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湖水都有办法喝乾的贤狼,怎么会才喝第一杯带有麦香的水就头晕?更让人讶异的是,在第二杯喝到一半时,整张脸就发烫了起来。
而且,酒精这么快就发挥作用,却一直觉得很不舒服。不会是喝到了劣等酒呗?虽然用鼻子嗅了嗅,却闻不出个所以然。
到最后视线也摇晃了起来,连眼皮都变得沉重,餐桌上的一道道佳肴看起来一片朦胧。洒上敲碎的岩盐、不断渗出油脂的牛肩肉明明就摆在眼前,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等一下,在变成这样之前,自己到底吃了多少料理啊?
咱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虽然反应有点慢,但总算是搞清楚了状况。如果真是身体不舒服,那更不能像现在这样一蹶不振。
如果现在是平常的用餐就好了。只要说一声不舒服,旅伴一定就会细心地照顾自己,照顾到让人难为情的地步。
然而,现在围在小圆桌上的不只咱们两人。
由于旅伴不够机灵,使得咱们牵扯上了一场大骚动。但现在一切平安落幕,所以正在举办小小的庆功宴。
难得气氛这么好,自己怎么能够随便破坏?庆功宴这种东西,不管规模多么地小,都是非常重要的活动。
不过,不愿在此倒下的理由,其实并非全然如此正经。
或许该说,此刻最大的理由,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本身。
她有著一头淡金色头发、身材瘦弱,是个牧羊女。
在牧羊女面前,当然不可以出丑。
「不过,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羊能找出岩盐。」
对于方才持续到现在的羊儿话题,旅伴又一副惊讶连连的模样这么说。
牧羊女看起来年约十五岁上下,忙著陪她说话的旅伴看起来则是二十来岁。身为贤狼,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人类世界的一切事物,但看著隔著圆桌的两人交谈甚欢的模样,说他们是一对情侣,还真有几分像。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就是很喜欢咸味……举例来说,只要把盐巴轻轻抹在石头上,它们就会一直舔个不停。」
「不会吧?你说的是真的吗?虽然忘记是何时听到的,不过我曾听说,在某个遥远的城镇,好像会利用羊来进行很特别的拷问。当时我还在想『那怎么可能』呢。」
「利用羊?」
那个叫做什么诺儿菈的牧羊女,露出了很感兴趣的目光。那眼神就像乖巧柔顺、让人看了就想一口咬下的羊儿。
柔顺如羊的牧羊女一边说著,一边向霸占著圆桌正中央的牛肉块伸出手。方才加点的料理全是牛肉、猪肉和鱼肉,没有一道是羊肉。
虽然旅伴应该是考虑到与牧羊人同席才这么做,但也应该问问咱的意见啊。
当然了,为了顾及贤狼的名誉,咱也不能任性地说想吃羊肉。
不对,吃不吃羊肉只是个小问题,根本不重要。
重点是,旅伴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的同伴身体不舒服;还有明明这么迟钝,却殷勤地拿起刀子把牛肉切成薄片,还帮牧羊女盛在取代盘子功能的面包上。
看著旅伴的可恶举动,忍不住气得拿起酒往嘴边凑,可是从方才就一直喝不出酒有什么味道,只觉得胸口热得快烧了起来。
心里的另一个自己──那只高傲的狼,现在正一脸难以置信地摇头叹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啊。身体不舒服时心情一定也会变差,眼前还冒出一个可恨的牧羊女。更过分的是,身为旅行商人的旅伴,就是喜欢她这种看起来瘦弱又乖巧的黄毛丫头。
喜欢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孩,这种雄性真是愚蠢至极。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就反而会让自己变成没药医的蠢蛋。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采取防卫战。
面对不合自己个性的战斗时,总是会特别耗神。
「我忘记那个城镇叫什么了。不过,那里拷问犯人的方法,是让羊去舔犯人的脚喔。」
「咦?让羊舔脚?」
既然是这么柔弱的女子,还以为一定会用面包仔细地夹住牛肉,然后再仔细地切成小块来吃,没想到牧羊女就这么咬了下去。
不过,因为嘴巴小,加上拘谨地不敢大口咬,所以牧羊女几乎没有咬断食物,一副有些困扰的模样。
应该把嘴巴张得更开,咬下去的时候还要用力拔才咬得断;原本差点忍不住想这么告诉牧羊女,却看见旅伴笑得连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这股愤怒要好好记在心头,还要记住一件事情──
变身成人类时,要像那样吃东西比较好。
「没错,就是让羊舔脚,而且听说还会在脚上抹盐巴。犯人刚开始好像会觉得很痒,所以会痛苦地笑个不停。不过,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羊还是一直舔个没完,最后就会变成剧痛……」
可能是酒精多少发挥了作用,旅伴叙述时加上了夸张的肢体动作,还说得很生动。
旅伴的生活,是得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停地旅行,想必很擅长描述这类故事。
可是,旅伴怎么私下都没说过半次?
一阵阵头痛在太阳穴周围涌起,彷佛就要渗透脑部似地。
「的确是有挺伤脑筋的时候。像吃完肉乾时,羊群会聚集过来,拚命地想要舔我的手。它们都是很乖巧的孩子,只是……该怎么说呢?它们不懂得适可而止,所以有时候会很恐怖。」
「就这点来说,你身旁的骑士就很听话的样子。」
听到旅伴这么说,狼耳朵不小心动了一下,但旅伴肯定没发现。
说到牧羊人身旁的骑士,那就是讨人厌的牧羊犬。
「你说艾尼克啊?嗯……艾尼克也有让人伤脑筋的地方,它有时候会太拚命,也许应该说它很固执吧。」
诺儿菈一说完,脚边便传来一声像在抗议似的吠声。
牧羊犬正吃著掉在桌边的面包屑和肉渣。
而那只牧羊犬,还不时从桌子底下朝向自己投来目光。
明明是只狗,却敢在高洁的狼面前表露出不输人的戒心。
「那么,既然能够带领像艾尼克这样的牧羊犬,你的工夫想必也很了不起吧?」
牧羊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脸颊微微红了起来,想必她不是因为喝醉酒才脸红。
尾巴的毛无法控制地在长袍底下竖了起来。
桌底下传来的喘息声像在嘲笑咱似地。
视线突然变得扭曲,肯定是因为太生气了。
「对了,诺儿菈小姐接下来还是要完成自己的梦想吗?」
梦想。
听到这个单字,身体有所反应地抽动了一下,这时也才发现自己在打瞌睡。
说不定方才那些教人生气的经过也都是梦;就快这么说服自己时,急忙挥开这样的想法。
不妙,真的很不舒服。
可是,现在只能想办法不让他们发觉,然后忍到回旅馆为止。
再怎么说,这里可是敌方的阵地。
就算在自己的地盘是很有用的手段,换在敌阵使用时,极可能造成反效果。
假设在难得的庆功宴上说身体不舒服,场面一下子就会冷下来。如果要说这是谁的错,肯定是说不舒服的那个人。
不过,回到旅馆的狭窄房间后,就有属于自己的地盘。
到时再说出自己身体不舒服,那就等同于手到擒来。
这道理就像把一时大意、没发现猎人躲在草丛后方的兔子抓到手一样。
想到这里,就更觉得不可以在这里出丑。那么就打起精神,也拿桌上的肉来吃好了……怪了?怎么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样根本碰不到盘子啊。
