踢着左右坡面的岩块,并于山道骤降时踢击坡面突起下侧,一个空翻后继续落下。

他的动作就像个滑雪板U型滑道选手。

在黑暗中,佐山仍明确地进行将坠落化为移动力的跳跃法。

他的视觉与常人无异,那么使他能看清黑暗的——

「……是对于这座山的记忆吗?」

难道他在飞场•龙彻门下修行时记住了这座山的地貌,甚至每一个立足点?

……不对。

二顺改变了思路。佐山在离开衣笠故居后就一直是这么跑的。

佐山记住的应是这条他只走过一次的路,并于下山时将记忆倒转,回想该踩踏哪些位置,所以跑在前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他要是不这么做,就走不了记忆中的那条路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二顺加速了。

背后的风也无法即时跟上。

短短一瞬后,他背后数公尺处产生了气流的波涛。

背后的岩块碎裂、飞散,但二顺没有减速,紧跟着在坠落长廊中翻身滑降的佐山。

二顺听见了佐山的笑声。

佐山朝左坡上几乎垂直位置的粗树根踢去,转过头来。

「跑得好啊,二顺!」

二顺没有回答,不让对话泻出一点气息,加速奔跑。

他确实穿过岩缝,连任何一级树根和土壤堆成的阶梯都不愿省略,不断疾奔而下。追上了。

二顺立刻以右手刀刺向眼前佐山的背,对方在空中转身闪避,并挥出左拳迎击。

就在这一刻,二顺展开了自己的固有概念。

——世上唯有真实。

佐山的左拳停住了。

佐山发现他做为前置攻击的左手停住了。

那并非出于己意,也不是击中了什么,动作单纯地停止了。

「这是——」

「我的概念一点儿也不复杂啊,佐山先生——只不过是制止一切虚假而已。」

佐山接着见到的,是二顺朝他挥出的右手。

二顺将符纸抛向面前,并将右手握拳。

加速符加快了二顺移动中的右臂,使其爆发性地推进。

打击在佐山为防御而架起的手臂上绽开,击出巨响。

「……!」

这拳将身在空中的佐山一举震退数尺。

……看起来这么瘦,想不到力道这么猛……!

当佐山欲以后空翻调整姿态时,二顺又追了上来。

于是佐山向左偏身作势回避,可是——

「……!」

动不了。见到佐山僵在原位,二顺理所当然地笑了。

「哈哈,我的世界里假动作是完全起不了作用的。无论是赝品、伪装还是欺瞒,全都没有用——这对善于利用虚招应战的您而言,应该有致命的效果吧?」

二顺的右拳再次扑来,这回佐山不敢大意,使劲防御。

拳劲在击中佐山两腕交叉处后仍未消退,更带着手臂一并轰向胸口。

佐山胸骨受到重压,整个人向后弹开。

紧接着,二顺在佐山因冲击而震荡的视野中添加更多动作。

他将加速符送往右肘并高速收手,然后又补上一张符纸,以再加速的一击直捣佐山。

新符发挥功效,旧符如羽絮般飞散,二顺又追上了自己打飞的佐山。

「——!」

打击接连而来。

符纸不断散去,冲击也不断往空中的佐山招呼。

上勾的第五拳突破了佐山的防御,第七拳击中胸部,第八拳则是腹部。

佐山感到肌肉扭曲和骨骼的剧烈摩擦,接着胸口发出蓝光。

光线来自挂有蓝色贤石的坠饰,那是开发部交给他们的防护贤石。

即便如此——

「真是碍眼。」

二顺将右手直伸向佐山,扯断了坠饰的锁链。

当蓝色逝于黑暗后,佐山即有所行动。

他的双手飞快地延着二顺抓取坠饰的右手探向对方肩膀和怀中,探入怀中的手甚至深入了白衣内侧。

「得手了!」

才刚喊出口,二顺就使出浑身蛮力甩开佐山。

「……!」

当这动作切断两者联系时,佐山不再出虚招,抬起右脚准备就这么踢去。

对此,跳跃中的二顺随即高速收起右腿,以前踢迎击。

这记反击若直接命中,可能会踢破对方内脏。

决定性的一刻到了。

二顺快了那么一步,然而——

「踢得好!」

佐山仍扫出右脚,朝眼前原先相中的位置高速逼来的二顺脚底踢去。

准确命中。

这个当下,二顺感到视野一阵摇晃。

在双眼撷取的视觉影像中,自己的踢速比预期的慢了那么一点。

来自对侧的踢击准确地踢中二顺前踢的右脚底,即是迟缓的原因。

「……唔。」

当踢击动作完成后,二顺才发现自己已将佐山踢个老远。

……不妙!

打从佐山准备出脚时,他打的算盘就是利用互击当作跳台而已。

错就错在自己将其误判为攻击,还乖乖买帐回踢了那一脚。

……在彼此都进行攻击之后……

还以为不会有任何假动作和欺诈呢。

但选项并非只有攻击一途。

想不到会在自己的概念下被人超越。

转眼间,佐山和二顺的距离已超过五公尺,但佐山却朝着黑暗远端的「洞」飞去。

那个洞,原来是在这个通往山棱、森林尽头的空间中所能窥见的夜空。

前方那分水岭的岩质山棱长约十五公尺,宽度只容一人通过,两旁皆为陡坡。

整体而言,是个斜度较缓的下坡。

二顺心想,在那十五公尺长的险峻岩道上,佐山应该无法再利用重力加速。

为了不让脚部在落地时受创,必须在冲出森林前就开始减速。

……只要在那时追上,就能弥补那一脚的份了!

若在佐山放慢后全力冲撞,就连手刀都能轻易刺穿他的肉体吧。

胜券在握的感觉,让二顺不禁对位于前方空中的佐山说道:

「请觉悟……!」

二顺朝前方佐山的背部送出飞踢,但看到的不是他的背,而是一片空白。

「……躲开了?」

到哪儿去了?二顺的视觉立刻搜出对手的踪迹。

佐山人在左上方。他朝坡面蹬了一脚,翻个身后来到比二顺更高的位置。

难道佐山想一口气跳过这十五公尺吗?

「这……」

他的疑问马上被对手的动作打断。只见佐山毫不减速,反而顺着互踢的力道登上左侧山崖,更在其顶端奋力一蹬。

「其实你已经踏进我的地盘了。还记得……以前我从那上头下山时,总是在这段棱线被飞场师父追上,还会被打到山崖底下呢。所以,我找出了一套跳过棱线的方法,还能在高处鄙视那头山猴子喔。」

佐山再次跳跃,他以累积至今的加速和自身爆发力,在高约八公尺的崖头上全力跳向棱线彼端的森林。

「这里白天的风强到无法稳定地跳跃,不过到了晚上应该就能享受一段顺畅的飞行了……感谢你给我一个这么愉快的机会啊,二顺。」

佐山的话伴着二顺冲进夜空之下。

二顺的跳跃力将保持飞踢姿势的他拉高了不少,但依然不足,怎么也够不到那高高在上、随风翻腾的西装身影。

「有趣吗,二顺?」

佐山拥抱夜空似的伸展双臂,向气流翻开衣摆,并如交响乐指挥般摆手扭身,利用些微的风调整姿势。

「真是……」

二顺咬牙切齿地说:

「真是令人不悦……」

「追求着什么的感觉是很有趣的喔,二顺——被人追求也是呢。」

还来不及答话,二顺已落在棱线中央,踏翻石块。

脚虽受到不小的冲击,但7th-G战斗生命体耐力自然不低,这点高度还伤不了他。

二顺落地后立刻倾身加速,笔直冲过棱线。

某种被人戏耍的感觉在这段路上油然而生。到现在自己还追不上他,概念反被利用,甚至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占了高处。所以——

「要做个了断……!」

二顺跨步冲刺,终于在踏进棱线后的森林时超越了头顶上的佐山。

由轨道判断,佐山应会飞进森林五公尺深,并利用该处的岩石再次加速。

于是二顺先行冲向佐山的落点,准备出手迎击。

胜负将在这里了结、一切将在这里结束,此等感叹在二顺心中高声响起。

……这样就结束了吗?

事实上,这结局真教人失望。不仅让对手享受了速度的快感,自己的固有概念也遭到恶用。

尽管心中愤慨,但自己尚未面临任何明确的危机也是事实。

自己追求的,乃是实力的完全发挥,以及束手无策的败北。

二顺是希望将概念核授与这个世界的。活了六十年,和赵医师跟兄弟们看过这个世界后,这念头便有了个朦胧的形影。

至今的生活虽称得上快乐,不过和7th-G居民心目中的相比可是天差地远。

对那些以神级能力将人类推至终极层面的人而言,普通的感动了无新意,索然无味。

他们是最强、无敌的人类。

在体术、肌耐力、速度等根本条件上,他们遥遥凌驾于其他生物。

即使不使用概念,生命也不会受到威胁。

因此他们不会感到绝望。若真有那么一刻,必然是在自己肉体将平白毁灭之时、认定这世界枯燥乏味而与概念核同归于尽之时。

那一刻就要到了。今晚连续使用强效符咒的负荷,已加速损耗了因老化而生锈的身体。

……拜托你。

冲进森林的途中,二顺向佐山祈愿。

……给我们一个有意义的结局吧。

「请你告诉我们,我们的力量在这个世界根本起不了作用……那正是——」

那正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7th-G也想将这世界当作追求的目标啊……!」

二顺抛下这句话,窜进黑暗的森林中。

为了尽快赶到佐山的落点,二顺的脚步已几近跳跃。

目的地上有棵面崖的树,根部有块平坦的岩石。

他在着地的瞬间旋即以双脚吸收冲击并踏了几步,接着转向由后追来的佐山。

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就是现在。

佐山将踏过这块岩石继续飞驰,自己必须赶在那一瞬施以反击。

转身的同时,二顺确认了佐山的踪影。

来了。

张开西装衣摆的身影从空中飞来。

其轨道已在林木粗枝之下,就连抓取树枝躲避攻击都不可能。

二顺所能做的攻击,只有顺着转身之势扫出后旋踢。

「……!」

二顺在向后回转右腿的同时抬起脚跟,如圆木般扫向目标。

一记经过符咒加速的右后旋踢。

若是命中,惯性将使佐山的身体折成〈字形,内脏也会破裂。

二顺的右脚朝落下的佐山全力踢去——

「……?」

但没有变化。

回转的右腿划过空气,将他的身体拉向后侧。

这一脚并没击中佐山。

二顺怀疑地转头,而答案就在他视线之中。

对方就在他的视野里,但不在眼前,也不在地上。

佐山居然停在半空中。

佐山在空中俯视着二顺。

回旋踢结束后,二顺的身体破绽大开,但是,

「他的位置应该不可能抓到树枝啊,怎么会……」

答案很简单。

佐山看向高举的左手。

一片漆黑中,他的手似乎握着什么。

那是一条绳子,一条末端紊散的绳子。

曾吊起飞场龙彻的老旧绳子。

但他不可能就这么抓着绳子停在空中,不是老旧绳子先被扯断,就是因握力小于惯性而让绳子溜走。

但佐山眼下的二顺似乎想到了摆在眼前的答案,错愕地说:

「您用了那条绳子做假动作……」

「没错。」

佐山点点头,对二顺的正确解答感到相当满意。

「如你所言,我是因为假动作被概念阻止才会停在这里。真想不到,以前我用来吊飞场师父的绳子现在还会派上用场呢,幸好有来这里检查过。」

握着绳子停在空中的佐山歪了歪头,说:

「这概念还真是奇妙啊。我现在是在做假动作呢,还是假动作被制止了呢……这种情况就是所谓的矛盾吧?算了,反正我运气不错,总算是得救了。」

佐山松手落地,踏上二顺眼前的岩块,两人近得可触及彼此。

同时,二顺做出反应。

由于无暇施放符纸,二顺便顺着右后旋踢的结束姿势直接朝佐山击出左旋踢。

这时佐山沉身应对,低声说道:

「太慢了喔,二顺。」

说完,佐山伸手朝上衣前方一拨。

二顺随即喊出了在干布摩擦声中出现于背心周围的物体名称。

「加速符……?」

二顺之前使用的符咒,正在佐山外套内侧、两腋和腰后飘浮、发光。

「您是怎么——?」

「喔,很简单呀。」

佐山不厌其烦地回答,并将外套下摆翻回。

「那是个不能做假的空间对吧?所以我就顺着你的手臂,大刺刺地把你怀里的符摸了过来。那时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自白过啰——『得手了』指的就是这件事。」

「……!」

二顺诧异得两眼圆睁,不过被这点小事吓到,代表他修行尚浅。

「我就陪你再练一练吧。」

说完,佐山高速撞向二顺。

「你知道吗?」

佐山挥出右拳,猛击二顺下腹。

他不遏止这冲击和加速,也不拉住二顺浮起的身体,顺势向前踏去。

「二顺,说来还真是遗憾,你就是对我怀疑太多才会招来失败的——所以,为了让我们能更了解彼此,希望你能陪我玩一玩。」

说着,佐山便拉着二顺跃向前方的空中,跃下谷底。

「……佐山先生!」

「怎么了吗?」

佐山在夜空中平然答道,在踢落二顺前看了看下方。

那是一道深谷。

深逾数十公尺,黑不见底的山谷。

佐山将双脚踩在背向崖面落下的二顺腹部,使劲一蹬,并就此按定脚跟、沉腰屈膝。

「二顺,其实我在这山里,大概还有三件事没尝试过呢。」

坠速进而加快,谷中的崖角高速逼来,两人逐渐落到月光探不到的位置。

坠落当中,佐山用脚紧按二顺之余,竖起了三根手指。

「第一项——就是在山里用掌上型电玩和新庄同学对战。」

第二项——

「就是在山里和新庄同学玩文字接龙。」

很快地,佐山说出了最后一项。

「说到这第三项嘛……二顺,就是在山里冲浪喔。」

说时迟那时快,头下脚上的二顺背部撞上崖面,然后――

「……!」

佐山就此乘着二顺的身体滑下断崖。

他以脚跟压住二顺因冲击而弹起的身体,硬是以崖壁为浪,蛇行其上。

接着,佐山对着几乎已成正面的眼底黑暗大喊:

「哈哈哈,这真是空前绝后的大浪啊——怎么样啊?开不开心啊?」

佐山喊道。

「回答啊!不知道我正在伺候你吗?」

二顺在背靠断崖的滑行中默默思考着。

……概念没有效果。

他呼吸一紧,身体随突岩弹起。

……力量和招式也不管用。

二顺的身体再次被压上崖面,随波逐流,但思考仍未停歇。

……我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再这么下去,摔进谷底前就已经四分五裂了吧。

要决定就得趁现在,是二顺最后的判断。

于是二顺动了,他挤出最后的力气,尝试抵抗。

「佐山先生……我不会再让您玩得比我还开心了!」

二顺使劲挺起身体,将自己从崖面上踢开。

他将佐山推向头上的空中、崖壁,让自己往深谷虚空中飞去。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了大约五公尺,接着慢慢延长。

「哈哈!怎么样?离了这么远,您就不能再为所欲为了吧!」

二顺看着佐山又蹬着崖面开始坠落式的奔跑,便对那超越他所有方面的少年说道:

「能在最后关头决定自身结局的只有我自己!我要在这里彻底超越您——我要在最后一刻超越身为全龙交涉部队交涉人、一路为所欲为的您!」

说完,二顺将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当手刀划过,自己的生命也将就此了断。

这就是他超越佐山的方法。

这种结局会让概念核交到Low-G手上吗?

……我会因为最后让佐山先生无法如意而满足吗?

当这思绪闪过二顺心里,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佐山从上方清晰响亮地说道:

「你那段不经大脑的话……如果再让你说一次,你还说得出口吗?」

面对疑问,二顺虽想说声「自己现在很开心」,但是在这禁止谎言的空间中——

「——」

二顺出不了声。

此后,佐山便代替二顺发声了。

「很好,那我现在就过去和你一决胜负。」

不可能的。就算现在起跳,距离也拉近不了。

但佐山的声音再次在两者坠落过程中传来,而且是以疑问起首。

「我们把话重整一遍好了……听好啰,二顺?」

佐山接着说:

「你说你要自尽,其实是扯谎吧?」

然后——

「你想让我因此大意,趁我冲过去阻止你时用手刀反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问题使二顺察觉了佐山的企图。

他虽有犹豫,却仍对佐山大喊:

「——想不到什么都被您看穿了啊!我的自尽的确是欺敌之计!」

随后,二顺的身体瞬间停留于空中,移动轨道从离开崖面落入谷中的抛物线变成单纯的垂直坠落。

这是佯装自尽的动作被概念制止的缘故。

下一刻,二顺见到身缠新加速符的佐山由上冲来,扭身踢出右腿,直往二顺胸口击去。

于是二顺以手刀迎击,让自己刚刚说过的言词化为事实。

……这就是最后了吗?

二顺「啊」地低吟一声。

「有趣!」

二顺大喝,在落入黑暗的同时朝佐山高速挥出手刀。

这时,他想起来早先跳进森林深处时佐山说过的话。

……接下来是一片黑暗吗。

二顺的心哈哈大笑,宏亮地笑,只可惜传不进兄弟们的耳里。

他反覆大声地笑着、喊着。

原来打从一开始就敌不过对方了吗?

因此,二顺说出了他的心声:

「这的确是个值得追求的世界啊!」

双方的攻击在喊声结束时交错而过,二顺的一切全都跟着坠入黑暗之中。

第二十四章 『再次的重逢』

事实的原因

你的疑问

眼前是一段下坡道,一侧是铺满水泥的山坡,另一侧是灯火已熄的民房。

在这路灯稀疏的坡道土,有个人影——新庄正快步跑向坡底。

黑色长发左摇右摆,背上的背包也上下轻跳。

鞋子踏出的声响并不重,但步调却不时为疑惑所困。

看到自己跑得刹不住脚,新庄不由得苦笑。

「我是不是想太多啦……」

其实她在孤儿院餐厅中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久。

在保健室醒来并更衣后,新庄从女管理员手中收下几项用品稍作处置,却在这时被一阵睡意侵袭。

虽明知不该就此睡去,但她仍不敌倦意,再次醒来时已是九点半的事了。

新干线班车也已离站多时。

不过血已止住,身体也还能动。

管理员替她查了时刻表,找到新大阪站最后一班通往东京的卧铺列车,时间是十点二十分。新庄立刻用手机询问车站,可惜该车已无空位,幸好前一站的大阪站在十二点还有一班车,届时就有位子。

请对方预留后,新庄就动身离开孤儿院。

她告别管理员,并致电感谢在教会里帮助她的妇人,也没忘了通知待在UCAT的希比蕾和飞场自己明天早上才能回到奥多摩。

新庄踏出孤儿院时诚挚地说:

「我还会再来。」

近期内一定还要再来。

不仅是为了还没过目的资料——

……佐山同学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据说他的父亲也是被领养的孤儿。

佐山祖父会不会在日本各地都设立了这样的孤儿院呢?

……为了收留因世界大战、概念战争或战后报复而失去父母的孩子们。

走着走着,新庄低头看看左手提着的白色塑胶袋。

那是管理员送她的零嘴。原本是要在十一月院庆时请客人吃的,管理员硬是分了一些给她作为饯别礼。

「堺市名产•『沙勿略的凝望』……」(注:Francis Xavier 1501~1552,第一位进入日本的天主教传教士)

盒子封面还印有这位圣徒的写实造型人形烧照片。

视线相交的感觉让新庄别开了眼,却因此发现角落的IAI商标。

……这间公司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吸了口气后,心念一转。

「嘿嘿……」

新庄不禁窃笑出声。

……佐山同学会说什么呢?

不仅查出生母是谁,女性机能也正常运作了。

「他会为我开心,夸奖我、称赞我……」

说到这里,新庄一脸担忧地垂下肩膀。

「……然后一定会发生灾难,比如制作纪念海报或抱枕之类的……」

搞不好已经全都有了。他应该早就超越这点平凡的想像不知道多少。

「可是」

新庄右手扶上脸颊。

「既然不用再担心我的女性身体……那么佐山同学也不用去准备那些居心不良的奇怪仿制品了吧。」

脑中的画面让新庄「哇」了一声,红着脸加快脚步。

仿佛想掩饰自己对未来的想像般,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佐山交给她的信封。

「佐山同学是希望我找出过去后就打开来看吧……」

新庄手伸进背包,很快就找到了它。

她边走边调正背包,左手打开信封,里头有两张重叠的白色便笺。

取出第一张摊平一看,开头是这么写的:

『Dear新庄同学。噢,你好比掩盖夜海的小波涛,令我心躁动不安。』

读完这一行后几经思量,新庄还是决定先跳过这张。

但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

「……这样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啊。」

对方没有恶意,又分开了那么久,能藉此重新熟悉一下他的个性。

而且今天还有了重大收获,心情好得没话说。

继续看下去吧。新庄的视线又回到纸面上。

『你的笑容有如早晨第一杯咖啡,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尽管不甚甘甜却富含魅力,心跳也似乎在咖啡因作祟下扑通扑通让人再怎么也按捺不住啊啊我愿将鲜奶油啊啊麻烦死了体会到的亢奋了吗了吗?对你的思念已一发不可收——』

还是收起来好了。

把这张废纸和对他的期待都收起来吧,毒害到自己就惨了。

……最近几天我们不是都在一起吗,他哪来的时间写这个啊……

新庄「嗯」地一点头,抽出第二张看了一眼。

『——那么,拗口的话就到此为止好了,唉,再多一点点也没关系吧。』

新庄跳过大约三行让她「!」连发的蠢话。

后面还剩二十几行。

……怎么不直接从剩下这些开始写啊……

新庄心里这么想着,并继续看信。

『首先是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我的家人和「军队」之间的关系。』

……咦?

她的眼已赶在问号浮出心头前扫向下一行字。

『——我母亲的老家好像是日式餐厅,就位在田宫家后面那块空地。』

然而——

『母亲进入尊秋多学院后不久,我的外祖父母就死于非命。兄手虽没落网,但父母却告诉我「事情都处理完了」。

那么,我是否能合理推测外祖父母也是UCAT相关人员,并遭到「军队」前身般的组织杀害呢?新庄由起绪的双亲是否也是如此?』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母亲的事,至于会写在信上——

……是怕事前说出来会让我操心吧。

就这么想。新庄这么告诉自己。

另外,佐山对新庄母亲那方面的假设,也和孤儿院资料带给她的感想略同。

信接下来是这么写的:

『我父亲似乎也是出身于祖父设立的孤儿院。也许是为了增加手下才设的吧,只是祖父从未向我透露孤儿院的事。现在相关权利好像是由老人家代理,虽然他也不打算说出来,不过当了那头野猴子的孙子那么多年,不用说我也感觉得到。

祖父声称是为了矫正父亲那自大愚蠢、任性妄为的个性,才将那家伙收为养子的,不过那就像是在说他自己一样。

新庄要的孙女又是如何呢?安排她进入孤儿院的是什么人、孤儿院又是何人所管?我不认为祖父会在安置好友的孙女上敷衍了事。

——我想这个答案,你已经着手寻找了。』

读到这里,新庄开始思考。他说的的确大多是和自己查到的资料相符的事。

虽然和母亲有关,但是——

……这些事有这么重要吗?

她知道这些对视过去为创伤的佐山相当重要。

也明白自己该替他分担。

但就以单纯的资料来看,它们真的重要到值得让佐山在这部分大作文章吗?

「……?」

新庄歪歪头继续阅读,看到的是

『——我们的父母很可能有所关联。若依此推断下去,便会产生一个问题。先假设我的外祖父母遭到「军队」前身杀害好了,之后我的父母加入了UCAT,「军队」的户田命刻也说过你的双亲是UCAT人员吧?可是——』

新庄读往下一行。

『我母亲的旧姓也是户田。』

「!」

新庄眉间深深一紧。

她想的和佐山下一行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呢?』

问题就在这里。

『新庄同学,我的母亲是「军队」的敌人。既然如此,那名「军队」的少女为何会和母亲同姓,还与你结识?其中有纯粹巧合的可能,也有晦暗不明的部分,所以——就让我把自己从现有线索推出的答案写在这里吧。』

仔细一看,信纸左下有个圆圈。

圆旁的箭头边写着「亲吻这里,说声『答案出来吧』即可。」

这是什么机关啊,信上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概念吧?

想归想,新庄仍然急欲得到解答,便在信上默默一吻。

「答案出来吧~」

说完,新庄再看看信纸,可是——

「什么都没有嘛?」

她歪头检查,发现左下角有一段超小的字。

『哈哈哈,你被骗了,那里只有我的唇印。我根本想不出答案,所以用间接接吻向你道歉。晚安了,新庄同学——祝你有个好梦,Good Night。』

「永眠吧你,Goodbye——!」

新庄像是玩尪仔标似的将信摔到地上,接着慌忙捡起。

她「呼」地无奈一叹,才发现自己的脚步已完全打住。

「啊。」

新庄赶紧迈开步伐。

她一边将信塞回背包,一边抱怨佐山的愚行,心里想的却是信上提起的谜。

……佐山同学的妈妈和命刻小姐同姓,会有什么缘由吗?

想到这里——

「啊,新庄学长,等一下啦。」

飞场的声音竟从右侧传来。

可是他们才刚通过电话,飞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幻听吧,不过——

……怎么是美影小姐跟踪狂,不是佐山同学啊?

才这么想——

「等等啊,是我是我。」

跟踪狂的幻听果然特别缠人。

新庄朝右边伸手挥了挥,加快下坡脚步。

「那、那个,新庄学长?」

新庄用右反手拳往出现于眼前的飞场幻觉砸去。

幻手感、幻打击声、幻反作用力接连出现后,幻觉发出幻哀号幻倒地不起。

这个幻觉实在有够烦,不过也该幻消失了吧。

一踏出脚,美影的声音就从左侧传来。

「新庄?」

「咦,美影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转头一看,身穿战斗服的美影就在左手边。

美影在月光下轻拨长发说:

「嗯……因为听说你没有膝盖线能搭,所以才来接你的。」

「膝盖……啊,你说新干线啊?那你、唉……来接我是指?」

「嗯,荒帝。因为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晚了点。」

虽说晚了点,不过挂断电话到现在也还不到二十分钟。

不过,新庄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应战5th-G的黑阳时,盖吉司的武神从出云回到奥多摩只花了不到一个钟头。

而且盖吉司的武神还没配备机动航行专用推进器。

「所以荒帝能来得更快……」

「嗯,抱歉。我是碰巧看见你在地上走才找到的。」

美影伸出手。

「走吧。」

「咦?可、可以吗。再说……怎么会突然来接我,我自己也能回去啊?」

「嗯……我作梦了,龙司的爸爸他们战斗的梦。现在,那场战斗里的人都不在了——」

美影面无表情地说。

「那我们是不是也有一天会都不在呢?」

「——」

美影没收手,对着哑口无言的新庄说:

「所以……我想还是不要成为同伴的好。要是大家可能会消失,那还是不要当同伴比较好。可是——」

美影微微笑。

「新庄很努力呢。佐山也好、希欧也好,都是因为有大家在才能这么努力吧——我也想努力看看,让我在进化结束后能成为一个更棒更好的人。所以……集合起来吧。要是我在进化结束后还能变得更好,荒帝一定也能变得更好……」

美影吸了口气,继续说:

「我不想再看到风见那样子。我不要让风见的努力被破坏……也不会让大家消失。」

听完,新庄反射性地握住美影的手。

她锁眉凝神,回望美影平静的视线。

「说得没错……」

新庄将美影的手握得更紧。的确,有些人可能一不小心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将这下回握当作自己对全龙交涉部队解散的答案,同时想起了母亲。

「一点都没错……因为我们还在这里,还有机会,所以——我们重新集合起来吧,让自己变得更稳固。」

若真能如此——

「那我们一定会变得更强更好,对吧!」

「嗯。」

美影跟着回握。

新庄心想,回去之后一定要和风见聊聊。

佐山绝不是真心想解散的。

更不是要将风见赶出全龙交涉部队。

……赶快想通啊。

如同大家都有着一段能让自己投入全龙交涉的过去,风见一定也有类似的理由,也就是为何而战的理由。

身为普通人的风见在战场上赌命相搏,也为了激励同伴或拉或骂,这些新庄全都看在眼里。

自己邂逅佐山、面临人狼却动弹不得时,也是靠风见的狙击得救。

风见虽因人狼在狙击后自尽而懊恼,却没有表现出来。

……我很清楚……像这样的风见学姐,是全龙交涉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所以——

祈愿、点头后,新庄想起一件事。

「……咦,龙司学弟呢?」

「在那里睡觉。」

幻觉就倒在美影所指的位置,还躺着说:

「……现实,真的好残酷喔。」

美影不解地歪歪头。

一名少女在白色走廊上快步走着。

那头金色短发上顶着一只小动物,橘色飞行夹克罩在藏青色的学生制服外套上。

在步行速度下摇晃的夹克胸口,别有「Heo•Thunderson」的名牌。

少女——希欧•山德森踏着轻巧脚步声经过护理站,前往病房。

她向柜台后的年轻护士低头示意,对方将叼着的巧克力点心「霉干」一把折断,出声说道:

「两个人要一起加油喔。」

同时弯起右臂摆出胜利姿势。

美国长大的希欧当然明白那是要她和原川一起加油,只是不知所指何事,单纯心领了。

「好、好的,我会努力的!」

「如果有需要请务必光顾本院喔!」

其实要加什么油也不是这么难懂吧。希欧将原先的思绪摆到一边,赶往病房。

不能在走廊上跑,但也不能让原川托她买的饮料凉掉。

……要很不赶地赶回去才行……

原川之母唯的病情似乎稳了下来。

唯病倒的事出自大树之口,原川完全没连络希欧。

所以她虽想联络原川,却害怕原川拒绝她探病而不敢拨号。

犹豫不决的希欧终究来到了医院,搭电车加步行大约花了她两个钟头。

踏进院门时已过了八点,原川也在病房里了。

他用一句「反正就是老样子」简单带过了唯的状况。

此外什么也没多说,而唯也没睁过眼,静静躺着。

两人就此不发一语,直到过了九点,原川才把钱包交给希欧。

现在,希欧在走廊上拿着饮料步步前进。

「能做些什么」使她稍稍定了心。毕竟自己是不速之客,这远比继续沉默下去好上太多了。

希欧带着细小的金属罐撞击声抵达病房门口,开启的门后方有说话声传来。她本来还以为是原川——

「希欧,快点快点,那孩子跑去上厕所了。」

唯的中气意外地强健。

她不是昏倒了吗?想归想,希欧还是钻过门缝。

「——」

才想说声「好多了吗」,眼前的红却让她把话吞了回去。

希欧看见的颜色只有一丁点儿。

坐起身的唯用手帕捂着嘴,上头带点红斑,画面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在白色病房的白色灯光下,那色彩格外鲜明。

希欧连忙跑到床边想说点什么,却被唯出手挡下。

「别担心,我只是把留在喉咙里的咳干净而已。」

「可、可是……——」

唯以坚决的颔首与笑容压下希欧的焦虑,并伸出手来。

「先给我点东西喝吧——现在满嘴都是盐和铁的味道,这样讲话很难过呢。」

希欧肩头一跳,犹疑地打开易开罐饮料递了出去。

「这是原川大哥要我买给你的Maximum咖啡『红茶风味』……」

说着,只见唯已将染血的手帕扔进旁边垃圾桶里。

唇角仍带点血渍的她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比起喝,那更像是灌,半罐咖啡就这样下了肚。

「唔啊~真不错——呃,抱歉。吓到你了吗?」

那张提问的笑脸,是唯平时的面容。

希欧松了口气,缩着肩摇摇头,然后在唯指着的凳子坐下。

将剩余两罐摆在边桌上后,她才忽然发觉——

「原川大哥说要买三罐回来该不会是……」

「你发现得太晚啰。呵呵……那孩子早就发现我醒了吧。」

想把麻烦事推给别人吗?唯轻吁一声,背靠枕头说:

「你应该很想知道我生的是什么病吧。就当作是弥补那孩子失礼的份,我告诉你一些连他也不知道的无谓小事好了,比如说——」

唯将肩上的发丝慢慢向后拨去。

「我的病情。虽说是关西大地震的二次灾害造成的……不过那只是对外的说法。」

「——!」

「很惊讶吗?谢谢你啦。只要我想聊这个病,邓恩就会摆出一张臭脸,所以我从来没仔细解释过。不过……也该是时候让他知道了吧。」

唯将手伸向窗边,打开一条缝。

寒冷的夜风缓缓送进房里。

对换气的风吐了口气后,唯转向希欧,瞇眼微笑。

「你不愿意陪老人家喝一杯吗?」

「啊、不会,怎么可能!」

希欧拿起了IAI出品的果粒果汁「胡椒蜜露」。

她对风味独特的果汁情有独钟,不过在学校聊到时却被认为味觉异常。要是被UCAT的人知道,会被怎么添油加醋就更难想像了,所以她没公开过。

品尝着嘴里的微妙味道时,唯从旁看着罐子说:

「希欧也很有个性呢。」

「……很抱歉还让你费心选词。」

「没关系啦,这比像那个孩子一样好多了——他老想压抑自己却总是露出马脚。想不想到我们家来啊?嗯?」

一听,希欧的身形缩得更小,还频频摇头,惹来唯的苦笑。

「嗯……也对,我这样单方面决定实在对不太起玛莉亚。」

「……?」

突然出现的母亲名字让希欧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唯摊开的手掌。

手避开了她头上的貘,梳进发间。

手在头上抚动着,搔痒感的彼端还有声音传来。

「说到我的病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内脏会变成受伤状态而已,听得懂吗?」

希欧被抚摸着的脑袋思考起这话的意思,她是说——

「内脏会在正常跟受伤之间切换……」

「对,可是时间很不稳定……期间要是有什么碰撞,还会连带损坏原来没事的部分,所以才住院的。」

唯没停手,接着说:

「虽然不会恶化,但也不会变好就是了。」

「这种病……治不好吗?」

唯开朗地回答:

「对呀。要是治好了,希欧跟那孩子就不会再担心我了呢。」

哪里的话——希欧原想这么说,但唯的表情留住了这段话。

眼前的唯正在微笑,平时那副微笑。

「就先当成那样吧……再说啊,生这种病的不只我一个。你应该知道吧?他有一头白发……应该是中年吧,他的病情比我更糟,还在恶化当中呢。」

希欧的确知道。

也知道那人就是几乎不会现身的全龙交涉部队监督。

要是他和唯有同一种病,情况还更不乐观。

「为、为什么会那样呢?」

希欧摘下头上的手,正视唯的微笑。

「关西大地震那晚打的是什么仗?让唯小姐变成那样,还让爸爸丧生的战斗,到底是什么呢?」

「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

希欧想都没想,话在考虑该说些什么前就迸了出来。

「因为没有那场战斗,希欧就不会在这里。」

希欧将这阵子发现的疑问说出了口。

「佐山大哥解散了全龙交涉部队,还说如果要知道理由就要找出过去,可是我查过以后还是什么都不明白,还缺少好几块拼图——但也有些能确定的事……而我是在许多结果的引导下,才出现在这里的。」

她深吸口气。

希欧任凭思考跟口舌自由发挥,顺着唯的颔首说下去。

「……能和大家在一起,希欧真的很幸福,但希欧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妈妈从『黑阳』手中保护了希欧、曾爷爷为了希欧而战、『黑阳』也为了人们而有所误解……那么爸爸妈妈做的究竟是怎样的工作呢?」

「希欧?」

希欧抱着问号抬起低垂的脸,看见唯慢慢望向窗外。

「不能再说下去了……我朋友不太喜欢大嘴巴的人呢。」

希欧跟着视线望去,发现窗沿上有个白色物体。它不知何时从外头飞来,降落在那儿。

「黛安娜老师折的纸鹤……」

「……黛安娜别来无恙真是太好了,只可惜不能帮未来媳妇多添点分数了。」

唯将视线拉回满脸通红的希欧这儿,微笑的嘴凑上罐边。

「希欧,你很重视邓恩吗?」

「啊、是!」

唯摸摸她的头。

「希欧,你想和邓恩在一起吗?」

「啊、是!」

唯摸摸她的头。

「希欧,要是你和邓恩生宝宝了,你该怎么办呢?」

没办法立刻回答「是」的问题,让希欧有些紧张。

……这是什么意思啊?

问题就这么单纯吗?既然刚刚都提到分数了,那自己也该拿出一些更漂亮的答案吧。至于这个能让卧病在床的她安心的扎实答案,唉……这个,那个——

「应该先买保险还有缴纳年金!然后是买房子跟定期存款!」

「冷静一点。」

见到希欧丧气地答「是」,唯面露苦笑。

「你想想看,虽然有点难想像……假如一场会毁灭世界的战争发生了,你会怎么做?如果身边有重要的家人,又会怎么做?」

「应该会保护家人……」

「要是自己也能踏上战场呢?」

「——」

「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在那里,你就从那里开始想吧。」

希欧没有答「是」。

因为那只是想像。

她的家人都不在了,所以无法回答以家人为前提的设问。

这时唯又摸了摸希欧的头,吓得她浑身一抖。

「怎、怎么了吗?人家什么都还没回答呀?」

「就是因为没回答才摸的。如果你反射性地回答『为家人而战』,虽然面子挂得住,表面上也好像理解为何战……但也是很随便的答案。」

唯的声音从手的另一端传来。

「那时,我们每个人都犹豫好久才下定决心,要是能答得那么轻松,我们不就白烦恼了吗?所以……你就尽管犹豫吧。」

「啊、是!」

答复换来更多的抚摸,接下来的问题是:

「对了,希欧,你跟原川吵架了吗?刚刚怎么都不说话呢?」

「啊,那是因为……今天我没事先通知他就自己跑来了……」

「他不准你来吗?」

「没有。」

希欧左右晃晃不安的脑袋,唯则是上下摆摆微笑的脸庞。

「那就没事啦。他不是没有直接走人吗?那就代表他知道你会像平常一样不请自来,所以根本不在意。无论如何,他会把你留在身边这点是不会变的……等一下要去吃晚餐吗?」

「唉,对。晚餐的时候我要请原川大哥,那个……帮我按摩一下胸部。」

摸头的手刹住车,一会儿后——

「……你是说,揉你的胸?」

「啊,是!唉,其实也不太一样,还要用力搓一搓,也就是又搓又揉吧。唉……这个,那个,听说那是唯小姐直传的丰胸祕诀,要用蜂蜜、砂糖和一点刺激性物质,好像还要用到香草。」

才刚说完——

「我哪有那样说!」

希欧背后的门猛力翻开,原川冲进房里,气急败坏地指着她大喊:

「希欧•山德森!那又是你在哪个最前排正中特等席作的白日梦啊!」,

「咦!我、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在浴室里呀!」,

「给我等等,希欧山德森……你完全曲解跟误会了我的意思。」

「想、想这样赖帐也太过分了吧!我都不小心流血了呢!」

就在希欧因原川变卦几乎落泪时,她发现唯的一双手在背后撑着她,并且说:

「邓恩,你有点吵喔……还有,我能说句话吗?」

「……我是清白的,只要明白这点就让你说。」

「知道了……快去保个险,也别忘了为年金跟定期存款做点打算。」

「相信自己的儿子好不好!」

「有什么关系,可以的话就帮帮她嘛,希欧也愿意吧?」

这问题让希欧难以回答。

她瞄了原川的脸一眼。皱眉的他整张脸都写着「打死不要」,让希欧无奈叹气。

「……那样会给原川大哥添麻烦呢。」

希欧缩肩嘟囔,原川的脸色却不知怎地越来越绿。

唯在希欧背后微笑着说:

「希欧你真的是天下无敌呢,不愧是山德斐洛的伙伴。」

「……你连这都知道吗?」

「是呀,而且以后你们会知道得更多更多喔。你头上的……是貘吗?在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呢。

相信未来希欧跟邓恩一定会更了解我们,也更了解你们自己,所以——」

唯推推希欧的背。

「快走吧,有客人来啰。」

「谁呀?」

没人回答。

她听见了声音,和自己的声音相似之声。

——无法互相理解。

她反射性地站起身,但外来感受却在下一刻全部消失。

二十五章『理解之外』

若是存在

便触手可及

无法理解的世界。

目能视,耳能闻,味、嗅、触觉皆在,却无法理解。

所有事物都还存在,但无法吸收其存在的相关讯息。

希欧就处于这样的世界里。

……唉——

脚底传来的轻微反作用力,是来自脚底肌肉组织受自身重量压迫的内部触感。

那是她目前唯一的确实感受。

全身仿佛只剩下脚底的感觉,让希欧吓得屈身。好像抬起一只脚,身体就会只剩下一半。

「要怎么办呢……」

她仍能低语,但得不出答案。

看着外在事物的眼得不到任何资讯。

她害怕地大叫:

「山德斐洛!」

「——」

希望对方听见的喊声没有获得回复。

几秒钟过去,仍等不到机械包覆自己的身体。

身体某处应能在那时感到的作用力没有出现。

蓝白机龙没有应声前来。

……难道山德斐洛仍旧是外人?

想到这里,寒意顺脊而上。

希欧和原川本身都没有战斗能力。希比蕾在医院说过,三明手上有来历不明的卷轴型概念兵器,原本封印在出云UCAT地下,能够释出世界。

……报告上说,自动人偶盖吉司曾受到小型太阳般的炮弹威胁……

就在这时。

希欧右侧的皮肤有了感觉。

是热度。

皮肤上有种盛夏般的热度,这表示——

「小太阳正从右前方飞来……」

希欧判断必须立刻闪避,至于该往前后左右——

「……!」

她踏进什么都理解不了的世界,动弹不得。

闪躲方向有没有障碍物?光顾着逃要怎么打下去?现在的她脑里一片空白,只能怕得两腿发抖,而这也让她再次大叫。

「原川大哥——!」

紧接着,脚下忽然有力量传来。

感觉的确是来自脚边,右脚踝还有被某物抓住的感觉。

……咦?

还没问那是什么,希欧的身体已受到冲击。

立于夜幕下的白色建筑,是一座横长的医院。

但这医院却不怎么寻常。

不仅没有人影,南栋二楼还有个蒸烟腾腾的大洞。

熔化、烧穿墙面的洞来自地面,一路穿过二楼顶、三楼底,制造出从三楼天花板直达屋顶的虚空。

大洞所经之处全被熔削得干干净净,边缘还有橘色残光,往空中散出浓浓热气。

有双眼睛仰望着这个洞和晃荡的空气。

一名白袍老人站在室外停车场里,腋下挟着粗大卷轴,两手插在外袍口袋里。

「哎,我三明的概念空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狠了点。除了我们四兄弟,没人能在这空间里正常行动呢……」

一阵呢喃后,三明向后转去。

「该去帮一光大哥了吗……不,还得先解除这个概念空间才行。」

说完,三明的动作跟着停下。

有声音。来自上方、医院二楼,卷轴放出的小太阳所熔穿的洞。

有东西在动。

……岂有此理。

「他们是怎么躲过的?那应该直接击中希欧小姐了才对啊。」

三明再度转身,视线向上扫去,两道影子从二楼开出的大洞边站起。

见到被残垣断瓦磨得遍体鳞伤的他们捱过这击,三明低声道出他们的名字。

「希欧小姐、原川先生……!」

原川已藉全身上下的痛觉评估了负伤程度。

即便不怎么痛,外伤表层的痛觉应已被概念抹消,仍不得大意。

……好像没有哪里有脉动的感觉。

确信动脉无伤后,原川站了起来。

应该撑着自己的左臂上有种压迫感。

这压迫感很沉,来自他搂着的希欧体重。

「真是好险。」

在学校和布莲西儿对谈时,她提过几种应付四老概念的对策。

三明的概念虽能阻断对外在的理解,发生在身上的压迫感等感觉却是属于自身所有,不受概念限制。

由此衍生的对策,就是率先趴下。

只要趴下,炮弹一类直线攻击便难以命中。

……而且不必再担心摔倒,还能藉着地板感受自己全身。

之后就是摸索与爬行。热度让他明白小太阳已放出,能立刻摸到希欧的脚踝则是幸运使然。

能在站起时撞趴希欧也是。

为了让自己安心,原川碰触怀中的她。

希欧应能感到这点压迫才对。

……希望能让她放松一点。

在心里碎语的原川出指碰触怀里的另一副身体。他用手掌确认了底下是大面积的躯干,并竖起手指。

感受指尖压迫之余,原川在希欧身上写下文字。

在无法理解他人的世界里,为了让希欧了解,他一笔一划写着,希望希欧能够明白。

「有•感•觉•吗?」

接着是:

「希•欧•山•德•森。」

希欧心跳澎湃不已。

她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被原川救了。

原川以某种方式找到了闪不过敌方攻击的她,还扑倒了自己以躲过攻击。

被抱着的感觉,让她知道原川仍然健在,也很感激。

不过,原川刚刚是从脚边接近再起身压倒希欧的,所以——

「那、那个——」

希欧双手托腮,对原川喊出听不进耳里的大叫:

「原川大哥!你、你钻到人家裙子里是想做什么呢?」

原川起身时碰巧一头顶进她的裙底,还抱着腰推倒了她,而且——

「啊、怎、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乱来啊!」

现在,原川的手指就抓在希欧裙腰口和内裤间的皮肤上。

指尖游走得就像在写字一样。

原川的手指在脐下复杂碎动,还像点上浊音似的按了两下肚脐。

这感触让希欧在地板上扭动,手指顺着划过肚脐,向下拉出直线。

「啊!讨、讨厌!不要啦!这里是医院,你妈妈也在这里耶,原川大哥!胸部就算了,那里就有点太突然了啦!」

内裤被拉下的同时,手指也滑向了更底下的肌肤。

「不要——人家不要在这里做这种事啦——!」

希欧胡乱挣扎,反而让内裤被手指一口气勾到膝边。

……不知道希欧山德森有没有发现。

才这么想,原川的下巴就捱了一记膝击。

「唔啊——你发什么疯啊!」

说了对方也不可能听懂。

他用左手在空中探了两下,碰到了点东西。拉近、紧靠,才发现是希欧的肩膀。

但搭在她肩上的手却感到仓促的升降感。

还带了点热度。

想到原因,某种情绪油然而生。

……她被刚刚的攻击吓坏了,所以才会在惊慌之中用膝盖……

原川下了结论,为自己急着沟通反省。

片刻犹豫后,他再次抱紧希欧,摸出她的手并握住。

「抱歉,我好像太急了。虽然敌人就在这里,不过我想先跟你说——」

紧紧握住。

「——可以放心了。」

希欧感到原川握住她的手、拉近、抱紧了她。

……啊。

尽管有些吃惊,但原川强力的抱拥的确使她松了口气。

原川像平常一样,力气还是一样大。而他刚刚的暴行是因为——

……原川大哥一定也吓坏了吧,所以才陷入恐慌……

那就原谅他好了,这算是很成熟的判断吧。

感到脸颊发烫的同时,希欧在地板上挺身坐起。

这一坐让她发现——

内裤不见了。

……?

是在踢翻原川时甩掉的吗?可是——

……算、算了。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之后赶快找回来就好。

接着,她向应该是原川胸口的部位伸出手指。身体互相倚靠的状况下,希欧想到一个能对话的方法。很久以前看过的爱情片里应该就有这一幕,不过场景是在床上,双方都赤身裸体。

……用手指写他的名字——

『原川大哥。』

还记得电影男主角很快就回话了。

希欧心里的后续在下个瞬间成为现实,原川的指尖在她被紧握的右手上写下文字。

『你还好吗?』

『Y。』

『山德斐洛呢?』

『N。』

此答一出,他写字的手也跟着止住。

还以为他在想为什么不呼唤机龙,但事实并非如此。

希欧很快就发现他为何不再回话。

她感到了热。

炙热,比先前更强烈的热沿着相同轨迹,由略低处逼近。

『希欧。』

希欧以文字形式理解着原川的话。

『山德斐洛呢?』

『没用。』

希欧连忙透过原川的皮肤回答。她焦急地写:

『hesother(他是外人)。』

对应的答案即刻传来。

『N。』

「为什么!」

希欧反射性地颤身,明知没用却仍叫喊着:

「叫了也不会来呀!山德斐洛也把我们当外人不是吗……!」

『快叫他。』

原川的话仿佛响应似的延续,笔划显得不耐。

『hesntother(他不是外人)。』

因为——

『hesyouand(他是你,也是)——」

也是——

『us(我们)。』

当希欧明白了这刚成形的字句代表什么,第二股热度已经来到。

希欧动了。为了压抑不安、为了赋予思念力量,她抱紧、抓住应在身边的原川,闭上眼。

……对,就是这样。

希欧选择相信原川的话。

……山德斐洛不是外人,而是交付给我的力量……

她睁开眼,望着看不见的世界、看不见的一切事物。

……也是联系我们的力量。

于是希欧发出吶喊,吶喊着力量之名,伴在他们左右的无上力量之名。

「为了得到暮空明星的力量,雷光的眷属不会再犹豫了……!」

希欧知道山德斐洛为何没有呼应刚才的召唤了。

因为那只是为了呼唤外在的人物。

现在不同了,她坚决地朝自己内心深处大喊:

「过来吧——雷光的同伴!」

下一刻,他现身了。

全长逾三十公尺的蓝白机龙应声而现,冲破希欧和原川背后的无人医院南栋。

一开始,希欧和原川背后的壁面如遭巨拳轰击般凹陷、龟裂。

「————」

机龙的出现带来了破碎,崩坏的波涛冲散了龟裂中心。

医院结构不堪机龙重量,挟着爆裂声和冲击粉碎。

崩毁步步扩大。

三楼高的建筑物中央被机龙冲出一条大坑。

一楼溃决,失去支撑的三楼随之自毁。

在所有人造堆积物的碎裂声中,山德斐洛检视着周围。

他理解不了任何外来讯息,然而瓦砾在他装甲上打出的震动,让他得以探知并预测周遭状况。

Low-G的物理法则相当单纯,所有物体的移动皆有原因及结果。只要完整判断出物体运动方向,就能预测其位置、变化及去向。

一如利用音波反射的声纳定位般,山德斐洛以沙粒单位计算所有他承受的冲击力与撞击物来源,世界逐渐展现于他的眼前。

就像是用触觉听见、测得了整个世界。

而他确实办到了。

计测霎时完成,并得出两名他最重视的人类——希欧和原川的方位。

他们就在他眼前大约一公尺、下方两公尺的位置。

于是山德斐洛掀开防风屏幕,以气场及重力屏障挡下纷落如雨的碎石,并说:

『一天不见了,希欧、原川——出了什么事?』

他将两人纳入驾驶舱。

『需要我的帮助吗?』

「是啊。」

「对,非常需要!」

两人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们本身相当一致。

山德斐洛关上屏幕,将进入机体的灰尘由排气孔排出体外。

他抬起机身,在崩落的医院残瓦中拉高颈子,这时——

「山德斐洛……请往右、西边方向移动!敌人就在那边!」

『确定吗?』

「刚刚的热攻击就是从那里来的,而且进入概念空间之前,唯小姐说过有客人来了……当时她看的就是窗边。」

『了解——』

山德斐洛的所有感觉与推测也指出敌人就在那里。

『我会将触觉组件得到的环境侦测结果实时传到你们的视觉系统里,我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这副身体和武装,原本就是要交给你们运用的东西,所以尽情战斗吧,5th-G的力量并不希望原地踏步。我也要用加速、疾奔和飞翔让地上的龙知道,如果那两条腿只是站着不动,和发呆是没有差别的。』

判断一切无虞后,山德斐洛说:

『——快为我赢得第一场G际战斗吧。』

原川有种世界恢复正常的感觉。

有光、有暗。

山德斐洛坐在崩毁的医院里,自己穿着制服,在他的驾驶舱内。

但仍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首先,身上的擦伤不见了,而且防风屏幕后的世界也有边际。

……地平线好近……不对,世界的范围只到地平线为止?

原川懂了。

「山德斐洛,这是你计算后重现出来的预测世界吗?」

原川看向远处,虽能看见眼前的停车场上有好几辆车,却看不见车窗后的摆设。路边的自动贩卖机压克力面板后也没有饮料样本。

山德斐洛以最少量信息建构出的预测世界,全都复制到了原川的感官上。

感觉有点怪,但现在没空去计较这些。

「光是看到这些就够真实的了……!」

视野之中,医院的崩落过程有点缓慢,这是与山德斐洛的感觉同步化所造成的。

「先离开这里……!」

原川抓紧左右防护杆,想让身体朝上立起,这时——

『原川大哥!』

与山德斐洛融合的希欧焦急地说:

『有海!』

「怎么可能」都还没说出口,比医院高上数倍的海啸已打在山德斐洛身上。

「!」

墙堵般的波涛转眼间吞噬了医院和机龙。

瓦砾和水流搅在一块儿,形成大质量的沉积物,将山德斐洛卷往水底。

被水压及涡流翻搅的驾驶舱外,尽是一片阴暗且能见度极低的绿。

……浑帐!上面在哪里……?

