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是因为哈维这句话,这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才会演变成那样。
那是继续朝着南海洛港前进的「砂鼹鼠七子」号,在航程第四天中午发生的事。过了颠峰时间才到第一层船舱餐厅,用过中餐后尤利乌斯邀请琦莉到他房间玩耍前几天被哈维的义肢一把抓起赶回房去的少年尤利乌斯,今天特地拿着特等舱乘客的中餐来到普通乘客的餐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坐在琦莉身旁享用午餐。
陶磁与银制餐具拥挤地排列在临时铺设的雪白桌巾上,少年泰然自若地将餐盘上有如艺术品般陈列的料理吃得一干二净。「原本要他们顺便将琦莉的份送过来。」少年(边用叉子叉着珠鸡肉派)开口。琦莉光在一旁看就觉得肚子已经饱了,于是婉谢了少年的好意。她服了晕船药后身体状况已恢复,但仍然没什么食欲,一般乘客的简单午餐都让琦莉觉得过多。
「到我房间玩牌吧!我的纸牌可是世界上仅有五套的限量品喔,破例让琦莉瞧瞧。」
尤利乌斯以餐巾擦拭着嘴角(这点果然很像十岁左右的小孩,用餐完毕后嘴角沾满了许多汤汁及奶油),得意洋洋地说。「钦,真了不起!」不仅有近似碳化枪的玩具枪,还有许多稀有的玩具,琦莉既钦羡又惊讶的附和,接着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哈维。
「谈到纸牌,哈维最拿手了!」
「我可不去。」
哈维不等琦莉开口邀约就先断然拒绝。琦莉没再继续说下去,倒是尤利乌斯噘着嘴,表现出别理这家伙的模样,然后站起身抓着琦莉的手。
「琦莉一个人来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呃」
琦莉含糊回应,站起身窥视哈维的脸色。
当琦莉他们用餐时,哈维并未动手吃自己的餐点,只是双脚交叉置于桌上(即使被尤利乌斯指责没礼貌也毫不在意),不断把弄收音机的背面。在随意披着的衬衫右袖下,露出的金属骨架义肢不灵活地握着螺丝起子,锁紧外壳的螺丝。
「那我去看一下好了,你会回舱房吗?」琦莉问着哈维。「不知道,或许吧。」琦莉听到哈维那敷衍的响应不知该如何接话,此时哈维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拾起头。
「怎么了?没关系,去吧!我又没有阻止你。」
哈维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冒出:
「啊怎么,该不会你希望我开口挽留吧?」这句台词。
「才、才没这回事。」
琦莉忍不住语气强硬的反驳。「尤利,我们走吧!」这次换她拉着尤利乌斯的手,大步走出餐厅。
她走到门口处又停下脚步回望餐厅里,哈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又将目光栘回手上,埋首方才的工作。琦莉觉悟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期待,于是生气地转身离去,她与尤利乌斯夹杂在正要从餐厅返回舱房的乘客之间,并肩走向通道。
虽然哈维原本就不擅长与人交际,可是,琦莉觉得他的态度,似乎多少隐含着彻底无视尤利乌斯的冷淡
「我觉得那家伙八成是在吃我的醋。」
走在通往下层船舱的阶梯时,尤利乌斯突然开口。「怎、怎么突然这么说呢?」尤利乌斯像是洞悉了琦莉内心的想法而代替她回答,这使得琦莉不禁感到脸上一阵躁热,结结巴巴的反问。
「因为不管怎么看,那家伙对我都是视若无睹的样子,一般来说,当然会这样联想啊。」尤利乌斯满脸不悦地回答,但马上又以轻松的口吻,不确定地说:「也说不定是我误会了,因为他今天的态度好像随琦莉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样子,那恶劣的态度或许就是他原本的不良个性吧?」
「哈哈我和哈维并不是那种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什么关系?」
面对尤利乌斯合理的质疑,琦莉只能敷衍地露出微笑,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算被问到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也无法给予一个强而有力的定义。琦莉根本不知道两人究竟能够在一起到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薄弱假设他们两人真是那种关系,她也无法想象哈维会吃醋。先不论针对琦莉的态度如何,总觉得他不管是对人或对物都不会有强烈的嫉妒感。那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哼,真搞不懂琦莉为什么要和那种家伙在一起。」
看到琦莉沉默不语,尤利乌斯不服气地鼓着双颊、将脸撇向一旁,琦莉露出复杂的苦笑望着少年的侧脸。
「咦?」
此时,琦莉才发现尤利乌斯通过特等舱所在的第二层船舱,正要走下第三层船舱。
「你要去哪里?你的舱房不是那个方向哦!」
「嘿嘿~别管那么多,跟我来就对了。我想起比纸牌还有趣的事了。」
当琦莉诧异地问他时,尤利乌斯似乎早就期待着琦莉提问的样子,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刚刚发现一个好像很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
「是啊,我们可以去探险哦,是一条秘密的通道。」
「所谓的秘密通道那么就是禁止进入的地方吧?」虽然琦莉发表了好学生般的意见,其实一提到「秘密通道」这几个字,她也不可能没有丝毫兴趣。启航的第一天,她曾带着收音机一起在船内溜达,然而三等舱乘客能进出的地方有限,因此行动范围受到了限制。虽说石化燃料桶占了整艘船的大半空间,但这毕竟是一艘大船,仍有许多尚未去过的地方。