这算是今天最严重的失态。
「怎么?你已经喝醉了啊?」
不用看也知道,旅伴一定露出夹杂著苦笑的表情。
就算身体感到无力,咱引以为傲的耳朵和尾巴可没有失灵。
不用靠眼睛确认,也知道旅伴一边吃什么,一边摆出什么姿势又露出什么表情。
所以,就算觉得烦,咱也明白当旅伴伸手帮忙拿取肉片,看到连「谢谢」也不说的自己时,他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什么样。
咱对于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模样,而对方看了又有什么解读,可以说是瞭若指掌。
不过,这时候已经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喂,你的脸色……」
那就是躺下来休息。
「赫萝!」
听到旅伴──罗伦斯这么大喊后,记忆就暂时中断了。
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重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棉被底下。
对于自己什么时候、又如何回到这里一事,几乎完全没有印象。
模糊的记忆里,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被背回来的。
虽然觉得没出息,但同时也没办法否认内心有些飘飘然。
不过,说不定被旅伴背回来的记忆是在作梦,还是赶快把这种想法拋诸脑后会比较好。
事实上,以前确实作过这类的梦。
万一错把梦境当成现实而不小心道了谢,难保旅伴不会高兴得飞上天。
堂堂贤狼当然不能表现出太多情感,因为贤狼生气的时候就是骂人的时候,笑的时候就是夸奖人的时候;让人有机可乘的时候,就是故意要让对方失去戒心的时候。
「……」
在叠了好几层的沉重被窝里翻动身子,让自己保持侧躺的姿势。
话说回来,真是太失态了。
想必庆功宴被迫中断了吧。
以一个对庆功宴重要性有深刻体会的人来说,这实在太丢脸了。
不仅如此,在那个黄毛丫头面前出丑同样很丢脸。
这下子贤狼的威严恐怕不保。
就算不喜欢受人崇拜敬奉,并不代表不想保有威严。
尤其是在那个烂好人的旅行商人面前,更不能失去威严。
「……唔。」
话又再说回来──
想起过去在那个没胆量的旅伴面前多次出丑,就觉得尽管现在如此失态,也没什么好特别在意的了。
每一次的丑态,都足以毁损贤狼的名誉。
不喜欢就生气、觉得有趣就开怀大笑,就这样不小心让旅伴有机可乘。
明明才认识旅伴不久,却甚至有种一起走过漫长旅途的感觉。一想起每次的丑态,就觉得像犯了什么严重失误似地胸口一闷。
很久以前当然也有过一、两次严重失误,但想起那些回忆时,一点也不觉得胸口苦闷。
一切都是从展开这趟旅行后,自己才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吶?」
终于忍不住嘀咕起来。
是因为最近好几百年都独自待在麦田吗?那时每天过著无风无浪的生活,分不出昨天与今天,也分不出明天与后天的差别。只有在一年一次的收割祭、一年两次的播种祭,以及祈求不要下霜、祈求下雨、祈求不要刮风的祭典时,才会偶尔想起时光在流动。
屈指一算后,会发现一整年里面,只有大约二十个日子分得出昨天与今天的差别。这样的生活,很自然地不会以「日」这么短的单位,而会以「月」或「季节」为单位来看待时间,那二十天以外的日子,会一律变成「不是祭典的日子」。
相对地,旅行生活的感觉,就宛如每天都获得重生似地新鲜。
待在麦田时,甚至可以看著树苗成长成巨树。与这样的生活相比,和年轻的旅行商人一路走过的日子,可说相当于度过了几十年的时间。
就算在一天当中,早上与夜晚的生活也完全不同。早上才侃侃谔谔地大吵一顿,中午就已经言归和好,还故意让旅伴取下自己嘴边的面包屑好捉弄他;傍晚时又为了抢食物吵个不停,但到了晚上,两人会静静讨论起明天的行程。
这样的日子让人不禁想问:「在过去的时光里,曾有过如此让人头晕目眩的多变生活吗?」
答案想必是肯定的吧。
以前也曾经与人类旅行过,或生活过好几次。其中也有无法忘怀的回忆。
不过,在那段待在麦田里,日复一日百无聊赖地梳理著尾巴、孤独一人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想起那些回忆,但现在的日子里根本没空去想。
旅伴昨天做了什么?今天早上又做了什么?还有,此刻在眼前的旅伴有什么企图?光是思考这些问题就够咱忙了。
悠哉地想起故乡,却让自己变得哭哭啼啼的举动,也在认识旅伴不久后就不再有了。
因为太习惯每天数尾巴的毛发,甚至还数上两、三次的无聊日子,所以如此充满刺激的日子让人头晕目眩,没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
如果要说现在的生活不快乐,那是骗人的。
甚至应该说因为快乐过了头,反而让人感到不安。
「……」
从侧躺换成趴下的姿势后,总算是让自己轻松了些。这时不禁叹了口气。
难得拥有人类的模样,应该学学人类的姿势睡觉;虽然有心这么做,但除了趴著之外,就是找不到轻松的姿势。
趴下后如果再把身体缩成一团,那更是好得没话说。
最近,看见旅伴像只笨猫一样地伸展身子,然后一脸呆样地仰卧在床上睡觉的模样,开始会觉得或许要在人类社会存活下来,就是要这么毫无防备、这么没神经。
活了七十岁就算长寿的人类之所以会这么短命,肯定是因为每天都太忙碌了。
他们应该去看看树木是怎么过日子。
别说是分不出昨天与今天的差别,树木就连去年与后年也分不出来,所以才会那么长命。
一路想到这里,突然想不出来自己原本在思考什么。
「……唔,牧羊女啊……」
这才总算想起事情的开端。
总而言之,自己在庆功宴上失态是事实。
不过,这里是旅馆,没有人会来打扰。
既然这样,那就能够尽情捉弄那个不贴心的旅伴,大耍任性。
谁叫旅伴在宴席上只顾著陪牧羊女说话,根本没有好好看过咱一眼。
明明是拜贤狼的自己所赐,才能够度过难关,旅伴却只知道向那牧羊女献殷勤。就因为牧羊女的身材瘦弱?还是她有一头金发?
这样想东想西时又觉得眼皮重了起来,这实在让人很不甘心。
话说回来,那只大笨驴到底跑哪儿去了?
这雄性真是越来越没用,明明是重要时刻,却还不陪在咱身边;即便觉得自己这么想很不合理,但就是无法抑制怒气涌上心头。这时,耳朵捕捉到了脚步声。
「!」
听到突来的脚步声,不禁稍微挺起了身子。
此刻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跟小狗的举动没两样。结果就怀著一股不知道该说是难为情还是愤怒的情绪,继续趴在床上。
如此轻率的举动,与拥有伟大威严的狼未免太不相称。
因为不相称,所以会觉得自己能够化身为人类,而且还能做出这种与外表相符的动作,是真的很幸运。
不过,无论化身成什么模样,这种举动还是会让人感到难为情。
如果是为了让对方掉入陷阱那也就罢了,要是自己在无意识之间做出这种举动,可就太难为情啦。
敲门声传来。
这时当然不做出回应。不仅如此,还要翻身面向房门的相反方向。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房门打开了。
「……」
因为每次睡觉时都会把头整个埋在被窝里,所以从被窝露出脸来时,大多表示著自己已经醒来了。
似乎也这么认为的旅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关上房门。
即便如此,咱还是别著脸没有看向旅伴。
他这么喜欢弱不禁风的女孩,看到咱趴在床上不动,一定会表现得很体贴。这样的状况可说胜券在握。
旅伴站到了床边。
狩猎开始!