定神一看,有个角度特别亮。原川将该处假定为上方,让山德斐洛在瓦砾旋流中使劲挪移。一摆尾、一转身,震开八方碎屑。

「冲啊……!」

机龙鼻尖已对准亮处,原川紧握防护杆,全身向前倒去。

极短的延迟后,山德斐洛开始推进。

轰一声,原川感到腹侧被推高的震动。

直线前进。

山德斐洛朝前上方冲去,猛然划开海水,在其巨体后方拉出一条真空隧道。隧道立刻受到海水挤压,化为水中的爆炸。

放射状冲击波尾随着山德斐洛,激荡海水。

尽管被自己造成的冲击波追上,装甲轧吱作响,山德斐洛仍不停加速。

迅如奔雷。

蓝白机龙已从海中窜进天空。

黑色空中有些光线。他们来到了星光闪烁的无垠夜空中,然而——

「……这里是怎样?」

原川在空中所见之处尽是漆黑的宽广海面。

『——原川,我计算不出海的边际。』

「怎么可能,这里是概念空间吧?应该有范围限制才对啊。」

他看看周围,依然只看见夜空和海。

「……医院到哪里去了?简直像神话里的大洪水一样。」

『希、希欧也有这种感觉。还有,原川大哥,你看天空……』

希欧没说完的话诱使原川抬头仰望。

是黑色,宽阔的黑色天空。

漆黑的天幕里有许多星体。月球近得似乎伸手可及,火星上的峡谷也清晰可辨,木星大红斑也正对着他们,不过——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星球为什么这么近?」

眼前各个星球近到能用手抓住,但大得环抱不住。

原川还想发出疑问,眼下的海竟突然消失无踪。

接着他听见了声音,三明的声音。

「这个啊,就是我手中概念兵器的能力,卷轴里画有某个世界的模样。还记得先前越过你们头上的太阳吧?」

虽听不出声音从何而来,意思倒还听得懂。

起先躲过三明放出的热弹时,攻击就已经开始了。

「说起来,那个太阳就是我的起手式——好将敌人纳入这个概念兵器里。」

『我们被困在卷轴里了吗……?』

「没错,希欧小姐。你们就处在这挂轴上描绘的虚伪世界里。只不过那里也是个独立的空间,我的概念影响不到就是了。」

听到这里,原川喃喃自语地说:

「就像童话故事里那种莫名其妙的微缩造景一样啊……」

『那、那个,原川大哥,很高兴你能那么冷静地观察……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原川说了声「也对」,紧接着看到前方有某物扑来。

那并不是实际的物体。

「黑暗……?」

「是的,原川先生。现在,这个挂轴正慢慢被我翻开。而且啊,上头画的主题——就是观赏创世初始到终末的毁灭,所以在翻到尽头之前……」

苦笑响起。

「你们非得赶紧逃离不可。哎呀呀,已经翻完啦?太可惜了——那么各位,请随着这毁灭消失吧。」

黑暗随着话音正面袭来。

星光消失、黑色面积增加提示了原川目前事态。

群星被来自远方的黑幕淹没,一个个消失。

近在眼前的水星遭到吞噬,在天上绕转的彗星们也被吸进黑暗里。

宇宙是没有声音的。

于是山德斐洛说:

「原川、希欧……有声音会比较有震撼力吧,需要我播放预测音效吗?」

「不必。」

『啊、希欧有点想听……对不起请当我哑巴。』

「就是这样,希欧•山德森。快没时间了,赶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还没说完,金星已经消失,让原川啧了一声。

「……只能逃了吗?」

『恐怕有困难,原川。』

山德斐洛的话拉下原川的眉心。

「什么意思?要逃跑不是飞就好了吗,那是你最拿手的吧?」

『原川、希欧,仔细听我说……这概念空间一定有个出口。』

『出口?有出口不就逃得掉了吗?』

『不……刚刚我侦测的结果显示,这是个宽三十公分、长一公尺的世界。』

也就是说,事实上这个世界和摊开的卷轴一样大。

『所以内部在概念影响下有着无限大的空间,但是出入口——还是三十公分吗?』

『就是这样。这个宇宙空间的某处有个三十公分宽的出口,找得到就算我们赢了……』

山德斐洛语带犹豫地说:

『然而我并不是宇宙机型。虽能利用重力加速飞行,但转向并不容易。驱动推进器和维持你们活动所需的氧气,在这真空环境中也非常缺乏。现在我已将机体设定为短期水中活动模式,但时间极为有限。』

山德斐洛对原川说:

『原川,假如有个万一,我会停止驾驶舱的供氧,以假死状态保存希欧,并关闭融合以外的所有机能。这是为了保护我的存在意义。』

原川对这要求做出反应。

他回以苦笑,耸耸肩说:

「这样啊,很好的判断,我没什么好抱怨——」

『可是我有!』

驾驶舱响起希欧的叫声,令原川不禁一愣。

『山德斐洛!请解除我们的融合!』

不管希欧怎么喊怎么叫,山德斐洛都没答话。

黑暗逼近太阳,所有光线都跟着减弱。

希欧的声音在越来越暗的世界里回荡。吶喊、愤慨,声音渐显疲惫。

『……不要。』

带泪的声音在落入黑暗的世界里说:

『希欧还在这里,所以请别丢下我一个人……』

因为——

『我们不是一起的吗?希欧、原川大哥、大家……』

这句话稍稍推动了原川的心。

……伙伴……是吗?

「喂,希欧。」

也许是事出突然,希欧没回复这一喊。

「听到了吗,希欧•山德森。」

『……咦?啊,有、听到了!什么事?』

原川对这问句点了点头。仿佛想确认心里某个意念似的,他缓缓开口:

「答案就在你心里。」

『……咦?』

「就是你对我妈问的——『为什么要上战场』的答案。而且听你的意思,你之所以那么问,是为了了解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说得还真像青少年梦想日记。」

『那、那又有什么关系!而且,那个,这个……』

「你还没开窍吗?」

原川握住防护杆。

他曾思考过某个问题。

……既然解散以后还是要和7th-G打,那又为何要执着于全龙交涉部队这个名称呢?那是因为——

「是因为不想一个人吧。」

『 ……咦?』

「别奢望我会说第二次。」

那其实相当单纯,也相当确实。

「希欧•山德森,我现在要说出你已经知道的答案。仔细听,我只说一次。」

『那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的父母又为何而战?答案很简单。那不是因为我们很坚强、我们拥有力量,更不是因为有什么义务。」

原川苦笑道:

「是因为拥有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的宝贵事物——没错吧?」

『……!』

「剩下的就自己去想吧。我不会再说第二次,好好记住啊,希欧•山德森。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什、什么事?』

「想逃离这里并不是不可能,所以你就别再哭了,希欧。而且,其实你也知道离开的方法,你只要理解它,再告诉山德斐洛应该就行了。」

『那是……!』

原川握杆的手更加使劲,并望向前方。

袭来的黑暗已将太阳完全吞没,四下黑成一片,但原川不为所动。

「——变暗啦,也好,这样就不用再去看那些假象了。」

全身蓄力、思考行动时机的同时,原川开口说:

「答案已经揭晓了。就跟以前的你一样……很久以前,打从一开始,你应该就感觉到答案的去向了——那将会带我们离开这个让人不知该往哪儿去的世界。」

三明独自站在夜半的停车场里。

深秋西风吹送着。从远在西边的秋川溪谷流入地表的风,含有桧原和五日市等城镇的气息,也带着森林及河川的馨香。

某个颜色,照亮了三明沐浴秋风的身躯。

那是火焰的朱红。

他手上的粗大卷轴末端正熊熊燃烧。

「效果虽强,却需要较长时间启动,本体还会在内部消灭时共鸣,自动毁灭啊……」

三明喃喃地说,眼前卷轴已烧去超过一半。

结束了。三明心想。

在四兄弟里,他被定位成辅助型角色。尽管力量不差,但并不像一光那样精于武具,也没有二顺那种先天强化的肉体,更没有四吉那样的武装。

但他对赵医师毫无怨怼。

……凡事都该均衡。

只要施展自己的固有概念,几乎就能完全瘫痪敌人。

要是这样的自己还拥有强大攻击力,兄弟们就没有出场的份了。

这回专司辅助的他会出手攻击,全赖这捆袭击出云UCAT时夺来的强力概念兵器。

「我只是想看看用自己的力量战斗会是什么样子而已啊……」

结果,他抹消了称得上是5th-G最强的机龙。

这团燃烧的火焰,就是胜利的证明。

张设固有概念夺去对手自由,再延展卷轴内的空间吞噬对手。

一开始出现的小型太阳,就是展开卷内空间时外泄的。

虽然需要长时间发动这点让它难以使用,但三明能用自己的概念克服这点。

……我成功了。

但三明却微微侧首。

「可是,这并不漂亮呢。」

以技术和力量的配合获得胜利,这才是辅助角色的真髓。

然而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卷轴约余四分之一,火光渐弱。

「到最后,5th-G的机龙还是败在我手上。」

三明虽知道自己赢了,不过——

……我就这样赢了吗?

他不因胜利而喜的原因很简单。赢了就表示——

……也许我不只如此。

自己的性能究竟有多高呢?

不是要使出全力以后,才能痛快地说声「此生无悔」吗?

「…………」

三明看着空着的左手。手掌苍白,有些龟裂。轻轻一握,肉体还是一样软韧,但某种不同于物理现象的崩溃早已开始。

「这样就结束了吗……」

低语的他抬起视线,仰望夜空明月。

此时,有个声音从他正前方的医院投来。

来自二楼唯一的明窗。

「三明先生……那孩子让你失望了吗?」

「是啊,唯小姐——遗憾之至。」

「这样啊。」

唯夸张地耸肩。

「我也很遗憾呢……开玩笑的。」

最后几个字让三明揪起眉心。

接下来,三明的右手冷不防地感到一股热流。

「……?」

低头查看。

视线焦点、右手前端有团火焰。

尚未燃尽的卷轴成了火种,迸出赤红火舌。

纸卷燃烧的热伴着空气拍荡声,灼烧三明的手。

「这是——?」

爆炸在三明右手上迸裂了。

在四散的光线中,原川见到了夜空。

一切都在一瞬之间。

世界在眼前急遽扩张、延展。

辽阔的现实夜空下,医院前的停车场映入眼帘。

「山德斐洛,快启动光学迷彩!概念消失了!」

眼前有一络在夜里仍显得焦黑的烟,缭绕其周围的似乎是某种蓝白光雾。

『——我推测,那恐怕是敌人的概念兵器破坏后造成的。』

『那、那我们——』

「逃出来了。」

说着,原川压低山德斐洛的身体,因为三明应该就在正面那扩散的烟雾之中。

不知道对方还会使出怎样的攻击。

医院就在背后,母亲跟其他人也是。

原川握紧防护杆。若对方直接出手,势必得用山德斐洛硬挡。

忽然有声音传进耳里。三明在眼前那团烟后说:

「这……这真是想不到啊,你们竟能逃离那个宇宙。」

「是啊,也没什么。」

原川的手力道不减,答道:

「你刚开始不是发射小太阳炮弹吗?既然是从卷轴里射出的,那卷轴出入口一定就在它移动的直线上。之后就靠希欧先前感受的热度来源归纳出小太阳轨道,再配合山德斐洛测出的宇宙形状与其重合,朝那里飞就好了——出口就在附近,不必跑到宇宙尽头。」

「但各位花的时间不像就在附近呢……」

「是啊。」

原川皱眉答道:

「……因为有个笨蛋一发现出口很近就整个松懈下来,还说什么『那边的星星好漂亮喔』害得山德斐洛为了让这个笨蛋多看几眼而停下。」

『对、对不起……啊、可是我对流星成功许了三次愿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原川不理会希欧,看着前方。烟雾渐散,但对方应会抓紧散去那一刻袭来。

下个瞬间——

「在那里!」

一发起攻击意念,山德斐洛也随之反应。

这时,原川的眼看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三明受创了。

「哈哈哈,怎么了吗,原川先生?」

三明笑得轻松,但上半身右侧已荡然无存,右臂就更别提了。

秋风吹抚着他从右锁骨一直碎裂到右腰的身体。

肉体断面灰白硬化,对着原川的笑容也很僵。

「真是的……我果然不适合战斗。还以为摸透了自己装备的弱点,想不到还漏了实战才会暴露的特质啊。」

「要是对上别人,你早就赢了吧。」

「不敢当——这只是证明我赢不了三位罢了。」

然而,三明的笑容却更加深刻。

「还没完,我还没玩够呢。因为——」

三明轻轻沉身,使得右脚自髋部整个脆散。

『……!』

希欧吓得倒抽一口气之际,三明用一条腿做出跳跃的准备动作。

「四吉跟你们约好,要告诉你们过去吧?那我就告诉你们……过去,五大顶指的就是黛安娜小姐、飞场•龙一先生、佐山•凄牺先生,还有——」

三明接着说道:

「詹姆士•山德森先生和艾伯特•诺思温先生以上五人。」

「什么?为什么我爸也……?」

「那是个被紧急派任的临时指挥团体,以浅牺先生为首,其余四人为副。若想知道更多……就去问别人吧——现在,我要以原来的战法助兄长们一臂之力!」

三明立刻凌空跃起,震散四方残烟,消失于空中。

巨响往西方夜空逝去。

『原、原川大哥!三明先生一定是到风见姐姐那里去了!』

「我知道,可是我们也受伤了。而且听他刚刚说的……」

原川掀开防风屏幕,望向医院窗口、母亲的双眼。

唯摇摇手说:

「别指望我会告诉你,自己去找吧——答案就在全龙交涉里。」

「是喔,到头来还是要靠全龙交涉的意思吗?」

原川叹了一声。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伤口带来的灼热感。

不知希欧是否也发现了这点,后方座椅左右分开,希欧从椅下探出身子。

她压着裙摆,绕过前方座位跑到原川身边。

「那、那个,原川大哥……」

一看到原川的脸,希欧就呆住了。

希欧摆出「啊」的表情,傻愣愣地看着他。

问号才刚跳出来,原川就听见母亲从医院二楼窗口喊他。

「……邓恩,刚刚我就很想说了,你的头、头。」

应该没受什么伤吧。想着,原川从稍稍开放的防风屏幕看看自己的倒影。

他看到自己的脸,头顶还有种白色物体。

那不是他平时绑的头巾。物体罩着他的头,上面还有两个大洞。

「这是……」

「为、为什么要把人家的内裤戴在头上呢?」

「鬼才知道!」

原川扯下内裤,母亲又有话说了。

「邓恩,妈妈不会生气,你就老实说吧……你把希欧怎样了?」

「……就跟你说我什么都没做。」

此话一出,希欧就双手捧着脸颊,使劲摇着头说:

「怎、怎么可以说这种谎!你刚刚把头塞进人家裙子里还推倒人家,说不要也没用……而且乱摸人家肚肚一阵子之后就把内裤脱掉了不是吗!就算无法理解让你很寂寞也不能……!」

「寂寞个屁——!」

原川在母亲怀疑的目光中大喊:

「这又是什么无法理解的冤枉世界啊!新的概念吗?」

眼前是条夜下的城镇。

无人、有人的灯光,点缀着这座城。

若由空中俯瞰,便是一幅夜景风情。一道黑影,就在光点上空移动着。

在海拔三千公尺空中向东飞行的影子有对翅膀。

身高将近十公尺的有翼铁巨人乘风而行。

一名少女坐在巨人右肩近背处,两手抓着背部装甲,橘色夹克随风摆荡。

「好快喔……已经飞过右边那个半岛了耶。现在在名古屋上空吗?」

『应该是吧。新庄学长,你会冷吗?』

美影回答了飞场。她疑惑地说:

『……我有用荒帝的重力控制稍微包着她,应该不会吧?』

听美影这么说,飞场提点道:

『美影姐,会不会冷只有本人才知道喔。』

『……嗯。对不起,新庄、龙司,我平常很少载人。』

「没关系啦。」

两人的对话让新庄不禁苦笑。应该是美影固定了她,她才没在这种速度下被甩落吧。

「不过,美影小姐有载过其他人吗?」

『嗯。例如送龙司的妈妈去买东西,特别是特价拍卖会的早上。』

「……不会被发现吗?」

『只要用眼睛看不见的速度降落在树林之类的地方,再立刻解除合一就行了。不过曾经因为没控制好力道把蛋摔破,或是让妈妈的腰内接合部错位,所以现在很少载了。』

「……呃,嗯。人类还是不要过得太轻松比较好呢。」

听见「嗯」的答复声,新庄吐了口气。

眼底夜景高速流过,然而——

「?」

里头有道流法特异的光。

一道流得很慢的光。

那光流横跨东西,有如一列长龙,和他们一样朝东前进。

「新干线……会不会是我原来要搭的那班啊?」

『可能是——』

飞场的声音突然断绝,一会儿后——

『怎么办?』

几秒之后,新庄才明白飞场所问何事。

但她在明白后心里立刻有了数,响应道:

「……有人耶。」

一名男子就站在眼下行驶的列车顶上。

那是个在白色工作服上穿着飞行夹克的独臂老人。

是四吉。

衣摆随风翻腾的他对新庄等人举起手,作为问候。

『要怎么办……像八〇年代特摄电影一样的人出现了耶。』

『哈哈哈。新庄学长,现在的年号已经不是昭和了喔。』

新庄「咦」地皱眉,美影接着说:

『走吧,龙司、新庄。』

『没问题吗。美影姐?』

「嗯」的同意声响起,背后四枚机翼也缓缓张开。

『既然输了一次——』

美影说道:

『就该赢一场回来。』

第二十六章『影之往来』

没有彼此

就没有相对

四吉手扶新干线顶的大型导电弓,仰望着天。

风之上、夜之下,黑色羽翼——荒帝穿过被月光晕白的云朵,降落而来。

武神先直线降下,再将落点调整到四吉后方。

四吉位在第五节车厢,背后还有七节。

黑影在空中拉出弧形轨迹,滑翔至新干线最尾端。

当减速结束,黑影便直冲而来。

钢铁之翼不再为调整姿势而动,右手黑剑在握。

它打算于错身时横劈。

荒帝在节节加速中急速逼近,轨道往外偏去,准备攻击。

紧接着——

「!」

剑势如预料般来袭。

全长六公尺有余的钢刀以惊人准确度扫向四吉。

一弧剑轨劈开大气,欲以剑锋将四吉拦腰截断。

他人在列车顶上,地形狭窄。

中间是导电弓,两旁皆为虚空。

在这样的狭小空间里,无论如何闪避,荒帝都能立即调整准头,把四吉砍成两段。

若使用固有概念,就会造成彼此立场对调。

但如此一来,这列新干线会被荒帝劈烂。

「再怎么说,我都得顾虑到车上的人呢。」

原想拿这班车当作阻止对地炮击的盾,现在却成了绊脚石。

多想无益。面对逼来的黑线,四吉选择了回避。

他动身闪躲,跃向后方空中。

四吉在新干线车顶上不带声响地猛力踩蹬,一跳就约莫十公尺高。

剑刀扫来,直逼四吉。

剑虽跟着四吉向上扫去,然而——

「————」

只擦过他的鞋底。

四吉展开手臂,准备落地,似乎想和荒帝并列前行。

他掉头转身,和荒帝一样望向新干线的行进方向。

接着着地。

他还是在车顶上,只是脚下换成掠过导电弓上的高压电缆,视野高了不少。

在粗大电缆上起脚疾奔的他,已和飞在新干线左侧的荒帝处于同一位置。

四吉向荒帝举手示意,作为告别。

……到此结束了。

他轻踏着粗大的高压电缆,高速奔跑,并且——

……有趣!

四吉在电缆上踮步飞跃,与其下的新干线保持相同速度。

「很好……」

低语的同时,眼里仍看着荒帝。

「比平常紧张百倍。」

视野之中,荒帝像追过四吉而去般飞向前方天空。

「比平常思忖百倍。」

荒帝是为了再次攻击而拉开距离。

「比平常动作百倍。」

然而已经太迟,黑色巨人的背已整个暴露在四吉眼前。

「比平常激昂百倍……!」

四吉朝荒帝背部高举右臂,心想——

……要是左手还在就能边跑边叉腰了呢……!

「很遗憾,就让省略语尾的我痛击各位吧。」

四吉甩下的右臂外侧,出现一条红色的人造巨腕。

目标为前方七公尺处,正想展翅高飞的荒帝背部中央。

「——吃我大圣这一击!」

空间破裂了。

半径五公尺球体内的一切全都缩压、塌陷,随作用力溃散。

爆破的冲力就在荒帝背部炸开。

但是——

「?」

荒帝就在四吉眼前凭空消失了。

在夜空中取而代之的是——

「飞场先生和美影小姐!你们靠解除合一躲过了吗?」

在疑问完全出口前,飞场做出了令四吉意外的举动。

为了完全躲过爆破的冲击力,他将美影推上了列车顶。

反作用力将他摧离新干线,大圣的攻击同时在两人拉开的空间中心扩张、爆散。

然而,两人都毫发无伤。

但飞场也往疾奔的四吉视线左侧、新干线旁的地表落去。

在如此高速下摔落地面,肯定非死即伤。就算美影召唤荒帝,也够不着远离的飞场。

结束了。四吉心想,即便美影能安然踏上车顶,仍改变不了飞场的命运。

可惜不然。

四吉听见了踏脚声。美影当踏上新干线车顶边缘的当下,就果决旋身——

「……嗯。」

朝飞场奋力一跳,两人一同落向朝后奔流的夜林。

距离还是不够。

纵然两人都伸长了手,也填补不了将近五公尺的距离。

但四吉接着见到美影张开了嘴。

竖眉的的她下个动作不是吶喊,而是对近物的呼唤。

「——荒帝。」

她口中的物体在奔跑的四吉眼前出现了。

荒帝背部映入眼中。

这具横展双臂的武神没有立刻包覆美影,而是以右手托住了她,伸长身子——

……用左手接住飞场先生——

那是伸长手的美影让荒帝模仿其动作的结果。

「……她不打算合一,直接遥控了吗!」

美影背对四吉,没有回头。

黑色武神仿佛接管了美影的动作,旋动机翼,开始转向四吉。

右手将美影送入开启的胸口,飞场也从左手跳进胸前。

四吉看着飞场眼中的强烈目光。

无论是刚才推开美影的判断还是其他动作,对他们而言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两位忘了一点。」

在四吉眼里,武神的合一过程有着得以干涉的破绽,早上已让他们吃过苦头。

……竟然会忘了这点,真是可笑。

在高压电缆上超高远踮步的四吉飞身起脚,想拦截跳向荒帝胸前的飞场。

左脚底向前刺去。

「啊哒——!」

这是一记能将飞场、美影和荒帝一举踢开的飞踢。

此时,美影在四吉视野中有所动作。

就像是要从背后将飞场抱进荒帝的她低着头,嘴里说着:

「新庄。」

一听见这名字,四吉就被来自背后的攻击打个正着。

「?」

几乎将他全身撕裂的冲击和白光轰在他背上。

四吉眼带犹疑,呈大字形飞向前方空中。

天旋地转中,四吉发现了趴在最末节车厢顶端的新庄。

新庄背着Ex-St,炮口正对四吉。

……原来如此。他们一开始降落时,贴近新干线尾端就是为了——

放下新庄,做为伏兵。

他们的策略,就是演出一场解除武神后重新合一的戏码,诱使四吉攻击。

这也是为了避免四吉使出交换立场的概念。

之后再让新庄用Ex-St从背后偷袭。

新庄不可能会带Ex-St到堺市去,应该是飞场和美影去接她时从UCAT拿来的。

也就是说,四吉的行动已在他们预料之中。

……哈哈,刚刚我出脚那一刻的确没有使用固有概念的意思呢。

真是失算。飞向十公尺空中的四吉自嘲地笑。

……早上有过一次阻止他们合一的经验,也难怪我会想来第二次。

「竟能以此为饵,哎呀,四吉深感佩服是也。」

在空中低语的他听见了一点声音,美影的声音。

『你打得很轻松嘛。』

完成合一、振翅飞升的荒帝就在四吉旋转的视野底下。

质量庞大的巨人已从新干线车顶拍响机翼而来。

带着飞行冲力的右拳化为加速顶锋向上挥去,刺穿音爆的白雾。

『真没礼貌,你应该学习一下龙司。』

美影的话音和打击声同时响起。

『他老是说——我做什么都很认真!连偷窥也要全力以赴!』

铁拳将四吉的身躯轰向夜空。

新庄在风中看着四吉高高飞起。

失去左臂的躯体越过跟着新干线移动的新庄,越来越高,直至月光底下。

……好像很痛耶……

新庄呆了一会儿才猛然回神。

她对荒帝抬起头,说:

「美影小姐!快回收四吉!还要问他过去跟其他的事!」

『那、那个,新庄学长,最近你好像都直接忽视我,只跟美影姐说话耶?』

之前都是无意的,这次就故意忽视好了。

新庄压着头发不让狂风吹乱,同时仰望天际。

她看到了。

被打上空中的四吉身边出现了某些东西。

「那是……大圣?」

凝神一看,呈L型的大圣右臂挡在四吉胸前。此时荒帝发出说话声:

『好快。他挡下了这一拳……虽然打飞了他,可是应该没什么用。』

……也就是说,几乎没受伤……?

当新庄重整架势思考时,大圣之臂已撑住四吉。他一个转身,背着月光直扑而来。

『——新庄!准备啰!』

她知道荒帝为何这么喊。四吉打算降到她的正面。

……他要攻击我……!

但新庄没有移动。要是随意起身,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被吹下车顶。

于是荒帝拍动羽翼,解救新庄。

凭荒帝之翼释出的速度,能在刹那间从车头赶到车尾,而且——

『——神碎雷(Keravnos)!』

漆黑的弹射器在金属声中与荒帝右臂结合。

使用装设概念核的神碎雷当然不会为了别的。

……要在空中一口气贯穿四吉和大圣……

不做到这种地步,就打不倒他。

新庄点点头,下定决心。

……我要打败他。

她在震动不已的车顶上翻身,将Ex-St尾端抵着车顶,指向天空。炮身后段相当长,新庄只能勉强构着扳机。

Ex-St炮身侧边发出淡淡的长方形浅绿光幕,映送四吉的形影。

红色准心在绿光中挪移,固定在四吉身上。

现在扣下扳机就能击中目标,而新庄也打算这么做。

就在此刻——

『等一下!要是他使用概念就糟了啊!』

飞场的话让新庄心中一惊。

……!

若在这种状态下对调双方立场,新庄就会同时遭受两种危机。

那就是被抛向高空,以及遭受自己的炮击。

四吉背沐月光,在新庄上方大喊:

「哈哈哈!就请您乖乖接招吧!乱动可是很危险的啊!」

「你说的对。」

新庄点点头。

但她仍揪起眉间,看着瞄准器中四吉的笑容。

「——可是危险又怎么样!」

新庄扣紧扳机。

白光飞窜,反作用力将新庄压向车顶。

接着,声音响起。

•——世界瞬时颠倒。

下一刻,新庄发现背部不再靠着任何东西。

自己正处在百余米的空中。

概念对调了她和四吉的立场。

新庄趁着坠落前的浮游状态迅速观察周围。

比她视线更高的是宽广的深蓝色天空,眼底有着夜景。

……唔哇……

新庄的视野定在于夜景中央向东前进的光条——新干线。

一名男子在最末节车厢上仰躺。

一双巨臂浮在他左右两侧,还有种能量直往新庄而来。

那是一道光。新庄方才为了击坠四吉,藉由Ex-St射出的光。

当她被自己施放的白光照得通亮时,四吉的声音随后而来。

「想不到结局竟会如此,太遗憾了,新庄小姐。」

缓缓自由落体的新庄听完这句话,在逐渐加速的风中对站起身的四吉答道:

「——你说的对。」

光束在话音散于空中时轰中新庄。

光爆。

巨响八方摇撼,白光四溅如沫,还带着物体溃散的声音。

但破碎声并非来自新庄身上。

有个东西冲进了新庄和光束之间。

代替新庄承受光击而碎裂的是——

『是我们的剑!』

听见飞场的声音从新干线上空飞翔的荒帝迸出,四吉赶忙防御。

「难道……各位连这一步都料到了吗……?』

才没那么行呢。四吉的讶异使新庄苦笑着想。

她所做的,只是相信同伴而已。

……荒帝架起神碎雷的时候,美影喊了我一声,还要我准备。

她相信那一定代表着什么,便果决地以射击回复。

新庄「嗯」地点头,在光与黑的碎片包覆下,将Ex-St指向天际。

朝月射击。

剧烈的后座力使她向下加速,朝新干线顶直线坠落。

三道气流随之旋动。

其一是来自新干线前端,荒帝冲向四吉并扬起神碎雷所造成的风。

其二是来自新干线后端,新庄落向能和荒帝夹击四吉之处降落所造成的风。

最后是四吉造成的风。大圣伸展右臂挡架神碎雷,并朝新庄落点的车顶张开左臂产生的风。

荒帝已就攻击位置,对四吉放出神碎雷。

新庄朝斜下地面开了一炮后落地,将Ex-St的长长炮身挺向四吉。

然而,四吉在攻击产生前开口斥道:

「——不怕我使用固有概念吗!」

四吉此话一出,三道气流也戛然而止。

此时三人的位置——

「——还真是尴尬呢,四吉先生。」

荒帝和Ex-St将四吉夹在中间,而大圣的双臂也指向两侧对手。

任一方的移动将造成攻击,而攻击会触动固有概念变换位置。

在这种极近距离的状态下,可说任何攻击都不会失手。

一旦立场对调了就不可能躲过。

明知这点,额头冒汗的新庄仍毅然地说:

「……好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呼啸的风中,有着动也不动却向东行进的物体。

在月下的列车上,四吉让大圣朝左右敌手伸展,并说:

「——的确,这位置真有意思。」

四吉远眺着掠过前方的山林及夜空,没有看他们。

「各位晓得让我使用概念会怎样吧?即便各位同时攻击也只会自食其果,而我毫发无伤。」

所以——

「若真要出手,我想是美影小姐比较适合吧。如果是荒帝,也许能在对换后承受自己的神碎雷跟Ex-St吧。」

『请问,为什么每个人都把我当空气呢……』

四吉选择无视。

之后他张口吐气,再度说道:

「……那么就开始吧。」

刚说完,新庄的声音就窜进四吉耳里。

「我不会开火的。」

四吉皱眉转头,只见新庄一脸微笑。

「四吉先生平常这么照顾我,我怎么下得了手呢。」

「喔?真是感激不尽,这样我就不必弄伤您了。既然如此,要打倒我的——」

『我也不打了。』

听美影这么说,四吉的眉头皱得更深。

……开什么玩笑。

他转向荒帝,看到黑色武神轻轻举起左手。

『啊,既然美影姐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是我也是!』

飞场的语气相当认真,那么该提防的就是——

……还是美影小姐吧。

假如新庄开炮,只要调换位置就能击倒她。

假如双方同时攻击,新庄绝对禁不起神碎雷一击。

不过出手的若是美影,就算立场改变,荒帝的装甲也可能捱过神碎雷的攻击,Ex-St应该也毁不了荒帝。

由后者角度考虑,四吉的注意力的确该摆在美影身上。

他这么想着,将视线转向新庄。

炮击声冷不防迸开。

「!」

那是Ex-St发出的声音,接着是迎面而来的白光。

而荒帝没有攻击。

……新庄小姐!她竟然把荒帝当成幌子?

新庄连装甲服都没穿,极可能因对调而丢了性命。

「鲁莽!」

心里虽这么想,但四吉仍在回头时使出概念。

风刷过耳际,但四吉不予理会。

概念赶在光炮命中前生效。

•——世界瞬时颠倒。

两人替换了。

四吉站在新庄原来的位置。

他看见Ex-St发出的具质量光束飞离他面前,也看见了光束彼端的新庄。

然而——

「!」

光束轨道上的新庄肩后出现了一阵风。

那黑风的真面目是——

……荒帝的手?

黑色武神的手已抓在新庄肩上。

那只手往下推挤,让新庄跌坐在车顶上。

Ex-St的光削去几根纷散的浏海,飞向荒帝。

原以为会直接打在荒帝身上,但四吉看到了其他东西。

神碎雷的尖端已越过新庄,深深刺来。

「——?」

在炮击的同时,荒帝已准备拉倒四吉,将神碎雷击向新庄。转头时耳边的风,就是原先在他背后的荒帝所造成。

漆黑弹射器的尖端将和Ex-St的光同时击中。

若要在神碎雷和Ex-St间做个选择,根本无需多想。

Ex-St。

于是四吉当机立断。

•——世界瞬时颠倒。

话音响起,四吉和荒帝也调换了立场。

四吉将因此遭受炮击,但他相信自己终将胜利。

他已吃过Ex-St一击,却没造成致命伤。

现在,他还有大圣助阵。

大圣应能挡下Ex-St,而荒帝会在下一刻被神碎雷击中,新庄更和荒帝排成一直线。

只要让大圣炸开空间,就能一口气击垮他们。

「我赢了……!」

胜利。

这是四吉渴望的两个字,是他喜悦的泉源。

他已虚度了六十年人生,而这段岁月里——

……我从没让赵医师开心过。

在抚泽瀑布时,赵医师真正想表达的,其实是对四兄弟的歉意。

虽想阻止却又无法直接讲明,他们和赵医师就是这样的关系,所以——

……我要赢!

得到胜利,能够证明她的创作无与伦比,能够证明自己比她时而聊起的旧UCAT老伙伴们的子孙们更加优秀。

证明由她一手打造、在这片Low-G成长的自己比他们更强。

……那就是—

「原属7th-G的我们,能以Low-G一分子的身份献给您的荣耀!」

所以——

「求求您千万不要道歉……!」

呐喊后,对调已完全结束。

Ex-St的光正面袭来。

虽得捱下这一击,但仍是意料中事,只要让大圣防御就能挡下。

……赢定了!

确信胜利的视线向前望去,眼看荒帝就要被神碎雷击中——

「……?」

不见了。

不知怎地,荒帝不在调换后的位置上。

连手上的神碎雷也是。

「为什么……?」

四吉放声大喊,却在数公尺前的新庄后方见到了取代荒帝的东西。

那是两道人影。

飞场和美影在空中手牵着手,慢慢踏上新干线车顶。

牵着少女的少年,比金发纷飞的少女早一步踏上月光下的列车。

美影接着站稳,随飞场的牵引转向四吉。

四吉理解了方才发生的事。

「……你们在对调时解除合一了吗?」

四吉还明白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在双方调换立场时解除武神所代表的意义。

一体之物分化为二,连武器也遭封印。

因此,四吉在Ex-St之光炸裂瞬间,见到自己的大圣如同呼应被封存的神碎雷般消失,也看到自己像原为荒帝之物分为两人那样——

「我的身体也要分化了吗……!」

一刀两断般的剧痛和作用布满全身。

「……!」

四吉虽失去武器又遭逢剧痛,但双方立场仍未完全交换。

只身的四吉将被撕成两半,而分为两人的荒帝则须聚合为一。

「——!」

未经召唤的的荒帝和神碎雷,出现在美影和飞场背后。

武神在概念驱使下合一,让双方的调换完整结束。

「难道两位……连自己的合一都当作武器了吗!」

Ex-St击中了呐喊的四吉胸口。

「……!」

光芒炸裂,遭到破坏的肉体发出岩石碎裂声。

放心将防御交给大圣的他毫无防备,分化效果更加深了身体的崩毁。

四吉当场爆散,碎裂声窜过每一条筋骨。

太凄惨了。四吉心想。

曾如此看轻的Ex-St竟能一击就让身体四分五裂。

他感到全身宛如石块,崩散、粉碎。

就要泄尽最后一口气时,还有种某物从体内散落的感觉。

仿佛心脏已裸露在外,受风吹抚的感觉。

尽管如此,四吉还是动了,举起仍沾黏在肩部的右手——

「大圣……!」

一双巨大赤臂现于四吉两侧。

长逾十公尺的巨腕高高扬起。

目标正是排成纵列的新庄和荒帝。

为求胜利,他必须完成这一击。

……赵医师!

四兄弟之中,自己拥有最强的个人战力。

但相对的,也最为愚钝。

四吉认为这就是兄弟间的互补机制,若自己有颗聪慧的脑袋,三位兄长就会失去存在意义。

他心想——

……在个人战斗中取得绝对胜利,是唯有我才办得到的事……

要是连这点都办不到,自己又算什么?

于是四吉挥下溃散的右手。

手在空中分解,化为沙砾。

但飞沙声没让大圣停下。

最后一击。

自己是拥有最强个人战力的7th-G战斗生命体,是为了对抗武神、打倒机龙而制造的概念、武器。

而打败自己的,就是继承3rd-G之力的人们,以及——

「新庄小姐……仔细听好!」

四吉大喊。为了信守揭明过去的承诺,他必须这么做。

必须对她这么做。

「您是……由起绪小姐在那场大阪之战中托付给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让新庄睁圆了眼。

紧接着,新庄双眼紧闭地说:

「谢谢……!」

Ex-St跟神碎雷的光随着话声冲来。

四吉看着大圣在两道光束直击下穿孔、层层碎裂,某种情绪油然而生。

……何其痛快!

在临死前,四吉感到一阵笑意。

他们不曾怀疑过自身力量,却因自视甚高而长久压抑自己,使得他们一直认为——

……这世界真是无趣。

四吉在心中叹了一声,肯定自己的想法。

……的确很无趣。

这世界真的非常无趣,然而——

……却住着一群能打败我们的有趣人类呢。

他们脚下的路还有多远?会有尽头吗?

……我会成为让他们更上一层楼的贵人吗……

终于能让赵医师骄傲一番了。

多亏了我们的存在,她的伙伴的子孙才能变得更强。

这是赵医师自己或其他任何人都办不到的事。

这应该值得骄傲吧?而且——

……我用自己的方式,把这个无聊的世界变得有趣了!

想到这里,四吉暗自苦笑。自己真是个思绪不定的傻瓜。

可是——

「——这样才和我的力量相平衡哪啯啯。」

大圣跟着话音爆散。炸碎了四吉全身。

他最后感觉到的,来自东方的夜风。

风正吹着。

风犹未止,不停吹着。

第二十七章『觉醒之光』

希望觉醒的那一刻

别来得太迟才好

黑暗中有些动静。

有人醒了过来。

一张床摆在被夜色占据的阴暗房间中央,趴在床边的少女从棉被上抬起脸来。

少女背上披了件短外套,内襟绣着「风见」。

她身穿与踏进医院时相同的服装,挺起上身。

微张的眼转向床头边桌上的钟。

「……才八点啊,希望晚上不会睡不着。」

风见喃喃说着,在黑暗中轻轻伸直了腰。

出云的脸就在床头。

他闭着眼睛,表情和以往的睡脸一样。

这表情令风见的嘴角微微扬起,不过——

「…………」

立在床边的两具残破武器和出云左手的位置,又拉下了她的眉梢。

接着风见低下头去,手掩着眼说:

「已经哭不出来了呢……」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还要打电话回家,想在病房过夜也必须每天申请一次。

为了不让说话声打扰出云,风见将臀部抬离椅面。

「啊。」

两膝一软,失去平衡。

风见抓住床尾扶手撑稳,松了口气。

她环顾房间检视现况,刚刚的失足没带来任何变化。

于是她慢慢蓄足力气,走出病房。

一打开通往走廊的房门——

「好亮……」

在黑暗中待久了,连走廊的微弱日光灯都显得刺眼。

她用几秒钟习惯了光线。

之后,她看到走廊景色,将夜晚的阴沉赶到了角落去。

这二楼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光相当轻柔,不会打扰到病人睡眠。

风见看了看左右。

房门右侧是一整排的病房,底端有扇逃生门,门边设有一支警备手电筒。

左侧有一间病房、一座大厅。护理站柜台位在这条走廊和南栋联络走廊的交叉处,再往前依旧属于病房大楼。

院内禁止使用手机。在护理站办完留宿手续后,就在大厅打电话回家吧,不知道有没有零钱投公共电话。

想着想着,风见的脑筋也清楚许多。

浴室就在她面前,昨天被问到洗不洗澡时,她以摇头回应。

……再怎么说,今天也该……

算了,风见摇摇头。还有别的事要做。

然后,她忽然想到——

……到底要做什么呢?

她只想着要陪伴出云,却没想过为什么。

思索,然而——

「——不行。」

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行,总之她喃喃地如此低语,并下定决心。

她转向左边,朝护理站走去。

「?」

她发现有东西搁在病房门边。

那是个绿色的大袋子。不是购物袋,比较像旅行袋,里头是——

……换洗衣物和……

装了饭团等餐点的便当盒。

风见立刻蹲下翻翻袋子,看到几封信。

最上面是希比蕾的信。

『我带了点衣服让您换洗,还有毛巾等盥洗用具。』

她怎么知道要带什么尺寸?美影的信上写:

『这是希欧做的晚餐,有炸鸡和饭团。』

她们感情这么好?风见接着看的是开发部的心意:

『也许这有点多余,不过晴美的高画质DVD影片一定能让你打起精神喔。』

没播放器要怎么看啊?另一个盒子是——

『在医院若觉得无聊,就玩这个全可动人偶「大城inACTION」吧!现在还附送可替换的战损版脸部和可以插在胯下的站姿支架,绝对超值!』

这就拿去喂焚化炉好了。最下面的信和大箱子是——

「——」

拿起一看,风见的动作、表情和呼吸都僵住了。那是——

「对7th用战斗指示书——布莲西儿。」

信封下那占据袋子绝大空间的白色箱子是——

……X-Wi的搬送箱。

这两样物体让风见愣在原地。

她绷紧身子,再慢慢深呼吸放松下来。

「——对不起。」

她合上了开放式袋口,在硬布上轻轻一拍,闭上眼说:

「对不起。」

之后站了起来,留下袋子而去。

她走向护理站,拾脸挺胸,睁开眼睛。

直到发现脚步声哒哒作响,她才吐出屏住的气。

……不行。

袋子里的东西,让她感受到大家对她的期望。

……表面上是希望我休息振作,实际上却要我准备战斗啊……

真是高明。风见叹了口气。

她摇摇头,手梳过略为干涩的头发。

「不行。」

说着,风见发觉自己可能会就这么消沉下去。

她心里满是对出云的歉意,也对因她而重创的G-Sp2和V-Sw感到愧疚。

就算G-Sp2修复了、出云治好了——

——我也不会是原来的我了。

自己一定会因为心中阴影而退缩吧。

风见在心里无奈地长吁一声,抱怨这个跟过去没两样的自己。

以前,她曾在体育性社团的活动里让人受伤过。

对方是用教科书的死方法战斗的人,自己则是实战派。那是在双方争夺一年级正式队员时发生的事。

她想故意战败,让出资格——

……反而害对方受伤了。

不是自己闪不过,而是对方意外冲来才失手的。不知为何,总是照本宣科的对手突然做出了反常的举动。

虽然对方说彼此都是心甘情愿较劲的,要风见别在意,但她仍旧决定退出。不仅让出正式队员的位置,还退出了社团。

要是没邂逅出云,自己说不定会消沉到现在呢。

重蹈覆辙的感觉,让风见在心中重重叹息。

……这就是所谓的死性不改吧。

将自我分析搁在一边后,风见在护理站前抬起头来。

「请问——」

她出了声,柜台后却没有人。

就在她纳闷时——

「啊,这边这边。」

听见了女性的声音。

声音来自右侧。风见侧首一看,护理站内的门没关上,护士长就在里头。

和UCAT有点关系的她似乎没擅离岗位。风见的头再稍微偏了点,看清护士长走出的门。

门上贴了块压克力板,印有「婴儿室」字样。

那是统一照顾新生儿的房间。

在充满疾病和伤痛的医院里,这里可说是唯一充满生命喜悦的场所。

这点让风见沉静下来,又立刻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那个,我想办过夜手续。」

「啊,请稍等一下,先让我处理完这边。」

这边?见到风见脸上的疑惑,护士长耸了耸肩,对她招手。

同时摆出示意安静的手势。

在好奇和想早点办完手续的情绪交杂中,风见选择了前者,走向护理站正面。

婴儿室位在这栋楼西侧底部的护理站边,设有一面从腰际到天花板的暗色玻璃墙,能窥见室内状况。

婴儿室为长方形格局,新生儿的床摆在靠走廊的位置。

一个个幼小的婴孩就躺在摇篮般的白色小床里。

房间深处有个标示「哺乳室」的房间,一名女子开门走了出来。

女子抱着婴儿,身穿白色睡衣。

她脸上带着笑,看到风见时不知怎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不相识,但风见似乎了解女子为何如此反应,也点头回礼。

女子将孩子安放在靠近风见正面的床里,来到走廊上。

她快步来到风见身边,不过眼里看的不是风见,而是玻璃后的婴儿们和自己的孩子。

「好可爱喔。」

「啊,对呀。」

风见虽这么答,但风见认为自己心里想的一定和她不同。

然而,这些孩子让她感觉到了脆弱与纯真,不过——

「……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呢。」

「你的孩子也在里面吗?」

「啊、不是,我只是来照顾病人的。」

风见连忙解释,在意起女子眼光的她显得有些紧张。

但女子只是转过头来露出微笑。

对方什么也没说,那笑容也不会让人不自在。

所以风见也沉默不语——

「…………」

她突然觉得有点坐立难安,便别开视线看向前去。

这时女子又点点头,向护士长打了声招呼就从风见背后走过。

脚步声哒哒地响,护士长也返回护理站。

风见虽想尽快把过夜手续办妥,眼睛却盯着婴儿室里面看。

……我也……

曾经待过这种地方吗?

而且——

「我也会变成像她那样吗……」

风见在喃喃自语中回过神来,甩了甩头。

……不行。

有什么好憧憬的啊?未来还得替出云的左手复健,之后也必须为了将来认真谈谈。

自己到时候大概又会退缩吧。

……再说,我连一点斗志都没有了。

说着:风见将身子抽离婴儿室玻璃墙前。

她向左转,动身走向护理站柜台。

紧接着,她听见了声音。

•——力量化为无限。

如同自己说话声般的音色响起时,周围光线也一并消失了。

「?」

风见深知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概念空间以医院为中心张开,外来的电源因而断绝。

但医院自身的紧急供电仍点亮了紧急照明。

医院里只剩下微弱的光线。

护理站里和整条走廊上的人全都消失了。

可是,有一道人声传来。

是脚步声。

一旁护理站前的阶梯井中,传来阵阵上楼声。

风见看见了踏上晦暗的楼梯间并转身的人影,那是手持青龙刀的一光。

「——!」

风见下意识地逃开。

出云的病房位在东侧,因此她向西逃去。

只要往这楼层西侧底端奔去,待一光踏上走廊时再设法引开他就好。

逃吧。现在手无寸铁,自己也曾一度败在他手下。只要引开他,逃出这个概念空间就能求救了。虽然可能不会有人伸出援手,但看在出云的份上,UCAT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就这样吧。

下定决心后,风见就转向大楼西侧底部。

目光因这一转扫过婴儿室。

隔着玻璃,她发现空荡荡的婴儿室里有个影子。

是个婴儿。

刚刚那个孩子就睡在里头。

那孩子也陷入了概念空间。

……怎么会这样?

才刚这么想,孩子已睁开眼睛。那双望向空中的眼在这瞬间映出周围的黑——

「————」

于是放声大哭。

风见犹豫了一会儿,想闭上眼装做没听见,一走了之。

「哦……有婴儿跑进来啦?真是有趣的小意外呢。」

来自楼梯的声音让风见决定了一切。

「……!」

她一个转身,冲进无人的护理站。

推开婴儿室半掩的门。

「真是的……」

风见皱眉旋身,往哭声来向跑去。

「都已经只有逃的份了耶……!」

一踏入狭长的阴暗房间,风见立刻就找出了目标。

她跑到那张床边,稍微犹疑了一下。

「——烦耶!」

她甩甩头,将孩子连同身边的布一并抱起。

……这条是叫做保温毯吧?

在情急之中仍这么想的她吸了日气,拔腿奔向门口,用肩膀推开门。

「真像个偷婴贼呢……」

风见神情凝重地穿过护理站,朝柜台东侧出口跑去。

但走廊边通往一楼的阶梯却传来一道声音。

「——风见小姐,您为何要带走我打算亲自保护的孩子呢?」

一光如是说。

声音能让风见判断对方位置,而一光已快登完阶梯。

这代表——

……想逃也没那么简单吧……

似乎是为了打消心中不安一般,风见出声大喊:

「问我为什么——当然是不放心交给你啊,一光先生!」

略颤的声音让她有些难堪,以前不会这样啊。

风见跑过办公桌之间,用空着的手翻找武器之余——

……该往哪里跑?

出云的病房在东边,不能往那儿跑。

可是往西就要绕过柜台,会和上楼来的一光撞个正着,所以——

……护理站和大厅之间,有条连往南栋的通道吧。

只能往那儿走了。

然而,打断她一切思考的声音和身影,已在护理站前的楼梯口现身。

那是身穿白色装甲服的老年人。

他手拿青龙刀,后扎的发束左右飘摇。

「……您不打算回出云先生的病房吗?」

他的话让风见一颤。

颤抖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一光暗示目标为出云。

他的意思是——

……若不想看见出云被杀,便只能一战?

风见倒抽了口气,看着前方柜台出口。

奔跑。

她不再多看一光,敌人的形体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是种压力。

眼里看的虽不是敌人,但经验丰富的她仍察觉到了某些变化。

「……出手了?」

风见没回头,却仍能感到攻击逼近,原因是——

……声音不见了。

无论是怎样的对手,在攻击那一刻都会蓄积力量。

在集中的当下,会造成一种特异的沉静,透明、却能冻结空气的沉静。

在那紧绷的沉静掠过皮肤之时,风见向前跃去。

她怀抱婴儿奋力一跳,不是朝柜台出口,而是朝柜台本身——

「直接翻过去!」

同时,一如预料的感觉从背后窜过。

她听见笛音般的空气劈裂声,还有墙面发出的反弹声。

风见在攻击后的细微空白着了地,顺势向东奔去。

「——!」

背后爆炸了。

风见听见大气迸裂。

办公桌抽屉或框体等塌陷粉碎的声音、文件纷散如飞鸟的声音,以及天花板建材和混凝土断裂的声音。

「南栋的联络通道被……!」

通道右侧靠护理站这头的墙壁被打个粉碎。

南栋就此隔绝。

于是,风见在满耳的瓦砾碎裂声中跑过丁字路口和大厅。

一踏上东侧走廊,风见怱然发现天花板灯光已经暗去。

……供电出问题了吗?

墙脚的电池式紧急照明仍然亮着,就像答案一样。

唯一的光线只在脚边。

在压顶黑暗中,扶持风见让她不至于慢下脚步的——

「————」

是她怀里那小家伙的细微动作。

无法控制的外来力量碰触到她的身体,使她怦然心动。

……没错。

风见点点头。

「没错……」

在心和躯体一致地表示同意后,她抱紧臂弯里的小生命不停地跑。

一光的声音尾随而来。

「风见小姐,请问出云先生情况如何呀?」

声音仅来自身后数步之遥,但没能动摇风见。现在并没有攻击前的宁静。

因此她不停地跑,跑向出云病房门前。

有种声音在她焦急的心里响起。

……快想想办法!

她肉体胆怯,意识萎靡,因过去的战败而示弱。

然而,这声音仍在她心里。

快想想办法。正当风见再次点头时,她听见背后传来无预警的沉默。

她在这瞬间做出动作。

风见回头了。为了掩饰恐惧,她使劲过猛,身体几乎跟着头向后转去。

右手高举青龙刀的一光就在她背后五公尺处。

攻击将在下个瞬间到来。那恐怕会激出强烈冲击,将整栋楼一刀两断。

但风见右手仍掷出了某种东西。

那是一把护理站办公桌上的美工刀。

她捏住刃部伸至极限的美工刀尾,使劲一射。

此时已无暇多做瞄准,只能尽全力将刀射向一光的胸口。

紧接着,风见看到美工刀周围迸出白雾。

……咦?

我的臂力有这么强吗。才这么想,刀已冲破音速。

道理很简单。这是一光的概念、让攻击力化为无限的概念所造成的。

不过被激出全力的美工刀,却因耐不住自身产生的冲击波而粉碎。

自行崩解。

但此举并无不妥。白色气墙爆裂后冲开的小型冲击波,让一光采取防御。

「……!」

当一光挡架激荡的空气时,风见已抵达出云的病房门口。

但风见没停下,从门口袋子里拎起银色箱子就跑。她以单手打开、抛起箱子并抓出内容物。

「X-Wi!」

左手的婴孩让她无法背上X—Wi,所以她将右手穿过背带就启动了它。

•——光即是力量。

奔跑当中,仅有右侧的羽翼随着概念之声自背部张开。

下一刻,一光的沉默为了阻止光的扩张而到来。

紧跟在剎那静谧之后的,是一道前踏的脚步声。

……好近!