一边这么想,一边做好准备转身面向旅伴。
这时候要彻底表现出很虚弱的样子。
然后,要带点高兴的表情。
「……呃……」
说实话,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起初觉得,自己的举动应该是为了表现出虚弱的效果。
不过,事后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吃了一惊。
毕竟回过头后,眼前的旅伴没有露出不知所措的担心模样,反而是目光锐利的愤怒表情。
「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身体不舒服?」
而且,旅伴一开口就这么说。
「……」
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挨骂。
「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会是想说晕倒前都没发现自己不舒服吧?」
第一次看到旅伴露出这么真心生气的表情。
旅伴走过的岁月短暂得不足挂齿,其智慧和体格也弱得可怜,想要追上贤狼根本是望尘莫及。明明是如此,旅伴的表情却很吓人。
咱哑口无言了。
自己这辈子走过的岁月有如沙滩上的沙粒般那么多,但挨骂次数却少得用五根手指头就数得出来。
「你该不会是因为舍不得酒菜吧?」
「什!」
当时绝口不提的原因,的确多少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
不过,另一半原因不是。绝不是为了庆功宴上的酒菜,才隐瞒身体不舒服。
尽管不是出自本意,但漫长的岁月里,咱一直被人类尊称为神明。这样的自己当然明白庆功宴有多重要,也知道绝对不能扰乱或破坏庆功宴。
这样的想法,却被说成那么肤浅的理由……
「……抱歉,是我不对。刚刚是我失言。」
旅伴一副骤然惊觉的模样开了口,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这时才发现自己露出了尖牙。
「咱才没有……」
没说出最后「那么想」三个字就停了下来。
一方面是因为口渴,但更大的原因是,再次转头看向咱的旅伴表情足以让人闭上嘴巴。
「我刚刚真的很担心。要是在旅途中发生这种事情,你说要怎么办?」
听到他这么说,这才总算明白旅伴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旅伴是必须不停旅行的旅行商人。
如果在旅途中生病,身边不见得有能够照顾自己的同伴。
或许应该说,旅伴遇到独自在荒野上痛苦挣扎的情形会比较多。
这让人想起旅途中必须忍受难吃的食物和露宿的辛苦。
在这样的状况下生病,说是面临死亡一点也不夸张。
虽然自己老是爱把「孤单」挂在嘴边,但还是很习惯有人陪伴在身旁的生活;不过旅伴就不同了。
「……抱歉。」
自己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这是发自内心的表现,而非演技。
旅伴是个没药医的烂好人,一定真心在替咱担心。
只顾著想到自己,却没有替旅伴著想,这实在太让人羞愧了。
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于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不会……只要你没事就好了。你应该不是感冒……或生什么病吧?」
旅伴的话语让人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感到伤心。
因为旅伴的问法带著胆怯之情。
咱是狼,而对方是人类。
像这种时候,就会突显出自己是难以理解的存在。
「只是……有些疲累而已呗。」
「果然是这样啊。我就在想如果是生病,我多少还懂一些。」
咱听得出旅伴一半是在说谎。
不过,咱当然不会拆穿旅伴的谎言,也不会生气。因为生气只会让状况变得更糟。
「不过,你该不会……」
「?」
看见旅伴说得吞吞吐吐的样子,于是咱用眼神反问一次。结果旅伴一脸过意不去地回答:
「我在想,你该不会是吃了洋葱还是其他什么食物吧?」
旅伴的话语让人不禁睁大了眼睛,但不是因为生气。
而是觉得有些有趣。
「咱……又不是狗。」
「我知道,你是贤狼嘛。」
旅伴总算露出了笑容。这时,也才发现自己也露出睽违已久的笑容。
「不过,咱确实觉得酒菜很可惜。」
旅伴听了后,露出张圆了嘴的惊讶表情。
「我毕竟是个商人,这些地方很精打细算的。剩下的酒菜我都包回来了。」
忍不住又露出了尖牙。
不过,这次是因为觉得好笑,嘴角才会不禁上扬。
「我是很想拿出来给你吃,不过……」
旅伴收回笑容,迅速伸出了手。
旅伴的手不算粗糙厚实,但也不是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手。
那触感与咱的手截然不同。说起来,旅伴的手比较接近狼掌,有著包了一层硬皮的触感。
旅伴先用手指轻轻拨开咱的浏海,然后触摸额头。
每次被旅伴的手一摸,就会变得很不镇静。
因为那手指的触感与狼鼻子的触感一模一样。
用鼻子在脸上磨蹭,这动作太亲密了。
这样的想法当然不会写在脸上,而旅伴当然也是表现得很自然。
旅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用掌心触摸额头说:
「嗯,果然还是有点发烧。你应该真的很累吧?」
「还不是因为汝是个大笨驴……害得咱都要付出劳力。」
此言一出,马上被旅伴乾巴巴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鼻子。
「少在那边装有精神的样子了。」
虽然旅伴脸上浮现像在调侃人似的笑容,但听得出来他的话语是再认真不过了。
这教人难为情得不敢一直看著旅伴。
于是咱只好装出一副不想再被捏鼻子的模样别过脸去,然后躲在棉被底下,用一只眼睛盯著旅伴。
「真是的,害我在诺儿菈面前丢光了脸。」
一时以为旅伴是在怪罪自己破坏了庆功宴,不禁缩起身子,但这样的想法瞬间就消失了。
旅伴当时一定是惊慌失措到丢脸的地步。
听到旅伴这样的话语,就算没有多不舒服,也会不惜假装很不舒服的样子。
「所以呢,暂时不让你吃肉。」
「唔。」
尽管用眼神诉说「这未免太残忍了」,旅伴却只是一脸无奈地看著自己说:
「不过,我会帮你准备病人餐,让你好好恢复体力。到时候你想吃多少肉、喝多少酒都行。」
虽然听到最后那句保证,也不禁动了一下耳朵,但更教人心动的是「病人餐」。
不光是在待了好几百年的村落,在一路见闻到的人类世界里,人类生病时都能够吃到相当丰盛的餐食。
如果换作是狼,身体不舒服时一定什么都不吃,而人类的想法却与狼相反。
照这情形看来,当然只好假装自己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旅伴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牧羊女移到咱身上。
怎能够让猎物逃掉呢?