这个当下,风见在奔向逃生门的同时拍振了右臂飞翼。

光之翼推动了风。

「……!」

风见顺着X-Wi向前大力一蹬。

飞跃。

轨道很低,只擦过了天花板。

她在空中身子一缩,向后翻转一八〇度,脚踏天花板、面对一光。

接着羽翼一振、脚步一退,向后飞去。

向前一看,一光正踏着转到头顶的地板直冲而来。

他几乎就在风见正下方,青龙刀已拉到脚边。

「好快……!」

「我的速度在四兄弟里只是平均值而已。」

刀光一闪。

一光将刀刃扫向在他顶上飞行的单翼少女。

对方直线后退,没闪身躲避。

在天花板上倒退着飞的少女没有武器,就算能躲开刀砍,冲击波也追得上她。

让她怀里的孩子遭受池鱼之殃是一光最大的遗憾。看来——

……还是作为我的人质比较安全呢。

太可悲了。另外——

……这结局真是空虚,更别提要打败沉睡的出云先生有多轻松了。

糟糕至极。一光这么想着,手中刀刃已扫向空中。

刀尖划出弧光,瞬间加速,冲击波就要炸开。

「——?」

但青龙刀却突然碎裂了。

刀并未自行崩解,而是在击出冲击波前碰到了某种东西而粉碎。

碰到了风见手上的某种东西。

在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中,钢铁碎片化为无数光点,四散、飘落。

为什么?为什么手无寸铁的她能够破坏这把青龙刀?

一光拾起头来,看着漫天碎片后的风见。

她在天花板上高速后退,手中果然举着武器。

那把因击中一光掌中刀而断裂的武器是——

「日光灯?」

「没错——囚为有X-Wi,所以光成了我的力量。」

风见后退着回答,朝一光扔出碎裂的日光灯。

「这在理化实验里也有吧?日光灯的光在断电以后还会持续一阵子呢。」

「抱歉,我没受过义务教育。」

「这样啊。真可惜,不能和你分享背九九表的辛酸了。」

「这点……对出云先生来说也是一样吧!」

一光追来。他按下青龙刀柄的按钮,刀刃瞬间再生。

见到新的刀刃,仍退个不停的风见不禁说道:

「——有两道刀刃?」

「不过还是刮不太干净呢!」

一光踏着强劲脚步追上风见。

飞翔与疾奔、后退与前进、迎击对攻击。

战火在追赶者与被追赶者之间燃烧。

两者以移动速度一较高下,更以释放的攻击力互别苗头。

一光的青龙刀挥了又碎,风见也在后退中不断拆下日光灯格挡。

武器高速交锋,同时接连碎裂。

兵刃疾驱。

以整个乐团的铜管乐器同时互击般的声音作为陪衬。

震天价响的气流吹散了所有碎片。

在地板上跑动的一光笑着大喊:

「风见小姐,想不到您能撑这么久,应该可以给个十五分吧!」

风见的脸就在爆散的光之后。她斜眼竖眉、咬牙切齿,一光却不以为意地露出笑容。

「——您玩得开心吗,风见小姐?」

「……一点也不!」

这样啊。一光边跑边想。

他确信乐趣将有增无减,因为——

「好吧。风见小姐,请看看您的背后。」

风见往后头匆匆一瞄,看到的是——

「逃生门。之后就没有日光灯了——您希望结局怎么演呀?」

风见手上最后一根日光灯管已随着这句话毁坏。

青龙刀刃虽和光的碎片一并溅开,一光仍举起了刀。

他将刀柄高举过头后让刀刃复生,准备挥出致命的一击。

下一刻,一光看到光之翼在眼前拍动,风见回到地板上。

她背对一光,手朝逃生门伸去。

「您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你以为自己打得赢吗?」

风见转身说道。

同时刺来的右手里握的并不是光。

是另一样东西。

「这是紧急警备手电筒……是这类建筑的逃生门边都会准备的东西。你没在学校的防灾训练里学过吗?」

风见推动了手电筒的开关。

光线在充满黑暗的走廊上奔流。

那是具方向性、远在五公里外也能辨识的强光。

窜过走廊的光线前端击中了一光的身体。

一光以刀挡光,身体仍被高速弹飞,不断上浮。

但光线立即填补了弹飞的距离,将他加速推开。

光在瞬间冲过护理站、婴儿室以及医院走廊。

「!」

青龙刀碎了。

光之壁不停地冲撞一光的躯体。

「……喔喔!」

不仅如此。方才风见所击碎的日光灯和钢刀粉尘,也在光线推挤下交错反射白光。

接踵而来的,是光的碎片造成的连锁爆炸。

爆炸声接连不断,从医院二楼东侧一路炸到西边。

光爆尖端冲破了西侧逃生门,穿出室外。

留下的只有逐渐消失的光、热气、风,还有——

「这样子应该打不倒他吧……」

在东侧逃生门前熄灭手电筒、松了口气的风见。

第二十八章 『疾奔之音』

奔跑声乃是对天空的颂歌

佐山睁开了眼。

首入眼帘的不是黑暗,而是夜空。

全身依然安好。四肢下方的感触,应是来自铺满石块的大地。

他使了使力,每个部位都有反应,可以动作。

耳边传来阵阵水声,颇为汹涌。但称不上是激流,只能算急流。

自己应该是在赏了二顺一记飞踢之后掉进底下的河川,被水冲到下游岸上了。

接着,佐山发觉令自己免于溺死的物体就在左手上。

在落水前从背包中取出并灌满空气的是——

「新庄同学抱枕套……」

他转头一看,成了临时浮板的抱枕已经湿透,不再鼓涨。

「新庄同学……」

佐山挺起身子端正跪坐,双手捧起抱枕套。

「你竟然变得这么湿……太让人想入非非了吧?」

说完,他放下手看看表——晚上十点,看来自己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二顺怎么了呢?明知可能已被冲远,但佐山仍对着空气发问。

「二顺?」

对这一喊的答复是——

「——在此。」

声音从坐着的佐山背后传来,所以他没有转身,直接问道:

「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是的,尽管有些多此一举……」

「说啊?」

语气犹疑的二顺跟着答道:

「能和我……以交涉再较量一场吗?」

佐山嗯地点头,手抵着下颚想了想。

「你们的交涉筹码的确不少,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这样也无所谓吗?」

二顺需要一点时间作答。经过约为五趟呼吸的思索与沉默,佐由听见了回应。

「无所谓……如果我能够击败佐山先生,在某种层面上,也等于击败这个世界了吧?那便是身为了7th-G一份子的最高荣誉。」

「嗯……原来如此,有见地。那就赶快开始吧,交涉筹码是……」

「我的概念核,还有对过去的一点提示,不知您意下如何——我会出一个问题,倘若佐山先生答不出来,就算是我赢了。」

「原来如此。」佐山看着夜间的溪流说道。

稍后,二顺在夜晚流水声陪伴下轻声问:

「——您能让我在我设下的概念之中说谎吗?」

「也就是说,要让你说出一个不会被概念阻止的谎吗?」

「正是。」

听二顺这么答,佐山开始思考。

过去和3rd-G的盖吉司交涉时,他曾让不能说谎的她说出假话。

但这次不同,谎言将在自身有意造假时遭到阻挡。

……要怎么在这情况下让他说谎呢?

佐山看着流水不断地想。

接着,他突然察觉一个切入点,同时也是让二顺表现谎言的方法。

佐山缓缓抬头,对着夜空出声:

「二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能让我知道你对自己的概念有多不了解。」

他继续问道:

「二顺……你有说过谎吗?」

「——有。」

「……嗯,答得好。那么二顺……如果你说过谎,那就告诉我你说了什么;如果你其实没说过——」

佐山字字清晰地说:

「——那就保持沉默。」

面对佐山的问题,二顺的回答是——

「————」

沉默。

然而,这沉默即代表没被概念阻止的谎。

矛盾了。

不可能的答案在条件限制下产生,否定了这个概念空间。

结果成立后——

「!」

世界在玻璃碎裂声中改变了。

四散开来。

之后,佐山看到空气开始流动,水势也比刚刚急了许多。

等同于结界的概念空间,因为承受不了自相矛盾而破灭了。想必这空间的创造者也认为这是个矛盾吧。

在淘洗河岸的夜风中,佐山苦笑着拄颊说道:

「……很简单的矛盾吧?可是二顺啊,虽然刚刚这么做有些粗暴,但你已经超越了自己拥有的概念。我想你那四分之一尺寸的概念核,恐怕没有装设能消解自相矛盾的概念……怎么样,能接受我的答案吗?」

佐山发问,但没人回答。

过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答复,因此佐山放下拄在脸上的手。

「二顺?」

佐山转头一看,但一直延伸到森林里的倾斜河岸上,到处都没有二顺的踪迹。

有的只是——

「概念核啊……」

一颗直径约十公分的红色光珠,浮在佐山视线高度上。

这就是7th-G概念核的一部分,也是二顺的真面目。

佐山将手覆在光珠上,发现红光下写了些字。

那是块破烂的白袍衣摆,上头有几个以水写成的字,字迹潦草。

「YUKIO。」

只写了这么多。

YUKIO的是由起绪吗?二顺只留下这些,没有下文。

看来,他的遗言仅止于此。

……为什么?不,用拼音写出由起绪的名字。就是对过去的提示吗?

在那之前——

……念法?不对,难道从由起绪的名字就能找出线索吗?

想不出答案。于是佐山站了起来,甩甩头说:

「……算了,赶快回去吧,其他地方的状况也令人在意。」

他将手伸向二顺的概念核,只见光珠缓缓绕向他的右侧。

即便已无法说话、丧失记忆,概念核似乎仍想跟随佐山。

于是佐山点点头,微笑着仰望红球。

「很好,那就走吧。现在我要一口气冲下山……希望你能把力量借给我,让我轻松一点,毕竟二顺的特色是肉体强化嘛。」

佐山沉下身子,准备往河岸下游奔去,并说:

「我很在意下面那些同伴呢,二顺。不知道他们顺不顺利……」

在话音、红色概念核和新的谜题伴随之下,佐山跨步奔去。

他刮起旋风、高速疾行,就连足音也追不上他的身影。

风见待在出云的病房里。

房间很暗,紧急照明、背上的X-Wi和投入窗内的月光便是仅有的光源。

风见坐在床上,在这些朦胧光源下用餐。

她的视线不时瞥向两处。一是在床上发出鼻息的出云,另一处则是在旁边椅子上发出鼻息的幼儿。

为了不打扰他们睡眠,风见尽量不制造声响地打开希比蕾送来的袋子,物色里头的食品。饭团极适合填饱干瘪的肚皮。用海底鸡拌酱油美乃滋当馅的应该是希欧的杰作吧;而加梅干的大概是出自美影之手,这样就能解释它们为何大小几乎相同了。

色拉都是经高汤汆烫过的蔬菜卷,是想让人轻松食用吧。

炸鸡根本是鸡胸肉军团。装在同个桶子里的炸薯条洒上了厚厚一层辣椒粉,但摸黑的少女在试吃后才发现自己着了道。

虽然一想到热量和体重就让人后悔,但这也算是对自己能生存下来的一点奖励。

「再来——」

风见将装有运动饮料的保温瓶搁在一边吐了口气,拿起布莲西儿的信。

……对付那四兄弟的计策啊。

当她低语着摊开信纸时,盘坐的腿打翻了保温瓶,叩出巨响。

「啊。」

才惊觉不妙,哭声已从黑暗中传来。

那是婴儿对刚刚的声音做出的反应。

尚未理解外界的幼儿,对任何事物的反应表现只有安心与惊愕。

哭声令风见手忙脚乱,没扶起保温瓶就跑到他身边。

她站起身,赶紧将婴儿从椅子上抱起,同时X-Wi对弯腰时的肩胛骨做出反应,以一双光翼包住他们俩。

在羽翼发出的淡淡光线中,风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将婴儿抱在胸前摇啊摇。

「啊,呃……怎么办。别哭别哭喔——你听得懂吗?」

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之余,风见想起一件事。

不可以这样摇婴儿。

……只会吓到他而已。

也许摇的人会以为有安抚作用,实际上对不明了外界的幼儿来说,那只是连续的震动。

「所以说……呃……这样吗?」

风见踌躇、自问、困惑地垂着眉,抱着婴儿摇摆身子。

虽仍是摇,但这次摇的不只是婴儿,还有她自己。

摇得又清又缓,就像水流漂动一样。

「——」

风见将自己化为水波,和婴儿一起摆动。

摇了几回,身体也在摇晃中找出平衡点。

她发现光之翼也左右摇摆起来,身体往右翼就往左,身体往左翼就往右,只是比她自己的动作慢了一拍。

渐渐地,哭声也消失了。

婴儿睁开眼睛,不知在看些什么,大概是包覆着自己的光吧。

接着,婴儿张开了嘴。

嘴型像是说「啊」,身子扭啊扭地。

风见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肚子饿了?

于是风见慢慢弯腰捡起滚落地面的保温瓶。对于自己能毫不费劲地让身体放松,风见感到相当讶异。

瓶盖掀开,也洒出了一些,不过不打紧。

……他其实是想要妈妈的奶吧。

由于不可能让婴儿直接用保温瓶喝,所以风见在心里向婴儿的母亲道歉后——

「…………」

含了口饮料,对嘴喂他。

婴儿也将缓缓流进嘴里的物体吸进肚子。

风见让婴儿抬起下巴拉直食道,把饮料送进他的嘴。

之后她移开了嘴,轻轻托起婴儿的头,婴儿跟着打了一个嗝。

……哇,跟书上写的一样。

惊叹过后,风见这才为了自己刚刚所做的害羞脸红。这时,婴儿又张开了嘴。

应该让他喝过东西啦?

「那么……」

察觉婴儿的用意后,风见有些犹豫。但她紧张地看看四周,确定安静无声后用翅膀掩住自己和婴儿,慢慢解开衬衫胸扣。

她将内衣扯低、袒露胸口,用希比蕾带来的清洗符擦了擦。

之后只要摇摆身子,将剩下的工作交给婴儿完成便可。

「嗯……」

搔痒感使风见不禁苦笑,之后转为微笑。

……我在做什么啊。

想着,风见挺直身子站起身来。

接着她唱出了歌,在入窗月光及双翼之光中开口唱道——

Silent night holy night/平安夜,圣善夜

Where today all the might/今于此,我等见

Of His fatherly love us graced/主佑我等如父般慈爱

And then Jesus,as brother embraced/神子拥我等手足以待

All the people on earth/恩降世人万物

All the people on earth/恩降世人万物

这一唱将风见的羞赧全赶跑了,因为——

……半裸抱着婴儿假装喂奶还唱歌?

应该没什么比这些更令人害羞了吧。

风见不经意地从羽翼缝隙间窥见出云的床。

……在医院抱着小孩的女人和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啊。

这不知会让旁人作何感想的构图,让风见吃吃轻笑。

低头一看,婴儿已进入梦乡,风见也柔柔一笑。因此——

「……谢谢。」

说完,她将婴儿裹好摆在椅子上,再把袋子翻过来挂上椅子两侧扶手,充当临时的床。

「好了——」

少女视线转动,移到出云床上左手处,再看向靠墙立起的两把武器。接着她压低眉心,双脚踏稳、使力。

「我马上回来喔。」

风见拿起边桌上的手电筒。

从地上拾起布莲西儿的信后,往走廊走去。

她打开门,踏进阴暗的走廊。

紧揍着,风见感到了静谧。

……不是无声的寂静……?

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急忙扫视四下,但走廊远处也好、崩毁的护理站一带也好、背后逃生门的窗口也好,人影也没有。

……那会是哪里?从哪里来的?

风见倒推出了答案。

……从看不见的地方。

她忽然想到,敌人的攻击能轰穿墙垣,那么能进行攻击的位置应该是——

「一楼?」

风见大喊一声,转身就想回房。

同时,有道力劲由东向西直线扫过走廊,削过转向房门的风见,斩断了路线上的光之翼。

「!」

风见背着被打散的光之翼扑上门板。

同时,冲击从下方炸碎了走廊。

一光看着破碎的天花板。

爆音逝去,尘埃满天。

天花板被直线切开,上方的地板也只剩些渣滓。

其目的地•出云的病房前还有块三十公分见方大小的地面。

门不见了,可能是被冲击波轰掉了吧。

除了不时崩落的碎石声,一光的耳里选有其他声音。

婴儿醒来,不知如何是好的呼吸声,还有出云麻醉睡眠中的呼吸声。

以及风见无力且急促的呼吸声。

……还活着吗?

风见的声音突然中断,一会儿后有阵水声。

一光听出那是吐血的声音。

……既然吐成这样——

「看来有多补一刀的必要呢。」

一光看了看右手上换了新刃的青龙刀。

接着他踮起脚尖轻轻一跃,就像上楼梯一样,跳上了出云病房前那块仅剩的地板。

风见趴在冷硬的地板上。

身体不是大字也不是く字形。她右臂前伸,左手无力地瘫在外侧,双腿不知指向何方。

她吸了口气吐出血块。呼吸紊乱、身体摇晃,但意识已渐渐找回自我。

首先看到的是地板,前方稍远处有着床和地板的影子。

让视线摇晃的应该是泪水吧。

为什么会这样?风见思索着,开始从记忆中翻找。

原因很单纯。爆炸那一刻,风见再度张开X-Wi之翼——

……当作挡住门的墙……

出云和婴儿都在病房里,若坐视不管,爆炸必定会冲进房间内部。

因此风见靠着门板抵挡冲击,随着被炸开的门板倒进房里。

「想起来了……」

有种东西跟着呼吸涌上喉头。

呼吸有点困难,肺该不会炸伤了吧。

风见试着挪动身体,但她全身发抖,使不上力。

想转动眼睛,才发现脑震荡让视野摇个不停,

她用泪湿的眼定睛一看,周遭事物就像陷入雾中一样。

是粉尘。

爆炸产生的粉尘,遮挡了从她背上发出的光。

X-Wi仍然正常运作,尽全力伸展翅膀,但周围的粉尘形成无数个小影子,让X-Wi之翼无法稳住形体。

在粉尘中,手电筒的光也会减弱。

……糟糕。

风见想站起来,但身体没有反应。

她不觉得痛,只是全身发烫,还有种漂浮感。

右手还有感觉。于是她向前伸出手腕以下被染黑的右手。

「…………」

风见没有多余感想,知道五根指头都还在就够了。

她将手拉回身前,撑住地板拖行全身,若从正上方俯视就像在爬墙一样。

虽想用上左手,但肩部以下没有反应,只好作罢。

所以她扭动着将腰部往前送,强行让身躯前进。

「啊……」

光是让身体挪动一点点就觉得喘。

……我在做什么啊。

这样子根本打不下去,连逃也逃不了。

那现在又在爬什么呢?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可笑。要是自己倒了,谁来保护那孩子跟觉呢?

……为什么我会想挡住门啊……

不知道,当时只想到要保护他们而已。

……这不是亏大了吗……

但风见仍不断地爬,在地上把身子向前挪。仿佛这样下去就会找出解答般,一味地爬。爬到床脚时——

「……!」

她吐出一团血,在爆炸后首度感到疼痛。

腹部有种难以压抑的感觉,一种某样重要事物流落体外的冰冷失落感。

……这下惨了。

放弃的想法不径而走。

「对不起。」

风见气若游丝地道歉,下一句话也轻得像吐气似的。

那是她道歉的理由,再也保护不了他们的理由。

一味地爬。爬。

「……我——实在是太弱了。」

虽在多年前逃离了那个社团,但加入全龙交涉部队后她自认坚强了许多。

昨天佐山宣布解散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是不是说我们这么强,为什么需要解散呢?

……这到底算什么,还弄成现在这样……

其他人一不在身边就什么也办不到,失去武器、失去重要的人。

佐山已经料到会有这种事了吗?

「我真傻。」

在那时舍弃不必要的倔强和自满,直接离开不就好了吗。

听佐山的话乖乖待在家里就不就好了吗。

「对不起……」

这时,在地上摸索的手指碰到了一点东西。

那G-Sp2破碎的柄尾,也是过去自己力量的证明。

在墙边摸到的尖枪残骸,冰冷得像在抗拒着她。

这冰冷让风见想自嘲地笑,但出口的却是血水。

「对不起……」

少女喃喃低语,发现泪水已溜下脸颊。但她仍继续说:

「现在我才知道……我真的很弱。」

喉咙哽噎的她,深吸了一口地板边满是灰尘的空气。

「我实在太弱了。」

所以——

「所以我才会想变得更强……」

风见抓住G-Sp2。

接着她使出浑身力气转成仰躺。光之翼左右摊开,朦胧的眼望着天花板和窗外的月。

自己现在的姿势和出云跟婴儿正好一样。如果闭起眼睛,是不是也能看见相同的梦境呢?

「对不起。」

我已经保护不了你们了——还没说出口,风见不经意地注意到一件事。

「啊,是这样吗。」

风见点点头,想着才刚发现的事。

……就算只能爬,我还是想保护他们啊。

理解到自己爬过来的理由后,她将思绪转到和自己一样躺着的男子身上。

……我好像能明白觉为什么想保护我了。

月光浸透了被泪水扭曲的视野。

「我终于办到了喔?」

……这很了不起,所以我能自豪一下吧?

风见边哭边问。

「谢谢……」

接着是——

「对不起……」

她呛得咳出声来,不可收拾。有种东西卡在她的咽喉深处,咳也咳不出来。

风见握紧了G-Sp2,仿佛想定住咳到颤抖不已的身体。

我道歉、对不起、请原谅我。现在风见心中满是歉意。

……G-Sp2,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会害你变成这样了。

因为我太傻了。

你是来保护我的,不是听见我的召唤才来的。

……对不起。

还担心你会害怕处在那无法理解他人的世界里,但这完全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是这样没错吧?

觉、V-Sw和G-Sp2在那时应该都一点也不畏惧,因为他们都拥有力量。

恐惧的只有自己一个而已,而且选在恐惧的影响下,误会了他们的守护之力。

竟把为了让自己不再害怕的力量,错当成打败敌人取胜的力量了。

所以自己才会战败、害怕。若是不再害怕,就算打输也不会绝望或哭号吧。

「对不起,因为我太软弱,因为我只想要力量……」

这已经不知是风见第几次道歉了。

某种异物溜过喉咙、松开双颊而吐离体外的感觉,让身子轻了许多。

「啊。」

冰凉的空气进到肺里,全身忽然僵直。

「啊……」

风见明白自己的现况,并对着右手握住的物体说:

「对不起,G-Sp2……可是,如果有机会再成为你的主人,我一定不会再害怕。所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说话只剩气音的风见说道:

「你可以……永远陪着软弱的我吗?」

说完,风见卸去了全身所有力气。

她不再移动,任视线模糊下去,只有耳朵仍听着声音。

小小的金属声。

被光照得通亮的无窗通道上,满是来来去去的人影。

身穿白袍的男子们,在印有BF2黑字的墙前不停快步穿越、奔跑。

搬运台已连接上横跨墙面中央的输送轨道,几个男子坐在台上冲了过来,每个人都扛着或提着形状各异的武器架。

「让开让开让开!别挡住反7th-G装备的路!挡路的小心被后面这位月读部长的月天弓零距离射烂屁股啊!」

出声嚷嚷的开发部员被身后的月读一脚踹下通道。

搬运台无视摔落的开发部员不断前去,这时——

「啊、停一下——鹿岛!你怎么还在这里打混?你明明晓得7th-G的概念空间已经打开了不是吗?」

有名男子经过停下的搬运台走向开发部,这人就是身穿白袍的鹿岛。

他注意到月读的喊声后停下脚步,掀开笔记本电脑歪了歪头。

而月读则是皱着眉跳下搬运台说:

「喂,鹿岛!你又在摸鱼看女儿的影片啦?」

一听,鹿岛转过头来。

他表情凝重地推高眼镜。

「太没礼貌了吧,月读部长。我想你误会了,我的家庭影片是我工作的原动力,甚至能定名为新营养素『维影命』。也就是说——那些影片也是我工作的一环喔。」

「好啦好啦,要不要再多付你影片加给啊?你刚刚到底在发什么呆,自愿负责G-Sp2和V-Sw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是啊,不过他们目前都在你说的概念空间里,根本帮不上忙。」

「那就来帮我们的忙啊。还不是你说不用修好还把他们摆在病房里才会这样……风见在那个概念空间里头根本没武器能跟一光打耶。」

「哎,是这样没错啦。」

说完,鹿岛瞄了笔电屏幕一眼。

接着他眉头一歪,看着月读的脸。

「月读部长,能听我说句话吗?虽然现在事态难以厘清……不过屏幕上这些,你还看得懂吧?」

液晶屏幕上——

「……怎么不是你女儿或太太的影片啊?」

「那当然。要是曝光率太高,会让影片里的家庭成分下降呢。话说回来……呃,我很严肃耶,你怎么摆那种脸啊?害我讲不下去……」

「没什么啦,只是有点刮目相看而已——继续吧。」

「好。屏幕上这两组图表和数值——是利用能穿透概念空间的发讯器,同步回报G-Sp2和V-Sw前状态的结果。」

月读跟着看了看屏幕。分成上下的窗口中有几项数值和随时间逐渐攀升的图表,这表示——

「奇怪……为什么全毁的G-Sp2和V-Sw的能量输出会不断增加啊?」

「不只是这样喔。我现在就说明把他们摆在病房里的原因。」

鹿岛挪动手指,在四下喧嚣及足音中,将画面上的图表切换成稍早阶段。

显示的是昨晚送到出云病房时的数值。

「这是怎样,侦测器是不是坏啦?怎么……数字完全没下降?」

「我检查过了,仪器完全正常,而且就算换了新的,结果还是一样。这表示……G-Sp2和V-Sw虽然全毁,却没有损坏。」

「那是……什么意思?」

「呃……」

鹿岛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

「这只是我的猜测……那两具武器,很可能只是将作为自己身体的机壳当作外壳而已。简单来说,他们都是概念核兵器……只要作为本体的概念核不被破坏,就不会『损坏』。」

鹿岛对眉心深皱的月读耸耸肩说:

「他们都是些让人懒得碰的机械呢。G-Sp2和V-Sw就算变成那样,也不觉得自己坏了喔。他们认为自己还能打呢。」

「为什么……概念核会有那种想法?又为什么不修复自己的外观呢?」

「很简单。恐怕他们都在等自己的主人重拾斗志。希望主人能够不屈不挠,重新拿起只是表面上损坏的他们。」

鹿岛将屏幕推向月读。显示两具武器驱动状况的图表都已突破百分之四十,且不断上升。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们现在很高兴。由纯粹力量凝聚而成的龙,正因为能让他们释放力量的人觉醒了而欣喜不已呢。我们哪还有插手的余地呢……好了,接下来是晴美的影片时间,今天也有新作品喔!」

月读立刻踹翻鹿岛,并把他扔上搬运台。

在黑暗的走廊中,一光轻轻一跳后站在门框内,见到了一样东西。

是光。

来源不明的黑白光团,以出云的狭小病房深处墙边为中心飘摇着。

那里有着两具巨大的残骸。

残骸一旁是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下方是浑身是血的少女,稍远处还有个婴儿。它们以自身为中心,散播着有形的光点。

接着产生的光丛似羽似叶,亦似飞沫。

颜色有白有黑,一左一右在空中旋绕。

光产生了无数声音。高音、低音、中音、短音、长音混合起来,有如哼曲,有如心跳。

之后一光清楚地看到,有些物体在声光之中缓缓飘起。

那是无数的红点。

……血?

出云的血穿过被单,和风见的血一起浮起。

同一时刻,强劲的心跳声乍然响起。

这慑人的重低音心跳声,依然是来自那两把武器。

发出声光的武器,在心跳声中将血珠与声光融合,改变型态。似羽似叶,亦似飞沫。

光点围成的圈在两把武器驱使下旋转、迭合,形成双重螺旋。

武器接着将心跳转为脉冲,迅速、短促、高亢、厚实的声音阵阵回响。

光线在G-Sp2和V-Sw破碎的表面和内核上频频流窜。

前者为蓝,后者为红。

光线从概念核封印处流出,填补了武器上的裂痕,整平外观。

刃部复生,握柄渐趋滑顺,机壳也被抛得亮白无暇。

形状略有改变。原来的机能依然健在,但更为锐利、强硬。

最后,两把武器的操作面板在一光视线中缓缓亮起。

显示着——

『我不会再输了。』

接着是金属声。那是机壳自行滑动,调整自身形状,让新型态各部契合的声音。

同时,妆点了病房的光之螺旋化为飞沬。

光芒填满病房所有角落,包覆出云和风见。

「——!」

见状,一光绞尽全力,高举青龙刀朝光劈去。

医院二楼一角在夜幕下爆炸了。

但爆炸的不是病房所在的东侧,而是相对的西侧。

与其说是迸发,反倒更像是弹开并四散的建材及烟尘,将两个物体轰出了室外。

一个是架着破碎的青龙刀防御的一光。

另一个是在爆炸中直线升空的光芒。

光的真面目,是一柄巨大的长枪。

枪尖渗出的光拖出一条长轨,直指夜空。

接受光尘洗礼的人,自身也裹在光芒之中。

那是光之翼。

横展双翼的长枪手在月光下慢慢吸气——

「————」

往眼下的敌人全速俯冲。

风见对现状毫无头绪。

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如何打算、自己正在做什么,都是问号。

一片茫然中,风见为最后的问题找出了答案。

……我在战斗……!

在月下的后院着地之际,风见振翼前跃,突袭同样着地的一光。

就连风也也追不上她的速度。

一光挥下青龙刀,但不足为惧。

兵刃相交、下一击不断挥出,同时风见心想——

……为什么呢?

连续攻击后,她压身滑行,想绕到敌方背后。

……为什么我还能动呢?

她看着粉碎的青龙刀在长枪扬起时再生——

……为什么我会得到原谅呢?

便闪身旋绕,顺势刺出枪尾。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发丝甩荡,汗水纷飞。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但是有两件能确定的事。自己得到了下不为例的机会,以及——

……我能保护他们了。

「我可以的。」

扫下的青龙刀被枪柄弹回。

「我不会再害怕,不会再发抖了,不会再……以为自己很强了。」

一光硬是压下了刀再度砍来,但风见果决地将枪柄紧夹在腋下。

「所以把力量借给我吧——给我能保护别人的力量!」

双翼一振,风见踏稳脚步,身倚长枪。

瞬时加速。

她劈开了风,窜过一光刀下。

枪尖刺穿装甲服的胸膛,削肉断骨。

击飞了一光。

「——!」

一光随着打击声向后飞去。

风见跺地卸劲,用指头将高举的G-Sp2轻轻一转,夹回腋下。

「对不起。我啊……」

双翼打出响声。

「好像比以前更成熟一点了呢。」

这时,一光已张开双脚踏上地面,踩着后院干土向后滑退,再度架起青龙刀。

「——哈哈,又突然打起精神了啊……」

还没说完,风见已绕到一光背后。

一光的背虽因呼吸而抖动,却未感到讶异。

这很单纯,少女只是振翅甩身,赶在对手防御前行动罢了。不过一光——

「还真是迅速……」

「是吗,那只是我的平均速度而已呢……对付敌人用的,懂吗?」

「呵呵,我也是您的敌人吗?」

「是啊。」

风见怒视一光,枪尖抵着他的背。

「至少我们现在不是同伴。」

少女以全身力气零距离击飞对手。

打击声激起时,双翼已振振有声。

风见追上与地面平行向前飞去的一光,轻松地扫出第二击。

「你对我重视的人们拔刀相向。虽然害他们受伤的是我……」

一光飞行的速度,在追击后变得更快。

风见跟着拍动翅膀贴地滑翔,冲到一光身边,从旁侧击。

「但不愿停手的你们,全都是我的敌人。」

一光遭到来自腹部的打击,轨道转了九十度朝天飞去。

他向上飞了十多公尺,而风见在瞬间就抵达了更高处。

风见背着月光,将枪尖顶在因上升至顶点而停下的一光背上——

「没错,你不是我的同伴。因为——」

往正下方推去。

风见继续加速,往下方一光的背再添一击。

「因为我的同伴还在等我。有群人啊……」

再次追击、再次加速。

「……即使我拥有力量,也想与他们并肩作战呢。」

一点儿也没错。风见心想,得赶快出去见自己的同伴。

不能将他们视为被全龙交涉这个词绑住的同伴,而是真正的同伴。

「我们很强」的想法毫无意义。因为我们将聚集起来,一天比一天更强。

若不再心存侥幸,便不会轻敌大意。

「我绝对不会再输了……!」

G-Sp2转换成第二型态炮击模式,朝地面轰去。

炮火直击一光,连同光在地面炸出直径十公尺宽的大坑,巨响震天。

医院摇撼,连强化玻璃也跟着碎裂。

离地约十五公尺的风见,在上升气旋中将G-Sp2扛在肩上说道:

「……你还活着吧?」

「承蒙慧鉴。」

眼下,一光就站在炮坑中心。

被热气团团包围的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

然而目光依然炯明,武器也完好如初。

一光转头,将一团黑沫吐到地上。

「不错嘛,风见小姐——差不多能给您六十分了。」

「我还想多要个四十分呢。」

一光哈哈大笑,叹口气说:

「……恐怕到胜负分晓时就来不及了,就让我趁现在说出我们所知道的过去吧。」

「……过去?」

「是的……这是舍弟们定下的承诺——只要能打败我们,就会奉上概念核和其他UCAT的相关过去。」

他仰望风见,瞇眼说道:

「我们的概念核,曾经被察觉我等真面目的人撷取过一次资料。」

「……撷取过资料?——到底是谁?」

「那就是——」

一光低声说道:

「——发现如何正当地统治世界的人。」

风见「啊?」地放出疑问。

根本听不懂。正当地统治世界?会有这种事吗?

但一光仍未说完。

「不懂也罢,相信『军队』很快就会公布答案,而且我们已经没时间了——风见小姐,快把舞台布置起来吧——那名为战场的舞台。」

「好啊……那又该怎么做啊?」

「这么做您意下如何呢?」

一个物体落到一光头上,那是个拳头大的黑球。

「这是舍弟三明的概念核,刚刚才到而已,您也很清楚这概念的效果吧?」

风见不禁倒抽一口气。

那是无法理解他人的概念,也是日前败给一光的主因。

抬头望着风见的一光瞇眼微笑,开口说道:

「这就是兄弟连手的真髓,敬请赐教!」

另一道声音跟着这一喊出现。

•——无法互相理解。

风见所有感觉随着话音一同消逝了。

一光设下概念空间后做了一件事。

叹息。

还有些血跟着这口气滚上咽喉。

一光唾去血团,擦擦嘴角。

……看来我的时候也快到了。

三明败了,二顺和四吉也没反应。

「答得好……」

一光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停在空中的风见。

接着,对看似闭目沉思的风见举起青龙刀。

他将刀摆在左下方,做出拔刀术的架势。

然后对听不见的对手开口说:

「现在,我要使出有生以来最颠峰的一击,要接要挡都无所谓,我死而无憾。这就是……」

一光不禁苦笑。

「这就是我们害您操心的赔礼。」

说完,一光将身子朝左深深一扭,运气屏息,双股略沉。

「……!」

他出手了。右跟前移深踏,左膝举腰抬身。

「——!」

接着前提右肘,转动手腕朝上延展全身,挺直前伸的右腿,将青龙刀向天扫去。

刀在离位瞬间已逾音速。

……很好!

全身动作一气呵成,刀轨不摇不震。

毫无犹豫的一击。刀在一光手中化为一轮巨月,随即逝去。

「哦……!」

一光挺身抵挡音爆及其造成的狂风,直挺挺地望着头上的敌人。

望着背倚月光,手持白枪的少女。

一光的眼感受到月的苍凉。

双耳则听见了某种声音。

是歌声。

战斗中,由少女之声编织成的歌声正轻轻飘送。

风见在月光下唱着歌。

和安抚婴孩时唱的是同一条歌曲——平安夜。

她闭眼唱着。在屏去一切外来噪声后,连自己也听不见的歌声随风荡漾,四下回响。

手中的G-Sp2随着歌声共鸣,如音叉般细震。

受歌声震荡的气流也渗进了她的肌肤。

她虽看不见世界,却能感到世界的碰触、指引,告诉她反射歌声的物体所在何处。

大地的回响、建筑的共鸣、夜空的沉默,在在都是世界提供的答案。

……为什么我那时会吓得僵掉呢。

这是个无法理解他人的世界。

然而,能藉自身声音的反射了解许多。

昨天她无法体会,无论是对这概念,还是对佐山的解散宣言都是。

所以现在能放心了。

她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为何对佐山的解散宣言愤恨不平。

……那时,我是觉得自己的努力都泡汤了吧。

如今在这月下,风见彻彻底底领悟到那只不过是错觉。

因为无论他人如何批评,都改变不了自己曾经奋战、守护全龙交涉的事实。

所以,自己现在必须尽全力去保护每一个人,才会有所报偿。

到时候,就算没人特意出言嘉奖,也都能自然地在心中肯定自己。

佐山应该早已看穿这点了吧,毕竟他也跟着大家奋战了那么多回。

但无庸置疑地,他也看到了大家渐显懈态。

以为自己变强了就忘却初衷、倚赖力量,丢失了自身任务的意义,开始轻敌大意。

只会胡乱行使力量的战法,将导致人心迷失于力量之中,导致恐惧。

佐山会利用解散暗示这点,即是因为和「军队」这股势力交战之时已迫在眉睫。

……但是软弱的我却因为缺乏自信而胆怯……

然后利用力量掩藏软弱,最后因害怕力量而战败,保护不了重要的事物。

不是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信仰不是力量了吗?

……其实以前我就了解这点了,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风见曾经为了保护佐山和新庄,间接造成人狼的死亡,使自己懊恼不已。

最后想出的答案,就是献上一束鲜花,还有将对方永远留在心里。

当时,她一点都不期望会有人替她的狙击正当化,也没有借着人狼之死来突显同伴的重要性或自己的努力。

最后将过错和回馈原封不动地承受下来。

虽然有些笨拙,但她仍认为自己更坚强了。

而这都是拜同伴所赐——

……那我又在自满些什么呢?

那种态度会遭到同伴的排挤吧。

于是风见重新体认到一点。

如今同伴仍在身边,乃是因为自己结识了一群为守护而战,并能分享其中喜悦的人。

他们也能注意到她默默献上的花,并送上自己的花朵。

一群心意不经过言语也绝对能相通的人就在她身边。

……既然这样,我只要让自己更加成长就够了。

风见不经意想起自己对佐山动粗的光景,无奈苦笑。

……我真的很傻。

嘴角化成微笑的她心想——

……只是啊,那家伙一定会马上选个怪异的表现方式混过去吧……

这回可真的是多吃了不少苦。下次见面不管新庄在不在,都要向他抱怨个几句。

因为那个学弟实在太笨了,和以前的自己一个样。

多年前,自己在社团活动里害别人受伤,最后引咎退社。

邂逅出云、投入战局后,校园里出现了怪怪的新生。

听说他曾在空手道比赛上打碎左拳,因而放弃了空手道。

然后,他为了寻找能取代空手道、让他全心付出的事物而来到自己身边。

你不想再握紧左手了吗——这句话风见憋在心里好久了。

……幸好没问。

要是在没发现自身的软弱前说出了口,也就代表自己其实什么也不了解。

……没错。

风见不停想着。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行动吧。

「嗯。」

于是风见不再歌唱,点头肯定当下的自己。

「——走吧,再次集合的时间已经到了。」

她听见了敌人的位置。也许将「听见」换成「理解」会更为恰当吧。

一光释放了直线冲击波。

相对的,自己则以光枪还击。

结果谁会赢呢?这种好奇心并不适合当前状况,不过——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一光先生?

现在就连G-Sp2也毫不畏惧地这么说呢。

『好开心喔。』

接着,风见在空中向前踏出一步,朝正下方俯冲。

她将眼下、耳中那攻击的沉静做为通往对手的路径。

为了再度战斗,她要击溃一光。

第二十九章『一的步伐』

其步迅速、

其履坚决、

其迹不曾间断——

赫吉在黑暗中睁开眼。

周围的暗让他有些茫然。这里是哪儿?

现在坐着的位置摇摇晃晃,四下昏暗。

……这里是——

赫吉想起来了,这里是车上。

车正驶向UCAT,为了今晚的征伐。

表上的数字,告诉他在高尾的工厂集合后还不到一个钟头。

赫吉对睡着的自己自嘲地耸耸肩,坐在他正对面的女子跟着说:

「……你可真悠哉啊,看来是做了场美梦呢。」

穿着白色战斗风衣的高大女子约尔丝就坐在面前。

赫吉没回答苦笑的她,看看身边,检视目前状况。

改装成军械库的货柜里,数名男女背靠左右墙面不发一语站着。同样的车还有三辆,应该也都载满了战前的紧张。

黑暗中所闻,仅有风削过路上车体的声音,以及轮胎滚动声。

约尔丝再度打破沉默开口:

「……说起来还真怪,我竟然会有和你站在同一阵线的一天……10th和9th的关系明明是最恶劣的啊。要不是你,我的朋友和女儿就不会那么早死了。」

「嗯。你可能会对我的问题不太高兴,不过……嗯,你的朋友是哪位?」

「亚蕾。」

一听,赫吉抬手掩嘴,沉下眉梢。

「那的确算是我的错,嗯。很抱歉。」

「……算了,真要说起来也该算在9th-G政客头上。9th-G之王帶着有半个9th概念核的圣枪在Low-G阵亡,让札哈克失去了启动的能源……」

「我回国后想以此为由阻止札哈克启动,但议院那些人却勾结10th-G的地下组织,偷来含有10th概念核的雷神之槌当成札哈克的辅助能源……嗯,那时候真是闹得天翻地覆。」

赫吉回想着。当时那群政客也忙昏了头吧。

……然后雷神之槌物归原主,而失去希望的萨哈娜慈……

「也为了保护枉受弃君之冤的我,和札哈克的脑同化了。」

「啊?你说什么?」

「没事,不重要。那一点也不重要,和我以外的人无关。嗯——只是啊,一个失去统整的组织真的非常棘手,这是永远不变的事实,没错吧?就连这支『军队』,在草创期也净是一堆满脑子只想报复UCAT的人呢。」

「所以现在这些都是肃清内部后剩下来的啰?」

「没错。」赫吉回答。

车身一摇,向左弯进上坡道。坡道很长,直往山里去。

「嗯,终于进入奥多摩山区啦?战斗就快开始了……只要有这里这些人还有随后跟上的人偶部队,打进日本UCAT中枢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我问你,你要怎么毁掉所有概念啊?」

「方法自然是有的,嗯我也知道该在哪里毁掉它们。」

「在哪里……?」

赫吉点点头:

「嗯。虽然只不过是听说的,不过告诉我的人亲自看过那个地点。他说到了那里,就能对概念『为所欲为』呢……我相信,如果全龙交涉能顺利完成,UCAT也会到那里去吧。」

「究竟会是哪里呢……」

「知道了又如何?算了,反正今晚就会公开,敬请期待吧——对了,你们也该为了往后做点打算。毕竟,今后异世界概念将不再指UCAT拥有的概念核,而仅限于你们这群支撑居留地的人所有。」

说着,车身向下摇了一下。

货柜内众人皆放低重心,抓紧各自的武器。

这时赫吉说:

「如果能夺走并破坏UCAT的概念核,进而消灭他们……受到UCAT庇护管理的各G居留地居民就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定位,这应该算是世界的重设。而4th、8th等处的居民,将会由10th负责保护吧。」

「你想打造新世界?」

「不,对Low-G而言,那只是恢复原状而已。各G居留地和概念核将不再被当作人质,能和Low-G对等交涉。嗯,不错吧——就是让一切变回一张白纸。只要毁灭UCAT,我们也一并消失就行了。」

车速开始加快,所有人都架好武器严阵以待。

一旦慢下、停止,便是出击之时。

在朝着目的地顺坡而下的车内,赫吉也扛起了自己的武器,微微笑说:

「我不是想打造新世界——接下来要创造的,应该可以叫作真世界吧。」

风见在沁入月光的病房中整理行李。

背着X-Wi的她直接穿上短外套,提起用袋子裹住枪尖的G-Sp2。

『好暗喔。』

「先忍一下,到外面就拿掉了。」

接着,她朝房间角落伸出手,探向浮在空中的两个光珠。

它们是拳头大的蓝、黑光珠。

风见伸来的手使它们轻轻摇动,仿佛有所犹豫。

但蓝珠有如被风见吸引般靠来,黑珠跟在其后。

两颗光珠飞到举起手的风见两旁,钻进两侧口袋。

「我好像很讨这些无机物喜欢呢……」

风见看了看病房。

婴孩已不在椅子上,风见在概念空间消失前就将他送回原位了。

靠着墙的,是覆上装甲、形状略为改变、随性明灭控制面板的巨剑V-Sw。

出云也躺在V-Sw旁的病床上。

他的左手伸出被单,肘上石膏已经碎开,露出肤色略白的新造左臂。

「是受到10th-G之母世界树的疗愈力和6th-G的破坏及再生之力影响吗……」

自己体内也有几处感觉不太一样,仿佛经过改造般变得更灵活了。

风见看看V-Sw和G-Sp2说:

「……虽然你们这次原谅了不了解自己而战败的我,但不会再有下次了吧?下次输了就是真的输了,不会再有平反的机会了-对吧?」

『不准求情喔。』

风见对这率直的回答微笑,转向沉眠的出云。

「……谢谢。要是没有你的保护,我早就死了。之后我也得和大家道谢呢,感谢大家肯陪伴这样的我。」

风见慢慢低下头,和睡梦中的他四唇交叠。

片刻温存后,风见退开身子。

「我先走了。不过希望你能记住:接下来,我的心不会留在你身旁而停滞不前。但即使无法并肩同行——我依然盼望能与你一起迈步前进。而且」

而且——

「我会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更有自信。无论谁怎么说,或是因为自己造成的结果而难过,我永远永远都会尽自己的全力。」

风见笑着说:

「这样,我才能一直保持全新的我。」

之后她看看V-Sw,白色巨剑的面板显示:

『慢走慢走。』

风见「嗯」地点头,离开病房踏上走廊。

稍稍犹豫后,她跑了起来。

经过护理站时,护士长看着她说:

「啊,真的没事了吗?好像有很多人说要过来一趟呢。」

「没事了,请他们先回去吧——我自己会去找他们的。」

说完,风见举了举裹上袋子的G-Sp2。

护士长看了一会儿才似乎发现G-Sp2已经修复,脸上有些讶异,接着转成笑容。

「加油喔。」

「是。」

这时,风见看到一个正准备下楼的人影。站在婴儿室窗前的——

……是那个孩子的妈妈。

她像之前那样看着风见说:

「……你要走了吗?你背什么那么大呀?」

「是啊。我现在……要去打工啦。」

「这样啊。」

女子头轻轻一偏,露出可掬的笑容。

「刚刚啊,护士长说了些有点难懂的话。她说……你救了我们家宝宝呢。」

「其实……是相反吧。」

「咦?」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夺走他的初吻了……不过那是有原因的,希望你不要误会。」

风见弯腰道歉,而女子也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礼。

当风见抬起头时,女子不解地说:

「初吻?唉,虽然我不清楚怎么了……可是我们家宝宝是女生喔。」

风见「咦」地脖子向前一伸,和女子四目相对。

「…………啊。」

她回过神来,含蓄地笑。

接着再次对助她逃过一劫的婴孩之母鞠了一躬,接着对自己嘀咕了几声,忽然抬起头。

「非常谢谢你。」

话一说完,风见就往楼梯跑去。

一步两阶、三阶下楼而去的心,不断渴求着前方。

……真是奇妙。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真难以解释。

就像风一样呢。虽会因一时紊乱而碰壁消散,却也能自由地飞升至心目中的境地。

这时候的风,一定特别舒爽。

「没错。」

下楼的风见将手探进怀里,拿出一封信。那是布莲西儿为她打气的信。

迟至现在才开封的信上,只有一行字。

『反正笨蛋一定会赢,所以没什么好写的。』

「那还用说。」

说完,风见从楼梯间一气呵成地跨过剩余的阶梯。

一跑到室外,满载月光的夜风便迎面而来。

眼前是一条照亮夜幕底层的光带。

沉在山间谷底的光,也照亮了又宽又长的柏油路。

那是航空跑道。

三公里级大型跑道表层,铺上了新的柏油。

跑道两旁那高约两米的厚墙,是用刮除的旧柏油堆成的路障,和新跑道形成强烈对比。

堆高的墙顶经过粗略整平,还有几个身影走在上头。

这些配备外界行动用贤石的人影,是身穿UCAT战斗女仆装的自动人偶。

她们将机关枪提在腰间,以视觉及概念侦测力来回巡逻。

由于单人侦测范围极广,配员相对地少;但换班频率颇高,能让总是处在室内的她们转换一下心情。

不仅是跑道上,南北林地,甚至位在西侧的1st-G居留地前都有她们的影子。

她们以两人一组巡逻,对话时并不透过声音。

一切都在共通记忆内进行。

『这里是56th菖蒲,目前正和五七号巡逻中,南林地西南角一切正常。』

『Tes,请准备回来——跟九三号和94th山茶换班。』

『嘿啦——请问您目前状况如何。』

『现在,餐厅设为后勤基地后,已将伪装大楼三楼尽可能清空,做为存放迎击装备、炸药等物品的仓库。同时为了抵抗外来攻击,也在防护闸上施加了「——此路不通」的概念。』

『嘿啦——我判断,由于这次需要大量特殊装备,整备起来也特别辛苦。听说京小姐为了对抗先前那位来访UCAT的少女的意识操纵概念,在出云UCAT带头大量制造反射贤石。』

『Tes,那些已在不久前以空运送达并搬入三楼了。我判断,那是很大的帮助。』

像这样,每个自动人偶都藉着共通记忆,分享视觉影像和资讯。

跑道四角,都设有大型的概念障壁产生器。

六个酒桶状的金属器具排成圆圈,在四周生成重力操纵类的力场,能抵御来自空中的大型机具。有效半径约为五公里,一侦测到空中出现未经登记的贤石反应,就会立刻用概念空间捕捉,使其垂直坠落。

整体而言,就是自动人偶负责对地防御,障壁产生器负责对空防御。

为了以防万一,也在跑道上临时搭建了哨站。哨站灯火通明,单膝跪地、盖上掩布的武神就在一旁待机。一有状况,驾驶员就能立刻搭乘出动。

另外,向各国UCAT的支援请求也在交涉当中,而美国UCAT日本横田分部已自行决定协防,一旦开战,美国UCAT的机龙就会在十分钟之内赶到。

实际上,希望美国UCAT常驻是日本自身的诉求,但各国UCAT却认为那是美国为自身利益才配合而多方牵制,也因此迟迟不答应出兵。

最后,日本UCAT决定十一月一到,会再为了征求各国支援而召开会议。

听闻此事后,自动人偶们——

『嘿啦,看来这个世界统整得还不够完善呢。』

即便这么嘀咕——

『Tes。现在,世界的和平全系在我们身上。』

她们仍庆幸自己能肩负重任,专注执勤。

她们的视觉能穿过黑暗,看见热度。

但是,这些全都能被概念迷彩轻松瞒过。

她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她们只有人类大小,且能侦测出微弱的贤石反应。

「军队」的武器想必都已经过概念加工。

无论日夜、有无掩蔽,她们的眼都能感受到一般侦测仪器读取不到的反应,感测半径更高达两公里。

为了保险,她们两人一组;而且各自动人偶巡逻班的移动范围,也在细心的路线规划下相互重叠。

人类利用跑道或建筑上的侦测装置及肉眼观测敌踪,她们则是进行长距离巡逻,双方交织成紧密警网。

一发现贤石反应并经过共通记忆通知,战斗人员就能立刻出动。

自动人偶们毫不放松地执勤。

现在也不停地对话、呈报、答复。

『嘿啦——对了,各位会不会觉得将「嘿啦」和「Tes」交互使用有些繁杂呢?』

『那应该怎么办呢,九三号?』

『两边前后对调,改成「嘿s」或「Te啦」怎么样?』

『我判断,我不太喜欢这种念法。』

『嘿啦,这里是101st莲——那么上下各自搭配,改成「嘿Te」或「啦s」如何?』

『实在很难决定,先听听八号小姐的意见好了——八号小姐?』

大家同步听见了八号在当下的情绪。她说:

『——够了吧,大城先生。要我说多少次您才会明白,这样翻白眼装昏倒是绝对骗不了我八号的——』

向八号征求意见的自动人偶沉默片刻,说道:

『——各位,我判断,八号小姐正在享受自己的工作。』

『嘿啦,这里是101st莲,我会将等待八号小姐回答设为延后处理。这是……?』

『怎么了吗,101st,发生什么事了?』

『嘿啦。我附近出现幼犬和黑犬,都有项圈。可疑之处——』

话音就停在这里。负责中控的自动人偶等了几秒,这对自动人偶来说已经很长了。

『101st莲、一〇〇号,你们怎么了……看来身体反应没有消失……』

莲透过共通记忆回答了,但答的并不是话。

她是这么答的——

『——汪!』

这声音让自动人偶们在心里纳闷,不约而同地跟着——

『……汪?』

一会儿后,用怪声回答的101st说:

『啊、没有……对、对不起,我突然乱叫……』

『没关系……你还好吗?如果记忆系统有所混乱,等等就到整备中心――』

『我没事。我想这只是一点小干扰,我马上就检查。下一班是——』

『和你们换班的是七五号和七七号……已经出发了,应该能直接看见。』

说着,她们附近传出某种声响。

是枪声。

接着,所有人的共通意识出现杂音。

中控员在杂音出现后大喊:

『——七五号和七七号机能低落!受到敌方枪击!请立刻检测来向!』

听见共通意识,巡逻员全部朝西南方集中。

但是在那里的——

『这里是101st莲……二切正常。』

『这里是负责南方的九八号,已经尝试搜捕,但一切正常——咦……唔!』

枪声再度跟着话音响起。

过了不久,中控员茫然地说:

『九八号、九九号机能低落……』

接着,夜空下的自动人偶们纷纷以感热视觉看见林地西南侧的101st和一〇〇号号,将机关枪指向九八号等人负责的南方。

『为什么……?』

某人如此低语的同时,一丝沉默霎时闪过所有人的共通记忆。

她们立刻快速扫描彼此,确定各自的设定项目。

同为一家人的自动人偶身上被赋予了某样设定,那就是——

『——禁止攻击同型自动人偶,能自行解除的只有1st小姐和3rd小姐而已。』

然而,跑道上的人所见到的影像,却是森林中的101st和一〇〇号朝东南方射击的画面,另一阵枪声紧接着响起。

『这里是108th茶梅,目前正遭受101st枪击——』

讯息在此破碎。

事实只有一个——

101st和一〇〇两具自动人偶已遭到不明力量控制了。

可是没有人能够立刻处置。虽想阻止101st等人,却因为设定而无法开火。

那她们又为何能将枪口对准同伴呢。

无法判断。为了突破现况,所有自动女仆都对中控员这么说:

『请立刻通知UCAT人员出击!』

可是,在中控员对回覆要求前,一个声音先行来到。

是101st的声音。

『……汪!』

和刚刚一样的狗叫声,让所有人都做不出反应。

叫声再次入耳,然后是另一种声音。

『……嗯,听得见吗,各位自动人偶?清楚吗?嗯。』

『——』

完全陌生的声音,让自动人偶们的意识瞬间停摆了。

『…………』

自动人偶们动也不动。

理由有三。

一,不懂为何有人能侵入她们的共通意识。

二,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预想外的事态。

三,不能判断此后的变化。

该怎么做——

所有自动人偶都认为,必须立刻通知自动人偶以外的人当前状况。

但是办不到。

自己的思考领域共通记忆是完全对外封锁的。这和Low-G的人工智能不同,虽然同样以机械为媒介,却仍是人工的意识。

意识不可能受到他人介入,绝不可能。

所以自动人偶经过自主思考,认为这是误解事实造成的误判。

但她们也感到怀疑。

这真的会是因误解而产生的误判吗?