「汝表现得太温柔,以后会很恐怖吶。」
为了迎合旅伴的喜好,刻意装出更像在强打精神的模样说出不讨人喜欢的话语。
堂堂贤狼就算因为疲劳过度而动不了身子,至少脑筋还是要转得够快。
旅伴笑了笑后这么说:
「你抢了我的台词了。」
当旅伴的手指碰触到脸颊的那一刻,咱不禁闭上眼睛心想「或许真的有些发烧了」。
隔天清晨在被窝底下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没听到那脱线的鼾声,看来旅伴似乎不在房间里。
接下来试著聆听自己身体的声音。果然只是太疲累而已,没什么大碍。虽然现在胃口还没好到能够生吃羊只,但若是洒上盐巴再充分烤过的羊肉,那肯定没问题。
昨晚因为旅伴要求先好好睡上一觉,所以没吃到病人餐。
能在身体没有大碍的状况下享用佳肴,此等幸运事可谓千载难逢。
只不过,想到自己旅行还未满一个月,不过加上一场小小骚动就累得发烧的虚弱模样,不禁叹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些暗自窃喜。
正因为现在很虚弱,所以才更想让旅伴看见自己的虚弱模样。
「真是大笨驴一个。」
送了自己这么一句话后,慢吞吞地从被窝底下探出了头。
一旦习惯了在辽阔景色之下苏醒的畅快感,就觉得在这个小箱子里醒来的感觉不够舒服。
这甚至比不上在狭窄又寒冷的马车货台上醒来的感觉。
清醒后只要站起身子,就能够在辽阔的天空下享受永远吸不完的新鲜空气,而且只有两人单独在一望无际的景色之中;不用说也知道这样的状况比较好。这种生活除非是睡在大树洞里,不然不会有阻碍视线的天花板存在。
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转头看向旁边。
隔壁床铺上果然看不到人影,用鼻子嗅了嗅,也只闻到淡淡的旅伴体味。
旅伴该不会是去教会帮咱祈求身体健康吧?
这当然不可能。不过,旅伴要是真去了教会,那可是一流的恶作剧。
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但因为四周没有半个人,笑意很快就散了。
对著依旧冰冷的空气呼出白气后,用力抱紧似乎装满了麦壳的枕头。
那个烂好人旅伴真是一点都不贴心。
「大笨驴……」
嘀咕了这么一句,准备挺起身子时,却被身体的笨重感吓了一跳。
回想一下,才发现自己好几百年没有在化身成人类的时候生病了。
这时总算察觉,不过是经过一个晚上而已,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虚弱。
「唔。」
本来打算梳理一下尾巴的毛发,但看样子只能继续躺著了。
这么一来,现在能够做的就只剩下吃饭,而且喉咙也渴了。昨晚累了半天,结果几乎什么也没吃到。
旅伴跑哪儿去了?到底在做什么啊?
要是在约伊兹,看护病人时一定会一直陪在病人身边。
让病人醒来时找不到人,这根本是无可原谅的行为;在心中这么谩骂旅伴时,耳朵听见了脚步声。
虽然没有挺起身子,但耳朵自己挺得直直的。
因为觉得不甘心,于是再次抱紧了枕头。
这时或许该庆幸旅伴不在身边。
「醒了吗?」
旅伴的敲门声听起来有些迟疑。他静静打开房门后,问了这个问题。
如果还在睡觉当然不可能回答,而如果已经醒来,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意义。
咱一边这么想著,一边回答:「汝不会自己看吗?」
「身体状况怎样?」
「身子挺不起来。」
因为是事实,所以尽量以轻松的口吻回答旅伴。
谎言的背后就是实话。
虽然旅伴嘴里说「反正你一定又在骗人了吧」,脸上却露出非常担心的表情。
看了一眼旅伴手上的皮袋后,再次把视线移向他那没出息的脸。
旅伴表现得这么可爱,这让咱的立场是该往哪儿摆啊?
「你的脸色……确实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
旅伴会刻意开玩笑地这么说,可见自己的脸色应该是真的很差。说来一直饿著肚子,脸色是能够好到哪里去?
「不过,咱肚子会饿。」
「哈哈。既然有食欲,那应该就不用担心了。」
旅伴笑了笑后,继续说:
「那这样,我去请人家煮粥给你吃。」
「咱也口渴了,那是水吗?」
询问的同时,把视线移向旅伴提著的皮袋上。那皮袋的容量不大,从气味来判断,至少能确定不是葡萄的馥郁芳香。
「喔,这不是水。你昨天不是发烧吗?所以我帮你准备了苹果酒。」
听到苹果,怎么可能还乖乖躺著睡觉。
急忙打算挺起身子时,才想起自己被沉重的棉被压著。
「喂,你没事吧?」
「唔……」
就算同伴被遭受雷击劈倒的巨树压住,咱也能够轻松救出同伴,如今却无法救出被棉被压住的自己。
旅伴脸上尽管露出担心的表情,却有些开心地伸出手搀扶。
「抱歉。」
在借助他人的力量下,总算从棉被底下拉出身躯,并坐起身子。
就连在腰部垫上枕头、免得尾巴卡住的动作,也是在旅伴的帮忙下才得以完成。
人类的模样竟然如此娇弱。
不过,正因为如此,化身成人类的模样才有意义。
「要是平常的你也有今天的一半乖巧就好了。」
床铺旁边摆设著用来放置烛台的挂架。此时挂架上没有放上蜡烛,而是放了木杯。旅伴一边把苹果酒倒进杯子里,一边坏心眼地这么说。
「如果乖乖在马车货台上睡觉,汝还不是一样会生气。」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起床很不公平啊。」
看到旅伴递出杯子,于是伸出用双手接过。
「而且,如果表现得太柔顺,吃饭时会吃不赢汝。」
「我的体格比较高大,当然会吃得比你多啊。」
听到旅伴的话语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回答说:
「所以啊,为了与汝抗衡,咱的态度必须强势一些。」
即便旅伴的表情看似不服气地变得扭曲,却想不出该怎么反驳才好的样子,最后只能不悦地搔了搔头。
旅伴没有表现出那种感到敬重佩服、严肃地让人喘不过气的反应。
他脸上那「下次一定要赢」的表情,说明了双方的地位是同等的。
被这样看待的感觉非常舒服。
别说是站在同等地位,旅伴甚至想尽办法想占上风。这样的举动让人有说不出的开心。
如果对著旅伴说:「快点把咱压倒在床上好吗?」他肯定会红著脸,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
想像起那画面,咱忍不住笑了出来,于是把杯子凑进嘴边掩饰笑意。
忽然间,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但不是因为连同杯中物吞下了笑意。
「唔,嗯?」
把杯子从嘴边挪开后,直盯著杯中物看。
杯子里装了浅琥珀色的液体。
旅伴询问「怎么了?」的声音传来。
「嗯……这味道……」
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搓了搓鼻子。难不成鼻子失灵了吗?
然后,再闻了一次味道,但还是几乎闻不到苹果的味道,也感觉不到酒香。
突然不安了起来。
怎么办?耳朵和鼻子比眼睛更重要啊。
「喔,因为我稀释过,所以味道比较淡。」
听到旅伴乾脆爽快地这么说,才安心地松了口气不久,一股不满又立即涌上心头。
「汝稀释得太淡了呗,害咱以为自己的鼻子失灵了。」
「你不是发烧吗?发烧就要喝冲淡的苹果酒啊。」
尽管旅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不懂的东西还是不懂。
所以,咱皱起眉头,以眼神询问旅伴「为什么发烧就要喝冲淡的苹果酒?」
「嗯?喔,你不知道这类知识啊?」
「咱是贤狼吶,咱当然明白世上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古人累积很多经验,得到了所谓医术的知识。你晕倒后,我赶去洋行,急忙翻阅医术书的珍贵译本。」
医术是什么东西啊?
村民生病时不是熬煮药草来喝,就是受伤时把药草贴在伤口上,再来顶多是向村民自己捏造出来、根本不存在的神明或精灵祈求而已。
如果是在约伊兹,不是用舌头舔,就是顶多在旁边静静守护而已。
不过,自己对不懂的事物一向很感兴趣。
再次嗅了嗅杯子里的苹果酒后,向旅伴问了:「那,汝看到了什么内容?」
「首先,人体内有四种液体和四种状态。」
「哟?」
「四种液体,是指心脏流出来的血液,还有胆汁、黑胆汁以及黏液。」
旅伴一边一根一根地竖起手指头,一边得意地做说明。可是,光听到说明,根本没办法相信这些。
不过,还是暂时安静地听旅伴说下去好了。
「大部分的疾病都是因为这四种液体的比例失去均衡才引起。像是疲劳啊、空气不好啊,或是星象变化,都会影响四种液体的比例。」
「嗯。啊,这个咱懂。」
咱露出淡淡笑容,对著旅伴这么说:
「就像满月时,体内的血液就会跟著沸腾一样。」
刻意压低下巴,然后抬高视线看向旅伴后,旅伴明显露出吃惊的表情。
真是的,这么纯情的旅伴当雄性未免太可惜了。
「这、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吧,就像海水退涨潮的道理一样。然后啊,当这四种液体的比例失去均衡时,就要做一些放血之类的动作让比例恢复均衡。」
「……人类还真爱想一些怪事情吶。」
「伤口化脓的时候,不是会把脓包挤破吗?」
「什么!」
因为太过惊讶,忍不住看向旅伴的脸。
直到看见旅伴脸上浮现奸笑,这才惊觉不妙。
「人类都会挤破脓包来治疗伤口喔,很期待吧?」
咱别过脸去没理会旅伴,只差没说出「怎么可能让汝做出那么野蛮的行为」。
「然后,有些症状只要靠这样的方法就能治愈,但有些症状就一定要请医生诊断。若是让医生看见你长著这么夸张的耳朵和尾巴,大家肯定会猜测到底得了什么病而引起一阵骚动,所以不能带你去看医生。因此,我要利用另外一种,也就是人体的四种状态来帮你治病。」
咱微微动了动耳朵,只用一边眼睛瞥了旅伴一眼。
「说什么四种状态,其实就是喜怒哀乐呗?」
「真可惜,你猜错了。人体有热、冷、乾、湿四种状态。」
喝了一小口几乎没有味道的苹果酒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
总觉得旅伴只是说了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让人甚至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然后,大部分时候都能够靠食物来调节这四种状态。因为食物同样能够以热的食物、冷的食物、乾的食物和湿的食物来分类。所以,你的状况是身体太热,吃苹果这种冷的食物刚刚好。」
人类的习性就是喜欢把各种事物加以定义。
这是历经漫长岁月,一路观察人类生活下来,咱敢断言的心得之一。
或许该佩服人类居然能不断想出各种有趣的事情。
「既然这样,咱比较想吃新鲜的苹果。」
「新鲜的苹果不行。虽然苹果是冷的食物,但在医术上算是乾的食物。身体不舒服时就代表身体处于乾的状态,必须想办法让身体变湿。所以,这时候需要喝饮料。不过,因为烈酒太热,所以要稀释过,让烈酒变冷。」
唉,就是因为这样,杯子里才会装了只带著淡淡颜色的白开水啊。
不知道是刚刚学到这样的知识,还是以前就会依赖这样的知识,旅伴说话时一副很得意的样子。看见旅伴这副德性,这时候如果反驳他「这么做没意义」,那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身为狼的自己还懂得就算属于相同种族的人类,也会因为国家不同而做出完全不同举动的这点道理。
如果换成是人类与狼,两者相信的事物理所当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异,所以还是别反驳好了。
「那,咱还可以吃什么东西?」
「嗯,你是因为疲劳过度才病倒。这就跟把麦杆堆在一起,也会产生热度的道理一样。所以,当身体因为疲劳累积而发热时,首先要散热。还有,这时候身体也会很乾才对,所以要让身体找回湿气。我们跑一跑后,不是会口渴吗?可是,湿气会让身体变冷,身体太冷人就会变得忧郁。因此,让身体变冷后,必须让身体暖和。根据前面的说明……」
一边听著让人提不起劲的话语,一边对自己期待吃到病人餐的天真想法叹了口气。
不过,一听到旅伴接著说出的话语,又发现自己太早下定论了。
「根据前面的说明,我想想啊……你应该可以吃这个。用羊乳熬煮麦子,然后放进苹果片,再加上起司煮成的麦粥。这麦粥的煮法啊,首先要把苹果──」
「嗯,这样就好。咱想吃汝说的麦粥。不对,再不吃咱就要晕倒了。汝看,咱的脸色这么差。喏,汝啊,赶快拿来给咱吃!」
咱大声叫道,接著擦去就快流出嘴角的口水。
听到有那么好吃的麦粥,肚子当然无法控制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你是不是其实已经快康复了?」
「唔……头好晕……」
明知不可能说头晕就头晕,但听到自己这么说,身体还摇摇晃晃地差点掉了杯子,烂好人的旅伴当然会忍不住伸出手来。
趁旅伴伸出手臂时,咱把身体无力地靠在他身上,然后抓准时机压低下巴、抬高视线说:
「赶快拿来给咱吃,好吗?」
可能是距离抓得太近,旅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真是的,脸红成这样,都不知道是谁在生病了。
原来如此,人类的智慧果然值得佩服。看旅伴这症状,或许有必要放血一下比较好……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偷笑了起来。
「真是的……那,你还要喝苹果酒吗?」
「嗯,这个留著喝。」
咱说著,再次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苹果酒是旅伴特地准备的东西。
要是因为难喝就把苹果酒塞回旅伴身上,会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麦粥要大碗的哟。」
听到咱的叮咛后,旅伴似乎找不到任何回应的话语了。
老实说,真的不知道等了多久。
因为心想麦粥不可能那么快煮好,所以又钻进了被窝,结果一下子就睡著了。现在之所以醒来,是因为那扑鼻的香味实在太香了。
不过,醒来时感觉不太好。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作了讨人厌的梦。
故乡的梦,还有麦田的梦。
那是伴随乡愁,同时也伴随无限厌恶感的梦。
梦境里呈现的画面,是咱一肩扛下领导者应有的一切责任,身为多数生命之上的存在过活的那段日子。
那时的世界是一座森林。要是土地不够扎实,就长不出树木。所以,约伊兹的贤狼必须站稳双脚,为多数生命奠定根基。如果不这么做,森林转眼间就会枯竭。
虽然没有人要求、也没有人被要求,但必须有人扛起这样的责任。
当自己察觉时,脖子已经套上了沉重不堪的枷锁。
不,虽然不确定那是多久以前,但想必自己一出生就被套上枷锁了。
自己的存在与周围的生命完全不同。
就算化身为人类的模样,站在一千人里头,还是能立刻找出与众不同的自己。
因为拥有力量,所以受到仰赖;因为拥有庞大的身躯,所以受到崇拜;因为帮得上忙,所以受到尊敬。
大家会认为服侍这样的存在很理所当然,也会这么去做。
因为只要这么做,就能够为自己带来利益,于是他们无不诚心诚意地服侍。
不过,他们崇拜咱的时候,还会要求咱必须保有威严。因为崇拜的对象如果一副穷酸样,哪还能期待这个对象会带来利益。