从所有机体同时有此现象这点,能推出两个可能的原因。

第一,共通意识造成了共通的误判。

第二,某人利用更高级的手段侵入了他们的共通意识。

而认为自己至高无上的3rd-G自动人偶们否定了后者。

所有人都是相同规格的机体,所以很可能对同一件事误判。

换言之,这个事实是因为某种误解所造成的误判。

所有自动人偶的人工脑开始下令,要彼此忽视错误,回到工作岗位。

但相反意见仍旧存在,让思考开始打转。

这造成了反覆超过几千、几万、几亿次的思考回圈。现在,她们自己的意识正不断丢出疑问,和自己的核心部分抗战。

然而,正反思绪分不出胜负,让自动人偶们陷入无止尽的思考,动也不动。

就在一切陷入僵局前,某个自动人偶添上了新的思考方向。

『——我们很优秀。』

3rd的自动人偶们知道优秀指的是什么意思。

在约莫三个月前的全龙交涉战役中,她们明白了这点。

唯有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并重新求胜、同时是输家也是赢家的人,才称得上优秀。

能正视自身错误及幼稚之处的人偶们,也受到了主人的疼惜。

自动人偶们想起了一件事——其中一位同伴战败后被人抱起的记忆影像。

所以她们确信自己并非战无不胜,也因此——

『3rd的自动人偶非常优秀,因此不可能所有机体同时误判……!』

某人如此疾呼。气力虽弱,但不是狗叫声,而且这位对操控自身的力量发出反抗言论的,是个平时性格温顺的机体。

『所以,这是事实……!有人侵袭了我们的意识!』

一听,所有自动人偶都清醒了。

思考的无限回圈终于被斩断,找回自我。

『——!』

有人入侵了共通意识。

而这并非是单一个体的误判,而是全机体共有的现象。

绝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这是种矛盾。

但事实只有一个。

而这个事实也呼应着她们的觉醒似的说:

『非常好。嗯,振作得非常好——不愧是人偶之G的产物!』

将这声音认为事实的人偶们以全体共同意识大喊:

『……什么人?』

并非所有机体的意识都从矛盾思考中解脱。

但人工意识仍保持戒备,对停下她们机体动作的入侵者说:

『我们要求您立刻释放您所入侵的机体!』

『办不到。嗯,办不到。』

声音毫不犹豫地立即回答,并在人偶们的下句话前——

『很可惜,这两位自动人偶的控制权已经是我的了。嗯,非常抱歉,对不起啊。所以希望你们尽量安分一点,嗯。』

『您是……』

『「军队」的赫吉,这样听得懂吗?我现在就要到你们那边去了,而且是尽我的全速。你们就做好防御等着我吧,怎么样?嗯?』

话虽强势,但语气却相当平缓。

之后,负责巡逻西南方的56th菖蒲发出了一段简短的讯息。

『——有状况!』

接着——

『发现敌袭!人数为一百二十一人,还有众多小动物,全都是狗!可是……从热源、概念上来看和真狗无异,经深入侦测后却发现全都没有心跳!它们是高密度资讯具体化的狗——我判断,就是它们强占了101st等两人的人工脑行动系统!』

56th的下句话被枪声盖过。

『——好快!敌人已经趁我们迷惑时接近了——』

意识断绝,取而代之的是日本UCAT发出的警报,以及从南方林地逼近的大群脚步声。

「……!」

无数敌影冲出了南方林地。

距离UCAT伪装大楼,仅有一五公里。

太近了。

开始反应的所有人都这么想。

那段停滞太要命了。——意识遭支配的事实,迟缓了3rd自动人偶的一切。

自动人偶们短暂的停顿,虽让日本UCAT的夜哨察觉危险而赶了出来,但已经太迟。

敌群已穿过森林,冲向跑道。

「——」

连哨站里的驾驶员都来不及启动武神。

预想中可能性最高的,就是以机龙或武神带头进行突袭。他们原以为「军队」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速破坏日本UCAT的建筑或土地,再如雪崩般淹来。

然而,第一波攻势却是徒步。

身穿黑色装甲服的人们从林问陆续涌现。

他们横越了哨站及设有路障的跑道边草坪,冲上跑道。

越过跑道边的厚墙后,白色建筑就在西方直线上。

现在只需要继续前进。

一名裹着黑色头巾的中东年长男子,领着这群脚边伴有大量犬狗的阵仗。

101st和和一〇〇号也跟在他左右。

冷风吹过,宣告晚秋的风声响起,男子抓起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把刃形似剑的机壳枪。

他以腋下夹紧枪柄,压低腰身,望着白色建筑说:

「来吧……就这么开始吧。」

自动人偶们没有反应,而他也不予理睬,踏出步伐。

他向前倾身,迈开奔跑的第一步。

「这就是最后了,所以——不必客气。」

同时,战斗在黑色部队的侵攻中开始了。

一道光从医院旁的山路往西飞向奥多摩。

光有着羽翼般的外形,笔直窜上夜空。

地面上,有两道人影仰望着在月下飞行的光之翼。

一人是黑色西装的灰发女性,另一人是白色西装的健壮中年男子。

女性将罐装咖啡「黑咖啡盐卤风味」在嘴边一倾,出声说道:

「您对今晚发生的事有何看法呢,出云社长?」

「这个嘛,那个……我家笨儿子怎么还在睡啊?你不这么觉得吗,黛安娜?」

男子,出云烈将印有大幅摔角明星抽象画的罐装咖啡凑到嘴边。

「可是啊,怎么说呢,出云家代代桃花运都不错耶。接连两位女神之后,还来了一个原以为没希望却驯服了龙的天使。刚刚你也看到了吧,黛安娜?她在概念空间里用连我也会怕的超高速干掉对手了耶,真是惊险刺激!」

「您不想和她说句话吗?」

「咦?啊、不用,像这样躲在一边看比较好……反正我也不觉得她会输。」

「您为什么会那么想呢,她不是差点死了吗?」

「这个嘛……」

烈抬起头,望着幽白的月,突然说:

「不行不行,现在说什么都太帅了,我会脸红。哈哈哈,你就别逼我了吧,黛安娜。」

「你还是老样子呢。」

「才没有。唉,一言难尽啊,跟十年前可差多啰。毕竟——」

烈点点头,拿着咖啡深深环抱双臂。

「实在是说不太出口啊……这十年来我也老了十岁了。」

「…………」

「……黛安娜,你已经不会生气啦?乐趣又少了一点了,是吗?」

「我只是学会忍耐而已喔,对很多事,嗯。」

黛安娜耸耸肩,看向医院。

「——不去看看令公子吗?」

「不看他也能活得好好的,让他自己来找我吧。我还得想办法活到那个时候呢,真是累死人了。」

「出云家的人真的都很难搞呢。」

「还有更难搞的哪。」

「咦?」

见到黛安娜不解的表情,烈苦笑着说:

「没什么,就是10th-G居留地有人通知我,说有个神——也就是我的丈母娘约尔丝离开居留地了。」

「是因为……」

「和『军队』联手啊。哎,很难搞吧——『军队』要杀来了。」

烈在面带讶异的黛安娜身边瞇眼望月,继续说下去:

「这次我就作壁上观吧,看看我母亲和妻子的护佑……那两个爱上这世界月色的人,思念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要是输了——」

烈将咖啡罐指向月亮。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看着世界毁灭也是一种乐趣呢。」

第三十章『邂逅的距离』

「终于见到你了

任谁都会这么说吧」

战斗在黑白两势相接时开始了。

航空跑道——两侧设有两米高的柏油长廊,就是这场戏的舞台。

队形密集的黑色军团,在五十公尺宽的跑道上不停前进。

人人身穿黑色装甲服,总数约一百二十人。

他们带着一群色彩纷杂的狗,飞快疾奔。

无数军靴声踏着夜风,伴着狗吠向西移动。

距离目的地的白色建筑还有一千两百公尺。

「动作加快。」

某人这么呢喃,但跑速已相当快了。

「若不快点,终焉就不会到来。」

有人回应地大喊:

「终焉!」

众人皆激昂地大喊,压低身形,提高速度。

「——为这个世界带来终焉和新生!」

「喔喔!」

众人各自鼓劲应声,破风而行。

奔跑。

不断奔跑。

用奔跑来完成自己的心愿。

白色军团已失了先机,自动人偶们也因为同伴成为人质而无法反应。

白方虽也开始反击,但非常零散。

相对的,黑方的攻击高速且集中。

有光线自黑色军团朝左右窜出。

光线的目标是从左右林地或跑道旁的小哨站现身的人们,以及防空力场产生器。

「……!」

爆炸四起。

没有火炎,只有无数黑烟和爆音震荡地面及大气。

几个影子被炸开的同时,黑色军团左右各分出五人一组的小队。

领头的赫吉转身面对他们,寒暄般地竖眉说道:

「差不多了吧?」

率领右队的某人转过头来:

「先走了。」

率领左队的某人转过头来:

「承让了。」

各分左右的他们紧接着说道:

「让他们尝尝后悔的滋味……!」

一跃翻过左右高墙后,迎接他们的是爆风和枪弹。

右方小队受到自动人偶的侧击。

他们在空中以右手掩护身体及头部,用左手朝人偶们开火。

远处燃烧的哨站,照亮了在草坪上展开的战斗。

时而飞跃、时而翻滚的自动人偶们拥有瞳孔追踪系统,视线和机枪弹道完全同步。

射击精确,弹无虚发。

黑色小队和自动人偶各自在空中及地上交火。

枪林弹雨间,所有黑色小队队员都在下降中敲击靴跟。

跟着脆响在脚底出现的,是移动用的滚球。尽管滚球只能够旋转——

「——!」

但配上自背部装甲伸出的喷射器,就成了强力的移动手段。

黑色小队开始着陆,五人背后的气流皆滚滚翻腾。

队长级男子大喊:

「喷射器连续使用时间只有三十秒——给我间断地小心使用——」

「用得最烂的明明就是队长你啊——」

「——所以我成绩才最好啊!」

着地了。他们任由装甲弹开弹头,沐浴在伺机而来的弹雨中。

「我们的装甲厚得很呢!虽然过重很容易造成过热,不过这已经是最后了。还有——」

队长的脚被着地力道压得向前滑去,眼看就要跌坐在地——

「——人偶全给我滚开!」

他轰散了背后气流,瞬时起身。

剎那间,他已在草坪上爆冲。刮起狂风、画出锐利的弧线,冲向从北侧森林赶来回防的人。对方不只有自动人偶,还夹杂了UCAT的战斗员,可是——

「我们的目标只有Low-G的人而已!」

五式黑色装甲服窜过自动人偶之间,但女仆们旋即翻身跟上,枪指着他们喊道:

「我们早就是Low-G的人了。」

「是吗?那可真抱歉。不过,实在是可惜啊——」

一道影子跳过疾奔中的众男子头顶,远远向前跃去。

影子身上那套女仆装,属于受操纵的101st。

101st身在空中,俯视着停下动作的自动人偶们。她右挺机关枪、左持野战刀,背着月光张口——

「——!」

高声嚎叫。

身着重装甲义体的男子们也跟着这声咆哮进行突击。

距离黑色军团抵达白色建筑,还有一千一百公尺。

白色建筑就在飞快移动的黑色军团正前方。

抗风而行般疾奔的他们中央,有个矮小的影子。

是诗乃。

她带着小白,胸口挂着指挥狗儿们的贤石,在众人围绕下看着前方。

……命刻姐姐……

人在哪里呢?应该在前锋队伍那边吧,可是到处都是黑鸦鸦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勉强看出最高的那个是赫吉而已。

……在哪里呢?

两人搭乘的车不同,诗乃只有在编队时见过命刻的背影。

这几天,她们连话都没好好讲上一句。

彼此最后一次对话是在三天前。诗乃找命刻聊今天的事却碰了钉子,最后以吵架收场。

这场战役结束后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了。而且不必对身边的世界感到任何愧疚,可以完完全全回到正常生活。

……可是——

诗乃仍抱有一丝不安。

……命刻姐姐也这么想吗?

所以她才想问个明白。至少,能从这里聊起。

然而诗乃还有更想说的话——一股等同于心中不安根源的不祥预感。

「这场战争结束以后……」

诗乃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不安。

……战争结束以后,命刻姐姐还会待在我身边吗?

现在,命刻的确就在附近的前锋队里,想看也只能看见她的背,想追也追不上。但诗乃仍加快脚步,尽力跟上看不见的命刻。

这时,诗乃从前方众人的间隙中看到了些变化。

跑在前头的资讯体狗儿们突然抖动身体。

诗乃大喊:

「……小心地雷!」

不仅如此。

正前方景物有着些微的变化。

众人慢下步伐,原本一直注视的白色建筑前方,有部分景物被「掀开」了。

褪去景物包覆而现于白色建筑之前的是——

「大炮……!是用光学迷彩藏起来的吗?」

那是两挺炮身长约四公尺的钢铁长炮,口径为88毫米级。

它们盘踞在柏油长廊上,阻挡着众人去路。

但诗乃知道,身边每个人都不会停下脚步。

……继续前进。

才这么想,某人就跟着说:

「没什么好怕的。」

众人大喝一声提升速度,将蜂涌二字具体呈现。

前进。

对此足音,敌方也作出回应——两发轰穿大气的炮击。

距离黑色军团抵达白色建筑,还有一千公尺。

白色军团在白色建筑前聚集,同时听见了炮击声。

轰然巨响。

迸开的冲击波痛击大气,震响了建筑的门窗。

同时水平射击的两道巨响相互叠合,仿佛只有一声。

他们发射的是爆裂弹。

即使如此,那仍旧是超音速的钢铁炮弹,若击中人体,想必会在爆炸之前就被轰成碎屑。而弹头爆裂那一刻,即为击中重装甲义体之时。

「!」

白色爆烟已出现在八百公尺前的空中,而且有两处。

爆音划过长空,白色军团看着烟尘渐渐随风散去,但有人说:

「——奇怪?」

所有人都发现有些不对劲,而某人道出了疑点何在。

「为什么……那两个炮弹会在八百公尺处就爆了?应该还会再更远一点吧?地雷区可是有一公里长耶?」

「大概是——」

就在某人尝试作答之际,答案已像蜕去外衣似的从烟尘后自动现身。

一人是仿佛披外套般罩着黑色装甲服的高大女性。

另一人则是身上黑色装甲服已破烂不堪的少女。

高大女性一边走来一边扔下装甲服,并对身边的少女说:

「用刀砍当然会爆炸啊。与其浪费一把刀,不如用身体去接。」

「你就这么讨厌被年轻人追上吗,约尔丝?」

少女一边步行一边灵巧地脱下鞋子。

「来比赛吧。」

「好哇,命刻。我人这么好,当然会接受你的挑战。规则就在眼前,你懂吧?」

「当然……比法很简单,谁先跑过这片地雷区谁就赢了,只是场八百公尺赛跑而已。不对,既然有炮弹,应该算是障碍赛吧——算了,我还年轻,打赤脚让你好了。」

还没说完,约尔丝已经先行出发。

「太、太卑鄙了吧!怎么可以偷跑!」

约尔丝没回头,伸出右手食指比比自己的脑袋。

命刻也动身起跑,但头却转向背后。

她看看一脸无奈的赫吉和大家,大喊:

「……我会开出一条通往入口的路,大家不要停,继续跟上——从正面冲进去!」

答话般的炮击声响起,领先的约尔丝脚下爆炸声此起彼落,距离黑色军团抵达白色建筑只剩七百公尺。

黑色进军锐不可当。

两名女子一一粉碎炮击,而先遣小队则誓死吸引左右枪声。

中央行进的黑色军团再也没有任何放慢的理由。

唯有前进。

当黑色军团终于跨过六百公尺线时,几乎盖过整条跑道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是另一群军靴足音。

所有人都清楚看见,原先负责周边戒备的UCAT警备队已赶了回来。

跑道东侧道路和南北林地中,皆有约百人份的脚步声快速逼近。

来自南北两侧的警备队员,各自着手扑灭南北黑色小队造成的零星战火。

来自东方的则从黑色军团背后追来。

在跑道南北作为诱饵的两支小队,战况和化解炮击、步步冲过地雷区的命刻等人不同,相当绝望。

最先遭受白军南向炮火洗礼的,就是被操控的自动人偶101st。

「请尽量保持头部完整!」

这瞬间,无法出手的自动人偶们如愿了。

白色装甲服部队咬着牙,将嚎吼如兽的自动人偶轰得不成人形。

穿甲弹射穿女仆装,将四肢躯干支101st击飞

「――!」

她落在草地上。这时,白方的百重射击已转向其余的黑色装甲服。

从旁扫来的弹雨化挟带巨大质量,压碎了重装甲义体的身躯。

「你们……」

白色装甲服向前挺进之余喊着: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黑色装甲服们已被冲击震得不能自己,这无法攻击的状况让他们放声大笑。

他们背后的黑色军团,距离抵达白色建筑已不到五百公尺。

在满耳脚步声和枪声中,黑色装甲服们有所对话。

「听见了吗?他问我们想做什么耶!各位,你们都知道像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吧?」

「是啊。」

在枪声和痛觉的支配下,离开本队的五名男子皆张口——

「哈哈……!」

大笑。

他们屈身护体,同时以笑声做为攻击似的,嘹亮的笑声在天地间返响。

之后,枪声响起。

黑色小队其中一人的手臂装甲应声弹飞。

他因此失去平衡,接着被击中胸部的子弹弹飞。

尽管他重重落地滚了几圈躺成大字形,但是——

「哈哈……不懂,这群人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不懂』是什么意思!再说……你们真的以为自己有胜算吗?」

「当然有。」

他想爬起身,腹部却被正面开了一枪,向前瘫倒。

趴着发抖的他,却仍以全身力气讪笑着:

「哈哈,你们已经输了,注定要输。你们一定会后悔打倒我们——而这份后悔会让你们战败、消失。你们就等着后悔、战败、消失吧!」

「说什么傻话……我们怎么可能会因为后悔这点小事而战败,更别提消——」

「那你们知道空白期是怎么来的吗?」

没人答得出来。

距离黑色军团抵达白色建筑只剩四百公尺。在防守炮火和枪声中,倒地的黑色装甲服男子站了起来。

「你们一定不知道空白期的原因吧?」

不过这回没人理会他的问题。

枪声响起,打在他全身上下,击飞装甲板。但他——

「啊……痛得好、震得好啊——这全都是你们惧怕过去的证明。」

男子没在枪击和火花中倒下。他切断义体化部位的痛觉,解除动力系统的限制器,将笑容钉在满面鲜血中。

「和我们一起迎向终焉吧,正义的一方。那对这世界而言应该才是最好的。」

某人在更换冲锋枪弹匣时回答:

「你们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攻击的理由?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让你们后悔啊。想知道就慢慢等吧,等到我们大半都倒了以后,赫吉大人就会亲自告诉你们了。」

「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你们是刻意来送死的吗?要是你们所说的过去有那么重要,不如就早点说出来,让我们直接投降啊!」

「这样你们的后悔就不够痛了——当你们见到我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而自以为胜利时,你们才会明白自己所做的全都错了——来呀,尽全力打倒我,就当作是打倒对未来的不安吧!别让我死得一文不值!」

这时,白色军团后方忽传枪响。

待几个人随射击声倒下,他们才终于回头。

众人瞪大了眼,眼前的竟是——

「自动人偶……?」

其中一具刚跟着白色军团回防的自动人偶,将枪口指向了他们。

白方其中一人沉下眉间,对她们说:

「喂,你们,狗已经——」

「汪!」

和这一吠同样长度的一声巨响击倒了那人,冷风跟着吹散枪声。

之后只剩下白方一人的倒地声,以及从自动人偶配枪口冉冉而上的硝烟味。

尽管黑色军团已逼到白色建筑前三百公尺处,也没有任何人有所动作。

在众人错愕得不知所措时,开枪的自动人偶打了个冷颤。

「……咦?请问,我刚刚……」

没人回答——不,有那么一个。

就是那名全身上下都冒出轻烟和热气的黑色装甲服男子。

他吐去一口血沫,笑着说:

「你知道吗——狂犬病是会传染的,靠的就是你们的共通记忆。」

「该不会……」

「就跟你猜的一样。就算自动人偶心里有多不愿意,但我们的狗形资讯体恐怕早就习惯共通记忆这块地方,开始为了主人四处奔走了吧——你看。」

一道光随话音冲来。

日本UCAT伪装大楼中段约三楼位置,已不断吐出红光。

有什么爆炸了。

日本UCAT伪装大楼三楼部分外装破损,迸发朱红的焰之色彩。

三楼是屯积迎击战斗物资的仓库。

那白色建筑的中段,正往天空喷洒着爆声和火焰。

一片火海。

黑色军团距离白色建筑还有两百公尺。在如此攻势之中,伪装大楼四楼以上灯光全失,所有窗口都喷出瀑布逆流般的浓烟。

下个变化是毁坏。

声音传来。风吹声、建材崩落声、持续不断的破裂声以及人的呻吟和哀嚎声。

四、五楼部分因失去三楼的支撑,向下坍塌。

崩解。

四、五楼保持原有构造,压垮下层楼的北侧而倾斜,最后随本身重量朝建筑北面崩落。

玻璃和土石同时喷溅的声音跟着传来。

崩塌引发地鸣,建材粉尘随夜风漫天飞舞,日本UCAT伪装大楼就这么成了浓烟四起的两层楼高建筑物。

在跑道北边观赏此景的黑色装甲服男子以笑声打破沉默:

「哈哈,你们不只因为后悔而输,事实上也根本赢不了——赶快消失吧,UCAT。」

一听,白方迅速做出反应。

黑色军团距离白色建筑还有一百公尺。

来自东侧的白方援军也陆续赶到,他们扣下扳机之余大喊:

「那我们就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连什么后悔的也是!」

「这么一来就得请她们和你们玩玩了。」

黑色装甲服男子不闪不躲,用震个不停的手指向东边。

那儿有从跑道东侧奔来的白方援军,还有从周边哨点赶来回防的UCAT队员。

但是更远处,却有些步行的人影。

人影清一色是女性,身高、长相各个相同。

「黑色女仆装的自动人偶……?」

「不对,她们没有自动功能,只是单纯的人偶……总共有三百具,是来宣告终焉的大军。」

话音一落,黑色女仆装的阵仗就跟着跑动起来。

朝此奔来的脚步声轻细但迅速,而且仍在加快。

同时,她们举起了背在身后的武器。

铁盾、铁枪、铁弓。

接着黑衣女仆们兵分三路,每队约为百人,冲向跑道左右、以及在跑道上追击「军队」的白色军团。

箭已离弦,哀嚎随削风声响起。

在跑道上移动的「军队」主力,也在此时从后部三分之一处断成两截。

他们转过身去,和人偶们夹击一路追来的白色军团。

战嚎一起,新的战斗接着展开。

三队白方援军各自受敌,无法追击「军队」。

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军队」主力杀进白色建筑。

由于跑道上铺有地雷,白色军团只能在跑道末端架起路障迎击。

一方主动奔跑,一方被动等待。

当画面确立时,黑色装甲服男子瞇起了眼,再次发笑。

「……哈哈,看来我的使命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就向后重重倒下。

他无力地看着夜空。爆烟升窜,逐渐掩住月光。

「——光明可不是到处都有的啊。」

然而,他眼中却多了一道光。

那是从正上方空中笔直落下的机体。

蓝白机龙正朝这里俯冲而来。

下一刻,蓝白机龙伴着轰声,冲破音墙直冲地面。

目标是东方的黑衣女仆群。

将大气刺出一道裂口的声音穿过夜空,不停下坠。

同一时间,「军队」已冲过跑道。

黑白两色的距离终于缩短为零。

战场的画面,也由黑的突袭转为白的迎击。

山德斐洛在空中转为格斗模式,在俯冲途中张开下颚。

他将主炮光芒含在口中,往西方看去。

熟悉的建筑物已化为陌生的外形。

见到浓烟密布的白色建筑后,山德斐洛的外部扬声器发出声音:

『原、原川大哥,你看伪装大楼……』

「别紧张,希欧。都变成那样了,再紧张也没用。」

驾驶座上的原川将主炮对准西方,想在尚未坠得太深前赏「军队」主力一发,可是——

「……不行!UCAT迎击部队离太近了。」

『要打下面那些黑衣人偶还来得及呢!』

「是啊。」

原川点了个头,将机首转向地面垂直落下。

离地约有一千公尺。

在俯冲时的驾驶舱中,可以看见有道新亮柏油溪流将染上夜色的草坪切成东西两侧——那是航空跑道。

由于占地宽广,即便以高速下坠,仍然一点儿也没有变得更近的感觉。

原川在计算俯冲时间和高度后设定速度,接着开口说道:

「希欧,我一发射你就转身着地,然后直接跳向西边,在空中加速后用超音速飞过伪装大楼正上方——清楚了吗?」

『咦?为什么要飞过伪装大楼呢?不用帮大家……』

「你体型这么大,在混战里是要怎么帮啊?我要先用冲击波吹熄伪装大楼的火势,然后确保UCAT后方的安全。虽然跑道边的升降台大概是为了不让人轻易入侵而封锁,不过搬运武神的升降台应该就在后面。听说和美国UCAT争斗时,那个叫希比蕾的女人的武神,似乎就是从那附近出来。」

『…………』

「怎么啦,希欧山德森,有什么建议吗?」

『啊、没什么……原川大哥,我突然觉得你好可靠狠。』

「那是感想,不是建议,况且那根本是幻想。」

原川了解到主炮已正对下方。

自己离地已不到三百公尺。

主炮击中地面时造成的爆炸推力虽会波及自己,但是破坏黑阳的复体推进翼时,让他了解格斗模式能撑过那样的冲击。

「——我要开火了!希欧,把装甲向前集中!」

『好——啊!原川大哥!』

希欧突然大叫,装甲也没有移动,但原川却不予怀疑。

希欧会放下手边工作大喊自己的名字,一定有她的理由。

原川在瞬间了解,必须尽快击出主炮。

「把装甲移到后面!」

同时他加快了俯冲速度,发射主炮。

「去吧!」

原川的判断并没有错,只是迟了些。

在山德斐洛为了后方防御而将装甲移向腰部及后腿时,一道来自北边上空的红光击中了他的腰部。

力道虽轻,却是从旁直轰而来的炮击。

光束硬生生地击中了他们。

『!』

为了保护惊魂未定的希欧,山德斐洛迳自关闭了后推进器。

推进器闸门被内部高温烧得青白,却也阻挡了击中机身的红光侵入体内。

然而那一击仍刮去了几片装甲,推弯山德斐洛的身子,向南偏去。

主炮因此失了准头,但没有止住。

开炮了。

白光就这么错过黑衣人偶,击中跑道东侧。

主炮继续刨过地面,拖出一行焦土斜砍向南侧林地。

划过地面及森林的白光,将草皮及林木纷纷弹飞。

下个瞬间——

「!」

被击中的大地和森林,如连续间歇泉般炸向空中。

土石、地壳、树木等等全被轰到两百公尺高,在夜空中散落。

接着,山德斐洛朝瞬间形成的碎土之墙一旁高速落下。

它们以逆时针螺旋轨道落向南方林地。

「……唔!」

驾驶座上的原川将视线跟上旋转的山德斐洛——

「……起来!」

硬是将机首拉向天空。

但他仍旧无法将机首拉到需要的位置。

虽能止住旋转,但坠落惯性依然存在,让山德斐洛横躺般高速滑向地面。

「才没这么简单就玩完呢……!」

当左侧机腹就要撞击地面时,原川将一直关上的左推进器打开,全力加速。

气流推向地面,让差点坠落的机体向前猛冲。

可是格斗模式的加速性能不够好。

原川虽用尽全力将机首朝右上方抬高,但将机体往左下拉去的惯性仍然强烈。一来一往下,将轨道拉成钻进左方森林里的弧线。

这么一来,机体会在冲撞无数树木后停下。

……那不就跟早上一样了吗——

这时,原川听见希欧吸气般的声音。

『——请放心!』

接着,山德斐洛的身子浮了起来。

连续跳跃般的动作,是山德斐洛伸腿踢地造成的。

左后脚踢击下方流动的地面后,山德斐洛将机身向右顶去,抬起尾部降下鼻尖。

然后再利用这个动作,将一双前脚朝地一蹬。

转为跑姿。

加速后向前疾奔,便再也不需担心坠落。

山德斐洛穿过跑道南边的战斗,贴着森林转身飘移。

左侧装甲弹飞了几条枝叶,但也就这么多。

移动轨道在离森林数十公分处转出森林。

『没问题了!』

希欧才刚欢呼,背后地面又传来巨响。

是连续的大型爆炸。

「……是刚才打中我们的那个吗!」

敌人再度攻来。

有某物追着他们,并从背后空中连续炮击。

在原川猜测对方身分的同时,对方已从背后飞来。

是一架机龙。

以红蓝为主体且带有点点白斑的机龙,将其锐利的颜面对准山德斐洛。

『哈哈哈!正义的使者,机龙亚力士在此现身!』

紧接着,自称亚力士的机龙张开了嘴。

钢铁龙颚中已蓄有红色光团。

贴着森林高度移动的山德斐洛,再次听见了亚力士的声音。

『必杀!肃正闪光亚力士龙息——!』

红色主炮击发前一刹那,山德斐洛抓紧这片刻空白,使劲跳上空中。

下一刻,一道赤色光芒窜过眼下。

炮击刮飞林木,将远处的预备伪装大楼轰个粉碎。

当轰声远离机腹时,山德斐洛在空中承接气流,向上拉升——

「!」

换装成一般航行模式。

后推进器完全展开,并在旋力之中全力往上垂直加速。

压迫感只有短短一瞬,接下来的就是完全的加速时间。

山德斐洛飞向夜空。

眼下顿时出现一片树海。原川在如此强烈的G力中啧了一声。

「可恶,刚刚那个家伙是怎样……!不过这样他也没辄了吧,那个笨蛋机龙看来不会变形,应该没办法在发射主炮后瞬间加速——」

原川的话立刻被打了回票。由下窜升的红蓝机龙悠然进入了右侧空域,然后放慢速度。这也代表了他的加速比山德斐洛更为猛烈。

「怎么可能……!」

但原川立刻发现了问题何在。

亚力士的全身——背、胸、腰部全都挂上了液态燃料槽和外挂推进器。

「你不管发炮还是怎样都一定要那么用力吗!」

『力量是正义不可或缺的要素!』

亚力士如此大吼,接着愤慨地说:

『不过你们这些邪恶组织干部的确有两下子,竟然能闪过我的必杀亚力士光束!』

『那、那个,不是叫亚力士龙息……而且……』

『少女啊,你有意见吗。』

『你都喊出必杀技名称了,那我们闪过也是当然的呢。』

『胡说八道!』

亚力士断然否定,紧握的右拳颤个不停。

『这个女孩怎么这么没概念,难道是被邪恶组织的洗脑机器污染了吗!听好了,少女,我现在就和你解释道理。喊出招式名的确很容易被躲过,但是正义的使者是没有理由不宣告必杀技名称就偷袭的!战争也是要经过宣战才开始的啊!』

亚力士高举右前脚。

『所以当正义的使者也是有学问的!要想出大喊招式名、摆出姿势也不会被躲过的绝技——也就是要开发出能克服各种条件的必杀技巧!那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必杀技!可是现在,你们躲过了我的必杀技,那除了表示你们是强大的敌人外——喂!给我站住!正义的对话还没结束啊!』

山德斐洛背着正义翻身下降。

既然对方想来场接近空战,着重最高速的高速巡航模式便不具意义。虽能用一般航行模式或格斗模式一较高下,但拥有外挂推进器的亚力士速度仍胜一筹。

不过我方续战力和机动性压倒性地高,重量应该会拖慢亚力士上下移动时的动作。而在空中紧急煞车这方面,对重量轻的我方更是有利。

故意让敌人尾随并在高速中突然停下,就能轻松攻击。

想像总是很如意。

这时,开始下降的山德斐洛听见了来自高空的声音:

『很好!自知打不过就想逃走了吗——看招!』

上空传来拷贝录音带般掺有杂音的一段音乐。

『新必杀技!爆击破碎亚力士特技——!』

原川看着上方的亚力士开始变形。

不,那不是变形。他翻开了全身上侧大部分装甲,露出一大群飞弹。

一旦发射,攻击便会如瀑布般追来,若是躲开,则会重创地面部队。

「混张东西!你不管下面同伴的死活了吗?」

『你真是没概念啊,少年!子弹会自动闪开正义的一方!』

发射在即。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打击制止了亚力士的动作。

那是由南方空中飞来的一条白线。

『!』

亚力士在腹部装甲挨轰后立刻闭上展露飞弹的装甲,迅速爬升。

『埋伏是卑鄙的行为!』

原川在声音的去向——南方看见了黑影。

有翼的黑影上还坐了一位手持巨炮的少女。

「是飞场跟……新庄——」

荒帝介入了这场空战。

不,应该是被迫介入了这场空战。

在高空气流中,亚力士攀升到荒帝顶上,展开全身上侧装甲。

『受死吧,伏兵!必杀!爆散重射亚力士飞弹……!』

早在荒帝反应之前,空中已多了、一朵巨花。

那是数百枚导弹拖着推进剂烟雾而形成的放射状花朵。

全弹旋即勾着弧线冲向荒帝,一个个扭转得宛如逆流而上的鱼。

荒帝也立刻加速,为了不远离亚力士而绕弧爬升,同时让飞弹跟在后头。

比起翱翔天际的钢铁之翼,靠燃料推进的轻巧飞弹显得更快。

虽有数枚在圆弧轨道上互相撞击而自爆,但远多于这个数字的弹头仍拖着几百条烟带追逐黑之翼。

『唔……!』

荒帝不断振翅加速,接着旋转机身。

荒帝的速度和姿势有如朝着天顶坠落一般,将回旋上升的机体转向追来的飞弹。

下一刻,飞弹阵前端突然遭受某种打击而爆炸了。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荒帝肩上的新庄。

新庄肩上扛着Ex-St,五指扣在炮身侧面的扳机上。

「虽然没装准星有点难用……!」

和飞弹保持距离飞行的荒帝肩上,新庄不停扣着扳机,将袭来的弹头卷入炮火之中。

白光群往头上、左右、眼下不断连射,将追在后头或从旁勾来的弹头一一粉碎。

击破、再击破。

炮火在飞弹燃料烟尾扭出的的弧上,点出一朵朵炎之花。

领着飞弹而行的荒帝振翅加速,摆腿调节气流。当飞弹来到新庄不易瞄准的位置,荒帝也会旋身转向。

不过,尽管追来的弹幕已被轰掉一半,穿过爆炎而来的追击仍不计其数。

但新庄仍不停连射,挥洒汗水、摆动衣角,四面开火。

荒帝也同样地带着音爆加快速度。

即使重力控制消不尽G力的高压,美影仍对新庄施加了完全的重力防护。

在沉重G力中,荒帝尝试变换路线甩开飞弹,并朝它们甩出左手。

新庄跑了起来。在如涛风声中,她朝荒帝伸出的左臂前端跑去。

就像踏上伸展台一样,新庄在荒帝手上不时转身,漫天射击。

「……!」

她张口闭上单眼,将逼来的弹头以优秀动态视力一一捕捉、击破。

新庄眼及之处接连爆炸,产生一道朱炎之墙。

导弹绝大多数皆被破坏、粉碎。

Ex-St炮身接着发出喘息般的声音,喷出白烟。

炮身因过热而无法射击了。

然而敌弹仍未灭尽,它们穿过爆炎,拖着大量白烟朝荒帝飞来。

数量超过三位数,但已是最后一波。如蛇般窜起,不停抖动的飞弹正以螺旋轨道逼来。

新庄迅速吸了口气,左手举起Ex-St向后甩去,身体跟着偏动,右掌向前挺出。

「扫光它们!」

这瞬间,荒帝就像模仿新庄般举起右手。

『——神碎雷!』

同时,荒帝右臂迸出尖响。

概念空间在右臂外装展开,送出分解的神碎雷组件。

首先见到的是背部接合臂和底部框架,以及五管式吸震器。接着接合臂移到推进器上,固定导轨的顶部防护器也跟着送来。

五连光枪出现后,十八颗钢铁螺钉穿过各组件固定一切,确定了自己的形体。

在这契合的金属多重奏高响瞬间——

『——!』

奔腾的打击炸开空间。神碎雷尖端霎时放射出直径约三百公尺的雷电空间,所有导弹撞上雷光而粉碎。

无数爆炎在光芒中产生。

宛如一面光之壁。

见到此景、听到巨响,新庄才放心微笑,朝荒帝面部挥挥手。

「之后就麻烦你们啰。」

新庄轻轻向前一步,跳下荒帝肩头。

飞场什么也没说,美影也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下方的山德斐洛一定会安稳接住她。

于是荒帝立刻拉高视线,看着上方数百公尺处的机龙。

『唔唔唔!竟然会有第二次!这次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对不起打个岔,那个,应该是坏人的台词吧?』

『?龙司,坏人是指……?』

『傍晚不是有个重播的片子吗,就是三个坏人驾驶靠戴纳射线驱动的合体机器人,把地底人赶尽杀绝的机器人动画「盖特超人」啊,今天的重头戏「眼睛耳朵鼻子!」那段很那个说。』

『嗯……少年,你好像对正义很了解嘛!』

『没什么啦,过奖了——不过你先看看东边吧。』

亚力士跟着向东望去。

在荒帝眼前那片天空中,有十二条晃荡的气流。

『——美国UCAT的机龙终于来了啊,之后运输机和运兵车应该也会送步兵——』

飞场话还没说完,夜空已被染得通红。

那十二朵火花全都位在晃荡气流的前端。

『机龙……』

在瞬间被全数击坠了。

飞场的眼睛很快地看到了答案。

曾几何时,十二架机龙原先的位置上多了一道白影。

那是拥有六片白翼的巨大武神。

『堤丰……』

他们见到的还不只是美影口中这个名字。堤丰底下,联通UCAT与奥多摩山区的道路上,还有三具巨大人偶。

看起来很像武神,但实际上只是在骨架上覆上黑色装甲的巨大人偶。

『人偶?』

听见飞场略微颤抖的声音,一道女声从堤丰肩部响起。

「对呀,那是遥控式的人偶,不过我现在操纵的只有堤丰而已。」

一名身穿黑色战斗风衣的女性就站在白色武神肩上。

『美树姐……』

「我说龙司啊,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现在叫做龙美吗?」

龙美面露微笑,右手朝荒帝举至肩高,堤丰跟着六翼一振,拔出从双肩伸出的两把刀。

见到龙美的笑容,飞场在呼啸的风中对那微笑问道: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改姓长田呢……!』

「那是你母亲的旧姓,也是我自己的本姓啊。而且……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为何拘泥于这点了,赫吉大人他们应该已经打进UCAT里了吧。」

『UCAT里还有阿夫拉姆先生率领的实战部队呢,你以为他们打得进去吗?』

「你慢慢看着吧……赫吉大人待会儿会发表一段小演讲,之后应该就进得去了。而接下来的第二场演讲上……将会公布一切的真相。」

说完,堤丰一口气加速逼近荒帝,地上三具人偶同时起跑。

「来吧,一切的谜团差不多都该明朗化了。我们为何存在,为何敌对;你们又是什么,过去有过什么,还有……谁做的才是对的。」

堤丰双手举剑,笑容跟着说道:

「——要活到谜底揭晓那一刻喔。」

金属声敲开了战斗的序曲。

夜幕底下,一场枪与刃的混战正在失了顶的白色建筑正面进行。

这是身穿黑色装甲服与白色装甲服的人们之间的战斗。

他们防卫、进攻的,只有一样东西。

那便是白色建筑正门处,从大厅深入地下的楼梯、电梯。

非战斗人员已疏散完毕,电梯封闭,楼梯也被护壁格档。但黑色军团似乎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不断涌上。

尽管被撂倒的不少,但黑色军团仍不断向前填补空缺。

对他们而言,冲出白色建筑的白色军团,数量顶多只剩这两层楼的份量罢了。

通往地下的主出入口已遭封闭,为了不让在极近处现身的敌人趁隙入侵,跑道边的大型搬运台也将防爆门盖上。

然而,来自地下的敌人还是从某处频频增援。

就在后方。

建筑和菜园之间有一座运送物资的地下电梯。

电梯承载面积约为二十五平方公尺,足以搬运直立的武神。

做好准备、率先从地底现身的,是希比蕾麾下的部队,以及她的武神。

枪声与吼声穿透建筑。希比蕾确认战斗仍在建筑物正面僵持后,微笑着转向陪同她踏上地面的装甲服男子们:

「请各位守住这里。我会到前面去,武神应该能镇压一下大门那边……而且,阿夫拉姆先生好像已经在那里了。」

刚说完,一道轰声扫过她头顶。

众人还以为是风,却看到两道机影朝西方天际飞去。

……称为亚力士的机龙跟山德斐洛正在交战……!

思绪窜过脑海,希比蕾表情坚稳地松了口气。

全龙交涉部队正平安地战斗着,很快就会重新凝聚了吧。

而她的预感也很快地有小部分成真了。

建筑崩塌的北方有两个人影慢慢走近,一人身穿便服,提着Ex-St和竹篮,另一人倚着新庄——

「阿娜慈夫人?」

阿娜慈的右脚不便行走。

这时,新庄看见了蒂比蕾。

「希比蕾小姐,阿娜慈夫人受伤了!她好像一直待在五楼阿夫拉姆先生的房间,所以……」

「那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幸好崩掉的部分形状依然完整。」

众人上前迎接阿娜慈和新庄。希比蕾露出安心的神色问道:

「新庄小姐,您有哪里受伤吗?」

「啊,没事,我还比较担心把我载来这里的山德斐洛呢,追着他跑的机龙有点怪怪的——对了,这个给你。」

新庄提起手,除了抓着Ex-St以外,还有一个竹篮。

篮里有貘,以及——

「这个照片……好像是在UCAT创立初期照的。这些原来是交给希欧保管,不过现在情况危急,她就还回来了。交给谁好呢?」

对话当中,天上不时传来拍布般的低响。

听见空气的爆炸声,阿娜慈发着抖说:

「那是天空的声音吗……?」

「Tes。阿娜慈夫人,请别担心,阿夫拉姆先生正在为我们战斗——新庄小姐,请您陪阿娜慈夫人到地下去吧,大城•至先生已经下令加强地下六楼的防御了呢。」

「地下六楼?」

「Tes,那里是概念的保存库……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那里存放了被封印的概念空间设施,恐怕和空白期有关。」

新庄睁大了眼,又立刻压低眉头,问道:

「请、请问,佐山同学人呢?还没来吗?」

「……很抱歉,佐山先生还没到,千里小姐和出云先生也是。」

一听,新庄的眉毛有些扭曲。

阿娜慈似乎感到了新庄的情绪变化,转过头来说:

「他一定会来的。」

「可、可是——」

「放心。」

阿娜慈点点头说。

「他是你的法利敦吧?那么,他一定会回来牵你的手。」

说着,阿娜慈用满布皱纹的双手包覆了新庄的手。

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以及捧着手的简单动作。

但过了不久,新庄在远方传来的枪声中改变了表情。

她吐了口气,略抬眉梢点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

「您说的对……他会来的,还会故意要帅。因为佐山同学是个大白痴——呃,啊!」

最后的惊叹声,是新庄提在手里的东西所发出的。

貘突然从篮还探出头来,跳下地面一溜烟跑远。

它奔向建筑前方,也就是战场。

「啊,危险啦!」

新庄手没够着,眼睁睁看着貘头也不回地往建筑后头跑去。

「啊……」

她走了几步,肩膀不安地抖动。

「怎、怎么办啊。」

「Tes,只能祈祷一切平安了,不过我判断,它在回程上并不会遭遇危险,因为——貘一定是闻到佐山先生已经不远了。」

新庄愕然地转过头来,只见希比蕾继续微笑着说:

「请您快到地下穿上防护装备,我们会在地上奋战到佐山先生抵达的。」

希比蕾笑着举起双手,她背后的白色武神也摆出同样动作。

「——出击!」

第三十一章『真实的些许』

即使极为稀少

但依然珍贵

缺了顶盖的白色建筑,就近在赫吉眼前。

正面大门并未开启。

但入口并不仅限于大门,从哪儿进去都可以。要打破大厅玻璃墙攻坚也好,想随意砸个窗户、或是炸开墙壁都行。

然而敌数众多,要抵达前方可不简单。

但赫吉却有着不同想法。

……这样胶着的战场也别有一番乐趣啊!

「——!」

他飞身一跃,冲向白垩建筑前的圆环中央。

白色军团立刻上前包围。

但赫吉没有停下。

着地瞬间,他手中长枪已朝眼前三人的白色装甲服横扫过去。

带着弹力的钢枪当场划开、击飞三人的胸部装甲。

三人伴着三连打击声仰身飞退,开出一道缺口。

其实赫吉想在这里说声——

……退后就放过你们。

但没说出口。

相对的,他定足回身,一个旋转扫飞靠近的敌人。

三百六十度旋转。

接着响起的,是快步上前的人们被打飞的声音。

但赫吉完全没在意他们,只是望向前方。

「——来了吗。」

说着,赫吉将长枪往头上猛力一举。

下一刻,某物击中枪柄向上弹去。

赫吉明白自己弹开了什么——是某人刺来的枪尖。

他也知道是谁出的手。

不对,他已清楚看见那人。

在眼前舞动枪尖的对手是——

「你终于来啦,阿夫拉姆•梅萨姆——你手上的不是B-Sp吧?嗯?」

「那并不是对人用的武器。」

阿夫拉姆的回答让赫吉点点头,说声「原来如此」。

接着——

「瞧不起人吗……!」

赫吉将阿夫拉姆的枪高高弹起。

阿夫拉姆起脚飞退,赫吉也一跃跟进。

先着地的阿夫拉姆使劲前跺,朝赫吉的落地位置送出一枪。

「!」

赫吉凌空翻身,右脚跟砸向阿夫拉姆刺来的枪尖平面。

时机拿捏得相当准,将枪尖踢向柏油。

钢刀断开土石,迸出脆响。

赫吉就这么踩着阿夫拉姆的枪尖着地。

同时朝他的脸顺势就是一枪。

这一击风驰电挚。

动静吸引了一旁战斗的众人目光。

有些人呼喊赫吉,有些人声援阿夫拉姆。

赫吉乘着声浪,将枪尖刺向阿夫拉姆眉心。

见状,阿夫拉姆侧身躲过,枪尖只微微擦过脸颊。

阿夫拉姆接下来所做的事,在一般白刃战中并不常见。

他放开了自己的武器——

「……!」

并抓住赫吉的枪往后一拉,同时向前出脚。

「唔!」

赫吉身形顿时弯成ㄑ字。

但这一脚并未踢中。

赫吉抵抗踢击风压,将弯曲的身子使劲挺直——

「——」

然后也放开了自己的枪。

赫吉后退之余,朝右脚下的枪尖猛力一踏。

枪以枪尖为支点立起,落入摆好架势的赫吉手中。

这时,阿夫拉姆已挺起夺得的枪掉头刺来。

赫吉驱枪档格,不停招架。

四次五次、八次九次,然后他采取了某种行动。

他笑了。

不是像一般人那样张嘴而笑,他咧开双唇,露出一排紧咬的牙。

「哈哈……!我好久没这么笑啦!」

赫吉以枪棍用力弹开阿夫拉姆的攻击,仿佛是用自己的吼声逼退似的。

他的手已不再掩嘴。

那张与笑容有些差距的喜悦脸孔说道:

「尽管令人愤慨,不过你的确不假!一定就是你!嗯——我的敌人就是你!」

阿夫拉姆没有答话。

一旁交战的群众替他作答。只要有些许喘息空间,他们就会对这场激战投以视线或声援。

呼喊赫吉和阿夫拉姆的声音此起彼落,响彻战场。

众人瞩目中,两人操使曳着白雾的枪跺步攻击,摇撼气流与大地。

两人皆能在刹那间移身十数公尺,更能在短瞬间无数次交锋,激出无数火星。

装甲服随姿翻摆,柏油印出鞋痕。

白色建筑前,已化为这两人专属的战斗空间。

赫吉听见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也听见呼喊敌人名字的声音。

太久了,赫吉心想。

像这样沐浴在众人期盼下的战斗,已经睽违六十年了。

……好快……

「好快……!」

赫吉大喝一声,全力舞动。

赫吉正在战斗。

场中有种声音。

耳闻不见之声。

战场的心跳声。

此声并非实存。

唯有心可听闻。

声音绘出战场。

不分虚实敌我。

此音始于足底。

疾步铿锵高亢。

足声通达五体。

风声带动激情。

剑声横扫四方。

枪声贯彻己志。

胸中澎湃激昂。

激昂化作心声。

心声渴望胜负。

激战的冲击、火星的溅光、战意的锐度、首领的重负,全都是喜悦的表现。

「可是阿夫拉姆……是不是该终结这一切了呢?」

赫吉驱臂连击,在不间断的巨响中问道:

「你能够信任鼓励自己的声音吗?」

阿夫拉姆仍然漠不吭声。

但沉默的战将却以其他形式送上答复——那便是猛击。

「——!」

金属打击声镇住赫吉,令他只能后退。

在竖眉拉尖的视野角落,能瞥见诗乃担心地远望,命刻刻意背对,约尔丝也在战斗之余不时窥视。

在赫吉眼里,这些动作全都像是在问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而下一步已在他的心里。

这样的攻击是对方惯用的致命圈套。约莫六十年前,他也尝过这左右连击的滋味。

原想固守到对方耗尽己力,一记挑击却在此刻袭来。

赫吉就是在那时丢了左眼,但他情急下的还手也夺走对方一只眼睛。

他相信当时自己实力较强,但心里仍有些挥之不去的感受。

……那时候我是慌了才出手的。

杀敌千万的自己,竟因为一次出乎意料的攻击而感到恐惧。

但那并不是比拚实力的单纯较量,双方肉体上的损伤虽然相同——

……可是我输了。

赫吉转守为攻,动作迅速,寻求无误的一击。

「喔喔……!」

赫吉放声大喊。在双枪互击这瞬间,一道回忆闪过他的脑海。

来了。

他感到像过去那样由下挑起的一击就要来了,但是——

……不一样!

赫吉反射性地动了,仿佛想甩去过往的回忆。

上面。

他沉下腰身,将直立的枪平举过头。

紧接着,高举的枪柄迸出剧烈的冲击声。

这一击重得几乎能把他敲进地面。

但赫吉挡下来了。

他咬牙忍耐,之后确信。

……这样就能从那种烦人的回忆中解脱了!

赫吉横移手臂,如持刀般短握枪身,如挥刀般扫下枪尖,直往阿夫拉姆脑门砍去。

就在此刻,赫吉目睹了一件事实。

阿夫拉姆将尚未卸去反弹力道的枪放开了。

阿夫拉姆当机立断,他没有收回陷入惯性的枪,反而直接放手。

他接着抓住赫吉短持且高举的枪。

「……!」

阿夫拉姆握住枪柄,配合自身体重使尽全力向下一压。

从旁看来,就像赫吉亲手挥舞枪刃一样。

枪为单刃,且尖端极为锋锐,砍击效果与刃器相同。

一瞬间,赫吉左眼的眼带已「刷」地一声被切断。

银光从左肩划过胸口,直达腰间。

赫吉就这么被自己的枪砍中了。

切割声响起、枪从赫吉手中落下的同时,倒抽气息的声音从黑色军团传来。

「……赫吉大人!」

阿夫拉姆直盯着赫吉,对周遭呼喊不屑一顾。

他取回自己原来的长枪,看着眼前跪地的赫吉。

……这样就结束了吗……

这时,赫吉前倾的身子忽然定住。

阿夫拉姆发现,赫吉已在身体倒下前完全沉住了腰。

他在受创时顺势蹲下,同时向后挺身,减轻了伤害。

鲜血从黑色装甲服裂缝中流出,左肩以下没有动作。

但赫吉仍挺起身子——

「太天真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一定要确实了结倒下的敌人啊。」

赫吉两只眼睛瞪着阿夫拉姆,右眼有着黑色虹膜,左眼——

「这是我的眼——但也不是我的眼。」

赫吉梃腰抬身,说:

「这就是被你毁灭的萨哈娜慈……札哈克自身概念的复制品。若说封在圣枪伯玛亚(注:Birmaya,波斯神话中的圣牛,拥有七彩毛色,曾哺育年幼的英雄法利敦,遭蛇王札哈克杀害)的概念是代表『动』的明焰,那么札啥克的概念就是代表『静』的伏暗。被这只眼盯上的任何东西都会静止——然后因无法承受而爆碎。」

下个瞬间——

「——你这浑帐,萨哈娜慈过去用什么视线看着你的,你就自己体会吧!」

阿夫拉姆向后飞退,遍布全身的冲击同时袭来。

新庄在搭电梯到中继点地下三楼的途中,听见了赫吉的叫喊。

戚到阿夫拉姆有难之余,一个疑问也同时浮起。

「萨哈娜慈过去用什么视线看着你……?」

听起来,赫吉和这位名叫萨哈娜慈的人似乎相当亲近。

阿夫拉姆又和这个人有何关系呢?

……该不会……

新庄皱起眉头,朝身边的阿娜慈瞄了一眼。

阿娜慈站着不动,面朝正前方默默地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新庄虽有些犹疑,仍抽出了篮里的照片。

她尽量不惊动阿娜慈,悄悄摊开照片,看到一张张久远的脸孔。

里头有佐山•熏、飞场•龙彻、齐格菲、山德森,还有蕾雅、登志、赵医师等人。在后面背对大家的应该是衣笠博士吧,然后——

……阿夫拉姆部长是……

当她动眼寻找时,声音冷不防地从旁传来:

「他也在那张照片上吧?」

「——咦?啊、那个,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那是初期UCAT的照片嘛。他就在照片上吧?就是和我见面以前的……我的法利敦。」

新庄「嗯」地点头。除了佐山祖父他们,照片上还有许多人,其中有个站在众人行李前的魁梧男子。看起来是中东人士,大概就是阿夫拉姆吧。

这时,身旁的阿娜慈头也不回地说:

「……他以前还被人们称做英雄呢。他是个医生,眼睛也不太好。外表就是个读书人,看不太出来是个会为了人民日夜辛劳、抢救人命的英雄呢。」

「咦……?」

新庄口水一吞,看了看阿娜慈,吸口气后再次看看照片。

她拿着照片用力地看,找出一个符合阿娜慈描述的男子。

有个中东血统的清瘦男子,站在佐山祖父那群人旁边。

他身穿褐色大衣,留有短发,戴着眼镜的脸望向天空。

……这就是阿夫拉姆先生吗?和现在的阿夫拉姆先生完全不一样耶……

那么现在的阿夫拉姆又是谁呢?

新庄说不出话,看看身边的阿娜慈。

阿娜慈依然默默地朝向正面,面容安祥、动也不动。

……为什么?

「阿娜慈夫人,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阿娜慈没回答新庄的提问,只是这么说:

「——上面好像打得很激烈呢。」

一道声音跟着这句话响起。

头顶上电梯井的尽头,传来了战场的声音。

赫吉察觉阿夫拉姆向后跃去,打算跳出视线的范围。

但阿夫拉姆的装甲服已化成碎片,屈起的右膝也因躲避不及而粉碎。

此外,它们之间的空气也被破坏,形成真空。

赫吉的视线,只是让一切事物停止而已。

但停止的物体非常脆弱。一旦空气停滞而成为独立个体,就连周遭空气的微弱移动,都能将其压垮、爆碎。

赫吉迅速起身,想追上被真空波震飞的阿夫拉姆。

方才手上那把枪已回到敌人手上。

所以他捡起阿夫拉姆在空中扔下的枪,也就是自己带来的枪。

赫吉追赶的第一步又快又高,迅速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眼角之中,能瞥见周围人们听过关于萨哈娜慈那番话后,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见到大多数穿的都是白色装甲服,让赫吉相当满意。

在一切真相公诸于世前,先用一段前言打破那可笑的假面具吧。

「听好了,全都给我听好……!」

赫吉右脚向前一踏,扫击阿夫拉姆下盘。

「这个男人虽然自称阿夫拉姆,事实上却是9th-G之王——萨尔巴本人!」

在打击命中的手感中,赫吉继续开口:

「过去9th-G联合3rd-G侵袭Low-G时,这个王遭到政客们背叛,孤立无援,甚至被间谍打成重伤。」

骨折声响起,阿夫拉姆向右飞去。

「当时每个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可是他活下来了,而救他一命的就是原先被你们这群人称为阿夫拉姆的医护兵……!然后——」

赫吉只蹬了一步,就窜到人在空中的阿夫拉姆背后。

接着旋身一扫。

「——真正的阿夫拉姆,早在9th-G崩毁的战争中丢了性命。然而那时,这个男的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然假冒他的名字!甚至为了完全成为阿夫拉姆,而迎娶他的未婚妻!」

这拦腰一棍狠狠击中阿夫拉姆背部。

「你原来的未婚妻——我亲爱的妹妹萨哈娜慈却变成了札哈克,还死在你的手下!难道你想忘了我妹妹、忘了我、忘了世界背负的过去,一个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阿夫拉姆飞向白垩建筑大门,赫吉疾追在后。

「……给我败吧!」

赫吉将枪尖刺向对方高大的背膀。

半段枪头刺进了背部装甲服,阿夫拉姆也在此时整个人撞上伪装大楼的大门。

透明的玻璃门瞬间白成一片。

在这冲击下,整面防弹抗爆玻璃散成碎片。

阿夫拉姆连门带框向后飞去,就像将玻璃浪花冲开一个大洞一样。

大厅服务台被他撞碎,没能挡下。

白色装甲服的高大男子就这么一路撞破后方远处的仓库水泥墙,消失不见。

连续的破坏震荡了大楼,破坏声随后而至。

在如此声响中,赫吉高举了持枪的右臂。

他面对在正面扩散开来、直达地底的黑暗,高声大喊:

「——真实的入口已经打开了!」

接着,赫吉转向背后,朝诗乃便个眼色。

南方草坪上,远离战斗的诗乃点了点头,握紧青蓝的贤石。

她闭上眼,尽量不让逐渐强烈的蓝光泄出指缝,开口说道:

「——请相信他。」

听见诗乃强制更改意识的宣告时,赫吉暗中调息。

冷风注入肺叶、双眼再度凝神后,他说出了自己的话。

「听好了,UCAT。」

他一面检视自己的嗓音是否浑厚如前,一面语气平然地说:

「这点真相只是前书而已……你们只要知道,自己是被死敌蒙蔽、遭其指使却浑然不知的可怜虫就够了。嗯。」

赫吉又说了声「听好」,摆出训斥白色装甲服军团的身段。

有诗乃的贤石之力,又在他们面前击败了阿夫拉姆,当然能够轻易地突破他们的心防。

在这样的保证下,赫吉确定三具巨型人偶已从跑道东边抵达以后,继续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战败也不是件坏事。死了就不必烦恼那么多了,嗯——但是,我们并不会因为见到胜负已分,就对你们这些完全不了解自己还奢望推动世界的罪人网开一面吧?嗯?」

赫吉「飒」地一声使劲挥下高举的枪。

「所以,主力就跟着我来吧,来改变这个世界。而其他人——命刻!」

命刻应声回头。

赫吉对表情讶异的少女缓缓瞇眼。

「你负责保护诗乃,顺便料理这里的蠢材。连一丝后悔也不能留喔?嗯?没错吧?」

「……!义父!也让我一起下去……」

「不行。」

赫吉摇摇头。

他再次龇牙咧嘴地对着命刻笑道:「我不是说了吗,让他们不留一丝后悔。所以……命刻,退路就交给你来确保了。敌人将不断从外面涌进这里,战况会很激烈喔。你要守住大门,别让敌人进来,同时也得保护诗乃——怎么样?你行吗?」

对此一问,命刻完全无法抗议。

她略为垮下双层,低垂着眼。

接下来,她抖抖身子提振精神响应:

「——在特地这么确认的时候,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吧。」

说完,命刻张开双眼,将凌厉的视线射向赫吉。

赫吉也直挺挺地回望她,一点也不会不自在,心想——

……虽然说得有点过了头……不过那样子也许刚刚好吧。

赫吉将「别太勉强了」放在心底,挤出微笑。不用手遮掩的微笑。

「行吗,命刻?」

「好。首领的命令是绝对的。」

命刻终于点了头。

她将出鞘的刀换到右手高高举起,说道:

「预祝你凯旋归来,义父——我会待在这里的,快去快回吧。」

「好。」

赫吉做出和命刻相同的回答,转过身去。

他出手示意几个分队跟上,同时说:

「我这就走啦——我会稍微放轻松,把一切后悔打得烟消云散。」

眼前是条白色的走廊,墙上写着「BF4」。

在这白色狭长通道中央走着的人,共有三名。

他们是身穿白袍的男性和老人.以及穿女仆装的红发女性。

年轻白袍男子对女性掀开笔记本电脑,说:

「这个嘛,现在日本UCAT地下藉由概念空间通道分成三部分,除了能分化敌人的移动路线外,也易于迎击。然后这是晴美今早的睡相——看到了吧?然后是八号小姐的负责事项——」

「Tes,鹿岛先生,我会在护送大城先生到地下五楼后,前去和其他同伴会合。虽然人在地下,但是对方用的犬灵还是很可能感染我们的脑。」

对八号沉静的话音,鹿岛点头表示领会,然后——

「好吧……那问题源头的犬灵目前在哪边呢?」

八号答道:

「原先附在一〇〇号身上的犬灵转移到此处三楼的同胞身上,并在引发爆炸后四处游荡,目前已经拘禁起来了——可是附在l01st身上的犬灵共享了此一信息后,便因宿主遭到破坏而逃亡,目前行踪不明。」

因此,担心自己反叛的自动人偶们便打算将自己全锁在概念空间里。

然后八号看了看右手。

八号纤瘦的右手上拎着一只耳朵,耳朵另一边连着大城。

大城被拖在地板上,像条鱼般挣扎。

「啊、很痛耶!我从刚才就痛到快死了耶,八号!我到底做错什么事啦!」

八号稍事思考,很快地拉下脸来,冷冷看着大城。

「Tes——您还活着。」

「活着也是一种罪吗——!」

「大城先生,活着并不是一种罪,但是我的想法另当别论——还有,这已经比在五楼打混而亡要好得多了,幸好您肚子饿溜进厨房里被我逮到。请加快您的脚步……对了,鹿岛先生,您也打算迎战吗?」

「是啊,我会负责防守其中一条通路,希望敌方大将不会到那里去。还有……」

鹿岛苦笑着说:

「爱现的家伙已经跑出去了呢。」

一听,八号点点头。

两人迈步奔跑,大城仍被拖行,一行人就这么来到另一个十字路口。

三人的脚一踏进分歧点,鹿岛就独自向右拐去。

「我就到上面去防守了——也请你多努力一点啰。」

「Tes。然而不可能再多了,因为3rd的自动人偶永远都只会尽最大努力服务。」

「那还真是失言了。」

鹿岛的笑容在轻轻鞠躬后化为背影,再转成远去的足音。

八号同样地回礼,然后半拉着大城向前进。

通往地下五楼的路就在前面。

这时,一群白色装甲服男子从通道另一端跑来。他们手上提着反战车狙击枪,经过被拖行的大城时停下脚步,嘻皮笑脸地敬礼并低下头来,失声哈哈大笑。

「啧,竟然还活着。」

「真是恬不知耻……」

「八号小姐为什么会跟这种货色……」

「你、你们几个,这种话应该是等人走过以后才说的吧!」

男子们无视于他的存在而通过。

他们走远以后,白色通道上就真的什么人也不剩了。

突然间,头顶上传来一丝声响,声响后是轻微晃动。

大城看着天花板说:

「嗯……看样子已经攻进来啦……你怎么看,八号?」

八号的回答不是「Tes」。

她面无表情地放开大城的耳朵,回答:

「汪!」

几个零件跟着八号的叫声射出右袖,组成一把手枪。

接着,八号将枪口抵住站着不动的大城额头。

零距离要害攻击。

大城对此不闪不避,额头抵着枪口,看着八号。

八号还是绷着脸,低头盯着大城。

于是大城伸出两手食指点在脸颊上,轻轻歪头说:

「讨厌啦~八号真爱开玩笑!」

枪声响起。

枪声在走廊中回荡,墙上多了个洞。

开了这个洞的,就是女仆装自动人偶八号握着的手枪。

被枪口指着的大城,摆动上半身躲过了子弹,接着急忙向前摊开两掌。

「呜哇!这吐槽也吐得太凶了吧,八号。你对我可爱的动作——」

直接抵在大城左耳边的手枪迸出巨响。

但大城压低身子,闪过了原本会打穿他脑袋的这一枪。

「等、等一下啦,八号。我还是觉得,既然要扮狗,就该装个狗耳——」

枪口从正上方顶住大城脑门就是一枪,却被大城仰身退后半步躲开。

八号也立刻击出下一枪。

「啊,等等啦。那个、我说……人家说的自动人偶遭到控制,该不会就是这档子事吧?」

八号回答了大城的强烈质疑,可惜不是以点头的方式。

「汪汪汪!」

枪响连续击发、再击发。

一发不可收拾。

扳机不停扣下,角度不断变换,自动上膛的机械滑动声也响个没完。

而大城则是两手向上高举,时而侧弯时而卧倒,或是用两手在脑袋两侧旋转的姿势来闪躲。

当击发数终于等于弹匣存弹数时,大城对八号竖起右手大拇指。

「太好啦!这样就不会被八号干掉啰!」

八号立刻反击,从两袖口抽出另外两把手枪。

「太、太卑鄙啦!而且还两把——!」

「汪!」

枪声自左右接连扫来。

在八号手腕流畅地左右摆动下,枪声与火花成了艳丽的连射。

大城在闪光灯连击般的火光中不断移动,就像跳着一支超高速的舞。

「Yeah——!It's show time——虽然只有我一个人!」

挥汗如雨的他一个转身摆出帅气姿势,接着继续转身闪躲。

子弹很快地射尽,而八号也操控重力换装弹匣。

面对快速回转、快速舞动的大城,八号也飞快地振臂制造枪响——

「吼噜噜噜……!」

她瞪眼竖眉地尝试各种角度,射个不停。

此时通道这一头,大城等人方才经过的位置上出现两个人影。

从死命闪避的大城视线彼端走来的是——

「啊,是阿娜慈跟新庄耶——呃,新、新庄!能不能救救我啊?」

看见大城闪子弹闪到汗流浃背,新庄纳闷地歪头。

少女满腹狐疑,在躲个不停的大城和射个不停的八号之间看来看去。

她凝视八号眉毛一会儿后说:

「……啊,是这样啊。」

新庄无奈地垂下肩,对大城叹了口气。

「一定是大城先生您又对八号乱来了吧……?」

「啊啊!我就这么没人望吗?被这个打中可是会嗝屁的耶!」

「嗯……可是,我一直有个疑问——您真的会被这种东西打死吗?」

「新、新庄!太没礼貌了吧!我被枪打中当然会死啊,绝对会死!」

「明明又没试过,凭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试过我就不在这儿啦——!」

新庄压下眉头,别开视线,对地板吐出一口气后牵起阿娜慈的手。

「……阿娜慈夫人,我们赶快下去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新庄挤出笑容,牵着阿娜慈走过八号背后。

大城面对枪口左躲右闪,双手在抬起的右脚下大力一拍。

「八、八号!停下来,快点停下来啊,真的啦!」

一听,就要离开的新庄不悦地半闭着眼转过头来。

「这就是大城先生惹八号小姐生气的报应,偶尔受点教训对您来说也是好事吧。」

「我平常就一直在挨揍啊!而且这次真的不一样啦!」

新庄假装没看见,牵着阿娜慈走人。途中阿娜慈回头鞠躬示意,而大城也在低头回礼时躲开擦过后脑勺的子弹。

新庄和阿娜慈消失在通道尽头,但枪声依然存在。

不过,八号的表情突然变了,视线也有了焦点。

「汪——呃,大城先生,实在非常抱歉。我终于成功在脑中设下区隔,虽然只是临时处置,不过自我人格部分已经回到我的控制之下汪——看起来还不太确实呢。」

「那、那种事就算了,快点住手啊——!」

「Tes,我判断那是不可能的——汪!现在,我只是隔开并封锁了我的人格部分,确保范围只有头部而已。这种犬灵的信息密度非常高,只要我一解除区隔,人格恐怕会立刻被完全占据。虽然说明这方面的系统原理得花上不少时间,但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希望您——」

「清白不重要,赶快想想办法啦!否则有人要倒大楣了,八号——那人就是我!」

八号皱起眉头,两手一上一下地开着枪。

「……为何您总爱说些轻蔑自动人偶又毫无逻辑的话呢?」

「好、好啦好啦,有话等等再说嘛——!」

「Tes。可是我停不下来。不过大城先生,我倒有个好主意——直接挨个一枪,不知您意下如何?也许犬灵会因此停手,或是感觉杀了脏东西而后悔。」

「先让我说句话,你怎么从刚刚起就只瞄准头啊!打中会死人耶!还、还有,八号,你到底带了多少子弹啊?袖子里的打完应该就没了吧?」

「不,为了以防万一,我在裙子和围裙底下都塞满了子弹,大概还能持续射击三个钟头……不过,我判断这真的非我所愿,想不到会因此要了大城先生的命。」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死在这里吗!」

说完,三道声音跟着响起。

两道是八号的手枪子弹用尽的声音,另一道是——

「刚、刚刚我的腰是不是发出怪声啊?好像枯枝折断一样。」

「Tes,我判断那是闪到腰了——汪!」

两把手枪已在动弹不得的大城面前换完弹匣。

它们在重力控制下上了膛后,同时按在大城额上。

「我判断,我感到相当遗憾。但是正因为有遗憾,我们的未来才会更加光明。」

「不要随便让它那么光明——!」

八号无视大城的吶喊,扣下手指。

这瞬间,大城又喊了一声。

但那不是惨叫,还带着制止的意味,内容是——

「停——!」

枪声没在走廊上响起。

大城左右瞄了瞄,隔着抵在额上的枪口望着对方。

八号动也不动。

「……八号?」

「汪!」

身体虽没动,但犬灵似乎还没离开。

那她为何会站着不动呢?大城想了五秒,得出答案。

他将手轻轻一拍。对八号说:

「——坐下。」

接下来,大城眼前的八号就一脸莫名其妙地迅速蹲在地板上。

她的两手放在蹲坐的双腿间,和狗没两样。

八号抬头望着大城,轻吐舌尖喘息,要是有尾巴肯定会摇个不停。

「这样啊……的确是训练有素的狗呢。」

大城赞叹地点点头,只见面前的八号皱着眉问:

「……大城先生,请问您到底想让我坐多久呢?」

大城也慢慢地蹲下,按着腰席地而坐。

「这个嘛,该坐多久呢?八号,你还满调皮的嘛。」

「大城先生……」

听见大城故意拖延,八号皱着眉头,在体内犬灵的驱使下吠了一声。

这一吠就像是说着「我不想坐,陪我玩」似的,惹得大城深深一点头。

「希望我陪你玩吗?嗯?」

「并不希望——呜汪!」

闻声,大城立刻伸手摸摸八号的头。

「喔喔,好乖好乖。狗狗版的八号真的好可爱哟,既听话又不会咬人呢。」

见大城舍不得放开手,八号看向地面低声说道:

「大城先生,请您务必将今天发生的事铭记在心……」

「嗯~真的要记住吗?要是我让你做了这种事也要吗!」

大城将手伸到八号面前,让她顿时静了下来。

她扭了扭嘴角,看着大城的手心,想转过头去,然而——

「嗯……」

紧闭双眼的她仍面对着大城。

接着,微微发颤的舌头从唇间溜了出来——

「叭……」

舔了大城的手。两次、三次。

大城满意地点点头。

「还真的是狗耶。」

这时,八号挤出一声颤抖的「咿」,微微退后低下头去。

大城纳闷地盯着八号看。如狗般坐着的她眉毛倒弯,嘴也扭成平缓的ㄟ字形。

「啊……」

一滴水珠从八号微张的眼滑了下来,就像漏液一样。

大城慌得「哇」地惊呼,搔了搔头,开口安抚八号。

「哎呀,抱歉抱歉抱歉!实在是玩过头了……你们应该很讨厌被主人以外的人乱碰吧?」

「……Tes。由于身体并未顺从抗拒回路的指示,造成唯一能活动的头部机能出现混乱,才会误启视觉组件洗涤装置。那并不是感情所造成的。」

八号用力稍抬起头,摆出平时的表情,接着又略为垂下说:

「所以从自动人偶眼中流出的水并不是眼泪……请继续您的行为,别在意。」

大城「嗯」地点点头后,突然又有了新点子。

「八号,我刚刚想到一件事,你就配合我一下吧。」

他捡起从八号手中掉落的手枪,伸到她面前。

八号歪头闻闻手枪的气味,大城跟着稍稍拉远,突然——

「乖狗狗,快捡回来!」

将手枪扔向通道另一端。

这瞬间,一只狗硬生生窜出八号的身体。

那是一只戴着项圈的黑狗,外观像是猎犬。

八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头肩高逾八十公分的大型犬远去。

有脚步声,但没有影子。猎犬旋即叼起了枪,像八号方才那样一吠,随后四条腿扒着地板跑了回来。

它叼回了手枪。

「啊……」

八号回过神来,并在将手举到面前时才发现自己重获自由。

「我判断,这实在太好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同时擦了擦眼角,在地上端坐。

狗虽回到八号身边,但她的脑已经过信息封锁。

她接过狗叼回的手枪,狗也吠了一声,很开心的样子。

两人一狗,就这么在天花板不断发出地鸣般声响的走廊上坐着,并稍事歇息。

八号用围裙边点点眼角,摸摸身旁狗儿的头。

「……既然新庄小姐已经来了,那么佐山先生也快到了吧。」

「他真的会来吗?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别告诉御言你今天哭了比较好哇?」

「——无所谓,而且我判断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再说,无论上方楼层陷入战斗或是地面已被『军队』压制,佐山先生都会来的。那是绝对能肯定的事实。」

「这样啊。」

大城说:

「那么,你能不能在御言来之前先背我去避难呀,八号?」

他朝八号伸出手,按着爽朗地微笑着说:

「来,握手~汪!」

八号面无表情地将握紧的手砸在大城脸上。

第三十二章『归返后的匆忙』

对是什么

错是什么

受人期盼又是什么

白与黑在月下舞动。

这场舞会,便是指UCAT伪装大楼前航空跑道上的战斗。

仿佛受到夜的制约般,深沉的黑逐渐吞噬着白。

目前,白军以跑道左右的柏油墙为界,受到东西两侧夹击,大致上被断成三个集团。

由西进攻白方的,是留在地表上的黑色军团。他们以摇曳黑色长发的持刀少女为中心奋战。

从东方攻来的,是黑色人偶总队和三具大型人偶。

人偶们以大型人偶为盾,在其左右不断重复射击、防御、攻击,削减白军数量。

保护这黑色攻势的,是一名站在跑道西南方林地前的少女。她身边有头白狗,而握在胸前的双手指缝间流泄出强烈的蓝色光芒。

她不时闭上眼,一再为了确保概念作用而呢喃:

「对不起……可是,请相信我们。」

因此白军无法坚决反抗,反击薄弱。

战火虽数度重燃,但终究逐渐破碎、平息,最后等着熄灭。

空中也有属于空中的战斗。

蓝白机龙对红蓝机龙。

黑色武神对白色武神。

它们都不让对方降落地面,在空中接近攻击,或拉远回避。然而地上的白军人数,也在这段期间越来越少。

刚开始,白色建筑后方的搬运升降台曾送来一批援军,但黑军的触角也伸向了那里。

援军已不会再来。

但白军中仍有人奋战不懈。

一名女性站在跑道边的柏油墙上,金发随风飘逸。

那人正是希比蕾。

身穿白色战斗服的她不停摆动双手,在跑道上前进的白银武神也做出对应动作,冲向从跑道中央向西挺进的大型人偶。

那具大型人偶包覆着黑色装甲,肩上漆有「一号」字样。

在希比蕾的操控下,白银武神正面攻击大型人偶一号,左右双刃高速挥砍。

一号人偶则以双手持用的武器进行防御。

那是一把以厚长铁板及铁棒制成的铁撬。大型人偶一只手反握着较短的拔钉器一端,用较长的柄部左右格挡武神的剑势。

攻击凌厉、火花四溅,但质地坚密的铁块仍能将厚重剑刃确实弹回。

「唔。」

希比蕾略为退后,怒视上前的大型人偶。

她撩动手指,提升白银武神的攻速。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们不希望世界得到和平吗!」

吶喊得到了答复。一道男性声音从大型人偶胸口缓缓送来。

『和平?听清楚了,小姐,我才不管那种东西。』

剑戟声中,一号人偶在跻身向前之余如此说道:

『我告诉你,你们在那场大战中忙着搞什么概念战争,却对我遇上空袭的家人见死不救——要是有你们那种力量,要拯救一个城镇或一个人,并不算什么吧?』

眼前是带月的夜空。

有个略显老态的男子在穿过森林的宁静小道边走着。

男子——主任穿着白色工作服和深褐色皮夹克,两手戴上作业手套,指头不时轻颤。

一副墨镜遮着他的眼,镜片后映有画面。

画面上,看似巨大道路般的物体、白色装甲服军团以及保护他们的白银武神,被单色调的阴影妆点着。

老主任牵动手指,墨镜内侧的视觉画面也跟着转动。

他看着白银武神的动作预测图挡架剑刃,同时说道:

「确实,世人不会相信概念战争的存在……可是啊,只要运用那种力量,就能在那场战争里挽回无数人命,不是吗?」

『那是——』

对方的声音从镜架上的小型扬声器里传来,不过——

「别说了,小姐,结论早就出炉了。你们现在所做的,不过就是想连概念战争也打入过去,贴上错误标签而已——」

他接着说:

「只是很不巧,有个傻子的时间从某场类似的战争以来一直都没动过,那就是在战争中受到保护而存活下来的我。所以说,我对这结果有个疑问——假如战争是错误的,那么因战争而获得新生的我、赋予我新生的家人,又算是什么呢?」

老主任认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在那所工厂和他一同挥汗的人们如今不在身边,而待在藏于奥多摩山林中的大型货柜里。十几个年轻人遥控着女仆人偶,并操作大规模概念空间产生器和空间内通讯设备,设法解除概念护壁或干扰UCAT的通讯。

老主任自愿负责操控大型人偶一号,而赫吉也要他远离其余「军队」成员。此后以这个世界居民的身分,忘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UCAT就在他背后约三公里处,只要再走上一公里,就能看到奥多摩车站。

在车站扔了墨镜和装设控制器的作业手套以后,就能和军队断绝一切关系。

「抱歉啦……」

听见这声呢喃,墨镜画面上的金发女性皱了皱眉。

这时,老主任面前这条横跨森林的道路彼端,出现了一道光。

机车的灯光。

是当地人吗?还是来奥多摩山里兜风的骑士呢?马路中在线立有防飘车的短杆,路面还有一块块止滑用的红漆,机车就在这样的路上不断驶近。

老主任从排气声中听出速度颇快。多半是新车,才刚驯过而已,没有为了刻意制造声响而拔除消音器,声音听起来像是将能量压抑在引擎里。

老主任用左手操控整具大型人偶一号,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手指旋开瓶盖,让瓶中的褐色液体滑进喉中。

「————」

机车擦身而过。

回头一看,车尾灯已在远方弯道消失而去。

……还真快。

老主任扬起右手,将瓶子往背后一扔。

在短瞬后的玻璃碎裂声中,他对眼前的对手这么说:

「好了,小姐——请你安静一会儿吧。」

希比蕾看着眼前的变化。

大型人偶一号突然蜷身,向前踏步。

它不再挡架剑击,似乎准备冲撞过来。

于是希比蕾同时将两把剑往弓身的大型人偶一号背部砍去。

然而人偶稍微晃身,让攻击落在肩部装甲上。

大型人偶的肩部碎裂,产生石块崩落般的声响,露出内部机构。

……要在撞过来之前快速毁掉它的双肩!

然而两道来自地面的声音,却早在白银武神拔剑前响起。

敲击岩石般的声音,让希比蕾降下视线。

目标是白银武神的脚尖。

「铁撬……!」

武神的脚尖已被铁撬钉在地上。

……糟了!

剑必须配合踏步才能挥得有力。下盘不稳的一击就算能命中目标,也砍不断对手的筋骨。

下个瞬间,大型人偶一号的左拳已顺着拋物线飞来。

目标是白银武神的头部。

希比蕾赶紧向左偏移上半身。

紧接着,大型人偶一号的右拳狠狠击中白银武神左腹。

「?」

『左拳只是幌子。仔细想想吧,你的武神只不过是个傀儡,头部顶多算装饰,塞满动力装置的身体才是要害啊……算了,爱护工具也是件好事。』

这时,人偶的右拳再度飞来。

希比蕾反射性地操作武神,举臂防御身体。

但人偶却以左上钩拳猛击武神下颚。

「才刚说不打头的……!」

『身体的确是要害,不过小姐啊,只要像这样打高下巴——』

希比蕾懂了。向上仰身的白银武神因为双脚被钉住,没被击飞。

但身体却也因高仰而毫无防备,朝对手正面袒露腹部。

而人偶也动手攻击。它稍微拉抬右拳,准备扭身一击。就算要挡,也挡不住那即将贯穿武神腹部的拳头吧。

「……!」

希比蕾大叫之际,一道光线冷不防地击中大型人偶背部,激出岩石碎裂般的脆响。

『!』

人偶因冲击而挥空,晃动的身躯朝左偏去。

虽想回头,但是太迟。

击出白光的羽翼已降落到希比蕾面前。

希比蕾错愕地说出光之翼及白尖枪的持有者之名。

「千里小姐……」

出乎希比蕾意表的来者向天空甩了甩头,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过希比蕾啊,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在月光和羽翼之光中,风见微笑着问:

「需要我帮你吗?」

希比蕾想了想言下之意,做出回答。

她摇摇头,将抬起的手左右平伸,在空中抓出一段距离。

「不需要,我判断我还有这——么多余裕喔,不要紧。」

「这样啊。」风见的笑容更深了。

「可是我还是想帮你们——好让你们赢得更轻松。」

风见就在希比蕾眼前鼓动双翼,转过身去。

向左右伸展的光之翼高高扬起,做好射击准备。

羽翼彼侧的大型人偶一号已重新摆出架势。三分的战场上,黑色的人偶们也全都望向风见。

风见沐浴在众多敌意之中,心却丝毫不动摇,挺高肩胛立起双翼。

「各位,很抱歉我来晚了。我不想找借口,也不会求你们原谅,因为这里是你们的战场,我的战场还在别的地方。不过,我会把大家受的伤牢牢记在心里,就当作是对迟到的弥补,所以请让我加入这场战斗吧——我想确定自己有多想和大家在一起,还有自己能做些什么。」

「好的。」

希比蕾点点头,操使白银武神拔除钉住脚的铁撬并抛向眼前的对手。

金属声在掌中响起。大型人偶一号两手接住铁撬,在指问快速旋转,展现防御姿态。

在其左右的大型人偶,也对着希比蕾摆出相同架势。

见到敌方改变阵式,希比蕾反而微笑了。

她对眼前那双张得比过去更宽、更广的羽翼说:

「您真的要上战场吗?」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呀……可是现在大家好像不知道在怕些什么,恐怕是被意识类的概念影响了吧?这么说来——大家是被什么言论影响了吗?」

「您说得没错,敌人自称是正义的一方。」

「——是喔,什么蠢话蠢理由嘛,真是蠢得可以。那是要我们为他们的正义而死吗,开什么玩笑?虽然我爸爸创造了一堆正义伙伴和邪恶诅咒,可是真要说起来,逼人去死或绑架幼稚园娃娃车才算是邪恶行为,打倒那些家伙才称得上是正义吧?」

接着——

「再说,看那些英雄片长大的人,是不会变成坏蛋的。」

「可是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帜,还要我们去死耶。」

「所以他们的正义就是死啰?那就请那些正义使者先去死一死嘛。要是他们真的那么正义,我们只要扮演邪恶组织使出秘密武器就够了——就像某个真把自己当恶徒的白痴。」

说着,风见挥动左手。

一颗拳头大的黑珠随这一挥自她怀里飞出。

「——三明先生,帮帮我吧。」

风见一开口,战场上所有人都跟着听见尖锐的破裂声。那是——

「……概念被破坏的声音?」

巨响让希比蕾浑身一颤,看了看周围,却发现站在林地前的黑发少女脸色大变。

她慌张地查看手上的蓝色贤石,而那颗意识类概念的贤石已黯淡无光。

风见背对少女的疑惧,以苦笑回答:

「既然是强制理解的概念,当然会被无法理解的概念抵销——可以安心了吧?」

风见的声音和卸下意识的重担,让战场上的大伙儿们都松了口气。

众人调息提振后,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风见的背影。

「希比蕾,在希望生存的坏蛋主将和想置人于死的正义使者对决前,就让我们一同奋战吧。这就是战斗员和邪恶组织干部的工作喔……如果我爸爸说的没错,现在悲剧收场还挺流行的,就算我们赢了也一点都不奇怪。所以——」

风见的羽翼在希比蕾面前轻轻一振。

操使光的少女蓄足力劲,缓缓升向夜空。

「——在那之前,我的职责就是成为守护之力!」

话音未了,光之翼已朝应声动身的大型人偶疾飞而去。

穿越奥多摩森林的道路上,有辆静止的货柜车。

大型货柜侧面印有IAI的商标。

道路北侧是一大片混凝土坡,南侧是覆满林木的谷地。

夜幕下,停在山间的白色货柜车上头一个人也没有。

驾驶座和车体周围都是。

但是,有个人影正以惊人速度逼近货柜车。

他来自高处。

货柜车旁的混凝土坡顶端仍是自然山坡,草木茂密。

逼近的人影就是从那片高坡上的森林中冲了出来。

那是一名身穿身深蓝色西装的少年——佐山。

「————」

他在空中一个翻身,却不足以消去全身的巨大冲力,再这么下去势必会掉进路旁山谷。

为了减速,他从背上的登山包取出了某样东西——一张床单。

床单正面印上了一比一的内衣版新庄。

佐山双手抓着床单两端,承接空气。

床单在摇旗般声响中被气流顶得鼓胀,减缓了佐山的速度。

「行了。」

佐山低语一声,放开床单。

他再度翻身,脚蹬货柜顶盖,在地上翻个几圈卸去冲击。

最后他站起身来化解余力,将手朝天高举。

新庄床单就这么落入他的手中。

佐山将床单向天摊开,就像邀新庄共赏明月一样。

「呵呵,你真的让我稳稳停下了呢,新庄同学。你的弹力依然如此完美——不过我就快要见到真正的你了,现在就到此为止吧。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我竟然连续说了三次!嗯,没有数错,我果然非常冷静。」

说完,佐山向后一转。

眼前是无人的货柜车,车头朝西,直行下去即可抵达UCAT。

……会丢下运往UCAT的货柜,就代表——

「发生紧急到要舍弃货柜赶往UCAT的状况了吗?」

恐怕是「军队」来袭了吧。佐山心想。

不过货柜里头——

……是某种不希望卷入战斗的东西?

「不对——应该不是那样,UCAT的想法不会那么孬。」

佐山微笑地轻声低语。

他看了看货柜周边,感觉那外形似曾相识。

夏天到神田去时,月读驾驶的卡车载的就是相同的东西。

也就是运送武神的大型货柜。

货柜没有打开,封条也依然完好,看来是因为——

「……目前还上不了战场。反过来说,就是紧要关头的救世主啰?」

这时有人回答了佐山,声音来自货柜外的对讲机。

『请问是……佐山先生吗?』

这声音并不陌生,于是佐山侧首一问:

「是堇没错吧?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赏月呢?」

『啊、不是啦……嘿啦,好像是「军队」打来了,那个,好像会有狗跑进自动人偶脑里,所以我们得先避一避。』

「嗯……不管事实和你说的有没有出入,会提到『狗』这种字眼,想必事情非同小可。」

『嘿啦,可是这个警报就在刚刚解除了,好像是八号小姐和那些狗和解了的样子。还有,我虽然很想出去……可是又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没关系吧,我明白你对战斗的执着。」

『……真的吗?那我就……出去啰?请不要笑我喔。』

堇才刚说完,佐山就听见钢铁遭到破坏的巨响。

他看见直飞夜空的货柜顶盖。

原本应该滑开的顶盖硬是被朝上撞开了。

接着从货柜中挺起身的,是一架蓝白色调的武神。

武神羞怯地捧着脸说:

『啊,我、我真是的,呃……盖子呢?』

盖子随即从天而降插在地上,就像在回答堇一样。

长十五公尺、宽五公尺的白色铁板,就刺在佐山左侧五公分处的柏油路面上,摇出巨响、卷动气流。

佐山点点头,碰触抖个不停的顶盖。

「你找的东西刚好掉在这里呢,小心别再弄丢啰。话说回来,你这身体是……?」

武神——堇答了声「嘿啦」并站直身体,屈膝拔起顶盖。

『因为我笨手笨脚到连备用机体都弄坏了,现在又没有库存,只好在替代品完工之前,用这个在夏天那一战里损毁的3rd武神将就一下了。』

堇捏着女仆装般的蓝白色调装甲外沿,弯腰行礼。

她扭过身来,露出背后的「京魂」、「激战最美」等白色毛笔字。

『好看吗?』

「好看。适合这打扮的女性,我想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了。」

『讨、讨厌啦,佐山先生真会说话。』

堇害羞得蹲下,左拳不断捶地,似乎想打散那股难为情。

佐山看着在右边三十公分处高速捶打柏油路的拳头,出声说道:

「我怎么从方才起就自然而然地感受到某种危机呢。不过堇啊,那边战况好像很激烈,能多少帮我点忙吗?」

『啊,嘿啦。虽然我不能飞,但至少还能控制重力和惯性……这样您觉得如何呢?』

「很够了——快到等待我们的人们身边去吧。」

才这么说,佐山就感到有种微小力量轻轻拉扯他的左脚。

好奇地低头一看——

「是貘啊——你该不会是闻到我的气味就跑过来了吧?」

貘什么也没说,一口气从少年脚尖爬上肩头、绕过脖子,在发丛间的老位置趴着。

令人怀念的小重量让佐山面露苦笑。

「很好,我们就一起到新庄同学身边去吧。」

可是,跟来的还不只貘而已。

一道粗大的光柱从东方射来,打在两人一貘上,还带着排气声和喇叭声。

「喂喂喂,少挡路!新租来的车我还骑不惯,不想死就让开!」

佐山以苦笑迎接一面嚷嚷一面驶近的机车骑士,同时无奈地耸耸肩。

「愚蠢狂徒,你不知道挡我的路或经过我面前没行礼都是重罪吗?」

他将两手插进西装口袋,正对机车头灯。

「有什么话想反驳吗——白痴出云。」

第三十三章『凝聚后的解散』

跨越障壁

扫除险阻

让贯透之力畅行无碍

尖锐的足音和风声回荡在白色通道里。

脚步声的主人一身黑服,跑过印有「BF2」字样的墙,还拉出一条红带。

他所携武器除了右手的钢铁长枪外,还有左眼释放的静止破坏之力。

想阻挡那双快腿的人不是被击倒,就是遭到轰飞、溃散。

左肩的巨大创口,使他左臂动弹不得。

血并未从伤口流下,而是全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洒向空中。

追随他背影的人出声喊道:

「赫吉大人!」

被呼唤的男子——赫吉继续奔跑。

他晓得他们就跟在身后,也明白他们会依计划行事。

大多数人已回到地上,需要一同深入地下六楼的人只有寥寥数名。

诗乃在夏天取回的情报,让他对此处构造了如指掌。

即便这条路能通往地下六楼,回到地表还是得经由地下五楼。只要打穿这两个楼层东边的竖井,就能利用通过五楼的升降台将得手的概念核送上地表,让亚力士带走。

UCAT地下存有lst、2nd、4th、5th、9th等五个概念核,若能夺走并加以破坏,全龙交涉便会化为泡沫,失去或留有概念核的G直接也会为了要求平等而起争执。

为了让这些事发生——

……必须先进入地下六楼才行。

届时就是「军队」的胜利。赫吉的视线能静止并破坏所有事物,因此——

……只要以封印概念核的容器作为要挟,任谁也无法出手。

但赫吉扬起了视线,还有件事得赶在深入地下前完成,就是——

「公布UCAT的罪行。」

那也是这场战斗的真正理由。他必须屏除一切阻碍,让所有UCAT和居留地都了解到日本UCAT在十年前掩藏了什么。

有个绝佳的地点能达成这项要求。

赫吉仰高的双眼前,是一扇巨大的双开式防爆门,上头写有「日本UCAT新总部」等字。

门口没有驻兵,也没有防卫系统,就只是一扇以厚度及坚实定胜负的门。

就在赫吉左眼使劲,将强烈视线送向防爆门时——

「!」

赫吉突然向右侧翻。

左肩散出的血,也在这时让至今未曾存在的物体现出身形。

忽然从赫吉左前方现身的是——

「哎呀这下糟了。白袍沾到了血迹,该怎么跟奈津解释呢?」

一名困扰低语的带眼镜男子。赫吉转动目光,露出笑容。

「——2nd-G代表,鹿岛昭绪……你就是这里的防线吧?是吧?嗯?」

鹿岛背对防爆门和赫吉对峙,心里却冷汗直流。

……真希望热田也在。

热田接过试作型的机壳剑后,就被派到地面上了。

自己会在这里是基于月读的考量。敌人目标是地下的概念核,应该不会入侵新总部。

月读只是想让有家室的人避开前线而已。

「想不到完全相反……来的竟然是大魔头本人啊……」

「你很高兴吧?没错吧?嗯?」

鹿岛没表示同意。敌人已经负伤,手中武器就概念兵器的角度看来,也只是颇具威力罢了。

令人挂意的,是那只可称为视线兵器的左眼,但鹿岛有瞬间绕到对方背后的本领。

……我能靠步法打倒他。

刚刚自己的步法会被看穿,只不过是因为赫吉拥有敏锐的直觉。

原本想卸下一切防御让对手松懈,却反倒惹来了疑心。

现在已没小技俩可耍,双方都不会大意、心如止水,所以得将胜负押在步法上。

两人相隔五公尺,无论是鹿岛或赫吉,都能在刹那间将这段距离缩减为零。

在鹿岛眼中,赫吉失了血、气息微紊,行动并不难预料。

的确能以步法打倒他。

即便对手能配合鹿岛调整自己的知觉频率,鹿岛也能立刻重启步法。

所以他没做出任何前置动作,为了尽早分出胜负而行动了。

「——」

鹿岛在举步同时运行步法,关键就是赫吉右眼的目光。鹿岛以其为出发点,从赫吉的各项知觉中偏离,然后绕向赫吉动不了的左肩。

继续移身。

鹿岛快速策足,移向赫吉侧面。

到时候只要伸出手,用掌底轻碰一下,就能打飞凡人身的赫吉。

赫吉的侧脸动也不动,笔直看着前方。

鹿岛感到自己胜券在握,便向前踏步,弓起右臂就要出手。

但这时,赫吉以右手牵制。

「?」

还以为他会举枪攻来,可惜不然。赫吉的手,只是将袖口里的某样物品扔到地上而已。

那个自然摔落地面而弹起的黑色小型硬物是

……码表?

鹿岛皱起眼镜后的双眉,赫吉也望着虚空开口说道:

「鹿岛,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你还是看得见我扔了什么吧?」

看是看得见,但是那代表——

「那是我的些许慈悲,嗯。还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府上还平安吧?」

你打什么主意?鹿岛的眉皱得更深,赫吉的笑容也是。

「鹿岛奈津、鹿岛晴美。今天你的妻子不必工作,孩子也早已熟睡了吧。嗯,真令人羡慕,令人羡慕啊。嗯,还有一点……你来这里之前和家人联络过了吗?」

鹿岛没有回答,这是为了不让心灵因答话而紊乱,导致步法不攻自破。

但赫吉还没说完。

「——话说回来,我寄了一个小包裹。嗯,还是以抽奖赠品的名义寄出的呢……相信你的妻子一定会等你回家才开吧。要是早点打开,就能早点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呢,嗯。」

接着——

「你应该明白那个码表有何功用了吧——还有三秒。」

一听见秒数,鹿岛的情绪也跟着起跑。

当他在胜利和家人间犹豫而咬牙之际,赫吉紧接着说:

「鹿岛……你是个优秀的军神,嗯。犹豫就是优秀的证明。」

赫吉看向鹿岛。想必是这丝犹豫,让步法显露了破绽。

「会犹豫,就代表你可能心一横就做出舍弃家庭的抉择。优秀,实在很优秀,嗯——你的家人被炸成碎片时应该很恨你吧。」

「你这家伙……!」

鹿岛挥出右臂,但赫吉的脸已近在眼前。

「鹿岛,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嗯,我要告诉你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消息。」

鹿岛这才发现枪尖刺进了自己的左腹。

「就让我告诉你吧,鹿岛——我刚刚说的全都是骗你的。你想想看,我怎么会使出那么残虐的手段呢?嗯,所以你尽管安心。安心地躺下吧。」

下一刻,剧痛化为冲击深入他的腹部。

「——!」

鹿岛被击飞到背后墙上,整个人几乎嵌入其中。这瞬间,他听见了对手的声音。赫吉咧嘴苦笑的声音。

「真令人羡慕啊……你的家人现在还过着幸福的日子呢。」

风见在高空中飞舞。

眼下是几个巨人和一大群人偶,以及不愿屈服的人。

她的目标是其中一个巨人——大型人偶一号。

那具巨人所发出的说话声,其中的意念和「军队」似乎不大相同。

因此风见将他视为日后的敌人,望着月光缓缓向前回转半圈。

我方必定会打倒「军队」吧。无论目前有何疑虑,那都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不管心里紧张、恐惧、犹豫,还是有任何弱点……」

都无法成为怀抱力量的阻碍。

风见在空中完全倒立,看着前方约一百公尺处的大型人偶一号。

「——准备好了吗?」

提问同时,她也以令人无法反应的速度向下振翅。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一瞬。光之翼送出巨大冲力,使她不像是飞行,反倒像是将自己给发射出去。

冲刺。

在风之隧道中,风见扣下G-Sp2的扳机。

但这击却被大型人偶弹开了。它利用斜挡在前的铁撬边角弹碎了光炮,边角虽被磨钝,但铁撬本身并未弯折。

……竟然反应得过来?难道有反射神经辅助系统之类的东西吗?

敌方答复般地喊道:

『我们的武器都是我研究你们的资料之后特制的!没那么简单就让你们称心如意——』

大型人偶的拳头往俯冲的风见挥去。

这一拳已无可避免。若躲得早,人偶会立刻修正拳路,躲得太晚又会抵抗不了惯性而撞个两败俱伤。

既然横竖都是一撞,风见便得出了答案,那就是——

「G-Sp2!我们先来拿个一胜吧!」

风见加速了。她鼓动双翼,瞬时缩短自己与铁拳的距离,接着——

「G-Sp2——第三型态!」

G-Sp2立刻在超高速俯冲中变形。

『要冲啰。』

下一刻,风见已置身于更高速之中。

目标正是朝她高挥而来的铁拳。

长枪持有者要以整个长枪和这拳正面对决,然而直接冲撞只会产生一种结果。

『——你想硬拼吗?别以为能全身而退!』

「我才没那么傻呢!」

说完,风见将推进器锁定为全速,缩紧身躯。

枪尖化为弹头,直捣铁拳。

在奥多摩车站候车大厅里,某个身穿工作服、披着皮夹克的背影忽然一震。

一名年长男子坐在木长椅上,头仰对天花板,两眼却看着墨镜内侧。

「混帐东西……」

镜片内侧所映,是背着月光直冲而来的光之翼。

上头同时也显示了预测敌人攻击的红绿线条。

敌人的攻击位置、轨道、破坏力全都包含在内。

假如那对飞翼真的冲来,大型人偶的右臂会被撞个粉碎,而冲击也会带给她同等伤害。

……这种结果对我方实在太有利了。

在老主任心里,那是战争中最没意义的死法。

不惜自杀攻击,却没打倒敌人,而且——

……我的感受也得不到救赎。你们真的想打这种仗吗,UCAT?

然而老主任确定一件事。无论如何,她都只会平白赔上一条命。

「军队」一旦获胜,这场战役将被视为丑恶的斗争,战死的人们也会遭到否定。

「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啊。」

也好。老主任动动手指,让大型人偶的拳头猛烈挥击。

……这样子,她就和我的家人同等了。救不了任何人,就这么遭人否定、遗忘。

「早知道就不把酒扔了。」

老主任啐了一声,闭上眼等待撞击那一刻。

接下来的,却是突然冲出墨镜的杂音。

「?」

那代表发生了某种无法预料的事态,造成各预测值的错乱。

敌人采取了某些行动。

……你做了什么?

老主任见到的,是光之翼从持续坠落的枪上向外侧飞身的画面。

「——!」

持枪少女打算让长枪单独攻击。

太傻了,老主任心想。要是不赌上性命,破坏力绝对不够。

墨镜内侧的数值已恢复正常,显示这次攻击已在减去对手重量后失去稳定及力道,无法击穿手臂,只会停在拳头中央。

不过,飞到一旁的光之翼却在老主任眼前再次鼓动。

……想逃吗?