明明没有主动要求他们表示崇敬,却因为自己无法弃他们于不顾,而被囚进他们准备好的笼子里。
如果失去崇拜的对象,他们会变得胆怯、狂乱,最后在残酷的四季变化之中分崩离析。
尽管知道自己愚蠢,但不管有多么痛苦,还是无法丢下他们不管。
明明没有主动要求、明明没有被要求,却这么持续了好几百年。
早就闻惯了美食的味道。
只是在那段日子里,每当咱皱起鼻子闻味道时,都绝对不会有人对自己露出如此充满亲切感的笑容。
就算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傲慢无礼的小子也一样。
「坐得起来吗?」
身体已经渐渐复原,现在要从被窝里钻出来应该没什么困难才对。
不过,咱睡眼惺忪地摇了摇头。
笼子里的生活已成为过去。
长久以来的梦想就快实现。
终于能够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吵闹,而且还能表现得如此有气无力。
还有,能够有受人保护的感觉。
「真是的,下次换我不舒服的时候,你可得还我这个人情喔?」
因为疲劳和刚睡醒的关系,所以感觉全身都施不上力。在旅伴眼中,此刻自己的模样,一定就像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猫咪。
虽然觉得难为情,但有了一次经验后,就戒不掉了。
「那咱会用约伊兹狼的方式看护汝,汝愿意接受吗?」
为了掩饰挖苦自己的心情,咱故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管有没有成功掩饰了那份心情,旅伴还是有些僵住了脸。不过,如果旅伴听到狼的看护方式,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狼的看护要不是用舌头舔,就是会一直陪在身边。
因为旅伴没有询问是什么看护方式,所以当然没必要亲切地主动回答。
「放心。咱的鼻子这么灵,咱会在汝生病之前,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本来还想加上一句「咱不会因为与其他雌性相谈甚欢,而连同伴不舒服都没发现」,但最后打消了念头。
虽然旅伴与牧羊女确实聊得很愉快的样子,但那是因为旅伴知道该做自己份内的工作。
旅伴的份内工作就是炒热气氛。
这么告诉自己后,也就坦然接受了事实。
「好啦,没发现你不舒服是我不对。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主动告诉我。总之我这个人啊,似乎是有点迟钝。」
旅伴耸了耸肩这么说。
「咱想也是呗。就算咱得了重病,汝一定也不会很快发现呗。」
「咦?」
虽然旅伴一脸愕然地投来目光,但咱不会亲切地把话说完。
旅伴迟钝得连这时候要怎么延续话题都不知道。
恋爱病。
除非到了末期,否则旅伴一定不会发现这个病。
「没事。这不重要,咱要吃饭。」
听到咱这么说,旅伴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皱起眉头。
人类总习惯以外表判断对方。
旅伴很不甘心输给外表像个小女孩的自己。
虽然心情有点复杂,但旅伴这样的反应还是让人觉得舒服。
流传于人类世界的圣经上,不也挖苦地写著「如果连神明也穿著破衣在路上行走,那么神明就不需要再受到形式束缚」吗?
「真是的,真不知道是哪边的公主……」
即便唠唠叨叨地这么说,旅伴还是掀开盛了麦粥的锅盖,并伸手拿取盘子。
在公主面前,没有一个士兵会说坏话。
咱一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边乾脆撒娇到底地说:
「汝用汤匙舀粥喂咱吃,好吗?」
旅伴听到后,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想当士兵,恐怕很难吧。
「应该多放一点苹果,这样会更好吃的。」
「也对,冰冷的苹果会使人忧郁。」
「汝的……咕……汝的意思是咱开朗过了头?」
在吞下送到嘴边的最后一汤匙麦粥后,咱对著旅伴这么说。
旅伴用深底的木盘子盛了满满的麦粥。在他的照料下,咱已经把两盘都吃光了。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柔顺一点。」
刚开始或许是因为害羞,麦粥吃得很不自在又烫口;但后来不知道是因为豁出去了,还是已经习惯,于是在非常舒服的状态下吃完了麦粥。
这段时间里,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雏鸟,只要把嘴巴张开,食物就会自动送上来。
这时候旅伴如果还能够帮忙梳理尾巴,那更是好得没话说。不过,就算再怎么懒,还是没办法把最重视的尾巴交由他人梳理。
听见咱轻轻打了一声嗝,旅伴稍微皱起眉头。
「可是,咱在上次那个城镇不是吃了很多苹果吗?」
「对啊、对啊。你后来不是因为吃不完,所以变得很忧郁吗?」
「唔。」
旅伴说的一点也没错,但上次之所以会变得忧郁,与苹果的味道或冷热特性无关,纯粹是因为买了太多苹果的关系。
「我可能还要一阵子才会想吃苹果。」
虽然上次扬言要独自吃完所有苹果,但最后还是找了旅伴帮忙分摊。
不过,藉由那次的经验,咱明白了两人一起吃比一个人吃更好吃的道理。
当然,这种话不可能说出口就是了。
「看你食欲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应该明天或后天就会痊愈吧。」
旅伴一边收拾锅盘,一边这么说。
「不过也不用急啦。离开这个城镇后,又要坐在马车上好一段时间。你就安心慢慢休养吧。」
旅伴是个不会识破谎言的烂好人。
不,他应该是个不会怀疑别人会说谎的烂好人。
胸口升起一股罪恶感的同时,正好与抬起头的旅伴四目相交,不禁瞬间屏住了呼吸。
旅伴露出十分担心的眼神。
真的很不应该继续装病。
「……抱歉,拖累到汝的行程。」
可是,当自己察觉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咱怎么舍弃得了啊。
「早在捡到你的时候,我就放弃赶路了。而且,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在这个城镇也重新找回信用,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好。能够有这样的收获,就算晚两、三天出发也很值得。」
咱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自己能够坐上这个烂好人的马车,真应该感谢人类崇拜的幸运之神。
要是不带著轻蔑和嘲笑之情,不停嚷著旅伴是个烂好人,就怕自己转眼间会以别的称呼来呼唤他。
好希望他陪伴在身边。
光是看见旅伴收拾好餐具,然后为了归还餐具准备走出房间,尾巴就如此不镇静地甩动著。
「不过,汝啊。」
「嗯?」
旅伴投来让人无法正视的率直目光。
「旅馆里头……那个,太安静了……」
因为太过难为情,说到最后声音突然变得沙哑。
不过,旅伴一定以为那是演技。
然后,他应该会在察觉那是演技的同时,也是真心话。
即使闭著眼睛,也能凭动静感觉到旅伴先是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浮现笑容。
「的确,毕竟坐在马车上太吵了,反正我今天也没事可做。而且,我还要跟某个大胃王商量一下晚餐要怎么安排。」