不对。

背负双翼的少女顺着俯冲惯性,振翅飞往下方,

她飞得比冲向拳头的枪更快,飞往地面、大型人偶的脚边。

接着她在落下途中扭转腰身,仿佛要抓住天空似的张开五指,如此吶喊:

『G-Sp2!我的力量,到我身边来吧!』

风见高声吶喊。

她拍动羽翼改变俯冲轨道,从旁掠过挥舞的铁拳。

不停坠落、不停加速,最后她转过身来,朝天高举右手。

她仿佛要抓下月球般使劲岔开五指,向天喊道:

「过来!」

而G-Sp2也确实回应了。

加速俯冲的枪身忽地一震,向后放出的光芒更为浓烈,加速度瞬时高升。

将龙潜藏于体内的武器,直线飞向风见摊开的掌心。

途中一切物体全都会被贯穿,而大型人偶一号便首当其冲。

身高超越十公尺的金属人偶,就在这短短一瞬间被纵向刺穿。

利落的一击。

『——!』

在极度高速下,全身遭贯通的金属声听起来只有一响。

G-Sp2从高举的铁拳开出一条通往腹部的通道。

洞口底下,就是风见准备着地的身影。

G-Sp2带着滚滚热流,窜进风见在站定之际举起的手。

『叫我吗?』

风见轻笑点头,抓起G-Sp2绕指一转,挺立于地面。

当枪底在柏油上敲出脆响时,贯穿造成的冲击波,于风见背后的人偶体内爆发。

巨响在大型人偶体内咆哮,激出金属撕裂声。

接下来,便是巨大钢铁人偶裂成左右两半的景象。

绞轧的动力系统发出闷响,一分为二的巨体失去支撑向后歪去。

当倾斜达到某种程度,即会化为倒塌。

底下的风见无视这阵零件之雨,举头仰望。

随钢铁之雨渐息而明朗的天空吐出月光。

不过仍有声音从倒下的巨人中传来。

『……喂,我问你——要是刚才出了什么差错,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是顺利成功了吗?这就是我尽力的成果。」

『那我的家人保护我又是……——』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风见颇有感受,这个人和自己还满像的。

于是风见仰望月光,回答了他。

「当然是因为他们重视你啊……这种事还需要理由或证明吗?」

『——』

「如果需要,那就去找面镜子吧。就算被时代或任何人否定,只要你不刻意抹煞,镜子永远都能映出你要的证据。」

说完,风见将G-Sp2向身旁大力一扫。

往左右倒去的金属双足被这一下击飞,在风中散去。

这一战到此为止,风见稍事歇息。

「很好。」

就在风见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

……咦?

才感到疑惑,风见已在反射神经带领下向左跳开。

下一刻,一团黑色的巨大铁块从东飞来,就坠落在风见方才站的位置。那是——

「……荒帝?」

自己的声音让风见打了个冷颤。若说有什么存在能击落堪称UCAT最强的武神,风见只知道一个。

「堤丰?」

风见看见了从东方低空朝此处飞来的白影。

极为迅速。她察觉声音没跟上那瞬时逼近的白影,不禁「哇!」了一声。

「糟糕……超过音速了……!」

风见想提醒周遭人们小心冲击波,但为时已晚。

超越音速的白色巨体已近得伸手可及。

大规模的冲击波将地表像张纸般轻松掀起,倘若同样效应也席卷了背后众人——

「——!」

风见下意识地将G-Sp2刺向眼前的空间。

即使击不倒堤丰,也能斩断冲击波。

「喔……!」

全力一击。

然而风见并未如愿。

白色武神忽然改变轨道,飞向风见右侧的南方林地。

紧接着,白色武神一个回转,朝南方天空猛然高飞。

迅速爬升。

「咦……?」

堤丰怎么会平白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很快地,风见察觉了原因。

东方远处联通跑道的马路上,有些影子逐渐接近。

那是机车,以及武神。

驾驶机车的人影劈出一道白光攻向白色武神背后,更将其打向南方。

不仅如此,风见更看到了令她难以置信的光景。

有个少年站在机车座椅上,还将武神高举过头。

那是架装甲配色有如女仆装的武神。

武神如飞鸟般双手平举,挺成一直线。风见双眉扭曲,高声喊出撑住武神腹部的少年之名。

「佐山——那个白痴在搞什么鬼啊!」

接着,她将目光转向驾驶机车的少年。

对方举着形状有些变化的白色巨剑,稍微纾解了风见的表情。

「还真会挑时间出场……男孩子就是这样。」

佐山感受到一阵风。

在这条柏油路的延伸线上,希比蕾的白银武神正忙着应付两具大型人偶;此外还有一群黑色人偶,以及风见和坠落的荒帝。

他们的另一边,是重整旗鼓准备反击的白色部队,还有想击溃他们的黑色军团。

这时,佐山发觉出云将机车朝风见偏去。

佐山和头上的貘一起仰望头上的堇,出声说道:

「堇,我看也差不多了,该上场啰?」

『嘿啦,机车真的好快喔……还有,我会不会很重啊?』

「不会不会,在惯性和重力控制之下感觉很轻呢。」

『是、是这样吗?啊,可是,我问这种问题会不会有点粗鲁啊?』

「安心吧,武神大姐……像我的准新娘那样有点粗鲁才刚刚好喔。」

「哈哈哈,原来野蛮在出云腔里是念成粗鲁啊,又长了一条没用的知识呢。」

然后,佐山挪动双臂,准备将堇抛出。

「——那么,堇,该你出场啰。再给你一个建议,像这样飞出去的时候,一定要两手握拳向前挺直喔。」

『嘿、嘿啦!』

武神一握拳前伸,就被佐山抛了出去。

堇向前飞去,激起强风。

风声让黑色人偶们连忙回头架盾,只是晚了一步。

堇以扑垒姿势撞散人偶群,腹部撞上柏油路面贴地滑行。惯性虽已消除,但减不去的速度仍将她化为巨大铁块,又弹又压地将路线上的物体全数撞翻。

『啊,讨、讨厌啦,停不下来了——!』

白军和风见以为援军终于赶到而抬头,却发现没有挡下援军的手段,只好和黑军一起——

「哇——!」

全速往后方冲了约一百公尺。

堇也刮起了一大块柏油,并在和黑白两军移动了相同距离后终于停下。

『痛死我了……』

她撑起身子,拍拍装甲上的灰尘。

『对、对不起,想不到会变成这样。我、我真的做什么都很不中用……』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而她背后也多了一条路。黑色人偶群失去了中央队列,再加上黑军急忙退避,在战场中央开出一条宽广的大道。

机车载着双手抱胸站立的佐山驶上大道,并在动身站起的堇前面转了半圈煞住。

肩头上下摆动的风见,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两人所停之处。

佐山朝无奈的风见瞄了一眼,再朝眼前的出云背上踢了一脚。

出云没有回头,只是上下摆了摆右手,表示他明白佐山的意思。

「这个嘛,发生了不少事呢。」

出云坐在车上,看了看站在左边的风见。

但风见显得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回望,顿了一会儿后——

「——」

四目终于相对。

风见的眉梢在垂下后略为一扭,接着轻咬嘴唇,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你那个表情是怎样……有什么不对吗,觉?」

「没有啦。」

出云盘起双臂,重重点头。

「就是……那个嘛。以后我应该可以期待千里每天给我一个全新的吻,还有其他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吧?」

佐山一看风见听得脸色发青,便从出云背后出声问道:

「这话什么意思啊,出云?」

「哈哈哈,也没什么,只是千里以后会努力不让我对她感到厌烦而已。」

「给、给我等一下……觉,你是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

「大概是『无机物』那时候吧……」

风见叹了口气。接着她走近佐山,右手摆出「到一边去」的手势。

于是佐山跳下车,出云向前挪身替风见腾出位置。

紧接着——

「醒了就早点滚下床啦!」

连佐山那双眼都追不上的一脚,将出云踹下了机车。

出云整个人撞上柏油路,七手八脚地起身。

「你、你疯啦,我刚才还是重伤患者耶!」

「现在又不是。看你手都长出来了,活得好好的嘛。」

这时,出云又遭到机车追撞。风见跳上压倒出云的车一蹬一蹬地追击,对底下呻吟挣扎的出云大喊:

「人家、人家都担心到快死了!还哭得唏哩哗啦,你凭什么想那样就混过去啊?我真的、真的——」

风见开始呜咽,扣了扣离合器猛催油门,流下泪来。

「呜哇——!」

「要哭还是要用轮胎磨我选一个来做啦——!」

「哈哈哈,这的确是到死都不会腻的亲密玩法,你们一天比一天激烈呢。」

佐山刚说完,周围忽然多了几种声音。

有波涛般的金属声,以及举起枪剑的备战声。

白军所有人都望向代表杀气的声响出处。

分为三团的白军成员们见到己方已被黑色包围。

一名长发女子从黑色西侧向前一步,视线和回过头来的佐山对上。

「好啦,你们还有什么打算吗——谁也救不了无路可退的你们了。」

堤丰在空中等着,仿佛在挑衅设法起身的荒帝,而另外两具完好的大型人偶也待在一旁。

大型人偶们转了转手中的铁撬,并将兵刃如镰刀般举起。

只要扫下来,势必会让白军当场折损数员。

不过,命刻对这群严阵以待的人看也没看一眼,大声喊道:

「结束了!」

另一种声音——金属声跟着响起。

但那并不是铁撬的声音。在铁撬尖端落地前发出的声响,是来自地面的宽长光柱将大型人偶击飞所造成的。

在诧异的命刻及黑色军团中央,出云推开机车站了起来。

他将收起光芒的V-Sw扛在肩上,对退到一边的风见微笑道:

「也好,该轮到我了。千里,你先护送这个演讲白痴到里面去一趟吧。」

「咦,我吗?」

出云将手伸向吃惊的风见。

摊开的五指在风见头上轻轻一拍,有如要为她梳整秀发般地轻抚。

「快去快回啊。」

在发间攒动的手让风见缩起脖子,一会儿后——

「真没办法……」

她拿下出云的手,提起G-Sp2转向黑军之壁。

「佐山,准备出发了,我们要去追赫吉。至于阻止他的工作,就交给你负责了。」

「哎呀呀,为何要我这风度翩翩的交涉人去做那种肮脏的粗――」

「新庄就在最底层喔。」

「那就非去不可了——我的瘾头就快憋不住了啊——」

风见叹了一声,背对佐山环视黑军。

「佐山,其实我原先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她紧握枪柄,高扬双翼。

「——可是好像已经都无所谓了。」

风见将这句话抛向空中,把黑墙冲个粉碎。

命刻迅速奔跑。

己方人数尚多,还有大群黑色人偶,能组成足以抵挡敌方的厚墙。

命刻就在这堵人墙中穿梭。

目的地是墙的另一端,也就是白色建筑的大门。

名叫风见的女子已准备突袭,想和佐山闯出一条通往白垩建筑的路。

同伴们当然会设法阻止。他们会踏响双足、重整阵势,增加墙的密度。

但仍有些人能视这堵墙为无物。

例如赫吉、约尔丝、龙美——

「还有使用概念核的敌人……!」

也许自己也能跻身于那群人之中吧。命刻脑中如此想着,脚下仍不停疾奔。

再穿过几个人,就能离开这堵厚墙,接着往建筑大门斜跑一段,就能在他们进入建筑前出手拦截。

……我可以的。

涌向敌方的人,一定比起自己刚钻过的多上数倍。

只要追上敌人,逼他们出手就赢定了。无论对方怎么攻击,都赢不过能快速回复的自己。故意捱对方一刀,让对方以为得胜而松懈,就能趁隙给予致命一击。这么一来……

……就能替赫吉义父清除障碍了!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军队」将导正世界,扫除概念战争的渣滓……然后就要跟诗乃说再见了。

命刻双腿运劲加快脚步,似乎想甩去那灰暗的念头。

下一刻,命刻听见有声音从右侧传来。

那是种怪异的声音。

扑打、骨折、呻吟、惊叹、风吹、奔跑等同时响起的声音。

突破重围的声音。

「冲过来了吗!」

比起「太快了」的念头,「难以置信」的感受更为强烈。

但周遭动静证明了那是事实。

有些物体朝右侧人群后方空中飞去。

那些全都是身穿黑色装甲服的男子,像是遭上钩拳或冲撞击中般高高飞起、旋转,表明底下的确有东西冲过。

墙缘、离白垩建筑最近的端点,有数十名黑色装甲服士兵如水花般飞散。

同时,还有人影从呈大字飞舞的他们底下疾奔而过。

那是高举一双白翼的少女,以及身穿深蓝西装的少年。

而命刻的眼却不知怎地钉在他们背上。

……奇怪,我什么会看到他们的背?明明是我先行动的啊!

这也就代表,他们突破人墙的速度比自己更快。

在条件上占有绝对优势的自己,为何会在速度上落后呢?

结论相当明确。

……纯粹是因为,他们一心只想突围而已……

「可恶……!」

为了守住赫吉托付她的战场,命刻全速冲刺。

要是让敌人穿过这里追赶赫吉,自己责无旁贷。

十多公尺的距离,她必须一次取回。

就在少女想对那两个背影喊声「站住」时——

「……!」

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于是她吸气屏息,狠踏柏油疾奔。

「——命刻!」

这时,一阵风和声音忽然从空中到来。

抬头一看,六翼的白色武神急速落下,要将地上的小羽翼和少年踩个稀烂。

……你来帮我了吗!

才这么想,一道带翼的影子已从她背后跃起。

四翼黑色武神直线撞上堤丰。

『大姐的对手是我和美影姐才对吧!』

蛮干式的超推力撞击,让两架武神都撞上了白色建筑二楼,造成爆炸。黑白武神就这么带着破碎声,瞬间消失在建筑另一头。

剩下的只有命刻自己,还有前方的两名敌人。

「……已经这么远了?」

为什么!命刻咬牙切齿地回想。

堤丰直扑而来那一刻,两人的头连偏都没偏一下。

就像是笃定荒帝会现身插手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追不上他们?

「喔喔……!」

命刻驱足追赶,势如炮弹。

「?」

然而才刚起步,她又突然朝地猛力一跺,霎时停下。

她抬起颤抖的双肩,硬是张开紧咬的臼齿怒声喊道:

「这次又是谁!」

一把白剑插在她眼前的柏油路上,深至剑柄。

有人掷出这把剑,阻挡命刻追击。

从剑柄的方向,能够推测那人的位置。

她转过身去,望向建筑南侧。

记得那里有条路能绕到建筑后方,同伴们应该也为了夺取通往地底的升降台而赶去了才是。

然而,如今那里没有任何黑色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人声。

说也奇怪,声音竟是一首歌。

而且是一首以「喔」起头的饶舌歌。

「喔!真的吗真的吗真真真真的吗,原来中国首都不是香港是OhYeah北北北北——京!」

接着是醉汉敲打身边金属物的声音。

「北北北、北北京京、京京京北京喔耶……Men check it out——!」

那人狂吼着弯身一跃,跳出建筑后方。

来者是个身穿白色战斗风衣的年轻人,手中握着系上丝带的麦克风。

他轻巧地侧翻两圈再旋身空翻落地,高举两手。

他的声音和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傻住了。

仿佛被「注视」一词盯住的他,在众人目光焦点中开口说:

「喔!感谢各位——!感谢各位——!Thank you men , up here!」

他豪爽地用双手抛出三个飞吻,满足地喘了口气,之后笑着看向众人。

「很好,该来砍人了。」

「——你又是谁!」

黑军激动大喊,白军尴尬抱头。

面对如此极端的反应,青年搔搔短发说:

「乡巴佬,竟然不认识我这个即将让全美感动落泪的超级巨星?听好听好,我现在用的是日语,你们这群猪脑给我仔细听清楚喔?先简单解释一下好了——也就是说再过不久,我就要在世界舞台美国本土出道啦!」

青年高举右手,每说一字就挥一拳。

「全美下跪!而且还要全裸——怎么样——我的名字就是——」

接话的并不是他自己。

而是在跑道西南边,握着蓝色贤石的诗乃。

她瞪大双眼看着他,清楚地说出他的名号。

「……强姦犯——!」

战火在这声音后再度点燃。

第三十四章 『虚假的世界』

然而

不论他人如何评论

无法动摇的事实依然——

眼前是条又长又窄的通道。

通道长约五十公尺,除了墙上的「BF6」字样外全为一片白。一端连接上楼阶梯,另一端有两扇巨大铁门,角落边也有一段上楼阶梯。

这条直线空间,也同样地沦为直线战场。

一人和无数人在战场上各执一方。

「一人」那方是一名黑发少女。

她身穿黑白装甲服,坐在两扇铁门那端的尽头。

扛在肩上的白色长炮指向通道彼端,不断射出光弹。

少女腰间挂着数根备用炮管,额上汗珠点点,两眼直视通道底端。

炮击声如水花般溅开。

连续炮火的目标,是佔据战场彼端的无数人影。

那是一群身穿黑色装甲服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尽管他们身披厚甲开火迎击,仍在白光一击之下被轰得老远。

「可恶……!」

黑方一人压低身子喊道:

「我们得赶着帮赫吉大人开路啊,为什么连一步也前进不了!」

充斥整条通道的白光也在此刻将他们一举弹飞。

冲击身躯的激响接连不断。

在后方楼梯上待命的人们,也被弹回的友军撞得七荤八素,不然就是抱着对方动弹不得。

少女则是喘了口气,替换冒烟的抱管。

她以安抚自己的语气和表情,严肃地低语:

「放心吧,他一定会来的……!」

有个声音答道:

「你说谁会来呢,新庄?谁有办法穿过这片敌海到这里来呢?」

声音来自角落的狭窄阶梯,还带着两组脚步声。

新庄没转头,手中旋转的炮管热度穿过手套直达掌心。

「佐山同学一定会来。至先生,他绝对会来,不需要事先承诺——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喔?还真是盲目啊。你的脑袋里是不是有哪口疯狂的钟在乱敲啊?」

新庄用一声「哼」答复至的嘲讽,不过这时——

「至大人,请擦血。」

……血?

该不会被流弹误击了吧?新庄转头一看。

站在至右侧的Sf以手帕掩着主人的嘴,上头的确是

「——至先生,那些血……」

他吐血了。新庄虽然听过类似流言,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至似乎注意到了新庄的目光,提起柺杖朝地面一顶。

「很有趣吧,新庄。我的色彩都这么黯淡了,吐出的血还是这么地红。」

「哪、哪里有趣啊!不要留在这里,赶快回地下五楼啦——」

说着,脚步声又从通道底传来。

新庄赶紧将注意力放回战场,换装炮管。

卡榫紧扣的同时,迎面而来的几个人也迅速卧倒。

新庄仍然毫不迟疑地射击。

Ex-St的抱弹能根据她的意志改为追踪弹,若心念够集中,连掩体后的对手都能击中。

不过,敌人的子弹也会朝这里飞来。

枪炮声让通道细细颤动,青烟来回交错。

即使Ex-St大到能遮住新庄大部分身体,子弹仍不时擦过装甲服或身体各个角落。

开发部配发的蓝色防护贤石坠饰正持续散发强光。

但她没有任何停止射击的理由。

所以她朝弥漫烟尘另一端不停连射,并继续说道:

「至先生!没什么有不有趣啦,快点回去!很危险耶!」

「不,真的很有趣,因为我就要看到你后悔的表情了。」

「咦?」

新庄凝视烟尘彼端,皱起眉头。

敌人仍在烟的尽头,可是没有任何看起来会让她后悔的物体。

「后、后悔是什么意思啊……」

「我怎么可能说出来呢,不过我能告诉你另一件有趣的事,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至接着说道:

「因为……我身上的病——和你母亲的是同一种呢。」

这句话让新庄感到全身寒毛倒竖。

但另一批黑色身影冲下楼梯,逼得新庄不得不继续射击。

少女连续射击。可是至的话令她有所动摇,射击微微失准。

至咯咯发笑,接着咳了几声,听起来还顺道吐了些东西。

「为了后悔的那一刻,你就用心点瞄吧。还有,我要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你认为这扇门后面是什么呢?」

「那、那是封锁UCAT所持概念核的储藏库——」

新庄在期盼偏差的抱弹能准确命中之余这么说道。

不过一旁有些动静,至在她身旁摇了摇头。

「那只是其中一扇门而已,你知道另一扇门通往哪里吗?」

「另一扇门……?」

「不祥的预感」一词浮出新庄心头。

于是她合上眼,一面射击一面以抗拒的语气喊道:

「——我才不想听!」

「那就告诉你吧。」

这回答让新庄睁开了眼,至的声音跟着传进她的耳中。

「我身边这扇门后,就是我们十年前封印的『真正的地下六楼』。里面存放着一直没完工、仍旧是个实验品的……概念创造装置。」

新出现的词汇,让新庄在射击中蠢动嘴唇呢喃。概念创造装置?慢慢念过一遍后,她立刻摇摇头。

「怎、怎么可能啊!竟然想要创造概念……——」

「可是办得到的机器共有两个,很久以前一个、十年前一个。我想『军队』的前身组织,恐怕已经研发出稳定的成品了——以巴别塔为蓝图设计的。」

至继续说下去:

「听好。巴别塔虽然是负概念的储藏库……但它的真面目却是一座掌管概念存灭的塔。那是概念的实验场所,也是让人成神的装置。」

「那么、那么UCAT做出那种东西……是为了和『军队』对抭吗?既然『军队』能创造概念,那UCAT也——」

「猜错了。」

至的声音继续传来,里头带了点急躁。

「你要知道,UCAT所对抗的并不是那种东西。另外,概念创造装置之所以没有完成,是因为其他缘故。」

那就是——

「负责建构概念创造理论的人离开了UCAT——那人叫做新庄由起绪。」

「——!我、我的妈妈?」

新庄反射性地转头质疑,仿佛希望这全是谎言。

「我妈妈不是UCAT的人吗!那她到哪里去了呢?」

回答这一喊的并不是至。

而是一面墙。

新庄左侧墙面的铁门旁有个操作面板,那是操控这扇门的通讯器。

面板萤幕上出现了一张脸,中东血统的脸。

「是赫吉吧……十年不见了呢。」

在至低语的同时,赫吉从掺有杂讯的萤幕上露出笑容。

他将嘴角歪向一边,咧齿而笑。

『各位……』

萤幕中的赫吉后退一步,横展右臂。

画面带出了UCAT地下二楼的日本UCAT总部。

他在画面中高举右手,笑着大喊:

『我已经开启了通讯系统,这段画面和声音将会传向全世界的UCAT和各G居留地。我是

「军队」首领,前9th-G大将军赫吉,就让我在这里——』

赫吉深吸口气。

『对全世界公布答案吧。』

UCAT地下五楼,避难到宽广储藏室的人们,都将视觉和听觉集中到装在墙上的通讯器。

萤幕的画面和扬声器的声音,让人群中的大树疑惑地歪歪头。

「公布答案……?这个世界有什么错误吗?」

『很抱歉我不能直接切入正题,且让我对这个世界的诞生做点解说,就当作是前提吧。』

赫吉弹响右手指。

画面在下个瞬间改变,黑色背景中只有一个巨大的白圆。

「他是要讲11个G诞生的过程吧。」

白圆破裂,十个标示正G的圆呈放射状飞散,红圆接着产生。

当众人都对这11个G的生成图感到不解时,大树的头已偏得更斜,眉头也皱了。

「既然需要公布答案……就代表这里有错吧~」

她轻声问道:

「嗯?那么是哪里有错呢?」

赫吉用UCAT总部那两层楼高的萤幕播出圆的旋绕运动后,从怀中拿出一份唯读记忆体。

他将记忆体伸向下方,一只狗已在那儿等着。

狗卸起记忆体,摇着尾巴钻进一旁的仪器。

赫吉见到尾巴消失在仪器里之后,便转身面向装有摄影镜头的仪器。

「刚刚这段世界诞生论,其实是被动过手脚的。各位知道吗?嗯?」

赫吉提问后,等了数秒。

几次呼吸、几次眨眼后,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扬起视线。

他面对镜头笑道:

「我现在就告诉各位哪里动了手脚。那就是——『构成世界的G只有11个』这句话。」

深吸一口气后,赫吉接着说:

「要是还有一个G……也就是第十二个G呢?」

「怎么可能!」

出云UCAT地下楼层,3rd居民专用的地下机库里,正准备出击的盖吉司激愤地大喊。

她将视线自墙上萤幕移向两旁,身边茉伊拉三人组也眉头深锁。茉伊拉1st轻轻摇头说:

「我完全不知道这种事……」

一道声音从墙边投向茉伊拉1st。京叼着香烟口香糖说:

「既然那样……就快提出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解释吧,否则都是废话啦。」

就像是回答那冷言冷语似的,黑色填满了萤幕。

一个白色大圆出现在黑色中央,和之前一样。

于是茉伊拉3rd说:

「?哪里不同呢?接下来会分成十个G吧?」

如她所言,白圆破碎、十个小圆呈放射状飞散。

然而只有一点不同。

「大圆的碎片……」

十个G分离之际,大圆的碎片也在黑幕中散开。

碎片的移动方向和十个圆相反,受画面中央位置的大块残骸吸引、靠拢。

宛如形成另一个圆似的。

战斗仍在夜空下持续着。

在这场黑白之战当中,黑方高声喊道:

「看吧……——那就是真相!你们这群人在十年前遗忘的真相!」

迎击的白军注意到大型人偶二号忽然向前伸直双臂。

电光开始在双臂之间的空隙窜流。

「……!」

一些图形跟着显现在大型人偶胸前的空中。

投影而出的,即是赫吉版的世界诞生论。

散开的十个G中央出现一个蓝圆,且越来越大。

『各位想想,破碎的巨大概念会完全分离吗?还有,又该如何解释负概念的G为何会位在世界中央呢——接下去看吧。』

十个G中央的蓝圆扩大到和其他他G相同尺寸,然后停止。

『孕育世界的混沌,在破碎后凝聚其碎片,成为新的G——这个G不仅是世界之母的残骸,更复制了被所有G带走的概念并加以改进,再度成为一个完整的G。换句话说——』

赫吉正对萤幕说:

『这个G接替了全G之母的地位,也拥有与全G正概念同等的概念,可谓最强的G、位于全世界中心的G——理应称为Top-G的G。』

同时,蓝圆里也出现了十个正记号。

「Top,G……」

这个词让白军哑口无言,但是下一刻——

「——胡说八道!」

有人这么大喊,有人恍然大悟似的点头。

「我爸是2nd-G人,他从来都没提过什么Top-G啊!那这个G又是什么?你又要怎么解释这个G的存在!」

『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赫吉就像是回答似的说道。

他右手指向北月后的大萤幕,十个G的白圆开始在蓝圆周围绕转。

『Top-G所拥有的庞大概念产生引力,让十个G随其公转。但光是这样,并不会让G之间互撞,和事实不符。那么,G之间的撞击又是怎么来的呢?』

眼前是穿过奥多摩山林的道路。

被弃置在路上的武神搬运货柜旁,操纵通讯面板正对着无人的环境播放影像和声音。

画面中,Top-G的圆旁边出现十个红圆,里面都带有负记号。

『各位能猜得到吧,接下来这十个负圆将会聚集成一个G。』

赫吉的声音震荡着空无一物的空气。

『Top-G成型并让所有正G稳定运行后,一个相对于正概念的巨大负G就在Top-G旁诞生了。那就是……Top-G的负向复制品,等于全G之母Top-G倒影的最差的G-也就是这个Low-G。』

萤幕上的图形跟着赫吉的话移动。

十个G受到负概念的Low-G牵引,轨道开始紊乱。

Low-G的红圆贴近Top-G公转,十个G快速靠向Low-G,接着远离。

十个G偶尔会擦过Top-G,但和Low-G交错的次数相比却远远不及。

『看得懂吧……Low-G的产生,让原来协调规律的所有G开始混乱,造成世界可能因全G撞击而毁灭,然后引发了概念战争……曾经在概念战争里投注大量战力的高层G应该也曾经觉得奇怪吧,明明刻意把Low-G当作战场并打成废墟,为何再次来访时仍然完好如初?』

赫吉继续说:

『可是当时应该没人知道那是为什么。其实那是因为Top-G和Low-G互为正反,程度虽然低劣但依然极为相似的缘故……我原想在9th-G崩毁时潜入Low-G,但那个世界的反概念战争组织敞开大门收留了我。』

赫吉在没有任何人注视的萤幕中笑了。

他将在下一句话说出黑色军团的真面目。

『-那就是相当于「军队」前身的战斗组织,存在于Top-G之中的真正UCAT……这样了解了吧,Low-G?你们全部都只是Top-G的虚假倒影而已。』

可是-

『这样的Top-G却被Low-G给摧毁了……就在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一天,另一个大阪的战斗——知情的人应该不少吧?』

黑白巨人在月光下的林地中对峙。

无数粗壮杉木倒成一地,双方皆为了劈开对方装甲不停交锋。途中,坐在白色巨人肩上的女子微笑问道:

「这样懂了吗,龙司?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姓长田、和你为敌了吧?」

『该不会是……』

白色巨人右手扫出答案般的一剑。

虽遭黑剑挡下,但白色巨人仍使劲推挤。

「因为你是我的倒影啊……!飞场家只是扮演Top-G的长田家,而你只是长田家长女在Low-G的倒影……」

『那、那为什么不好好相处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呀!』

「我也希望如此——可是你的父亲和世界把我的家人和世界全都毁了呢。」

龙美连续猛攻,堤丰也在空中挥洒着赫吉的声音。

『最后Top-G的幸存者只剩下五个人——诗乃、命刻、亚力士、龙美以及新庄运切。而这个世界,有着命刻、亚力士和龙美的倒影。』

飞场仔细地听,听龙美在提昇高度重整剑势的堤丰肩上沉静地说:

「由于倒影是Top-G人物的反面劣化复制品,所以性别颠倒,在历史误差影响下,年龄也不一定相同,甚至姓氏也会随岁月流转而改变……然而并不会相差太多,可能是——Low-G拥有劣化复制的概念吧。」

赫吉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包覆着降下的堤丰。

『龙美的倒影是飞场龙司、亚力士的倒影是希欧山德森。而命刻的倒影……就是佐山御言。这五名幸存者之中,除了改变阵营的新庄以外,各个都是应继承全G之母世界的真实人类。他们和这个世界的低劣复制品完全不同——所有世界的正统继承者非他们莫属。』

原川在穿梭于夜空的山德斐洛中皱了皱眉。

驾驶舱仪表板上正映着赫吉播放的十二G天体图。

咬紧牙关高速爬升后,他出声道: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说我们代表的是『忠』——」

通讯器传出答案。对方紧追在后的亚力士说: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母世界的倒影,而你们这些倒影还毁了相当于母世界直系子嗣的十个G,然后——』

『不要再说了!』

原川在爬升中听见希欧哀嚎般的声音,似乎在抗拒些什么。

『那么、那么那场大阪的战斗又算什么呢——希欧和原川大哥他们的爸爸又是为何而死呢!』

『之后的事就单纯多了,请听我一步步说明。』

镜头转回赫吉脸上。

『9th-G之王萨尔巴,和部分10th-G人士察觉到Top-G的存在,而那些人还加入了Low-G的UCAT。他们毁了十个G之后,开启了通往Top-G的门,缔定了某种契约,将双方的对决延后到世界毁灭的一九九九年。立约的人就是——』

赫吉说道:

『佐山•薰!他是全龙交涉的主导者,也是毁灭了Top-G的佐山•浅牺之父。』

风见将阻挡白色通道的黑色装甲服士兵撞开后,发现伴随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心头一怔。

「佐山?」

少女以从G-Sp2上取下的盾牌尖端追击,并在摆平通道上所有敌人后转头一看。

佐山脸色苍白,脚步踉跄;他手按着左胸,满额冷汗。

「不要紧……我不要紧。」

声音虽微微颤动,但风见仍说:

「也对,你根本不用人担心。快跟上吧,总部就快到了。」

风见挺眉微笑,转身赶路。

在通道上奔跑的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背后逞强施力的脚步声。

……真糟糕,再听下去这家伙搞不好真的会倒下……

风见开始盘算佐山状况恶化后的行动,却被赫吉的声音不知趣地打断了。

『根据协助我等的学者们所做的研究,真相是这样的……在Low-G的文明尚未发达时,Top-G的人们因为担心负概念外流,就在Low-G设立了储存装置——巴别塔,以便在情况危急时将概念破坏。但是日子一久,巴别塔的存在也被人们淡忘——』

「最后衣笠•天恭在研究神话时发现概念战争,更因此找到了巴别塔……」

佐山喃喃说着,之后音量大了起来,几近吼叫。

「巴别塔的真面目……不对,难道整个Low-G都被当作负概念的储存库了吗?」

『事实就是如此……衣笠•天恭进入巴别塔后发现了Top-G的存在,所以没把进入巴别塔的方法告诉任何人,并将这个G取名为Low-G……有错吗?』

风见听得愕然无语

……如果真是这样,那Low-G不就像是Top-G的附庸吗?

风见咬着牙,重新绷紧握着G-Sp2的手。

接着张口硬挤出的话是——

「可是Top-G还不是被毁灭了……输都输了还说那么多干么?」

『没错——』

赫吉送来答复。

『一九九五年,Top-G为决战所做的筹备日益完善,Low-G却似乎因此感到威胁而出兵——那是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深夜的事了。』

风见眉头一皱。赫吉所说的战斗,应该就是貘让佐山等人梦见的战斗,不过

「战斗的真相是……」

『由于我等远在前线,对详细过程不是很清楚,不过结论是这样的——Top-G为了在决战后和Low-G合并,想请某个人制作Low-G所拥有的负概念,但Low-G却让未完成的负概念失控,毁灭了整个Top-G……而毁灭的余波通过了G间的通道,在这个世界造成一起灾害——也就是关西大地震。』

「……!」

风见大步奔跑,总部的铁门就在前方。

「佐山,我先去让赫吉闭嘴!」

风见听着从背后追来的无力足音,在白色通道上全速冲刺。

她还见到身穿白袍的鹿岛倒在紧闭的钢铁护壁旁。

……抱歉,我晚点再来帮你。

赫吉就在里面向各地喊话。

于是风见振翅加速,直线朝门撞去。

G-Sp2的尖端立即刺穿了护壁。

在轰然巨响中,风见和跟上的佐山冲进了成为直播站的总部。

然而,总部里的光景,却让佐山和风见不约而同地大喊:

「……糟了——」

新庄在狭长通道的底端停止射击,茫然地低头。

赫吉的话和通讯器里同伴们混成一团的声音,在她脑里不停打转。

她听了这些旧事,也了解了梦境中的过去有何意义。

自己的同伴们只是倒影,实体另在他处。

但她仍有一点不明白,于是竖眉抬起了头。

「太、太奇怪了吧!说什么我是Top-G的幸存者,那不是很奇怪吗?命刻小姐和龙美小姐都是正常女性吧,为什么只有我是这种体质……」

新庄接着说下去:

「而且,我的妈妈是Low-G人啊……既然我是Top-G的幸存者,难道说我的爸爸是Top-G人吗?」

答话的是站在墙前的至,他轻咳一声后说:

「事实很单纯……你是新庄由起绪和Top-G那位真正的新庄所生的女儿。」

「所以说——」

惊讶翻动了新庄停滞的脑,让她想了想。

「我……是『真』的新庄和『假』的新庄所生的女儿?」

回答她的并不是至。声音来自通道另一端——

「就是那样。」

踏下阶梯的身影,是一名身穿黑色装甲服、右手提着长枪的男子。

是赫吉。

新庄吓得一颤,连忙起身,用指向赫吉的Ex-St表示自己的惊惶。

「那些影像不是从总部发出来的吗?」

佐山和风见呆立在总部里头。

眼前的大萤幕和各个萤幕都映着赫吉的身影,可是——

「被摆了一道……他早就到地下去了,只是假装成待在这里而已!」

风见和佐山即刻转向背后的总部出口。

同时,一段话藉由某种通讯装置从所有楼层的广播器传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新庄•运切——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嗯。』

是赫吉的声音。

背景是总部,声音却来自地下六楼。

新庄和赫吉就在那里。

新庄吓得浑身发直,但Ex-St仍指着赫吉。

她倒抽了口气,站稳双脚后说:

「……你刚刚说的和至先生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当然没说谎。毕竟……要不是那样,你也不会在这里。」

赫吉耸耸肩说下去:

「那个男的刚刚也告诉你了吧?你的母亲是新庄由起绪,而你的父亲则是属于正极的实体——新庄由起雄。你是他们的孩子……拥有融合了正负世界的身体。」

新庄那只原先扣在扳机上的手轻触自己的胸口,然后慢慢滑向脐下。

「因为我是两个相反世界的结晶,身体才会这样吗……?」

「没错。所以我个人希望你能继承整个世界。原因在于你的母亲是唯一一个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完成概念创造理论的人,而且——」

赫吉笑着说:

「也是唯一一个背叛Low-G的UCAT,为了追求真实的G而流亡到Top-G的人,更进而成为我们莫大的助力……怎么样啊,嗯?知道自己身世之后有什么感想?」

「流亡」一词让新庄全身血液冻结,但赫吉仍对着她哈哈笑道:

「听好了,新庄。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战斗,一直在这里开火——可是你伤害的,却是真正的UCAT,他们都一直设法保护你所出生、你的母亲所追求的世界呢。」

「骗人……!那种说法太卑鄙了吧——」

新庄断然否定,在心中重复了三次「骗人」后,喊出这情绪的根源。

「……再怎么说,我的妈妈都没有背叛Low-G的理由啊!」

「哈哈——那当然是Top-G请她过去的。他们只是邀请希望构建概念创造理论的新庄•由起绪,过去制作Low-G的负概念而已……你懂那代表什么吗?」

新庄试探性地慢慢回答:

「是为了要在Top-G里找一块能合并Low-G的地方吗……?」

「没错,就和我在讲解Top-G毁灭时所说的一样,她的离去,使得Low-G在制造反Top-G概念上无法走出理论阶段,结果反而发现Top-G想做来合并Low-G的负概念一旦失控,将足以毁灭整个G……然而报应很快就来了,毁灭余波造成巴别塔内的负概念活性化,所以他们才要利用全龙交涉解放所有正概念,来阻止下一场灾难。」

赫吉继续说下去:

「然而,所有负概念也会因此共鸣、相斥……过去拥有所有正概念的Top-G,不是也阻挡不了负概念的失控而毁灭了吗?正概念根本就抑止不了负概念,嗯-这Low-G就要毁灭了。」

「那、那么『军队』……」

「嗯,我们想的是完全相反的方法消灭正概念,让相对的负概念一并消失。为此,我们必须打开巴别塔之门,使用里头的概念创造装置才行,懂吗?」

赫吉继续对新庄说道:

「Low-G想要完成Top-G做不到的事,以求站上全世界的顶点-然而这是个危险的赌注。所以他们把解放正概念也会连带解放负概念的事实埋藏、遗忘,再释出假资讯——告诉大家集合所有正概念、团结一致,就能抑止负概念失控。」

赫吉吸了口气,做出结语。

「……明明有个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啊。比Low-G更为优秀的Top-G都被负概念毁灭了不是吗!」

这里是UCAT地下二楼。

赫吉的声音在设于此处的指挥总部回荡着,之后出现另一种轻细的声音。

那是佐山的声音。

「看来非得去会会这个叫赫吉的家伙不可了……不能让这场单人演讲继续下去。」

「……的确是。可是都说了这么多,别人会以为我们是去封口的吧?」

风见担心佐山的状况,从旁试探性地问。

佐山对抱着G-Sp2的她轻轻点头。

「会那样想的人就是会那样想吧,不过……现在那个男的讲得那么开心又没人反驳,根本算不上是交涉。而且——」

佐山低声说下去:

「就是因为对方无法理解,我们才需要交涉。」

听见这句话,风见拉高了低垂的眉梢。

「是喔。」

她站到佐山身旁。

「那就走吧……喔不,你一定要去,然后让我见识一下――」

风见转过身,背向映着赫吉的大萤幕。

「你要怎么把那个人主张的正义……我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正义给彻底击垮,知道吗?」

「嗯。」

眉头纠结的佐山也背向了大萤幕。

鹿岛就躺在他们面前的入口处,左肋骨多数骨折并刺进肺里,但军神名号的保护效果和白袍的防御力保住了他的性命。

也许会留下后遗症,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让他放松平躺和求援,剩下必须交给别人来处理。

「——走吧,风见,下面危险了。」

「是啊。」

风见点点头,向前一步。

这时,赫吉的声音从大型萤幕传来。

『啊,我还有一件小礼物,要送给毁灭Top-G的元凶之子。』

「他说什么……?」

佐山面无表情地再度转身,赫吉的影像在他面前扭曲地笑着。

『佐山御言,你以为你母亲想杀了你再自杀没错吧?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在九五年那场最终决战后某一天,你的母亲想带着由她保管的圣乔治回到UCAT。那时——』

佐山感到自己的眉毛顿时高竖。

紧接着,赫吉的声音打上他的全身。

『「军队」尚未整合,部分激进分子攻击了她。根据调查,她为了在刀口下保护,自已的孩子——而用圣乔治的储存箱盖住孩子,再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直到断气为止。最后UCAT终于赶到,那孩子才捡回一条命。』

赫吉苦笑着说:

『日后UCAT配合警方,对外声称佐山谕命携子自杀未遂。原因不外乎这件事原本就无法公开,再加上未尽责保护重点人物并不名誉,获救的孩子更在当时昏迷不醒,对事情发展一无所知这几点吧。』

「唔!」

呻吟声钻过佐山紧咬的齿缝,笑声弹出赫吉咧开的嘴。

『哈哈……!可是你尽管放心,佐山御言。我已经施行军法处决了凶手,替你报杀母之仇了,是不是该向我道个谢呢?嗯?接下来的事就更有趣了。你误会了救你一命的母亲,一直含恨到今天——哈哈!你这个假世界的恶徒真是可笑。没错,虚假的恶徒实在太适合这种下场了!连恨意都是虚假的!现在的你,就是用这些肤浅的误解堆积而成的啊!』

佐山听见小石碎裂般的声音。

他知道那来自什么。一旁的风见瞪大了眼看着他说:

「佐山,你的牙齿……!」

佐山咬崩了右犬齿,血腥味渗进嘴里。

「佐山!」

他手按着左胸跪倒在地。

貘急忙跳下他的头,一双前脚拍打佐山的脸颊,但他并不觉得痛。

痛觉全集中在左胸。

绞痛窜遍全身,瞬时盖过了佐山的意识。

风见冲到趴倒的佐山身边。

尽管双手抓着他猛摇,但佐山的眼仍紧闭不开。

……糟了……

焦虑浮上心头,这时赫吉的笑从一旁高声响起。

『怎么样啊Low-G!知道自己背负了什么罪吗?你们身为Top-G的低劣冒牌货,却胆敢毁灭其他世界、毁灭自己的母亲、真正的自己所在的Top-G,不仅如此——还在自己的世界引发了大灾难!』

赫吉哈哈大笑。

『全G居留地的各位,你们听清Low-G隐瞒的真相了吗?你们错失了能选择另一个G存放自G概念的机会啊!原本所有人都能在那个G安然度日,不必为负概念所苦,但这群冒牌货只顾自己生存而撕毁自己订下的契约,毁灭了另一个自己,最后甚至伤害了自己的G……还把你们都蒙在鼓里!』

赫吉激昂地大喊:

『全龙交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群隐藏真相的罪人先斩后奏,想征求所有G的同意吗?什么负概念的活性化,全都是十年前毁灭Top-G之后造成失衡所引发的罢了!但Low-G对这点绝口不提,而以概念战争的胜利者自居,找来几个无知的傻瓜想和各位交涉啊!』

黑色军团在月下的航空跑道上或「喔」或「啊」地大喊。

他们嘶吼着自己的感叹与心念。

「真是该死的G。杀了另一个自己,毁了最完美的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造成灾害,还为了自保而隐瞒一切……!」

黑军的猛攻,一步步逼退白军。

「我们『军队』要在这里和你们同归于尽!然后,让那些Top-G的孩子们成为未来的交涉人……」

听一名黑方战士这么说,白方战士浑身颤抖地大喊:

「你们想抢走这个世界吗!」

「抢走?不对,是要你们物归原主-把世界归还到原本能够继承所有G的Top-G之子手上——听清楚,虽然全世界只剩下这一块土地,可是遗产继承人还好端端地活着啊。所以我们要死在这里,你们也得陪葬,让在这十年间成长茁壮的真世界之子们取回这个世界——」

诗乃在林边握着贤石,援护着怒号不已的黑军。

「请认同他们……」

她闭着眼说:

「请认同他们……!」

眉间紧缩之际,白军动作跟着孱弱下来,黑军气焰更旺。

全身是血的黑方士兵们长啸着全力冲进白军阵势里。

「是啊,那个世界多么地令人向往,人人心地善良,还相信着——自己一定会是概念战争的胜利者,届时就能不必顾忌概念,让Low-G在内的所有G一同在那个世界和平共处……我以前也对这点深信不疑啊!」

「结果、结果你们竟然……!」

几点黑色在激战中逝去,但白色消散得更多。

「给我就此毁灭吧……!」

这时,有人回覆了这些冲向夜空的怒号。

那是个细小的声音,颤抖的少女开口说话的声音。

新庄的声音。

她仿佛忘了战争仍在持续,结结巴巴地说:

『——才不要。』

她吸了口气,透过所有通讯器传送她的声音:

『什么毁灭的,我绝对不要。』

新庄在狭长通道底端按着通讯器发话钮,低着头说

「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要。」

她摇摇头吸了口气。

「因为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种理由太幼稚了吧,新庄。我告诉你一件事好了……你的母亲的确是和Top-G的男人结婚,背叛了Low-G,不过她倒也算是个了不起的叛徒——她还告诉了Low-G自己要在Top-G创造负概念呢。」

「——」

「她利用某种Top-G没有察觉的管道,寄了封信给佐山浅牺。信上写着『我们未来也许会成为敌人,要彼此互相加油』呢。」

至吸了口气后,继续说下去:

「Low-G和Top-G都被你的母亲耍得团团转呢,新庄。」

新庄没有对至的话表示认同。

她轻轻说了声「这样啊」才点点头,稍微低下脸抱着Ex-St说: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呢,新庄?」

「因为——」

新庄出言解释:

「我的妈妈是不会把真正的心情写在信上的。她会用无力的笑来掩饰自己,也不会在信上写真心话……可是,妈妈重视的人们一定都知道她的个性,也一定知道她觉得幸福时的笑容有多自然!」

所以——

「就算在信上那样写,妈妈重视的人们也一定能明白……明白她当时的笑容有多无力、有多无奈!」

赫吉以吼声断然否定新庄的吶喊:

「少自以为是!」

枪底狠槌地面,宛如深知新庄由起绪的真心。

这铿然一响使新庄缩身打颤后,赫吉继续驳斥。

身处地下的京两手抱胸,面对着通讯器。

皱眉的她一语不发,瞄向盖吉司和茉伊拉等人。

但京耳里仍听着赫吉的话。

通讯器传来否定的叱喝:

『新庄由起绪的初衷是追求Top-G和Low-G的融合,到最后却成了一场空,这全是Low-G发现她制作的概念,会使得Top-G更为强大而毁约偷袭惹的祸——我身为所有牺牲者的代表,有义务破坏UCAT拥有的一切正概念,将负概念逐出这个世界!』

下一段话的口吻直转直下,像是劝说一般。

声音听似温慈、怀柔,但态度坚决。

『新庄,你要知道……你的母亲并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啊,嗯?』

京对这句话有所反应。

她将叼在嘴里的香烟巧克力一口咬断。

「新庄啊——」

眉间紧锁的京看着天花板低声说道:

「说出来呀,快说啊。快告诉你眼前那个自以为多认识几年就了解别人的笨蛋……就算相处不久也能充分了解对方啊。」

她吸了口气后。

「——拿出毅力说出来呀!」

赫吉的话让新庄抬起脸来。

见到少女竖眉瞪着自己,赫吉耸耸肩说道:

「怎么样啊,新庄……就当作是完成自己母亲的遗愿,放下武器好吗?」

「——不要。」

新庄毫不含糊地回答。

「……因为我很了解自己的妈妈。」

听了这句话,赫吉略皱眉头,悲叹地说:

「嗯……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呢?你只看过一些从前的纪录而已吧?连话都没说过不是吗?那不是你自以为是,又会是什么呢?」

新庄张口回答。声音贯透了白色走廊彼端。

「我……我的妈妈是个有苦都往心里吞,绝不会告诉别人的人!」

因为——

「我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新庄深吸口气,对着地板喊道:

「——满口道理的大人就是对的吗?能力优秀的G就是对的吗?本尊就是对的吗?打赢实力更强的G有错吗?想掩饰有错吗?是这样吗?如果是……那存活下来有错吗?」

新庄大喊:

「那我至今道过的每一次谢都是错的吗!」

赫吉在通道彼端「哦?」了一声,将枪扛上肩说:

「听起来像是投奔邪恶的女孩恼羞成怒了呢……这个G的罪孽,是从人类诞生前就背负的原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只是这个罪,在十年前一口气加深了而已——」

「邪恶就邪恶吧。被别人当作坏人也没关系,我们还是会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变成对的。我们会一再说谎、掩饰来换取一点点谅解,再坦承一点点错误……让自己一点一滴变得更好。」

所以——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有恶徒啊!」

新庄再吸了口气,嘹亮地说:

「佐山同学,你听得见吗?我现在想要的啊,是这个世界的正义,现在还没成形的正义。所以你必须成为恶徒,背负现有的罪恶——导出我心目中的未来!」

佐山倒在总部,正设法摇醒他的风见听到了新庄的声音。

「佐山!醒醒啊!没听到新庄在叫你吗!」

然而佐山已昏死过去,动也不动。

但风见仍不停地喊着。

「佐山!」

此时新庄的声音再度传来,有如回应她的喊叫一般。

新庄「嘿嘿」地苦笑,似乎相当疲惫。

『佐山同学,你一定会来吧?谢谢你……你一定很累了吧。所以我要开始战斗,替恶徒尽一点力。如果你好了,一定要快点来喔。』

「佐山……!快一点、快一点起来啦!新庄在向你求救耶!」

『还有喔,佐山同学。』

风见焦急地听着新庄的话。

……只有我听见有什么用啊!

佐山人都快被风见给摇散了,但苍白的五官仍毫无反应。

这时,新庄的声音仍细细传来。

『——佐山同学,其实我刚刚从那个赫吉的话里发现了一个真相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也是昨天和你聊过的事。』

她接着说:

『就是啊——我失去记忆、被UCAT领养以后的事。』

新庄吸了口气,略带犹疑地继续下去。

『至先生不是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接我吗?可是我一直等不到,每天都哭得好伤心。虽然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可是你知道吗?他口中要来接我的人——』

「佐山!」

新庄在风见大喊的同畤说道:

『一定就是你,还有你的妈妈喔……!你以前说过吧?你的妈妈』

新庄的话深深刻进了风见心里。

『在那一天带你出门前说过「要带你去见重要的人」……佐山同学的妈妈那时是这样说的对吧?所以,你知道吗?虽然我可能猜错了,但是我相信你——你一定要来喔,我会等你来接我的……我都等了九年了呢!所以』

所以——

『我要大声呼唤我最重要的恶徒!』

新庄的话在风见挥拳的同时响起。

『佐山同学——!』

在一口气的间隔后,UCAT中所有通讯器都传出了声立口。

那是一名少年答话的声音。

『——你在叫我吗?』

一段更深的呼吸后,声音再次响起。

『我清楚地听见你在呼唤我了呢,新庄同学——谢谢你。』

说完,声音的来源又慢慢吸了口气。

一次、两次,佐山仿佛咀嚼着自己的声音般缓缓说道:

『既然你呼唤了我……我就赶到你身边去吧,新庄同学。』

新庄对着通道上的通讯器睁大了眼。

她点点头,泪珠渗出眼角。

「……你真的会来吗,佐山同学?」

『是啊,我一定会去。』

新庄几乎能看见佐山点着头回答。

『我当然会赶到你身边去,然后……我要向你道歉。都是因为我,才害你白等了九年。听好了,你现在是想战斗没错吧,新庄同学?』

新庄回了声「是」,接着用力呼吸、左手握紧长炮。

「那个叫赫吉的就在另一边。」

『是吗。』

少女听见佐山点头回应。

『那么,新庄同学。』

话语持续下去。

『两分钟,希望你再等我两分钟。』

总部里,少年在已漆黑一片的萤幕前颤抖着站起身来。

他左手按着机材撑住抖个不停的身子,右手扣在左胸上。

「对,再两分钟。」

少年缓缓吸气,对少女说:

「再两分钟——我不会让你白等这九年又两分钟,一定会赶到你身边去。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撑下去。两分钟后……」

少年点点头。

「——我一定、一定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佐山的一贯态度让新庄苦笑,最后她说:

「……不用太勉强啦。」

她也点点头,放开通讯器的发话钮。

接着望向通道另一头的赫吉,可是——

「咦?」

眼前的却是枪头。

「!」

新庄吓得立刻连连飞退,但赫吉仍持枪不断追来。

「两分钟……我可等不了那么久,嗯。再怎么说——」

赫吉跨步逼近。

「我等这一天等了不只九年,而是整整十年啊。」

他无奈地说道,将手中的枪一举刺来。

枪近得避无可避,然而——

……我要撑下去!

只要撑过这两分钟就好,所以——

「我一定要撑下去!」

就在新庄大喊并思考对策时,她发现一道背影窜进她与赫吉之间。

那是大城至的背影。

「喂,Sf。你的主人跳出来捱枪了呢,你不出手阻止吗?」

新庄听见Sf答了声「Tes」。

「Sf绝对尊重至大人的决定。」

至的背影在下一刻忽然一颤,他挡住了赫吉的枪。

「至先生?」

新庄的喊声奔向胸口染红而瘫倒的至。

赫吉调息抽身,Sf也在此刻冲到至身边搀扶。

新庄错愕地看着至脸上的苦笑,揪眉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您要帮我挡啊,至先生!」

「想知道吗?」

「那……那是当然的啊!」

「——那我就不告诉你。」

至坚决地说完,苦笑也变成了微笑,新庄从未看过的微笑。

接下来他腰身向前一折,吐出一大滩血。

两手也捧不完的血。

红色泼上Sf的围裙,但她什么也没说,抱着至的双肩退后几步。

之后她抬起头,将锐利的目光刺向赫吉。

「……不必在意我的主人,请继续。」

「那当然,嗯……能打倒毁灭Top-G的残党之一,我很满足了。」

说完,Sf朝赫吉甩动右手,亮出一把手枪。

她神情冰冷,看着枪口前的赫吉说:

「我判断,我的主人并不希望您那么说——尽管接下您的攻击保护新庄小姐出于主人自身的意愿,但主人绝不会希望遭您出言侮辱——Tes?」

「我就用『Tes』回答你吧,以主人为傲的自动人偶。」

「Tes」。

Sf鞠了个躬,甩个手收起手枪。

她朝新庄瞥了一眼,将一动也不动的至拖向楼梯。

「新庄小姐。」

Sf吸了口气。

「还有一分四十五秒——请原谅我只能为您争取这么点时间。」

见Sf说完退开,赫吉做出反应。

他呵呵轻笑,无奈地咧开牙齿。

「……还真是了不起的拖时间方法呢。不过很可惜,新庄啊……我想你还是撑不过之后的一分四十秒吧?」

在赫吉逼问般的「嗯?」声中,新庄再次架起了Ex-St。

可是,某个比新庄的架式更为明确的回答,自赫吉背后缓缓出现。

答案是个人影,位在通道的远端。

人影走下了通道底的阶梯,站在楼梯口。

不是佐山。比佐山的预告早来许多的,是名身上白色装甲服破烂不堪的高大男子。

这人浑身是血,脚步蹒跚。他是——

「萨尔巴……你竟然还活着。」

「萨尔巴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阿夫拉姆,就这样。」

阿夫拉姆看看新庄,点头示意。

「新庄,你退到铁门边去吧……赫吉,我就是来争取时间的,肯不肯陪我玩玩啊?还是……9th-G的大将军喜欢躲开负伤的对手呢?」

赫吉「哼」了一声,转向阿夫拉姆。

「为什么你要袒护这个世界到这种地步?嗯?」

「理由很简单。」

阿夫拉姆用颤抖的双手将铁枪夹在腋下。

他以一只眼睛盯着赫吉,嘴角朝上弯曲,像是在笑。

「没错,道理很简单——因为再一分三十秒,恶徒就会赶到这里。」

「你以为他来得了吗?到这里的路上还有许多『军队』的人守着呢。」

「只要对Low-G还有点概念,这种问题任谁都答得出来。」

阿夫拉姆深吸口气,挺胸大喊:

「UCAT所有人都给我听着!」

阿夫拉姆的声音从空中、室内、地上各个角落响起。

『这虚假世界的虚假实战部部长在此下令——』

疾驰天际的蓝白机龙驾驶员,侧耳听着在高速回旋闪避时传来的呼唤。

『也许各位会怀疑我的话,也许各位会想放弃这个世界,可是——』

剑舞林间的黑色武神操纵者,侧耳听着头上通讯器传来的呼唤。

『还有一分三十秒!再撑一分三十秒就够了!』

坚守地面的白色巨剑持有者,侧耳听着自建筑物传来的呼唤。

『恶徒的交涉将在那之后开始!他将会决定身为「邪恶」的我们是否该毁灭!所以——』

结语铿锵有力地响起。

『——我们绝不能放弃!』

风见在通道上听见这段喊话,看了看和她并肩奔跑的佐山。

少年虽然气息稍喘,手也按着左胸,但身体已不再冒汗,脸色也变得红润。

他头上的貘也开心地左右摇摆。

但风见仍看着佐山的头,出声询问:

「还好吧?」

佐川瞪了风见一眼。

「这是揍了人之后该说的话吗……要是我脑袋出问题你打算怎么赔?」

「不可能,搞不好还会正常一点。」

风见轻笑几声,从怀中拿出手机拨号。

「你在做什么?」

「嗯?传简讯给朋友啦。昨天没回宿舍,录不到今天播的纪录片『动物园壮绝猫熊养育史』嘛,我爸有串场喔……你知道银银跟乱乱这对猫熊夫妻吗?」

「既然是你父亲的工作,那你家自己不录吗?」

「我爸不允许啦,说什么录下来会把他的灵魂吸走。」

「感谢你让我多了解一条怪禁忌。」

聊着,风见顺道发了通简讯回家。

『明天回去。』

她想的不是「应该能够回家」,而是「我要回家」。

一定要让自己回得了家。

她突然想和家人聊上几句,要带觉回家住上一晚也无妨。

想着想着,风见收起手机,瞄向一旁的佐山。

她看着跑在身边的西装少年,忍不住轻笑出声。

「——还真没想到,我会像现在这样和你并肩奔跑呢。」

「我也相当意外,不过这不是第一次,和1st-G对抗时也有类似的情况呢。还有风见,我想重现当时的情景,能让我学当时那样说句话吗?」

风见向前看了看佐山发问的理由,点头同意。

佐山得到风见同意后,采取了和当时相同的行动。

他压低身子一鼓作气冲向前方,然后头也不回地说:

「风见,这里就交给现在的你了。」

一名身穿纯白战斗风衣的高大女子就站在他们前方。

她的视线射向风见,而非佐山。

「呵……我想等的是出云家的人,想不到来了更有趣的人物。我知道你喔,你就是风见,手上的是封有我们G概念核的G-Sp2吧?」

佐山跑过女子身旁,但女子不为所动地甩甩手说:

「我是10th-G的约尔丝,『期望落空』约尔丝,也是出云觉的外婆-陪我来上一场吧?既然你用的是我们世界的武器,就该有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才对。」

「是喔?」

风见扬眉止步,面对约尔丝。

「这样啊?可是很抱歉,觉很少跟我提10th-G的事,所以很遗憾——我真的不认识你,而且刚刚被白痴学弟认同,让我觉得非常害羞,想要发泄一下呢……我不会手下留情,你自己小心一点。」

约尔丝一听之下,瞇起眼来。

「喔?不错嘛,说得真不错。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我好久没遇上这么棒的孩子了……你的哭脸很值得一看呢。」

约尔丝双手一甩,机关枪立刻滑进手中。

她抓紧握把,风见也展开双翼,架起G-Sp2。

射击与突击同时爆发。

第三十五章『期待的一语』

听吧,蠢材

白翼和枪弹在白色走廊中交锋。

白翼之主风见已不再疾奔。

她连翻带滚地高速滑翔,在枪林弹雨间穿梭。

尽速缩短距离,不时旋身回绕。

利用一次次振翅加速的跳跃拉近距离。

翻转时则是以长枪重量为轴心。

这两个动作的搭配,让风见得以在狭窄的通道飞舞旋绕。

速度虽快,但曲线流畅无紊。

无论是转向、在约尔丝周围打转或是出手攻击,都不会误撞墙面而停滞。

她如同摆锤般上下、前后、左右,轻巧沉稳地移动。

速度不减,也没有不自然的动作,只是——

「攻击没有用……?」

一连串乘风的射击、打击对约尔丝都没有效果。

约尔丝的防御,并不只是对攻击视若无睹这么简单。

……真的完全无效吗……?

对手身体没晃过半分,也没有任何抵挡冲击的动作。

只是自然地站着。

无论是攻击衣着浅薄或外露的颜面、头部,都没有用。

风见不信邪,从腰包中取出一光转化的蓝珠。

——力量化为无限。

深信此声效果的她再朝约尔丝背后送上一枪,然而——

「还是没用呢。」

约尔丝粗壮的手臂向后扫来,机关枪吐出大把子弹。

「……!」

风见迅速飞退,摆脱墙上着弹声的追赶。

她缩起双脚加速,尽量远离逼来的枪弹。

「……!」

最后终于躲开了约尔丝那只手与枪的狙击。

而约尔丝没有转身,依旧背对风见。

风见感到对手的从容,同时飞往通道中央,以G-Sp2立地为轴一百八十度回转。

飞行轨道再次导向约尔丝后,少女向G-Sp2问道:

「你打起来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耶。』

……我想也是。那究竟是哪种防御呢?和觉身上的应该不一样吧。

若说出云的属于「坚韧」,约尔丝的则类似「无效」。

太凶悍了。

……因为她是10th-G的神?

若去除刚刚通讯器广播的Top-G,约尔丝就是十一G中最高位G的居民,拥有强效概念加护也不奇怪。

但风见所知的概念或概念条文,几乎都是单一机能。

既然有优势,就一定会有某种缺点。

「那么——」

风见否定了自己过去的行动,竖起双翼准备在空中冲刺。

……只要了解她的概念如何运作就能赢了吗?

连击、死角攻击和无限的攻击力都无法奏效。

于是风见抱着知彼以求胜的决心——

「——!」

向前飞去。

当她轻吐一口气时,已来到约尔丝的右后方。

约尔丝的右手由下绕到背后,枪弹扫过地面,射向空中的风见。

「!」

见到约尔丝的右手在肩胛骨妨碍下无法高举,风见便在空中一蹬,进入能翻过约尔丝的安全范围。

但对方也有下一步行动。

约尔丝左臂高举过肩,打算拦截风见。

目标不是少女本身,而是自己的右上方空中。

风见打算飞过约尔丝背后,但路径已被火线阻断,约尔丝的右手也向前举起——

「——」

射击她左上方空中。

枪声和子弹在风见的路径上形成一道交叉火网。

然而风见没有停下。

她仰身一转,腹部贴着天花板往弹雨里钻。

「……!」

子弹削过双翼,光沫横飞。

「……!」

钻过了。

这瞬间风见翻起身体,在空中倒立着直接反击,更于拉开距离的同时刺出三枪。

最后一枪特别强劲,能够顺势拉开两人距离。

攻击如预期地完成。

「!」

感到三组打击感和打击声的瞬间,风见也仔细观察约尔丝,希望能找出破解的端倪。

然后,她发现了三件事。

「唔……!」

风见在距离约尔丝五公尺处一个侧翻,面向敌人以蹲踞起跑的姿势着地。

少女腰抬过肩、高举双翼,回想方才那一刻。

她发现了三个事实。

第一,约尔丝在两人错身时看了她一眼,露出微笑。

第二,约尔丝脸颊上有新的细小割伤。

第三,约尔丝眼角有些细纹。

……这代表——

第一,那是试问对手是否能解开自身防御之谜的挑衅笑容。

第二,约尔丝由于不明原因受伤了。

第三,她不只是长寿,还用了其他驻颜手段。

尤其是第二点意义特别重大。

……她并不是座拥有完全防御的堡垒。

只要用造成那小伤的相同方式攻击,就能对约尔丝造成伤害。

是什么让她受伤了呢?

风见已准备冲刺,并在思考如何胜利的同时,告诉自己约尔丝是个大意不得的对手。

根据是她所发现的第三件事实。

「喂,你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装年轻……」

风见绷紧了操控光之翼的肩胛——

「是想骗谁啊!」

起步冲刺。

她鼓翼压低身体,以腿力向前推进,并添上速度。

冲刺。

风见已来到约尔丝眼前半空中,快得宛如省略了中间过程,接着高高举枪——

「——!」

但由下挥起的机关枪和枪声,使她没能将枪尖劈下。

不仅如此,约尔丝还仰身举起双手二筒速交叉。

同时原地转身。

踏响脚跟的顺时针旋转,完全阻断了约尔丝的正上方空间。

无法攻击。

「可……」

风见将「恶」字吞下,拖着刺进天花板的枪尖,直线冲向前方着地,保持距离。

接着她使劲转身,面向约尔丝。

绝不让对方见到自己的背或空隙。

风见压低姿势,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胸部差一点就能碰到自己的影子。

她摇头甩开刘海,在发丝落下之前摆定姿势。

呈现低得异常的蹲踞式起跑姿。

右脚远远后拉,左脚缩在左胸旁。

两手左右张开,右手倒持长枪。

光之翼也向上开到最大极限。

她像把满弦的弓蓄势待发,再吸口气即可蓄足力劲。

因此风见吸气屏息,紧接着——

「……!」

将自己弹向前端上方。

在这瞬间能做的事并不多。

风见在前空翻的同时抱紧了指向背后的枪。

她以过肩摔似的姿势全力向前翻转,枪尖跟着划破天花板,迸出碎裂声。

但这次攻击没有击中约尔丝。枪柄相当长,从高处扫来的枪尖在劈下时,已超过约尔丝的所在位置。

于是约尔丝笑了。

「只有蛮力是打不中的喔。」

「那就够了!」

风见眼里的不是约尔丝,而是整面天花板。

她直线劈开了天花板,只为了——

「……这样总该砸得到你吧?」

方才,风见发现约尔丝颊上有道小伤。

那多半是被战斗中炸散的墙面或天花板碎屑所造成的。

用武器攻击不会让约尔丝受伤。

……那不用武器攻击就行了吧!

所以她先前飞越约尔丝头顶时,在天花板上轻轻划了一痕。

只要再添一记重击即可。

这么一来——

「试试这天花板瀑布吧!」

风见在碎块崩裂的瞬间飞过约尔丝。

被切开的有外层夹板,以及管路和电线。

更上面的,是包覆地下楼层的厚重水泥。

盖在这片天花板上方的,全都是厚达两、三公尺的人工石块。

而那些水泥块已被G-Sp2枪尖的切断之力劈开。

『做得很棒吧。』

面板显示文字之际高速的风窜过天花板。

「!」

天花板爆裂了。

岩石破碎声接连响起,建筑不停崩塌。烟尘弥漫、火花小石如雨点纷落,而真正的主角——

「水泥块也一起下来吧!」

正如飞越约尔丝的风见所言,巨大水泥砸进了走廊。

体积不小,也不只一个。每边长数公尺、大得能在地板上轻易砸出一个坑的方形灰色水泥块一个个落下,替走廊添上无数裂痕。

但风见没有回头。

她展开双翼破坏气流,让右脚尖着地。

同时,特别巨大的崩落声从背后传来。

那是包在这条通道外侧的主结构建材,厚约三公尺。虽不知水泥碎块有多大,但听起来起码有一吨重。

即使约尔丝有出云那样的防护能力,也得吃点苦头。

「好。」

风见回头查看坍塌情形。

天花板开了数公尺长的大窟窿,烟尘滚滚。

在风见眼前,灰烟带着散沙声逐渐扩散,然后慢慢落定。

接着,她看到有个黑影站立在烟雾中。

「不会吧——」

少女摆出架势,不过那只是个插在地上的两公尺高水泥碎块。

至少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约尔丝的身影。

风见松了口气,右手提起G-Sp2,然后——

「啊。」

她左手在额上一拍,接着皱眉说道:

「再怎么说她都是觉的外婆耶……这样会不会太过分啦?」

当风见望石块群兴叹时,一道声音传进耳里。

「太可惜了。」

是约尔丝的声音。

在风见有所反应前,约尔丝已从那块特别大的水泥后头若无其事地现身,而且——

「……毫发无伤!那样都没打中你吗?」

「笨蛋,当然打中啦。你以为我有办法躲过这种连击吗?女人一定要够稳重才行,至少要连这种石块都格得开呢。」

听了约尔丝的话,风见看看从天花板落下而布满了通道的巨石,明白她所言不假,部分石块的确打中她了。

但约尔丝的服装、脸庞和头发上,别说伤痕,连个污迹都没有,让风见有些错愕。

见到少女吃惊的模样,约尔丝的表情也变了。

她对着风见刻意地轻声笑道:

「你以为是武器伤不了我吗——真是太可惜了,只差一点点呢。」

下一刻,约尔丝甩动双手。

但她举起的十指间没有任何武器,相反的——

「喂喂喂,你在看哪里呀,注意地板才对吧?」

风见这才看见两颗手榴弹在脚边打转。

心想「糟糕」之际,她对约尔丝的概念有了另一种解释。

……她的概念是——

紧接着,巨大的爆炸摇撼了整条通道。

眼前是个四坪大的房间。

房里铺有粉紫色的地毯,两张沙发隔桌相对,墙边则有塞满书的书柜以及一台大型电视。

这是个既是客厅也是起居室的房间。

房间里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女子的丈夫拿起桌上的茶杯,微笑着递给坐在面前的另一名男子。

「出云先生,请用茶。内人泡的茶真的很棒喔!」

「嗯?啊,谢谢,这么晚来叨扰还要两位这么费心。这个嘛,其实我只是想来打声招呼而已啦。那个,该怎么说呢……风见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

出云烈拿起白茶杯凑上唇边,啜了一口。

这时,风见的父亲板着脸说:

「尤其是是超砂糖口味。」

烈呛到了。但是他不知在坚持些什么,以手帕掩着嘴转向一边。

然后花了三秒硬是把它吞下去。

「咕啊——!我嬴了!」

「真是高手,您果然不简单。」

风见之父由衷钦佩地轻轻拍手,烈则是气喘吁吁地说:

「没什么,让两位见笑了——请问这杯茶有什么涵义吗?」

「哎呀,不是有句话说盐水献恶客吗?这只是对完全相反的客人做出完全相反的款待而已啦。」

「真是抱歉,外子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了了呢。」

「……唉,我了解,看过风见先生做的节目也就不难理解了。就像是那个……每天早上播的五分钟政治人物自宅突袭节目『灌肠现形记~哀嚎大揭秘』之类的。」

「啊,您说灌哀啊,其实最近上头开始在施加压力——要我们多少剪接一下,可是观众都说『能够听见政府官员发自内心的声音』而赞不绝口呢。所以我们打算从明天开始,也来倾听一下那些给我们压力的人发自内心的声音。」

说着,风见之父轻轻举起右手,他的妻子立刻从桌下拿出一包烟。

风见之父捻起一根烟,问道:

「介意我抽一根吗?」

「请随意。」

「谢谢。」

风见之父从桌子下拿出一条和手臂一样粗的烟点燃。

「——呜哇~没吓到您吗,出云先生?大部分的人到这里就投降了呢。」

「这个嘛……其实我反而有种越来越有意思的感觉。」

「耶~!」

风见夫妇击掌欢呼,然后转向烈说:

「不好意思。如果您是昨晚来的,还能一并见到千里和觉公子呢。」

「喔?他们两个都在这儿啊,我完全不知道呢。」

「您是骗人的吧?」

风见之父向前弯身竖起食指,让烈哑口无言。

这时风见之父腰弯得更深,手掌摊平挡在嘴边,对烈小声地说:

「——只是说好玩的啦。」

他坐正微笑,烈则是苦笑着又喝了口砂糖茶。

「哎,节目企划真的是必须掌控人心的职业呢。」

「事实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一开始也只是想引人注意和挖点小道消息才接触这方面的。您知道我是怎么正式踏进这一行的吗?」

「不是当您太太的经纪人吗?听说两位以前是同学呢。」

「不不不。」

风见之父拿起桌上的电视遥控器。

整合了影音播放器的遥控器,发送了将影片显现于萤幕的命令。

「是因为我还在念大学时拍的社会新闻访查纪录被电视台采用了。那是当地——一对经营餐厅的夫妇遭到杀害的案子。」

杂讯强烈的画面上映出了冬日街景,播报员走在某间大宅院的竹篱边。他带着眼镜,表情严肃——

「哈哈,我怎么会留爆炸头啊。」

「……风见先生,我还以为您从不留下影像记录呢。」

「这段影片上的我死不足惜。我原本是好奇才来追这件案子,不过主观意识太重,也完全没追出什么真相,丢脸到该把影片留下来引以为诫。话说回来——」

风见之父盯着萤幕说:

「其实,那家店的老板夫妇和IAI关系匪浅。与其说有关系,倒不如说不晓得为什么享有IAI员工待遇,连员工证都有呢。然而他们的女儿毫不知情,其他人也没听说过。我猜,如果有人知道,那个人——」

画面转到大门紧闭的拉面店对面,那有间大宅邸。

「应该就是住在那里的佐山老先生吧,他好像和IAI也有某些关联呢。」

「……如果我都知情,您会想问我什么呢?毕竟本人就代表了整个IAI呢。」

这疑问让风见之父的视线转回烈身上。

他默默直视对方脸上尚可称作微笑的表情。

之后,风见之父忽然也笑了笑,耸耸肩说:

「您言重了。我能和出云先生这么接近,都是托我家千里狂喷美女费洛蒙的福,要是我因此从出云先生这儿问出真相,不就像是利用了千里的感情吗?这样就太小人了。」

「抱歉,请恕我失言。」

「哪里哪里,只是我家女儿地位太崇高了而已。」

「府上气氛看来十分融洽,真是令人称羡。唉,哪像我们家那块水泥。」

「不会啦,觉公子也很不错喔!满脑子只想着让我和内人早点抱孙子呢。」

「哈哈哈,那个笨蛋还真是积极的性犯罪者啊。」

「能够诚实面对自己也不错嘛……像我们家孩子,您也知道内人从前是歌手吧?千里小时候经常因此被人拿来跟母亲比较,所以她从不愿意在我们面前唱歌……两个小孩彼此都拥有父母亲的长处呢。」

风见之父搔搔头,苦笑着说:

「不过呢,我家千里虽然好强,却也很容易消沉就是了。」

「那可是成为好女人的条件喔。不过呢,她也得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就是了。」

「也许是吧……两年前,千里在薙刀社选拔正式队员时误伤了对手的脚。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认为自己不适合当正式成员,所以想制造破绽故意败阵就随便一挥结果对方刚好冲到那个位置。您有什么看法吗?」

烈盘起双臂,一会儿后不知如何是好似的垂眉微笑。

「我想,那时候令千金应该是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吧——那么风见先生您呢?」

「我告诉她,如果不是真心想攻击就绝对不要出手……哎,结果她真的都没有再犯呢,大概是本能让她了解做事马虎反而会伤到自己吧。」

烈哈哈轻笑,插着双臂说:

「令千金健康活泼,也很让人羡慕呢。我家的天生体弱多病……让我太太对那方面费了不少心呢。」

「不过大概就是因为这点吧,觉公子的意志似乎特别坚定喔。连千里也被他感染,变得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呢。刚刚啊——」

风见之父接着说:

「她好像也解决了打工上——喔不,应该是生活上的困扰,传简讯过来说明天会回家呢——烈先生也来聚一聚吧?」

「谢谢,可惜我明天很多事要忙,应该是来不了了。」

「这样啊。」

风见之父笑了笑,看着烈说:

「不过能和觉公子在一起,真的让千里很快乐。虽然心里有不少烦恼……但能够将这些烦恼向别人倾诉,才是真正能放松心情的娱乐吧。您说是吗?」

风见之父露齿而笑,举杯邀烈共饮。

「她现在应该也过得很开心吧她正在自己的舞台上扮演自己呢。」

烟尘二度冲过通道。

第一次是天花板崩落时产生的烟尘,而这一次是曾置身其中的约尔丝的杰作。

她扔出的手榴弹炸开地板,墙壁也碎裂凹陷。

建筑结构毁坏程度相当夸张,不像是手榴弹能够造成的。可是——

「算了,攻击力都变成无限大了嘛。」

约尔丝在波浪般的烟流中拨了拨头发,叹口气抬起头说:

「使用10th-G概念核的人就只有这种程度啊——真没意思,呿。」

她将失望的叹息用力朝地一吐,向前踏步。

虽说自己无意在「军队」的计划中身先士卒,可是都来帮忙了,当然还是想多派上点用场。

赫吉也该抵达概念核的存放地了吧。

既然撂倒了G-Sp2的使用者,回收其中的10th-G概念核也是理所当然。

10th-G概念核是世界树和神的力量泉源。只要有了真正的概念核,目前藉由劣化概念运作的10th-G居留地一定会变得更为丰饶。

赫吉应该会想要拿走概念核,到时候就和他打一场吧。

「打就打吧。还不知道9th-G的大将军和更高层的10th-G的我,会打成怎么样呢。不过……他应该没办法全身而退。」

这时,弥漫眼前的浓烟中有声音传来。

「你也太会自作多情了吧。」

声音带出了人影。

那是一名背负白色羽翼,手持白色长枪,脸上双眉倒竖的的少女。

少女对皱眉止步的约尔丝说:

「你和觉不一样。他的自作多情是装出来的……和你差多了。」

烟尘消散而去,完全现出少女的身影。

两人距离五公尺。长枪已改变型态,飞行用的整流翼向后竖起,枪尾喷出滚滚热气。

不过,没有任何人跨在飞行型态的枪上。

见到少女——风见平安无事地举着枪稳稳站着,约尔丝眉间一沉,开口问道:

「你……用了10th-G概念核的回复力?」

「很可惜,G-Sp2已经不会再对我那么好了。」

额上汗珠点点的风见面带苦笑,略为用力地吐了口气说:

「你忘了吗?现在在这里的攻击力等于无限,所以……我只是在刚刚那两颗手榴弹爆炸时,让G-Sp2瞬时短距加速到超音速而已。」

「用无限大冲击波和无限大的爆炸对撞……」

「没错,火灾现场也经常利用这种方法呢。」

风见放低G-Sp2,耸起肩说:

「G-Sp2,第一型态。」

说完,G-Sp2立刻开始变形。

降低武器出力的行为让约尔丝不解地皱眉,但风见不以为意,拆下枪尖下侧的的盾。

G-Sp2似乎也对这战斗中的悠然举动感到不解。

『不打了吗?』

约尔丝看着风见微笑道:

「不是——我们等一下就要赢了喔?」

G-Sp2的面板上显示出「?」符号,就像表一示自己曰兀全信任风见的话一样。

接着,风见行动了。

她将细长的白盾装上左手,自然地朝约尔丝走去。

见状,约尔丝举起双手迎击,两把手枪窜出袖口。

在这个攻击力无限大的空间里,大型枪枝没有什么优势。

于是约尔丝将手枪瞄准风见。

「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吗?」

但这个问题未能击中目标。

风见已在霎时间冲进约尔丝怀里。

「——」

她用扛在右肩上的G-Sp2枪柄敲敲肩膀,似乎很无聊的样子。

而约尔丝则是——

「太瞧不起人了……你该不会以为压抑力量的枪能够打穿我的防护吧?」

风见没有回答。

她无视约尔丝,看着右边空无一物的墙。

战斗还没结束,但她仍做出相当大意的举动。

当约尔丝因为此举而感到讶异时,风见将扛在右肩上的G-Sp2用力一挥,击中了约尔丝的左颊。

下个瞬间——

「——!」

约尔丝发现自己全身向右飞去,狠狠撞上墙面。

打击声震荡了空气。

久候多时的打击手感让风见看了看右手。

G-Sp2也知道自己因击中对方的反作用力而细颤着。

『麻麻的耶。』

「就是啊。」

风见有所领略似的点点头。眼前,跪在墙边的约尔丝也缓缓起身。

「你……!」

约尔丝吐掉断裂的牙齿,按着左颊站起,气得全身发抖。

她高高挺胸,在风见面前稳稳站着。

右手的手枪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冲出袖口的白色霰弹枪。

「变成碎片吧!」

在叫喊、举枪、话音结束前,风见轻轻地动了。

她对右手的G-Sp2说:

「你觉得我打得中她吗?」

『不知道耶。』

「说得也是。」

风见左手一甩,盾牌也由下方击中约尔丝的腹部中央。

约尔丝全身弯成〈字形,立刻撞上天花板。

天花板被约尔丝撞得碎裂,而她也嵌在其中,没有落地。

手中的霰弹枪掉了下来,嘴型因苦痛而扭曲。

「你竟然——」

「嗯,该怎么说呢,换言之我……好像也有办法看到你的哭脸呢。」

风见歪头看着自己的行为和结果,然后仰望约尔丝。

「你的概念其实不是防护力吧。我真正该思考的,不是你脸上的伤是什么造成的,而是为什么产生的才对。」

风见将G-Sp2扛上右肩,耸耸肩说:

「『期望落空』的约尔丝,其实答案早就摆在眼前了嘛。也就是说你的概念——会让别人的期望落空。所以我想打中你、想让你受伤而进行的攻击全都会没有效果。可•是•呢——」

风见用右脚尖敲着地板说:

「既然之前是希望打中,那我只要让自己相信『应该不会打中』就好了……那也是爆炸碎片能伤到你的原因,因为其中并没有任何人的意识。」

约尔丝的身躯开始从天花板慢慢滑下。

掉落之前,约尔丝激愤地问:

「你怎么可能做出不希望命中的攻击呢,这需要高度的集中力,凭你这个小丫头……」

「很简单呀,两年前我就做过同样的事了——我是抱着『这样应该打不中,这样就能输了』的心情出手……结果就打中了。而且过去两年,这件事还在我脑里不断重演呢。」

风见微笑道:

「不过我现在改变想法了。当时故意打偏的攻击之所以会击中对方,一定是对方也想输,才会刻意来捱那一下。」

风见再次面对自己的软弱。

当时自己一心想要从成为正式队员的压力下逃开,反而蒙蔽了双眼,把对方受伤这件事全当成自已的错。

孤立了自己的心。

……谢谢。

风见回想着那位如今已不同班级、听说已成为薙刀社社长的同学。

要是没有那起意外,自己也不会认识觉。

……现在也赢不了了。

谢谢。

「幸好我很软弱。」

风见微笑着这么说,同时约尔丝也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少女闭上双眼。

就这样看不见约尔丝了。

他将盾和G-Sp2伸向左右,展开双翼扭转身子,像个芭蕾舞者般不停地旋转,连脚都要站不稳了。

这样还能打中就是奇迹了吧。

「好了。」

说着,风见许下一个愿望。为了不让对方有个万一,让笑容满面地对期待落空的约尔丝说:

「去死吧。」

下一刻,G-Sp2的超高速冲击打中了什么东西。

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运呢。

第三十六章『前往等候着的身旁』

该去守护重要的东西了

一连串疾奔的脚步声和打击声,穿过了白色的无窗通道。

无论是枪声、刀声、怒号、疑问或是任何人,都挡不住那连续不断的脚步声。

脚步声来自一名身穿深蓝西装的少年。

他头顶着小动物,在通道上笔直飞奔。

三名黑色装甲服男子冲出眼前的T字路口左右转角,对少年说:

「是交涉人佐山御言吧!给我站住……!」

「且让我说声『办不到』吧。」

闻声,三人立刻举起冲锋枪。

下一刻,佐山从西装外套口袋中取出一颗红珠。

——世上唯有真实。

紧接着响起的枪声只有两道,站在中间负责牵制的人发现自己扣不下扳机——

「!」

他惊愕地看着没有反应的手指。

佐山穿过朝自己射来的两条弹道,往中央的第三人冲去。

他在那人面前轻轻踮步弹起身子——

「想不到,真实会这么无趣。」

并以右回旋踢将脚跟送向对方的颈子。

「唉!」

黑色装甲服男子被踹飞到一边,左右两人立刻抽刀应战。

「你这家伙……还想做无谓的挣扎吗?」

佐山落地后虽遭到两名持刀男子迅速包夹,但脚步节奏依然平稳。

「挣扎?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只是要去见新庄同学而已,请你们别碍事好吗?我和她约好两分钟内赶到,要是失约我可就惨了——还会让新庄同学伤心啊——」

「他妈的……!世界对决和男女私情哪个重要?」

「混帐东西——不要把不同的问题混为一谈!」

佐山大喝一声,指着对方说:

「对我而言,和新庄同学见面当然比世界对决更为优先啊!你要搞清楚,我可是交涉人,如果我不去见新庄同学,根本就没办法开始交涉,所以世界对决的优先度比新庄同学低——有哪里不对吗!」

「先、先等一下,等等。现在……这里还是在不能说谎的概念底下吧?」

「那当然……知道的话就快点让开,妨碍我和新庄同学见面就等于妨碍世界的对决啊——那也是寻求对决的『军队』该做的事吗?你们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吗?我要求你们马上做出正确判断——」

「嗯……」

佐山叹着气,走过了埋头思索的三名男子。

他在右转后迅速冲刺。

「不过呢,我也不排斥和赫吉以外的人交涉就是了。」

「混蛋——!」

惊觉上当的男子们对佐山的背影再次举枪,然而佐山不为所动,往眼前十字路口奔去。

枪声响起,子弹流窜。

不过是由前往后。

在背后三声呻吟中,佐山穿过了路口。

守在左右通道的数十名自动人偶皆提起裙摆行礼。

「Tes。佐山先生,请允许我们护送您到地下——您、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哈哈哈,很抱歉,我赶时间。刚刚已经被一些无谓的小事耽搁了呢。」

有一道人影跟在他身旁,那是——

「是八号啊,老人家呢?」

「Tes——依然莫名其妙地健康得很。言归正传,请您先收下这个吧。」

八号递出一个鼓涨的橘色背包,佐山接过后慢慢打开。

跟着从袋口探出头来的——

『佐山?』

是4th-G的草兽。草兽认出佐山,左右探视快速向后流动的景物。

它也在这期间竖起全身草毛吐气。

「佐山先生,您似乎相当疲倦呢。所以,我们这群自动人偶临时开了场脑内会议,决定借用4th-G之力为您快速消除疲劳-请您在赶路的同时享受散热效果。」

「嗯。」

佐山一背起背包,草兽就愉快地摇摆身体,释放氧气。

『新庄——承诺、承诺!』

「没错,我和新庄同学有个承诺,你很清楚嘛。」

这时,佐山依稀感到跑在身旁的八号表情有所变化。

抱着疑问的他,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红珠。

停下禁止虚伪的概念后,佐山再看看八号,对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的她问:

「怎么了吗,八号?是不是发生什么令你伤心的事了呢?」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自动人偶不会有伤心这种感情。」

她直视前方这么说,就像佐山只是白操心似的。

可是,跟在后面的数十名自动人偶却突然齐声喊道:

「八号小姐!怎么可以瞒着不说呢——八号小姐被大城至部长当狗耍了!你还流了形式上的眼泪,不是吗?」

「你、你们怎么……!」

八号出声辩驳,却发现那等同于承认,便两眉略垂地说:

「——让您见笑了。」

「不要紧。扮狗很辛苦吧,八号,不过那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狂热嗜好,只是想说却说不出口罢了。」

八号点点头,表情平然地转向前方。

于是佐山问道:

「我现在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对主人提出要求乃是女仆之大忌。在主人为自身生活劳心时从旁协助或弥补力有未遂的的部分,才是女仆该做的事。」

八号合上眼睛。然后她转头面向佐山,重新张开的眼里带着笑意。

「——请尽管吩咐我们吧,佐山先生。我判断,那就是您所能给我们的最佳奖赏。」

「Tes,答得很好。那么——请你们让我用最美观帅气的姿态去见新庄同学吧。方法、指挥全由你负责,这工作非你莫属。还有——」

佐山面对前方说:

「如果办到了,你还能得到我的谢意。」

「……不是您和新庄小姐两人的吗?」

「新庄同学的感谢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能跟我抢。」

听见这话,八号沉默片刻。

「——」

「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

八号在奔跑中提裙行礼,接着慢慢向后垂下两手。

佐山看着八号侧脸上的微笑,而她也开口说:

「我判断,我感到非常光荣。不仅得到了工作,还得到了感谢。」

「喔?你已经确定会被我感谢了吗?」

「Tes。我判断,那是当然的。毕竟」

八号向前甩动双手,黑色金属零件跟着飞出袖口、裙下或围裙下摆。

她对着前方那道由数名黑色装甲服士兵组成的封锁线重组重机枪零件,同时说出还没说完的话语。

「没错。毕竟无法帮助主人完成工作的女仆,就只是个普通的女性。」

枪声响起,加速前进的佐山看着手表说:

「——还有五十八秒!」

佐山不停地跑。

他在白色人造物中直线奔跑,踢墙翻过弯角,直接跳过阶梯。

敌人虽多,但少年身后跟着一群能予以反击的同伴。

「会合」一词对现在的佐山而言,就像是「迎接」一样。

才离开这里一天而已——

……怎么就这么让人怀念啊。

风见和出云都在战场上吧。飞场和美影、希欧和原川,应该也忙着竭尽全力应付各自敌手的花招。

鹿岛现在也该恢复意识了,自动人偶们和其他队员都为了杀出一条路而奋战。

每个人都在他疾奔的路上夹道相迎,让这条路越走越平顺。

「好吧。」

佐山在流窜全身的脚步声中低语:

「我果然就是世界的中心。」

这一刻,他确信世界是因他而旋转。

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变得有些依赖他人。在暴力夫妻、有些好色的铁人兵器和容易紧张的冷漠机龙陪伴下,自己也渐渐不必亲身参与每一场战斗。

至少,大家都变得会依赖彼此的力量了。

……可是现在不同。

没有人在依赖他人,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面对各自的工作。

即便不依靠别人,自己也能达成自己的期望。

因为……自己的过去成了面对一切的原动力。

自己的心正在推动着自己。

同伴们肯在此开路,全都是出于自愿。

虽得付出劳力,但并不痛苦。他们没有放弃、没被击垮,不必向他们道歉。

如果要说,就说句慰劳或感谢的话吧。

可是不管说什么,都比不上完成自己当下的工作那才是最佳的回报。

「我要力量,能够对抗敌人、守护我等的力量。」

疾奔的佐山张唇吸气,大声说道:

「能让我等的G对抗自身罪恶的力量……」

他跳下在面前的阶梯,同时慢慢握起左拳。接着脚在阶上一蹬,翻身落下,进入名为BF5的下一个舞池。

还剩一层楼,还剩二十一二秒。

确认过后,佐山心想……奋战吧,各位。

「还有,新庄同学……」

……我——

「我就要来贯彻恶徒的使命了。」

要人知罪领死的敌人,就得用坦然赎罪的意念来击溃。那便是恶徒的使命,而协助恶徒完成使命,应该就是UCAT的宗旨吧。

于是佐山毫不犹豫地开口,首先喊道:

「——各位!」

佐山以第一声呼喊为起点,送出下一句话。

唯有他能说的话。

「我在此声明……佐山这个姓以恶徒自居!」

白色建筑里,正在地下五楼和黑军争夺搬运升降台控制室的UCAT队员们,听见了广播器传来的声音。

『——经过了六十年和十年的岁月,真正的交涉即将于此刻开始。』

在地下五楼大型机库誊写疗符的大树,抬起头聆听下一句话。

『听好了,各位!我们要转守为攻!将战嚎注入刀枪,将怒吼注入盾甲!仅此一晚,我们要用咆哮展现自己的意志,以此作为交涉的手段!然后,我要各位记住——』

月读在通道拉满了过热的月天弓,同时听着通讯器发出的声响。

『——进攻(Ahead)!进攻(Ahead)!进攻(Go ahead)!对于那群要别人带着过去而死的家伙,我们要抓住他们的领口,用拳头宣布我们都还活着!』

荒帝在森林中闪避堤丰的导弹并飞向空中,佐山的声音跟着传来。

『全龙交涉部队代表佐山御言,以全龙交涉赋予的权力在此宣言!我要在此重新开始全龙交涉的一切、我们绝不会向任何力量屈服、我们要改正我们犯下的错,最后——我们要坚持到最后一刻,用达成这一切来换取坦然生存的权利!』

在通道上扫射的八号等人,也将听见的话深深刻进共通记忆。

『现在我要命令各位。第一,在我交涉结束前谁都不准死,至少要活得比我久,不过我是不会死的。第二,过去有个神说过:别人怎么对待你,你就怎么对待别人,所以——』

出云在战斗中想着自己的伙伴,耳里也听着傻瓜学弟的喊话。

『所以,既然对方要我们死,我们就如数还给他们!可是不准杀了他们,要抱着杀意让他们活下去。因为这些遵从守恒法则的敌人,也会将这样的慈悲还给我们——知道吗——要让他们全都活下去!』

在云端飞驰的山德斐洛从身上的通讯器接收了命令。在连续加速甩开追来的飞弹巨浪后,声音丝毫不顾他人处境地质问:

『……回答呢?』

在白色建筑内冲向地下楼层的风见,也听见了这一问。

自己真的和这个才刚重新振作就拔腿狂奔的少年很像呢。风见这么想着,并慢慢张嘴回答那唯一的答案。

那是该扬起眉梢,微笑着回答的话:

「——Tes!」

所有的力量,都听见了等同自身意识的心念做出的答复。

Tes。

在所有看得见、看不见、到得了、到不了的战场上,无法计数的喊声重重交叠,回覆着神圣的意志。

以「恶」为基准的神圣意志。

那就是契约。

Tes、Tes、Tes,我愿在此立下契约。

沐浴在重重契约中的所有力量开始有了变化。

这样的变化,在能够目视无数力量的地表上最为显着。

白浪和黑涛撞成碎波。

「喔喔……!」

推挤、抵抗。

尽管拥有坚强的意志和骨气,但兵力已大幅减少仍是不争的事实。

站着的虽能继续战斗,可是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如何演变。

两具大型人偶作势冲撞白方,就在这个当下,其中的二号毫无预警地粉碎了。

「?」

瞠目结舌的黑军听见一道声音,但不是爆炸声。

天空传来金属撞击般的巨响,整个巨大钢铁人偶更在下个瞬间被打趴在地。

所有能量和声响都重重槌打跑道的柏油,掀起狂风。

比地表更高的物体一个也不留。

全都被压垮了。

众人疑惑地四处张望。

接着传进众人耳里的是一名男子的声音,而且是英语。

「罗杰、罗杰,你对这战场有什么看法?我们赶上了吗,看起来差不多要打完了呢?」

「Tes,欧铎上校。根据我的记忆,这场战斗应该仍在进行当中,因为他们还没拿出比自爆更威猛的日本传统最终兵器——竹枪。」

「什么?竹枪?你说竹枪?难道他们的环保技术已经发展到实战上来了吗?」

「Tes。」

罗杰点点头,清楚答道:

「为了隐人耳目,日本在夏天会采收竹枝制成小型防御飞弹,甚至还会挂上写有禅宗密法咒的纸条呢。」

「太可怕、太可怕了,这个国家简直是东方文化的大杂烩嘛!希欧的脑袋不会有事吧!」

声音来自跑道东侧。

两名男子——欧铎和罗杰旁,另有两道女性身影。

高的是黛安娜,另一位则是布莲西儿。

背后是一群翻山越岭而来的货车。

率领美国UCAT的西装男子欧铎,手抵着下巴环视众人。

「怎么了?怎么了,不打了吗?需不需要我欧铎为下一场战斗鸣枪啊?为了收拾被你们打下的机龙而害我迟到的帐,就用数十倍的恶臭来算吧。」

两名女性在摇震地面的排气声中背对灯光。黛安娜对抱着黑猫的布莲西儿说:

「1st-G监察还是不要上场比较好喔,布莲西儿小妹妹。」

「你说什么傻话啊,黛安娜小妹妹。我的对手才不是『军队』呢。」

布莲西儿直视前方,沉静地说:

「在2nd-G模拟战时,我们应该没有分出胜负吧?」

「……一个人算一分怎么样呢?」

布莲西儿轻轻摇头。

「打倒黑的得一分,白的扣一分,怎么样?」

「你们把误击我们当作前提吗?搞什么东西啊!」

两名女性无视出云的抗议走向前去,男性也一并跟上。

欧铎挤出浓烈的笑容,举起右手。

「算了、算了,既然战败会一并输掉解释的权利,我们美国UCAT当然不会吝惜支援这个可悲小国的UCAT以守护全世界的正义!所以,就让我用我国母语补上一声『契约』(Testament)吧!」

「——什么狗屁契约(Testament)!」

地下空间传出大喊。

中央写着「BF6」的狭长通道上,赫吉猛烈挥舞手中钢铁长枪。

在阿夫拉姆的防御架势和动作牵制下,他渐渐远离铁门,退到通道另一端。

怒火中烧的他承受了阿夫拉姆使尽浑身解数的连续突刺,两条大腿和腹部都几乎被刺穿。

「无论你们说了几次,被这个世界毁掉的东西都回不来了啊!」

赫吉右手一振,挑起阿夫拉姆的枪。

「那我也要大声告诉恶徒,我们的过去正为了弹劾的正义而咆哮!」

『不准杀了我们?让我们活下去?你要让我们活下去?』

地面上,命刻在树林边为保护诗乃而奋战。

对方是剑神,而他的武器能够在地上轻易斩出数公尺长的裂痕。

命刻的身体已被砍断数回,但她毫不退缩。

在重重剑戟声中,命刻仔细听着赫吉的吶喊。

『愚蠢至极——在六十年前和十年前招来毁灭的,就是你们这种自满啊!你们只是羞于背负正义而自称邪恶而已,但是那种正义连伪善都称不上!只是单纯的掩饰和自满啊,虚假的世界!』

奥多摩山林中有辆货车,外表看似民用,实际上却是「军队」的所有物。

在货柜内操控人偶的年轻人们解除了人偶的限制器,在自己身上加上操控时间只剩五分钟的限制。

这时,一名男子忽然打开柜门走了进来。

年轻人们转头查看那位不速之客,各个表情讶异。

「主任……!」

他一语不发地动手调整各项仪器,尽可能削减无谓的损耗,延长年轻人们的限制时间。

赫吉的话背着各种操控器的细小声音慢慢传来。

『——各位仔细想想。假象、假象、假象,运转世界、推动世界的全是假象,他们的圣言和诚意当然也是假象!这里是个天空、大地、山谷、海洋、气流、光线,任何一切都等着被否定的世界啊!』

龙美让堤丰不断攻击,同时摆高双手。

堤丰随之张开羽翼击出光弹,接着像钻进那群光似的冲向荒帝,同时聆听自军领导者的话。

『——听着,各位能寄托自身意念的地方只剩下这里了,而这里的居民还犯了几条罪——现在就听清楚他们犯了哪七条罪状!』

空中,亚力士被山德斐洛钉住机尾后,硬是以高难度的旋回企图甩开对手。

但山德斐洛立即跟上较重的亚力士,张口准备发射主炮。

下一刻,亚力士将所有外挂推进器分离。

「!」

因此产生的音爆减缓了亚力士的速度。

加速当中的山德斐洛瞬时拉抬高度,让亚力士得以从下方反咬对手。

此时他听见的,是赫吉宣读的罪状。

『——听清楚Low-G犯了哪些罪吧。』

那是——

『第一,触发世界末日!第二,毁灭比邻的十个G!第三,毁灭等同父母的Top-G!第四,杀害了另一个自己!第五,在自己的世界造成等同自残的灾害!第六,有意掩蔽事实文过饰非——最后第七条,就是隐瞒上述罪状,想以此统治全世界!』

约尔丝从通道墙面上崩开的大洞中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已被通道两端的武力包围。

她苦笑着甩下双手放出袖中武器,赫吉的声音也在此时传来。

『怒吼吧,各位!对那七条罪状吹响判决的号角,开启创世之门吧!』

在地下和跑道上的黑色军团皆高声大喊:

「……Judegmemt!」

吼声叠为一响,七度起落。

圣罚(Judge)、圣罚(Judge)、圣罚(Judge)、圣罚(Judge)、圣罚(Judge)、圣罚(Judge)、圣罚(Judge)。

我愿在此对其七罪降下圣罚。

「毁灭吧,罪人!有话到另一个世界再说!」

赫吉大喝一声,向前迈进。

铁枪在瞬间将阿夫拉姆击飞。

「!」

回马枪正面刺向那空门大开的身躯。

赫吉感到胜负已定。

浮空的敌人已无防备,就算想拉回被震向后方的双手,也来不及防御或还击。

赫吉确信这一击能夺走他的性命。

势在必得。

「!」

但在枪尖刺进阿夫拉姆的身体前,有种声音忽地响起。

那是远在通道彼端的新庄,在铁门前放出的喊声。

「阿夫拉姆先生!」

同时,赫吉见到阿夫拉姆说了声「抱歉」,挪动了被震到身后的手。

这不是为了还手、也不是为了防御。

他手腕使劲一扭,将枪投向站在背后远处的新庄。

对新庄攻击。

接着声音响起。

那是赫吉相当熟悉的声音。随着自己声音而来的概念是——

——世界瞬时颠倒。

赫吉发现阿夫拉姆从眼前消失,新庄取而代之。

她架起Ex-St抵挡攻击,紧张全写在脸上。

「……!」

新庄用自己的武器完全挡下了赫吉的突刺,虽没受伤,却也被顶向空中。

「!」

枪尖滑过Ex-St表面,削过新庄的装甲服。

但赫吉的眼睛仍紧咬着新庄身后的阿夫拉姆。

……为什么都到了这一步还打不倒他!

赫吉气得咬牙切齿,箭步冲去,同时朝表一瞥。

「离两分钟还有十三秒——不过很可惜,新庄。我得在这里了结你了。既然由起绪和由起雄有恩于我,我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赫吉追上表情痛苦、弯成く字飞向半空中的新庄,重重前踏一步,就要刺出第二枪。

这瞬间,有个人影窜进少女和赫吉之间。

赫吉认得那个人影。

「……怎么可能!」

一名少年挡在赫吉眼前,高举的双臂遮掩了少女的身影。

少年穿着背心,袖子在灯光下显得相当刺眼。

为攻击少女而置于右下侧的枪,也在这一刻转向少年。

只要顺着步伐刺穿眼前少年的腹部就结束了。之后染上衬衫的红,将会在这个自诏正义的全白空间中增添几分真实的鲜活色彩。

当机立断。

然而,有个动静比他的判断快了分毫。

眼下有个宽阔的物体朝他的脸扑来。

「——?」

他看出那是件西装外套。

从哪里来的?

少年双手张开,空空如也。

那么,「脚」便是唯一的答案。

当少年冲到他面前张开双手时,赫吉的注意力被白亮的衬衫引去,没能及时提防少年踢起挂在脚尖上的外套。

为时已晚。

赫吉被外套罩住了脸,并感到疑惑。

他想甩开外套,外套却像抱住他的头似的卷得更紧。

为什么?他正在纳闷时,向前踏出的小腿感到一阵冲击。

人跟着悬在半空中。

少年看见自己扫倒的敌人以右手撑地,挺臂翻身。

枪尖顺势擦过少年左臂,带来痛楚。

但无关紧要。

少年没有查看伤势,直接转向身后。

现在该注意的不是敌人,而是少女。少年这么想着,冲向前方。

……想扯掉头上的外套可没那么简单。

因为草兽就抓在外套背面。

草兽就算被砍成两段,也只会变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于是少年请求草兽发挥他们的长处,而他们也同意了。

但是那只能拖延时间而已。

明白这点的少年也尽速往少女追去。

目光投向天花板略低处,顺着拋物线飞起的少女已开始坠落。

他朝着坠落的少女伸出双臂,却没挡着。

若是让她在这般冲力下坠地,绝不会平安无事。

因此少年蹬地跃起,伸长手臂、手指,抓住少女装甲服的衣摆。

「……!」

腹部使劲,奋力一拉。

少女无力的身体仿佛自己冲向少年怀中一般,落入他的臂弯里。

安全了。

少年右手抓住少女的肩头,用力摇晃那细瘦的身子。

「——你没事吧?」

少年的双脚几乎在地板上刹出两条沟,但少女没出声,只用动作响应。

她双眼拉开一条缝,将目光投向少年。

少女满头是汗、发丝凌乱,用泛泪的眼看着少年,接着——

「咦……?」

睁圆了眼。

少女乌黑的眼珠映出了少年无表情的脸。

少年见到少女的反应后,脚步终于停住。

他将少女放下并撑住她的背,苦笑着说: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略有犹疑,没有立刻回答,但是——

「新庄……新庄,运切。」

「是吗——那么新庄同学,你所等待的佐山•御言已经来接你了。」

「嗯……」

新庄错愕地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情纠结。

「……嗯!」

「哈哈。」

佐山紧紧抱住新庄,接着转向站在背后五公尺处的赫吉。

「抱歉,新庄同学。我没能准时来接你——因为我提早了三秒……你说是吗,赫吉?」

赫吉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已将草兽攀附的外套扔在一边,直瞪佐山。

「终于来啦,愚蠢的交涉人……你就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滚进地狱的尽头吧。」

佐山轻笑以对,拨拨头发说:

「哈哈……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可是人类啊,若只往低处看是不会有任何长进的。所以我要告诉你——」

佐山指着赫吉说道:

「你会输给我这个蠢蛋,成为超级蠢蛋。」

第三十七章 『重罪的劝阻』

完成它吧

展现它把

真心正呼喊着自己

突破旧碍的自己

风见依自动人偶们的指示通过最短路线,来到通往地下六楼的阶梯。

佐山应该就在那里和赫吉对抗。虽然状况不明,不过既然都承诺过了——

……那个笨蛋就绝对办得到!