所以,旅伴会陪伴在身边。
陪伴在像幼儿一样如此任性的自己身边。
看见旅伴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笑了笑,咱便刻意装出闹别扭的样子别过脸去。
没有任何干扰,也没有一丝阴霾的互动。
如果说幸福是看得见的东西,或许就是这样的互动。
「那,你有没有大概想到要吃什么?医术上的细节可以晚点再查医书,但市场如果关掉,就买不到材料了。」
「唔,嗯……」
「虽然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体内就不见得了,所以不能吃造成身体负担太重的食物。」
「也不能吃肉吗?」
压低下巴、抬高视线说道。
这完全是演技。
「当然不行,只能吃粥或泡了面包的汤……」
「唔……那这样,刚刚吃的那个,那是羊乳对呗?」
听到咱指著旅伴抱在怀中的餐具这么说,旅伴点了点头。
「那羊乳的味道又香又浓很好吃,咱要喝羊乳。」
「羊乳啊……」
「有什么问题吗?」
旅伴听到自己的问话,摇了摇头。
「羊乳很容易酸掉,所以到了下午,新鲜羊乳的价格会抬高。你一定是想喝新鲜的羊乳吧?」
「那当然。」
咱露出了尖牙笑道,于是旅伴耸了耸肩说:
「那这样,就再请诺儿菈帮忙找好了。她不愧是个牧羊人,很懂得分辨羊乳新不……」
旅伴永远不会说出最后的「新鲜」两字。
「与诺儿菈一起?」
因为咱这么反问了。
在连自己露出什么表情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下意识地反问了。
看见旅伴露出「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的表情,可想而知自己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平静的气氛一下子全消失了。
旅伴会称赞很懂得分辨羊乳,就表示自己在睡觉时,旅伴与牧羊女一起在街上走动。
与那个可恨的牧羊女……
两个人一起……
趁著咱在睡觉的时候!
「不是啦,我纯粹是为了想帮你买高品质的羊乳……」
「有钱能使鬼推磨,哪还需要特地请人分辨什么好坏!」
咱一边发出低吼声,一边充满恨意地这么说。
心中还不停吶喊:「叛徒!叛徒!叛徒!」
只要回想一下旅伴过去的表现,不用想也知道,如此没胆量的旅伴不可能做出让自己如此生气的事情,但就是觉得他背叛了自己。
谁叫牧羊人与狼是仇敌。
「但、但也没有坚持不请她带路的理由啊。不、不过啊……」
旅伴一副大大地找错话题的表情。
他慌张地找寻话语想要掩饰失言。
不过,这样只会让连自己也觉得不合理的怒火越烧越旺,对旅伴更心生怀疑。忍到终于忍不住要说出心中想法的瞬间──
「不过,为什么你对诺儿菈会这么反感?」
时间忽然停止了。
「啥?」
因为自己凶狠的态度而畏畏缩缩的旅伴说出太教人意外的话语,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以至于自己一脸呆然地张著嘴巴,发出了脱线的反问:
「什、什么?」
「没、没有,我是说,你过去与牧羊人有过什么过节我并不清楚,也明白你是狼,所以不喜欢牧羊人。可是,没必要这么强烈地表示敌意吧?虽然诺儿菈是个牧羊人,但是怎么说呢……」
旅伴保持双手抱著锅盘的姿势,有技巧地用手指搔了搔头。
「你想想,她个性那么好。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
咱差点忍不住大吼:「大笨驴!」
之所以没有大叫出来,不是因为身体疲劳还没复原,也不是会因此丧失贤狼的格调。
而是旅伴的愚蠢程度,让人连大叫的力气都没了。
没错,自己确实因为刚离开独自生活了好几百年的麦田不久,所以情绪有些不稳定;也因为疏于交谈,而必须非常细心谨慎地与人对话,并因此深刻体会到自己忘了怎么观察对方心理的细微变化。
所以,总觉得长年独自在马车上过活的旅伴在咱面前会如此迟钝,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是,就算再迟钝,也该有所察觉啊。真是难以置信到了极点。
明明没有力量,陷入窘境时却表现出不屈不挠的精神;明明少根筋,遇上逆境时却能够稳住阵脚发挥智慧;明明很容易心软、感觉内心很脆弱,遇上紧要关头时却拥有坚持到底的意志;这样的旅伴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会表现得如此不俐落、如此愚钝?这实在让人完全想不透。
不禁讶异地心想他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该不会是在试探自己吧?
基本上,从约伊兹的贤狼讨厌牧羊人的关系图中,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啊。
狼是猎捕羊儿的存在,而牧羊人是保护可怜无力羊儿的存在。那么,在这样的关系图中,狼是谁?牧羊人是谁?而羊儿到底又是谁?只要思考这些问题,很快就能明白咱不高兴的原因。
狼不是讨厌牧羊人,而是讨厌牧羊人在羊群身边走来走去。
狼一心只想不要让牧羊人保护羊儿;不要让羊儿随著牧羊人的笛声而去;不要让无力又脱线、脑袋空空的羊,呆呆地跟著温柔又纯朴的牧羊人走!
思考了这些事后,咱忍不住叹了口气。
旅伴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杵在原地不动,那模样根本就是可怜又无知的羊儿。
旅伴用汤匙舀粥,然后喂给自己吃的那段甜美时光,彷佛成了遥远过去的回忆。
再差一步,梦想就能够完全实现。
现在已经从笼子解脱,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遭人白眼,就算任性行事也不会有人因此感到困扰。
所以,之所以一直拟定策略、玩弄文字游戏,就是为了能像这样为所欲为,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也无所谓。本来明明已经能够如愿地像个小孩子一样玩闹,现在却落得这般惨状。
说到底,就是赢不了天生少根筋的人。
这就像一起喝酒喝到天亮,没喝醉的人要负责看护喝醉的人的道理一样。
「汝啊。」
说话时的声音之所以显得有些疲累,是因为精神上真的累了。
终于明白原来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地、安心地、使劲地玩闹,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狼想要扮成羊,终究是不可能的事。
旅伴八成觉得咱是个让人摸不透、披著羊皮的狼,但休想责怪咱不对。
要怪就怪旅伴表现得像一只羊,害得咱也想扮成羊,却弄巧成拙成了四不像。
如果两只羊都如此脱线,恐怕会一起摔下悬崖。
这么一来,就必须有个人保持清醒地引导对方。
真是吃了大亏。
咱天生就是吃亏的命。
「是咱不对。」
听到咱刻意像在闹别扭似地这么说,旅伴显然松了口气。
「不过,讨厌或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咱记得以前也这么说过。」
「嗯,那当然。我也知道不能用道理来解释一切。」
虽然旅伴一副很能理解咱心情的模样说道,但想必他没能理解这话的个中真意。
真是的,看来就算允许旅伴摸头,还是没办法连梳理尾巴都交给他来做。
会有那样的一天到来吗?