「G-Sp2,第二型态。」

也就是炮击型态。只要赫吉背对着她,而且佐山他们确实陷入险境,她就会扣下扳机。

若能攻其不备,赫吉很可能一个闪神就一命呜呼。

届时自己就得背负杀了他的事实。

但风见并不迟疑。若赫吉执意杀害佐山和新庄,自己定会出手阻止。

奔跑中,她竖着眉下定决心。

……这就是学姐该做的事啦!

当楼梯见底,风见立刻伸展双翼。

脚步声随着浮起的身体消逝。

「————」

双手没来由地打直,拥着气流缓缓降落。这时——

「——那么交涉人,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风见听见了赫吉宣告交涉开始的声音。

听见赫吉这么说,新庄看了看佐山的背影。

他脱去了深蓝色西装外套,穿着背心。左手下垂,衣袖肘部有个裂口,前臂已经染红。

……没问题吗?

虽然自己这么想,但少年的背影什么也不会回答。

现在,新庄只能和佐山并肩,一起将视线送向面前身穿黑色装甲服的赫吉。

赫吉有力的眼神也直视着佐山。

「前述的七条罪状各对应一个问题,此外再附外加一个,也就是八个,然后……」

赫吉说道:

「无论你怎么回答,我都会在提出八个问题之后带走概念核——7th概念核好像也在这里呢,实在是太省事了,嗯。」

低沉的话音结束后,佐山插起双手,「嗯」地点头。

接着,佐山的话传进新庄耳里。

「……我懂了。不过八个问题实在麻烦了点,赫吉。尽量快一点吧。至于要怎么做——」

新庄看着佐山挺高背脊,颚尖朝赫吉轻轻一抬。

「——好吧,赫吉。你把问题一次说完好了,我会在听完八个问题之后一并回答你。」

赫吉没有立刻对佐山的催促做出答复,也没有卸下右手长枪的防御。

他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佐山这些话有何企图。

……他的确是说要一并回答八个问题。

为何不一问一答慢慢地谈,而急着要一次答完呢?

照理来说,佐山现在需要争取时间,好让同伴们赶来支持。

可是他却想要求长话短说,并一并答复。

……为什么?他在急什么?

身为交涉人的佐山,至今已和许多G的代表周旋过。

……而且,现在每一句话都会同步转播到所有UCAT和居留地。

彼此都不能妄下断言,因此赫吉小心地推测佐山催促的原因。

「————」

赫吉看见了答案。

那就是佐山刚盘起的手。

少年抱在胸前遮掩的左手已鲜血淋漓,看起来失血量不少。

……要是逐一回答那八条问题,每回答一条就得思考、争论一次。

只要一次听完问题再一次提出八个答案、说明,就能减少争论的时间。

……是为了减少失血而缩短时间吗?

很好。事实上,赫吉也有此意。

他也想尽快结束交涉夺走概念核,以免夜长梦多。

佐山出血严重,在他背后的新庄仍毫发无伤。

铁门前的阿夫拉姆虽然光是站着就够勉强了,仍然大意不得。

所以,为了避免无谓的损耗,赫吉点头认可。

「好吧,那么以下就是我的质问。」

他吐了口气,以「第一」替下句话起头:

「——第一,关于这个G成为触发世界末日的火种一事,你要如何解释?」

另一道声音怱然冲来。新庄大喊道:

「哪、哪有办法解释啊!创造这个世界的又不是我们!」

赫吉没有回答。

相对的,赫吉眼前的佐山点点头,向后稍稍侧首。

「新庄同学,现在是轮到赫吉说话,你不该插嘴,知道吗?」

「唔……」

新庄不情愿地表示同意,低下头去。于是赫吉叹了口气,对佐山说:

「感谢你仗义执言啊。」

「这样你就欠我一个人情啰?」

赫吉以苦笑回敬佐山的苦笑,吐了口气。

「我收回刚才的话,被当作欠你人情就糟了呢。」

见佐山没再开口,赫吉抛出下一个质问:

「——第二,关于毁灭了与你们比邻的十个G,你要如何解释?」

在赫吉眼中,这已是全龙交涉的一部分,要求解释这部分并没有多大意义。

但是,他们身上冠的罪名愈多,就愈能突显他们的罪恶。况且,各G内的反UCAT分子,一定会想炒热刚才的问题。

这仍然相当重要。想着,赫吉道出下一个问题:

「第三,关于毁灭了等同父母的Top-G,你要如何解释?」

接着——

「第四,关于杀害另一个自己,你要如何解释?接下来——第五,关于你们在自己的世界造成等同自残的灾害,以及当时罹难的Low-G无辜人民,你要如何解释?」

问到这里,赫吉又打量打量佐山。

佐山面无表情,默默环抱双手,直视赫吉。

让人看不出来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再拖下去,只是给他时间提出更完整的答复。

这些问题不是临时编造,而是花了十年的时间雕琢而成的。

……就算在这里卖关子,也只会推迟失去的事物得到报偿的时间而已。

于是赫吉开口了。为了替失去的事物代言,他将自己化为单纯的传声筒,说出预备的台词:

「——第六,关于你们有意掩蔽事实,你要怎么解释?然后第七……你们隐瞒自己的罪行,想利用全龙交涉谁骗毫不知情的各G遗族接受你们统治,你又要对这条罪怎么解释!」

赫吉加重语气,吸了口气。

眼前的佐山制止新庄后就没说过话,表情也没变过。

赫吉对着他轻轻转头,脖子喀喀作响,然后再次对着佐山说:

「那么,接下来的就是第八个问题。在那之前我先奉劝你……那是个只要稍有大意,颜面就会完全扫地的问题。」

说完,赫吉夹紧了枪。

确定背后的气息和佐山等人都没有变化后,他继续说道:

「你认为这个是什么呢?」

赫吉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秒表,指头抵在按钮上。

「——在概念空间外的东京各大车站、各大闹区住宅区,已被我们设下上千枚炸弹,而它们全系在我手中的按钮上。」

这突如其来的要挟让新庄听傻了眼,但佐山依旧面不改色。对此,赫吉宣告:

「快投降吧——否则我就引爆炸弹。」

新庄哑然无语。

她勉强吞下口水,僵硬地吸气,将浮上心头的字眼逼出了口。

「佐、佐山同学!」

这一喊换回了一个微笑。

但不是来自佐山,而是赫吉。

……唔。

愤恨的感受化为言语,冲到嘴边。

她虽然想用四吉的概念对调立场,可惜那只能针对攻击行为使用。

现在赫吉完全没有攻击的举动。

取代战斗的,是以人质为筹码的胁迫。

「——太、太卑鄙了吧!」

「卑鄙?你以为被我炸死的东京人,会比十年前亡于关西大地震的人多吗?而且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能不能证明自己真心悔悟而已。」

赫吉将秒表举至胸前。

「还记得十年前的悲剧吧?你们的父母也在那之中丧生了,不是吗?」

……怎么办?佐山同学有方法应付吗?

赫吉以人命为要挟,要UCAT投降。

那应该不是虚张声势吧。要是让他拿UCAT无意悔改做为引爆炸弹的借口,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就糟了。

赫吉再度开口。他用一声叹息表示自己的不耐,晃了晃秒表。

「听好了,佐山,算我求求你——求求你别让我按下去啊。」

他歪头问道:

「……不知道Low-G代表会怎么答复呢?」

「……!」

惨了。新庄咬着下唇心想。

现在每一句话,都会被实时转播到所有UCAT和居留地之中。

既然赫吉郡么说——

……我们就得扛下引爆炸弹的责任啊——UCAT还会完全被当作自私的坏蛋!

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新庄,挺起扛Ex-St的右盾。

这时,她听见佐山「嗯」了一声。

佐山也把僵硬的脖子扭出声响,并开了口:

「谢天谢地,看来我终于和你取得共识了,赫吉。那么,就让我这么回答你所提出的按钮忍耐大赛吧。」

答案是——

「——想按就按嘛,不关我的事。」

佐山的话让赫吉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透过鼓膜烙进脑里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而后——

「……愚蠢!」

这令他失望至极。

于是赫吉高举秒表,加重指头在按钮上施加的力道。

……抱歉,要是他们在这十年有所改变——就不至于发生这种事了!

非得用UCAT毫无长进的证据,给全G留地和全UCAT一场震撼教育不可。

让任何人都再也无法否定、再也无法遗忘。

对方已经应许,下一步只要让自己背上刽子手的污名就够了。

「……!」

他决定按下按钮。

可是在前一刻,佐山说话了:

「不过我真的很意外——赫吉,原来你这么想杀Low-G的无辜老百姓啊?」

「!」

赫吉下意识地拉回指头。

这句话使他疑惑地揪紧眉间,看向佐山。

正前方的佐山挺起胸膛,高高在上地看着赫吉。

「怎么啦?你很想按吧?想按就按啊。」

佐山扬起嘴角。

「我先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按。而你的行为代表着『军队』的决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换言之……」

轻吸口气。

「明知我不希望你按却又执意引爆,就表示你只是想借机屠杀Low-G人民而已吧?」

「胡说!」

赫吉反射性地大喊。

「Low-G的人民在我心里一样重要啊!」

「出一张嘴谁都会——不管我怎么讲,你都会找个理由按下去吧……你说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借口和马后炮呢。什么在我心里一样重要,猪也会说。」

赫吉听得脸都扭曲变形了。

但佐山只是轻轻侧首,继续补充:

「你真是丢脸得教人吃惊呢,赫吉。仔细想想吧——」

佐山慢慢抬起下巴,指向赫吉手上的秒表。

「秒表在你手上……所以按不按就交给你来抉择。」

「你说什么!」

「很奇怪吗,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我们对彼此的信任还不够——喔不,正所谓谈判要有进有退,无法信任对方是很正常的。简而言之——」

佐山坚决地说:

「要是你不去证明自己的言行,真相就只有你自己知道而已。」

佐山跟着「所、以、说」三字轻摇身体,最后微笑着说:

「想杀就要充分表现出想杀的样子,不想杀也要充分表现出停手的意愿啊。」

「这可是一场劝降的交涉啊!你这家伙……真的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吗!」

「这句话你留着对镜子说吧——我是代表为普通人而战的人们来这里交涉的,所以基本上,我们和普通人是生命共同体,我不会拿那些人当作交涉筹码。」

佐山直视赫吉,说道:

「身为普通人的代表,我有权利请求你别残害他们;此外,身为一名为他们而战的人,再怎么说——我都无法投降。」

佐山举起左手指着赫吉说:

「不过,若真要把普通人当作筹码,我们也不是办不到。」

「那是——」

「很简单。你的交涉内容并不具备『交涉』应有的利益交换,只提供了死与败北两种选择。换言之,你要我们证明自身的价值足以交换普通人的性命。然而,普通人活着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根本算不上交换条件。像现在这种状况,若要我们提出双方都有对等得失的提案——」

佐山明确地说:

「那我们便同意让你们杀害部分一般民众。相对地,你们必须就地投降,撤销所有告诉,并立即停止煽动各G居留地——这就是以普通人性命为筹码的情况下,我们所能对你们提出的对等交涉。更何况……这种筹码是你们自己先提出来的!」

「……!」

「连这种事都没考虑过就想抓人质——你们到底有多想屠杀这个世界的平凡人啊!」

新庄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背影。

佐山的背略斜,挺直手臂直指赫吉。

「我现在就清楚回答你刚刚提出的七个问题。」

答案是——

「——那不是现阶段能够回答的问题,大白痴!」

「……!」

赫吉龇牙咧嘴、肩膀紧绷,似乎快气疯了。看在眼里的新庄不禁架起Ex-St备战。

但佐山不以为惧,继续说下去:

「你要知道,你口中那些真实一点证据也没有。Top-G?那是什么?真正的我们?那是谁啊?虚假的世界?听都没听过——你敢不敢拿那些正牌的阴沉DNA来和我们活蹦乱跳的基因比照看看啊——只要你不设法举证,说得再动听都只是真假难辩的片面之词!」

「鬼话连篇!」

赫吉化激愤为言语喊道:

「全都是虚张声势!你想象不到这个秒表牵扯到多少人命吗?」

「喔?刚刚态度还那么强硬,现在反而觉得我有声势可以虚张了吗?很好很好。再提醒你一点——现在是影音挂帅的时代,看不见听不到的东西是勾不起想象力的。」

佐山吸了口气说下去:

「你说秒表牵扯人命?我能想象的只有你动手按钮的画面!意志取决一切——自己想杀人就不要推到秒表上!」

佐山对赫吉摇了摇头。

「不仅如此——你们花了十年准备这些问题,却在这种战况下要求别人不经过验证对谈就给出答案?要是问题里有什么陷阱,我们现在也没办法找出来,因为我们就像你说的那样愚昧无知——要是害我们在这种状况下一时冲动,说出对哪个G不利的言词怎么办!你要我们面子往哪里摆!」

……呜哇,把其他G也扯进来,太诈了吧。

不过新庄没说出口,讶异地张嘴看着佐山。

她叹了口气,对眼前摆出帅气姿势的背影说出真心话。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佐山同学的思考也有不冲动的时候。」

「呵呵呵,新庄同学,那是因为我的大脑转速太快了,你才会有那种感觉。」

「哼——」

新庄随口敷衍,这时——

「原来如此。」

赫吉开口了。

新庄扬起视线一看,赫吉正好放下了紧绷的肩膀。

他将可说是「冷却了」的脸转向铁门,将秒表扔到一边。

「看来你们根本不打算谈……那么我要说,刚才只是『军队』在试探你们,但焦点却被你们模糊了。所以——」

说着,赫吉的右手握住了夹在腋下的长枪。

……要来了。

如同预告,他要在提出八个问题后前来夺取概念核。

就他目前所为而言,他应该会设法以武力突破,然后打开那道门。

……没错。

新庄点点头,左手往裙甲口袋中采去。

倘若赫吉朝这里冲来并且攻击,她就会用四吉的概念调换两人位置。这么一来,赫吉就会背对他攻击的位置。

虽只有短短一瞬,转身的动作已能造成极大差距。

如此便能趁隙攻击。

而后,新庄看了看眼前的佐山。

他的左手——不再握紧的左手无力地垂下,血液从手肘流到指尖,然后滴落。

「——」

当血珠在地上砸成碎花——

「!」

赫吉长啸一声,动身出击。

单膝跪地进行狙击的风见,手指扣在G-Sp2扳机上。

她闭起一只眼,瞄准赫吉。

……一定要阻止他……!

但风见瞇起的眼最后所见,却不是赫吉的背。

而是新庄惊讶的神情。

「……咦?」

这瞬间,她的本能比思考更快做出判断。

赫吉现在所做的也是风见的拿手好戏,于是她反射性地——

「上面!」

赫吉的确就在对应这响亮词语的位置上。

他人在佐山和新庄头顶上,装甲服下摆延着天花板伸展。

他跃过了一切。

佯装攻击佐山和新庄,却舍弃了战斗。

……他抛下了个人的胜负,以「军队」和UCAT的胜败为优先?

赫吉飞跃上天花板翻身一踢,在佐山和新庄背后直线落地。

佐山和新庄虽也跟着圆头,但为时已晚。

赫吉已冲向走廊另一头,前方只有身负重伤、站也站不稳的阿夫拉姆。他已称不上是敌人,只是个障碍物。

……所以说,概念核要被抢走了吗?

风见赶忙瞄准,佐山和新庄却挡在弹道上。

于是风见挺身飞进信道,想从信道左右两侧狙击。

佐山和新庄也同时转身起跑。

然而两人初速不足,自己也离赫吉有段距离。

「呃……」

大约飞过半条通道后,风见屈起右膝滑向左壁,准备射击。

灼热感在右膝上蔓延。即便丝袜具有防护效果,仍无法完全阻断摩擦热的传导。

但心中的焦急更为强烈,

她抬起G-Sp2就射击位置,然而——

……来不及了?

佐山和新庄也追不上。赫吉举起手中长枪,离目标——概念核存放库的铁门仅有数步之遥。

阿夫拉姆挡在门前,但伤势严重,无力再战。

因此阿夫拉姆一语不发地横展双臂挡门,直视赫吉的面容。

两人恩怨就要在此了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从旁边的窄楼梯中冲了出来。

风见张开为瞄准而闭上的左眼,全身一颤,而这都是窜进赫吉与阿夫拉姆之间的人造成的。

她又惊又疑地喊出那擅闯战局的人物之名。

「……阿娜慈夫人?」

没追几步,新庄就被佐山突然伸来的右手挡下。

佐山看着十公尺前赫吉的背影,呼吸几乎随脚步停止。

新庄跟着慢慢、悄悄地调整呼吸,轻声问道:

「……佐山同学?」

这时,新庄发现赫吉停下了手中的长枪。

「……咦?」

赫吉见到阿娜慈冲到眼前,就不知怎地僵住了。

「为什么?」

佐山对新庄的疑问点了点头。

他难得地缓缓倒抽了一口气说:

「我也不清楚……不过看起来,现况的确被阿娜慈控制住了。」

「你、你已经猜到会发生这种事了吗?」

片刻后,佐山摇摇头说:

「……我知道背后有脚步声靠近,所以我们就算追不上赫吉,也能交给后面截击。可是——我完全没料到来者是个普通人。」

新庄和前几秒的佐山一样屏住气息。

……完全没人预料到现在的变化。

当她思考该如何应对时,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停下脚步的佐山和新庄,听见了停下动作的赫吉背影所渗出的声音。

「……萨哈娜慈。」

这名字令新庄蹙眉。

赫吉所说的,是他妹妹的名字。

……怎么回事?

新庄仍旧屏息以待,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前方。

赫吉也慢慢吸了口气。

他早就握有眼前这名女性的信息,可说是对她了如指掌。

阿娜慈——她是这个世界中东地区的萨杭家族中最后的公主,天生眼盲。

她原本会嫁给阿夫拉姆,藉由和梅萨姆家联姻,挽救衰颓的萨杭一族。

然而阿夫拉姆却为了UCAT舍弃这场婚事,导致萨杭家灭亡。

「可是」二字浮上赫吉的心头;

「阿娜慈,萨杭家的目盲幺女啊……真相正如我方才所言,你的丈夫,阿夫拉姆•梅萨姆,是假冒了那个名字、杀了我妹妹的骗子——萨尔巴。」

赫吉吸口气再道:

「很难相信吗?」

闭着眼的阿娜慈摇头否定。

这个动作,让阿娜慈背后顶替阿夫拉姆之名的萨尔巴也闭上了眼。

赫吉见阿娜慈理解他的话,安心地吐了口气。

「萨杭家的公主,请你退开吧。身为9th-G大将军及『军队』总指挥的我,并不想杀害无辜的普通人……而且你现在这种举动,反而会让外界认为UCAT拿普通人做肉盾呢。」

「我不退。」

闭眼锁眉的她摇摇头说:

「说什么也不退。」

一听,赫吉发现某种情绪鼓涨起来。

从肠子里窜出的感受,将言语挤出了咽喉。

「这个人……一直都在欺骗你啊!」

「我都晓得。」

仿佛是强调自己所书无误般,阿娜慈继续说:

「像我这样看不见的女人,不信赖别人是根本活不下去的。当年,我所听闻的阿夫拉姆是个将生命奉献给医学、被尊称为法利敦的人,然而——」

阿娜慈的嘴角漾出轻笑。

「来到我身边的,却是个比我的兄长们体格更为壮硕、手指更为粗犷的战士……我一摸就知道他不是阿夫拉姆了。」

「那你……!」

「嗯。」

阿娜慈点点头。

「可是他说出来了。他握住我拿匕首的手,跪下来请求我的原谅。那时……他甚至在我面前不停颤抖,就像个深怕被责难的孩子。」

叹口气后——

「生活在沙漠之中的萨杭一族拥有高洁的情操,因此萨杭家最后的幺女也对发着抖请求饶恕的人展现了她的宽容。虽然失明的我必须相信他人才活得下去……但他也回报了我的信任,让我幸福地活到今天。」

「那只是建立在假象上的幸福啊!」

「我很明白……他并不是阿夫拉姆•梅萨姆,也不是那位在医学之路上救人无数的法利敦,但是——」

阿娜慈那双看不见、聚不了焦的眼睛正对赫吉,一对柳眉高高竖起。

「他还是我的法利敦,这是千真万确的。」

接着——

「——你对我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下个瞬间,赫吉高举了紧握的长枪——

「!」

面目狰狞地将眼前两人打向右方。

阿夫拉姆紧抱着阿娜慈,两人一同倒在窄楼梯上。

「我是……!」

怒号的赫吉拉回甩向右方的枪,往眼前的门劈去。

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人从背后拍拍他蓄势待发的右盾。

他向后一看,见到一个穿背心的少年。

「听好了……现在我要给你一点苦头尝尝。」

赫吉反射性地转身——

「喔……!」

他放声大吼,将举至头顶的枪挥向少年。

但转了向的视线清楚捕捉到少年的动作。

对方抬高的右手已经弓起,定出架势。

右膝悬在空中。

他以左脚为轴,深踏通道地面。

反作用力将右脚朝正上方推去,冲向赫吉的下颚。

避无可避。

冲击。

赫吉的身躯随着下颚的移动垂直仰起。

「!」

打击感随着闷呼撞进胸口。

向后拉高、猛力击出的右正拳,就打在上浮的身体中心。

胸骨碎裂,绞痛侵袭全身。

接着,他听见了少年的问话:

「尝到苦头了吗?」

新庄对眼前的变化做出感想。

「太好了……」

她轻声说完,立刻抓紧Ex-St。

眼前,佐山正迅速回复原来的马步。

沉腰屈膝的他在这个当下无力应变。

然而赫吉没有放弃反击的机会。

他清楚听见胸骨碎裂的响声。那不只带来剧痛,肌肉失去骨骼支撑也造成了呼吸困难。

但他仍绞尽胸中最后一口气,发动攻击。

他将左眼的视线指向佐山。那是被阴影盘踞、一团黑暗的左眼窝所射出的视线。

新庄不明白那有什么作用,本能却告诉她那极为危险。

「不……」

在喊出「不要」之前,她看到了一些小动静。

貘正在蹲低的佐山头上举起前脚。

剎那间,新庄见到一些景象。

那是过去的一场战斗。

自己人在夜晚的森林里,眼前有某个不知名少年的背影,而少年正面对一头人狼。

当时的自己犹豫不决,没能拉开手中武器的保险。

「——」

她害怕会击中少年,也担心会杀了人狼。

可是——

「可是……!」

在不成声的吶喊中,新庄从过去清醒了。

「——!」

新庄击发了Ex-St。

不带一点疑惑、恐惧或犹豫。如此一来——

……力量是不会犯错的!

笔直的白光命中赫吉左胸,如刀刃般正面刺穿他的锁骨和上半胸腔,更穿出背后。

「……!」

冲击使得赫吉仰身,左眼视线轰向天花板。

天花板霎时布满裂痕,并如沙砾般溃散。

碎声如雨。

然而,赫吉还能动。

「喔……!」

这发炮击虽连武神都能轰飞,但他仍在飞散的白色天花板碎片中咬牙切齿,打算扑向佐山。

他的手握在枪头底下,以枪领着全身冲向佐山。

这样的刃器,已足够刺穿佐山那没有装甲服保护的身体。

不过新庄所做的却只是张开了嘴。

竖起双层的她,对着在眼前沉身的佐山大喊:

「——绝对不能输!」

新庄的吶喊似乎推动了佐山。

他举起右臂,同时挺直双腿。

……基本才是最重要的。

他沉下心来,无视眼前的力量和叫喊,站定身体。

右腿向后滑开,脚底贴紧地面。

左脚在这样的推力下向斜前方挪了几分。

踏稳的同时,左脚跟向外旋出,左膝打直,拾高腰身。

接着向右扭转腰腹,让全身顺着左脚动作顺时针回旋,向前弹出左肩。

佐山顺着屑部旋动射出左肘,并将力量灌注在最前端上。

左拳。

全力击出的左正拳。

在危机当中,他的肉体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一拳。

握拳伴随着痛楚。

幻痛。

除了虚假的痛觉外,他还听见了从头上冲来的野兽嚎叫。

「还想抵抗吗——就凭你这连母亲为何而死都不明白的小鬼!」

兽嚎勾起了胸痛,受人拧扭般的绞痛。

痛觉的锁链霎时间在全身炸裂,要束缚佐山的肉体。

但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刚说了一句话。

……绝对不能输。

那句话的对象并不是身上的痛楚。

而是要他胜过眼前的敌人。

也就代表她没将佐山的痛苦看在眼里。

为何她的鼓励会忽略那些痛苦呢?

……很简单。

佐山做出结论。

……因为那些痛苦是理所当然的事……!

身体仍在连续动作之中,并带着幻痛和绞痛,可是——

「这些异常和绞痛都是我的一部分!」

佐山捣出左拳。

他使尽全力,将抬至肩高的左拳射向眼前的腹侧。

命中。

「……!」

打击声。

左拳骨一击粉碎。

相对地,对手也受到了同等的伤害。

佐山透过拳头,感到冲击的波纹遍布了对手全身。

被冲力逼退的右脚也能清楚感受。

佐山的拳仍不断向前。

染血的手臂、断裂的肌肉、破碎的骨骼、激剧的绞痛。佐山完成了这一切的最尖端所造成的攻击,整个人在下个瞬间逼向不肯屈服的敌人。

——」

拳头不再前进。

所有力量集中注入拳面,击飞敌人。

反作用力在肢体中回荡,震颤全身。

情感也如钟响般在体内回荡,牵动心嗯。

……啊……

所谓人心如水,果真不假。

……竟然会如此地满溢……!

下一刻,敌人狠狠撞上其背后的铁门。

Ex-St贯穿赫吉的炮击似乎已对铁门造成不小损伤。铁门虽能挡住赫吉的躯体,却也立刻裂痕遍布,碎个满地。

黑暗在金属撞击声中扩展开来。

黑暗彼端,有几个在微光中显现轮廓的概念核搬运台。

宛如墓碑。

而敌人就像仰望着它们似的,在地上躺成大字动也不动。

另一边,佐山看着左拳呼气。

深长地吐出那口气后,浑身冒汗的他张开了嘴。

「————」

但说不出话。

佐山惊觉自己连说话的气都吐尽了,并发现自己仍保持出拳后的姿势。

他连忙挺起前倾的背脊,抬起头为肺叶送气。

用力吸了口气。

这时,佐山感到背后有股暖意。

那是柔和的人类体温,轮廓一如他所珍视的人。

新庄。

佐山在贴着背部的暖流浅抱、搀扶下,将气吸得更加饱足。

接着,他将握紧的左拳高举在前并松开,得来的不是幻痛,而是真实的痛楚。

「各位……」

佐山缓缓出声。他再次握起左手,闭上眼说:

「为自己的幸福欢呼吧……!」

同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虚脱。

意识淡去。

第三十八章 『离别的理解』

两位应已远离

但也无法证明

命刻在森林中向南奔跑。

倘若赫吉有个万一,就得在五分钟内翻过山岭,到南边某条路上会合。

遥控人偶的货柜就停在那里,到时便能利用它撤退。

现在,就是必须倚赖那口货柜的时候。

命刻负责殿后,她以蛇行路线兜了个大圈,尝试将追兵全引来自己身后。

少女全神贯注地跑,没踏响干枯的落叶,也没踩断任何枯枝。

……赫吉义父输了吗?

不过,就算「军队」的一分子倒下了,理念和其余同伴仍在。

这时,命刻愤恨咬牙地说:

「要是我够强……」

她的职责是保护诗乃,以及确保地面的退路,而她也办到了。

然而,不慎让佐山等人进入地下也是事实。

大家应该会说那只是意外,保护诗乃才是她真正该做的,不必应付他们。

……可是我还是追不上他们。

在穿越人墙的竞赛中,命刻被风见和佐山远远甩在后头。

佐山是她的倒影,这让她有输给赝品的感受。

不仅追不上赝品,还让他打败了赫吉。

命刻再次质问自己。自己的训练量遥遥领先,就连武器的娴熟度也不会输给对方,还拥有绝无仅有的回复力。

然而这些优势,在自己没追上对方的事实面前全都是空谈。

对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是她现在唯一确定的事。

命刻不停追问着自己「为什么」,敌人为什么对她不屑一顾。

在战场上,不提防背后可是——

「命刻姐姐!」

背后的声音让命刻吓了一跳。

那是诗乃。她带着白犬,气喘吁吁地追来。

「笨蛋……」

命刻虽将不悦挂在脸上,心里却松了口气。

既然「军队」的武力起不了作用,就表示UCAT仍然存在。

往后的战场将属于政治层面及各G之间,恐怕包含Top-G在内,所有居留地都会推出代表,共同将这件事做个了结。

换言之,那会是一场将所有真相摊在眼前的真正全龙交涉。

在那些战斗结束以前,命刻将会和诗乃待在一块儿。

……该怎么办呢。

那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必须和她分道扬镳。

诗乃应该不喜欢听那种话吧。

然而,要是不据实以告,命刻也无法和诗乃过着相同的生活。

与其以沉默来日夜欺瞒——

……不如现在就分手。

只要翻过这个丘到山脚下,就能抵达撤退用的货柜。

届时只要将诗乃送上车,自己留下就够了。

前些日子一直刻意避开她,往后还必须躲得更远。

这时——

「命刻姐姐。」

诗乃赶到了命刻身边。

她将枯叶踏得沙沙作响,拼命地和命刻并肩跑着。

接着她转向命刻,勉强挤出笑容。

「——能和命刻姐姐一起走实在太好了。」

这句话让命刻有些错愕。

……对不起。

自己明明一直丢着她不管。

不准参战、别再训练了、还太幼稚等等,这些对诗乃说过的话,现在仿佛全指回自己。

就算被那些自责的话打得鼻青脸肿,诗乃还是愿意跟在自己身边。

于是命刻决定了。

……我就一个人走吧。

等会儿应该还联络得上龙美等人。现在自己的确该个别行动,不能太过依赖别人。

因此命刻默默地陪诗乃跑着,直到山另一头的山脚边,别离的那一刻。

等她一进货柜就从外头关门反锁,到时再和诗乃说句话就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你之类的。

……就那么做吧。

心意一定,心情也轻松起来。

身边的脚步声虽不该存在,却在心中占有不小地位,让命刻配合诗乃调整步伐。

诗乃的呼吸紊乱,令人担忧,但这点操心也是最后一次了。

「——?」

命刻听见了其他声音。

声音来自上方,从枝桠间飞跃而来。

命刻拾起头,看见了藏在枝荫下的敌影。

那是剑神,自称热田的男子。

「别想逃啊,混账东西……!」

他横眉竖目地高速落下,命刻立即举刀,向劈来的机壳剑全力砍去。

冲口而出的话,并不是用来提振自己的言词。她对一旁脸色惶恐的诗乃说:

「退开,诗乃——快逃!」

吼声打响了森林,而紧接在那之后的是命刻意想不到的声音。

声音来自她身边停下的诗乃。

「……为什么?」

命刻看着诗乃,她脸上已不是方才那硬挤的笑容,而是自然扭曲的哭喊。

哭喊的对象,就是命刻刚刚那带有拒绝意味的话。

「为什么你要这么排斥我?」

……不是的。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想警告她这场战斗会多危险。

……我不是要排斥你啊!

诗乃或许也明白吧,只是在这紧迫的状况下,长期压抑的她终于反弹,情绪反射性爆发了。

无论如何,那种反应在此刻是非常要不得的。

下个瞬间,发生了三个变化。

第一,热田的机壳剑和命刻的刀迸出火花。

第二,剧烈的冲击使得机壳剑残破的机壳碎裂了。

最后,机壳剑中的概念失去控制,向外喷发。

「!」

下一秒,奥多摩山区有个山头崩塌了。

数不完的打击声在月下的森林中连续响起。

那是黑色羽翼撞击树木的声音。

荒帝被击向群木,仰着身子在林中刻出一条沟。树木在空中翻旋,最后又砸进森林里,撞断无数树干后,全身伤痕累累、冒出白烟的荒帝终于停下,装甲上还有几道极深的裂痕。正面约十公尺处,有一道脚步声。

踩踏土岩而来的,是高过周围林梢的白色武神。

一名女子站在白色武神右肩上。

身背长刀的女子拨了拨黑发说:

「你们还真的费了我不少工夫呢。」

她擦擦稍微冒汗的额头,摆出微笑。

「虽然赫吉义父最后是那样……不过该说的他都说完了,你们觉得各G居留地会有什么动作呢?也许UCAT现在联络他们,还会被说声,现在不方便表示意见。之类的给打回票也说不定。毕竟……全龙交涉的前提都被推翻了呢。」

白色武神在她的操控下,将双手的剑慢慢举至胸前。

「你们过去所做的交涉倒也没白费,至少做了点交流,也得到了信赖。可是未来他们要的将会是你们的赎罪——还有我们的正义。」

她继续说:

「其实也无所谓——反正我们的战斗就要在这里落幕了。」

白色武神堤丰劈下左手的剑。

荒帝紧跟着弹身坐起,右手挥剑挡架攻势。

堤丰从容应对,左手剑仿佛制住荒帝挥来的剑般猛然停止,右手趁隙一砍。

荒帝避不了这一击。

「再见了,假象。」

在这句话击中荒帝的瞬间,荒帝伸长了剑。不,正确来说,是将挥剑的动作向右延伸。

漆黑之刃扫向森林,砍进其中一颗大树。

刻意斜砍的剑,立刻将树干拦腰打成く字形,失去支撑的上半部倒向堤丰。

「白费力气!」

堤丰挑起作为防御的左剑,弹开树干。

同时踏了一步。

堤丰踏进右脚刺出右剑,剑尖瞬时深入荒帝的左胸。

锁骨之下,略偏左胁。

『……!』

剑身打横,顺着锁骨装甲的缝隙刺进荒帝体内。

没了装甲的保护,武神也只不过是框架和零件的集含体罢了。

剑刃如刺入豆腐般毫无阻碍,穿出荒帝的背。

堤丰的攻击并未就此打住。

其右手顺势向内引剑,想将夹在胸部及锁骨装甲之间的剑,顺着装甲接缝一剑砍过颈底。

『美树姐……!你再不收手一定会后悔喔!』

龙美没有理会飞场的话。

堤丰右臂内侧朝上,要在下一刻了结荒帝。

这时,龙美听见一道从远处响起的金属声。声音来自北边,位于右侧的UCAT大楼。

转眼一看,发现敌方武神就站在崩毁的白垩建筑上。

那是一架白银武神,以及3rd-G的量产型女仆配色武神。

接下来,白银武神将挺直身体的女仆武神举过头顶,摆出掷标枪般的架势。

白银武神脚下的白色装甲服女子也在这一刻大喊。

「要上啰!」

女子同时挥下双手,带动白银武神。

高速投掷。

女仆武神对着堤丰交叠双手前端,冲破音爆的气墙。

名副其实的武神炮弹带着大气爆炸声直冲而来。

女仆武神操控了惯性和重力,将自己化为一颗轻型炮弹。若在撞击前一刻回复原有质量,质量便会即刻飘高,但框架和内部零件应该也会跟着毁坏吧。

「舍身战法?」

堤丰放开右手的剑,向前顶出右肩,做出抵挡冲击的架势。

在肩头受到冲击的剎那,卸去武神炮弹的破坏力。

接招卸劲,正是龙美的看家本领。

于是龙美立即付诸行动,让堤丰顺着女仆武神的轨道向左偏身,想以此拨开对方,让其撞向荒帝。

照理来说应该是万无一失,然而——

「——咦?」

龙美发出代表疑问的声音。

接着响起的,是空铝罐落地般的声响。

然后,她见到女仆武神被弹向空中的身影。

龙美感到不解,自己出手的时机应该分秒不差才对。

为什么女仆武神会像个空罐般弹向夜空呢。

「……为什么?」

眼前的结果,使得对自身技术极为自信的龙美稍有停顿。

虽只是短短一瞬,对她那样的高手而言已是极大的空隙。

疑问的原因从正面传来:

『她根本没有恢复惯性。我们知道那对你根本没用——所以就用来当陷阱了!』

这个计划之所以会奏效,议龙美因讶异而产生破绽——

『是因为美树姐你的反应……都是以受到攻击为前提!』

黑刃疾速挥扫。

操控荒帝的飞场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砍中。

堤丰已驱动六片羽翼向后跃开。

一旦遭到反击便万事休矣,因此飞场——

『——!』

放开挥动的剑,向堤丰掷去。

堤丰引剑弹开,同时荒帝的右手也握住了剃进左胸的剑,硬是拔出。

『……!』

飞场立即将手里的剑反转紧握,架在身前。

『……人咧?』

眼前,被断为两半的森林中,已不见白色武神和龙美的身影。

『龙司,上面!』

抬头一看,堤丰果然在漆黑的天幕中,而且背对他们,展露六翼。

堤丰肩上的龙美转过头看向荒帝。

「真可惜,该撤退了。」

远高于堤丰的空中有条往南延伸、仿佛要划开星空的自线,是亚力士机翼所产生的飞机云。堤丰的羽翼也仿佛被那条线牵动似的张开。

地上的荒帝垂着左臂向前一步,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般望着天大喊:

『你以后要怎么办!「军队」不是打输了吗?』

「是啊,『军队』是打输了——输的只是担任武力的『军队』,不是Top-G喔。」

空中添了一抹苦笑。

「政治方面又会如何呢?还有……我们个人的胜负又要怎么分高下呢?你们真的有那个脸说自己赢了我们吗?」

『这……』

「世界不会轻易放过你们,我们的战争也还没结束——你们这些虚假的人类,就等着一面赎罪,一面和我们这些Top-G的实体打交道吧。」

白翼完全张开。

「下次见面,就会是在定出谁真谁假、没有灰色地带的战场上了,慢慢期待吧。」

『美树姐!』

荒帝大喊一声,想张冀追上。

但左翼没有反应。翼根的第二基轴虽有动作,但与背部连结的第一基轴却没有升起。组件卡死,发出空转声。

『……!』

这时,龙美已转向前方,望着除了白线外什么也没有的夜空——

「再见啦。」

高飞而去。

下一刻,六枚白翼全力驱动,瞬时将堤丰送出视野之外。

仅余残响。

只剩敌人推挤、冲破大气而去的阵阵轰声。

眼前是夜下的奥多摩山区。

被黑填满的山林里有着点点光明。

以白色对抗黑暗的,是一座座沿河岸设立的路灯。

另外还有一道光劈开了黑暗,为路灯助阵。

光来自车头灯。

一辆漆黑的加长型轿车,在通往秋川的上坡路段高速行驶。

驾驶是一名短发青年,身穿黑色衬衫和蓝色西装。他手握方向盘,向着免持对讲机说:

「姐,我现在要回去了,家里有没有出什么事啊?」

『嗯?没没没没有啊,姐姐什么也没做喔?对了孝司,你有见到少主吗?』

「……少主只有要我带西装过去交给门口守卫而已。他说接下来有事要忙,需要一些换洗衣物。」

『嗯……那么少主早上就会回宿舍了吧,嗯——孝司,你就顺道去超商买点冰回来吧,姐姐想要吃现在试卖的加洛加洛君~。』

孝司连声答好,切断通话。

正当他扶着排档准备加速时——

「!」

他发觉前方发出现异状,身体反射性地动作。

闪避。

原本在排档上的手已握紧手剎车,猛力拉起。

车尾向右摆去。孝司无视轮胎皮的尖啸,继续转动方向盘。

「——好了。」

车体冲进右车道。孝司在打直后立刻踩下油门,让轮胎在急加速下空转,打消了惯性。

轿车怱地一震,在下坡道路肩漂亮地停下。

接着孝司开门下车,在冰冷的夜风中往车后看去。

「喂!」

有个人倒在路中央。

那是个身穿厚质黑色衣物的少女。

她仍在呼吸,胸口上下浮动,衣物不知怎地满是泥泞。

这边的山坡铺上了水泥,另一头是山谷。而且坡顶只能看到一层厚厚的枯叶,更怪的是——……没有走过来的脚印。

但眼前的脚一样沾满泥土。

孝司皱着眉端详她那双军靴般的鞋。

「…………」

她的右小腿自小腿肚处向外弯折了。

「是骨折后从上面摔下来的吗?」

无法确定,只能用消去法做出这种推论。

孝司看了看四周。

「附近有人吗……看来没有,也没有其他声音。」

孝司无奈地又看了看少女。

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是既然碰上了就不能置之不理。他犹豫着该不该叫救护车,并拨开少女脸上的头发。

接着,出现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孔。

她是今天接近中午时来访的客人,不过才一回神,她就已经告辞离开了。

不明就里的问号,化成了对那人身份的怀疑。

「你是……」

虽只是不经意说出了嘴,却得到了答复。

瘫倒的少女喘着气,轻声答道:

「诗乃……」

她的头无力地垂下,在完全失去意识前——

「……我叫田宫•诗乃……」

终章

『祈愿的去向』

佐山缓缓睁开眼睛。

上方是一片黑暗。

自己似乎躺在宽广的空间里,枕在头下的——

「是新庄同学的大腿吧?」

一抬眼,视线就和新庄对在一块儿。

周围有些许脚步声,也有人走动的感觉。

「……地下六楼的战斗结束多久了?」

「嗯……大概半小时吧?我只有听说外面好像有山崩,还有希欧和原川同学、美影小姐跟龙司学弟已经要回来了而已,然后……」

新庄向前看去。

在罩顶的黑暗下,佐山顺着她的视线看见——

「出云跟风见啊,你们也辛苦了。」

「就是说啊。你也赶快把左手治好吧,好像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佐山以苦笑应对风见的苦笑,接着说:

「……你怎么没趁我和赫吉交战时出手呢?火线没东西挡着吧?」

新庄似乎也有此疑问,稍微侧首风见便对她耸耸肩说:

「因为我觉得——现在的你们应该搞得定他,不需要我帮忙啦。」

说完,风见转过身去。

她抓起出云的手,硬是让他将视线从佐山和新庄身上转向自己。

两人就这么走出宽阔的房间,也许会一路走到月光下吧。

……真拿他们没辄。

佐山苦笑后放松身体,希望在治疗之前先睡一会儿。

「——赵医师呢?」

「刚刚黛安娜小姐……把四兄弟的概念核拿给她了。」

佐山察觉到新庄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没多问。

他只是安静地躺下,凝视新庄。

新庄将一只手描离胸前,拨开佐山的流海。佐山仍望着她,开口说:

「新庄同学,你就唱首摇篮曲犒赏我的表现吧……我实在累坏了。」

「不准你一睡不起喔。对了……」

新庄瞇眼说道:

「等你起来,我会告诉你很多让人吓一跳的事喔。」

「好啊。」

佐山点点头。虽然大多应该在预料之内,不过说出来卖弄就太不识趣了。

「我很期待被你吓一跳呢,新庄同学。」

新庄跟着佐山微微笑,别开视线。

「呃——」

红着脸的她又拨拨佐山的流海,小嘴微张织出歌曲。

刚开始还略为抖动,之后渐趋平稳。

她唱的是佐山熟知的歌,名为「平安夜」的圣歌。

Silent night Holy night/平安夜 圣善夜

All’s asleep,one sole light,/独光下 万物眠

Just the faithful and holy pair,/表忠实与圣洁之圣者

Lovely boy-child with curly hair,/请保佑那可爱的孩子

Sleep in heavenly peace/静享天赐安眠

Sleep in heavenly peace/静享天赐安眠

佐山朝真实的歌声来源看去,并注意到新庄露出衣外的腹部。

秀气的肚脐随着歌韵轻轻起伏。

再加上透过大腿传来的气息和脉动,让佐山感到莫名的平静。

好香。

佐山仿佛是被那香气勾动似的侧过脸去,将脸颊和耳壳贴住新庄汗湿的下腹。

新庄的膝头随惊呼声一颤,但仍没妨碍呼吸和心跳声流进佐山耳里。那是种柔和的声音,让自己不禁与之调和的声音。

佐山暗自窃笑,将唇凑上新庄的脐下。

咸咸的。

海水般的味道,在心中化为珍视之人存活的证明,同时他也心想——

……我们以后该怎么做呢。虽然赢了「军队」,却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全龙交涉部队该怎么应付Top-G等G,还有所有UCAT呢?

想归想,但说不出口。让身体动作的余力已逐渐耗尽。

在即将落入沉眠的朦胧意识下,佐山思考着自己为何会因为新庄的体温和韵律而感到安心。这感觉似乎多年前曾经有过,却难以想起。那是——

……母亲的感觉吗?

在左胸轻微刺痛的同时,佐山回想着很久很久以前,母亲曾抱着他哼唱的歌。

但胸痛随之加强,让他稍微蜷起身躯。

新庄似乎察觉了他的痛苦,伸手浅抱佐山,像一面守护他的障壁。

「放轻松……有我陪你。」

而且——

「你也陪着我,所以不要紧。」

听见那暖暖的话,佐山点点头,闭上眼睛。

赵医师坐在木长椅上,望着被日光灯照亮的天花板。

她人在奥多摩车站,驶往东京的班车就要开了。

狭小的候车室里没有别人,晚秋的夜风在磁砖地上游走。

赵医师看向长椅左侧那亮得刺眼的自动贩卖机。

「……也该结束了吧。」

她自书自语,并将手探进怀里,从白袍暗袋里拿出一包烟。里头只剩一根。

……抽完就回UCAT去吧。

听说「军队」攻打UCAT,但她很明白自己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身体已经不能自由动作了。

两眼也有些对不了焦。

像这样的生理异状,原因并不复杂。她的身体虽经过延寿及不老处理——

「却在7th-G里那个时间扭曲的空间里做出他们四个……」

她度过了连加长的寿命也追不上的岁月,以换取同等的快乐。

那四个孩子怎么了呢?赢了,输了?

无论如何,他们一定都帮上全龙交涉部队那伙人的忙了吧。

不知道那边顺不顺利。

……他们玩得开心吗?

还有——

……他们会因为自己是被造来等死而恨我吗?

赵医师没有把疑问摆在脸上,只是想把烟叼起,不过——

「啊。」

烟掉了。

皱了的烟落到她右边,掉在长椅上摊开的白袍衣襬上。

她无奈地伸手捡烟,这时——

「不妨抽我的吧?」

眼在这声之后的,是一包向她递来的烟。烟是新拆封的,还有一根伸出袋口。

赵医师看向递烟的人。自袍后的那张脸是——

「……什么嘛,是二顺啊。」

她藏起心中的讶异问道:

「其他人呢?」

「嗯,大家都在这儿,一光和三明也在。」

向左一看,身穿战斗服的一光和三明,正在贩卖机前苦恼着该买什么。

四吉人在车站深处,端详着旅游导览简介。

「大哥!您觉得这个东北露天温泉之旅怎么样是也?」

赵医师闻声苦笑,说了声「笨蛋」。

「出远门之前还有正事要做吧?佐山他们呢?」

「Tes ,据说以后会很忙呢。」

她听见有人回答,却分不出是谁的声音。但她不以为意。

……以后得应付其他G和「军队」的残党,那也是当然的。

虽然帮不上忙,可是——

……你们也一样吧。还有佐山、山德森、大城、衣笠也是。

现代的孩子们,也对过去这群人嘻笑胡闹的年代爱莫能助。

相对的,过去自己玩得很愉快,现在这群孩子应该也是。

「去旅行好了。」

赵医师苦笑渐浓,对着四吉的方向说:

「以前啊,在制造你们之前,衣笠教授也曾经带我们去旅行……到关西生驹山脉的深山里。还记得飞场摔到悬崖下,齐格菲的法术还把山庄给烧了呢……」

好快乐啊。

「是啊,真的好快乐。」

这时——

「其实……也不需要特别去旅行了是也。」

四吉说道:

「旅行是无所谓,不过我们已经玩得很尽兴了是也。」

「这样啊?」

赵医师含蓄地点点头。

对于这句心里最想听的话,她点着头诚挚地说:

「谢啦。」

视野逐渐发白

那是日光灯的缘故吗,还是——

「——」

双唇微微蠕动。不知对象是谁,也没说出声,只是悄悄地动。

「走吧。」

赵医师身体微微一抖。

最后的心跳已经奏毕。

黛安娜站在奥多摩车站候车室中,日光灯下,木长椅之后。

眼前是赵医师动也不动的娇小背影。

白袍两旁各有两颗珠子,右红白,左蓝黑。

赵医师的右手插在白袍暗袋里不动。

黛安娜在纸鹤指引下带来了四颗概念核,正好遇上赵医师将手探进怀里,停下动作。

之后,黛安娜将后续交给概念核们发挥,自己背对赵医师,不予打扰。

尽管赵医师没动,却能依稀感觉到她说了些话。

当感觉消失后,黛安娜就像现在这样注视眼前的背影。

黛安娜略为向前躬身说道:

「……感谢您为大家做的一切。」

接着吸了口气——

「今后,我们会对我们所知的事实,做我们该做的事……」

说完,黛安娜朝赵医师身旁走去。

她引着微风慢慢来到赵医师身边,弯腰握起那仍然温暖的手,帮她捡起烟,放进嘴里。

这时,她发觉赵医师闭上的眼弯成了弓形。

叼着烟的脸上,全是满足的微笑。

「…………」

黛安娜也挤出笑容。

有许多脚步声从远处的马路上传来。

那是同伴们,以全龙交涉部队为首的人们所踏出的足音吧。

她擦擦眼角低下头,在下个瞬间将变调的表情拉回以往的微笑。

「赵医师。」

黛安娜仰望天花板,对着白光说:

「——您一定也很快乐吧。」

后记

这就是我献给各位读者的《终焉的年代记5下》。

嗯,该怎么说呢,就先别说些物理性的事好了,太拘泥形式容易让人生厌……所以要时时求新求变——话说回来,在舍弃许多东西之后,能在风风雨雨中走到现在,全都是托各位读者的福,实在感激不尽。《终焉的年代记》就要进入终盘,我也会和所有角色一起加油的。

所以说,这集也会用力给他哈啦下去。

「看了吗?」

『原稿呢?』

「没给你呀。」

『那我看个屁呀!这篇后记访谈到底用来做啥的!』

「喂喂喂,先给我等一下。『访谈』是什么意思?立刻回答。」

『废话,当然是胜利者访谈啊,和棒球一样。啊,现在电视正好播到清原超凶狠地瞪了砸他触身球的投手一眼。啊,走过去了走过去了,老大果然够彪悍~』

「我现在猛烈地觉得后记的宝贵行数被自费掉了。」

『那你还不把原稿交出来,还有钞票please!』

「可是那听起来算是种奉承耶。不管怎样,你拿了原稿也不会看啊。」

『笨蛋,小人物就是爱钻牛角尖。你要知道,拿了也不看才是个中精华啊!』

「跑来我家,没人点头就自己拿电动出来狂玩的人,果然说一套做一套。」

『我那不是在玩啦,只是想不关机连续插拔卡匣好把你的纪录洗白而已。想不到不太顺利,出了点问题。』

「等等列张清单告欣我你碰过哪些。我前几天玩巫术,结果角色全都没了。记得我的全裸忍者一个人杀到地下十楼结果被砍头,大字形死在地上,看来是没救了。(注:Wizardary,八○年代早期的角色扮演游戏)」

『哈哈哈,你刚刚浪费的行数比我还多喔。』

好像是耶。就这样,这次的BGM是游戏「飞天幽梦」的「Growing Wings」,曾打进最后一关的读者们应该明白这首曲子的意境吧。不过就算没直接听过,听人解释也能会意呢,也许是因为飞天幽梦以梦境为舞台的缘故吧。

最后呢,就让我姑且问一句吧:

「是谁看得最远呢?」

好啦好啦,下集要加速冲刺啰。

平成十七年五月友谊赛隔天的一大清早

川上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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