咱一边疲惫地看著旅伴,一边这么想。
「对了,汝啊。」
然后,听到咱这么一说,旅伴就露出一副彷佛在说「还没结束啊」似的警戒模样。
旅伴就像只打算摸它的头而靠过去,却瞬间缩起身子的小狗一样。
「汝把那东西拿去归还后,立刻回来好吗?」
说这句话时,咱当然没忘记一改表情地展露笑颜。
看到咱惊人的变脸速度,旅伴虽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地会意过来。旅伴再迟钝,也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嗯,知道了。毕竟旅馆太安静了。」
一能接上话,就忍不住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这样不是大笨驴是什么?
不过是做出极其理所当然的反应而已,却得意成这样,真是蠢到不能再蠢了。
对于咱的辛辣批判,旅伴当然完全不知情,还用如释重负、一脸轻松的表情开了口:
「那,我拿去还一下就回来。你想喝什么吗?」
虽然已经累得连叹气都懒,但旅伴在咱面表现得还算用心。
所以,就大方地奖赏他呗。
「咱想喝汝帮咱泡的苹果酒,然后赶快恢复体力。」
旅伴露出了笑容,看来他是真的很开心。
看见旅伴的笑脸,就是想凶也凶不起来了。
「那,你乖乖在房间里面等。」
然后,旅伴得意忘形地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简直就是个蠢到没得救的大笨驴啊。不过,在这种大笨驴身边晃来晃去的自己,或许也是同类吧。
真是和平又安稳的时光。
这样的时光是如此地珍贵。
所以,必须有技巧地加以控制、让气氛加温,然后慢慢享受个中乐趣。
不过,有一点让人挂心。
想到这里,咱慢吞吞地让身体陷入被窝里,然后学人类那样躺在枕头上。
不知道旅伴之前是过著多么枯燥乏味的生活,只要说一些甜言蜜语或稍微撒娇,很快地就会被攻陷。如果过度使用这种招数,恐怕会越来越没有效果。
因为不管任何事情,只要一直反覆进行,众生都会有感到倦怠厌烦的一天。
这么一来,就必须想出其他招数。
有什么招数好用呢?这么一想,很快地想到了好伎俩。
既然甜的东西吃腻了,那就改吃咸的啊。
既然笑脸变得不再吸引人,那就在眼角浮现些许泪光好了。
这道理非常单纯。
想必用在单纯的羊儿身上会非常有效。
「……唔?」
想到这里时,突然有个什么思绪闪过脑中。到底是什么呢?稍加思索后,马上找到了原因。那是昨晚自己以晕倒收场的晚餐时听到的话题。
那是有关羊儿的话题。谈话中提到羊有著只要有咸味,就会舔个不停的习性。想到这个话题,让人不禁联想到奇怪的画面。
那是在自己脸上涂了名为「泪水」的咸味后,旅伴就一直舔脸舔个不停的画面。
刚开始或许会觉得难为情或嘻嘻笑个不停,但很快地一定会变得郁闷。想也知道旅伴不可能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因为太容易就能够想像出那种画面,不禁感到有些扫兴。
对付那个大笨驴,还是好好抓住缰绳,让他乖乖照咱指示动作比较妥当。
一边心想「真是劳神费力的工作」,一边翻过身子。
即便如此,把脸埋进枕头后,还是侧躺著把身体缩成一团,咯咯笑了出来。
真的很久没有碰到这么愉快的事情了。
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什么事情让人愉快。因为有太多愉快的事情,所以没办法决定出最重要的理由。
不过,如果要勉强挤出一个理由,大概就是旅伴明明是只脱线得很的羊,却很难用普通方法应付。
这点与狩猎的趣味很相似,有种能够煽动狼心的感觉。
旅伴的脚步声传来。他似乎到楼下放了餐具后,就遵守承诺地立刻走了回来。
胸口轻轻发出「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尾巴扭曲在一起,耳朵微微颤动。
鼻子痒痒的,忍不住在枕头上磨蹭。
这种像是手到擒来,又没有完全落入手中的狩猎趣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脚步声在房门前停了下来,期待也到达了最高点。
嘴角忍不住地上扬,然后转头面向房门。
然后,房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
「赫萝。」
旅伴面带笑容这么呼唤。
身边还带著牧羊女。
「诺儿菈小姐特地来看你。」
真是的,果然用普通的方法对付不了。
牧羊女的笑容如初夏的草原般澄澈无比,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笑脸时,咱之所以能够也回以贤狼应有的笑容,并非因为长年的经验累积所致。
而是因为太愉快,只好笑了出来。
想要完全抓住这个大笨驴旅伴的缰绳,真是困难得让人不禁想要露出苦笑。
「你身体有好一点吗?」
牧羊女──诺儿菈这么询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疲累而已。」
听到牧羊女的问句,除了这么回答,还能够怎么回答?
就算拥有贤狼的头脑,也不知道还能够怎么回答。
在一片祥和的互动气氛中,旅伴一脸彷佛在说「做得很好」似地,得意洋洋地点著头。
有这种旅伴不会疲累吗?
别说是疲累,甚至就快要发烧了。
「不过,咱正想找人聊聊天。说到聊天,咱之前就很想问汝一个问题。」
「咦?是要问我吗?」
原来如此,牧羊女这般聪明却不骄傲的谦虚表现,也难怪旅伴会被攻陷。
「如果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我很乐意回答。」
然后,牧羊女展露笑脸说道。
真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牧羊女的确不容忽视,但身为狩猎者的咱难得能够与这样的对手沟通,当然要这么询问:
「领导羊群的秘诀是什么?」
牧羊女有些意外的样子睁大了眼睛,但立刻恢复往常的笑脸。
那只傲慢的牧羊犬跟在她身边,依旧以充满戒心的模样窥视著咱。
全身淡灰色的纯朴牧羊女,脸上带著温柔的微笑缓缓开了口:
「拥有一颗宽容的心。」
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彷佛有一阵风吹过的感觉。
这女孩不是冒牌货。
她是真正的牧羊人。
饲养羊儿必须拥有一颗宽容的心。
瞥了旅伴一眼后,不禁心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诺儿菈发现咱的视线后,瞬间露出有所察觉的表情。
只要是个聪明人,就能够像这样在瞬间看出端倪。
「谁叫羊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吶。」
诺儿菈把视线移回咱身上后,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但脸上浮现看似愉快的笑容。
自己与这女孩似乎能够变成好朋友。
不过,看著没发现自己成为别人的讨论对象、一脸笑嘻嘻的旅伴,不禁会没自信地想,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完全抓住旅伴的缰绳。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真的只有神明知道吧。
亏自己还一直以神明之姿受人供奉,居然连这答案都不知道。
用怨恨的目光瞪著旅伴时,旅伴显得一脸愕然。
这让咱忍不住在心中吶喊:「汝这只笨羊!这只纯真无垢的羊!」
即便如此,旅伴那脱线过了头的地琅还是──
「真是个大笨驴。」
嘴里忍不住嘀咕起来。
──没错,咱还是最喜欢这只脱线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