乘客所使用的楼层仅到第三层船舱,琦莉被尤利乌斯催促着往第三层船舱的深处走去。她窥视里面的死角,发现有一条通往下方、狭窄且陡峭的楼梯。
那应该是通往第四层船舱的楼梯吧?从上头可以见到楼梯下方的走道,但是由于相当黑暗,因此无法看清详细的情形。
琦莉低头望着阶梯下方,心中感到畏怯。此时尤利乌斯率先踏下了阶梯,由于阶梯相当陡峭,于是他反身抓住栏杆往下走了几阶,然后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琦莉。
「没事没事,虽说是秘密的通道,但这是船员所使用的阶梯,所以一点也不危险喔。」
「可是,我已经跟哈维说要去特等舱了」
「你为什么去哪里都要跟那家伙报备啊!」
听到琦莉提起哈维的名字,尤利乌斯不高兴地嘟起嘴,视线望着下方开始往下走。
「等一下啊,尤利」
琦莉呆站着犹豫了一下。「真是的,没办法了。」她稍微思考了片刻,最后也学尤利乌斯反身抓住栏杆走下楼梯。
琦莉一方面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下去,二来也想趁此机会试探看看。
(无论自己独自和尤利去哪里,哈维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虽然无法有所期待,但她还是希望哈维会露出一点介意的态度。若哈维真的丝毫不在意,或许自己就得有下船后被抛弃的觉悟
脚下一片漆黑,阶梯的间距感觉起来因而显得特别宽,往下踏出一步时得先用脚尖确认,然后慢慢一阶一阶走下去。过了一会儿,鞋底感到不一样的平稳触感,琦莉明白已经到达船舱了。抬起头,第三层船舱走道的灯光,看起来有如被切割成四角形的天空,飘浮在上面。
「这个地方真让人感到心浮气躁。」
先行抵达下方的尤利乌斯,环顾四周后皱紧眉头。地下的空气充塞着某种气味,令琦莉感到些许呼吸困难,她望着阶梯下方往前延伸的昏暗通道。
原本已经极为狭窄的通道,还有一半被堆积在左右两侧的材料及砂袋等物占据。这里虽然有电灯,但因间隔较远,在天花板上有如稀疏排列的小岛,幽暗的灯光寂寞地照着整条通道。
浑浊的地下空气加上或许动力机就在附近的关系,低沉的震动声比待在上层船舱时更加明显地在腹部深处回响着,唤醒了原本已被药物抑制的晕船症状。刚刚吃的炖蔬菜好像要从胃部缓缓逆流而上还是别继续想下去好了!
这个时候的琦莉已经对自己内心的臆测感到索然无趣。还是回去吧!心里正如此思考的同时,尤利乌斯反倒毫不犹豫地往深处走去。
其实,尤利乌斯根本没有立场批评哈维的个性,他不顾同行伙伴的心情任意行动这一点,琦莉觉得像极了哈维。尤利乌斯走到一半,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一脸对方理应跟过来的表情
「快点过来啊!」
居然连说话口气也那么像。
琦莉望着阶梯上的灯光,内心复杂地叹了口气后,小跑步追上停下脚步等着她的尤利乌斯。
才回到船舱,哈维马上就受不了令人心情烦躁的人口密度,于是套上鞋子再度离开。
他一走到通道就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只手撑在墙壁上将脚跟塞进工作靴,同时望了望前后。第三层船舱的通道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天花板的灯泡配合着船身摇晃的节奏缓缓摆动。
(怎么开始晃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砂流的浪太大了吧?虽然船身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但一直乖乖待在船舱也会烦躁,他脑中浮现唯一可去之处,于是往阶梯的方向走去。这时挂在左手上的收音机发着牢骚:
『别去甲板,那里尽是可恨的砂风,俺可是精密的机器啊!』
「我也只能去甲板吧?你的牢骚也未免太多了。」
精密的机器啊哈维半眯着眼,低头望了望收音机。
下士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嚷着身体不舒服,于是哈维拆开收音机后方的背板,原来是细小的沙子跑进内部影响了机能。将砂子清出后,收音机的状况一好转便马上开始发牢骚。真是的,下次如果又坏了就干脆别理他吧!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依附而逐渐与收音机融为一体,下士最近的生态(这样的形容有点奇妙)已渐渐成了真正的收音机,其灵魂也鲜少结合成噪声粒子的影像出现。
『那你去特等舱不就得了,反正琦莉也在那里,而且好像也很安静哦。』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那小子是什么身分了吗!」
『你是告诉过俺,不过你为什么不告诉琦莉?你让她去也没关系吗?』
「琦莉无所谓,让她用正常态度和那小子相处就好了,不必担心她是那种会多嘴将秘密告诉别人的家伙。」
依琦莉的个性,如果让她知道尤利乌斯的身分,恐怕连普通的应对都会变得很不自然,所以哈维并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告诉她。若能隐瞒至下船,应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因此,自己没有理由去和他们玩牌(最重要的原因是不能赢钱),而且那小子仍然是自己绝对不想有所牵扯的人。
真是的,都是因为跟那麻烦家伙搭上同一艘船,才得担心这种多余的事。哈维心烦的咂舌。
『虽然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是吃味的吧?真是孩子气啊!』
收音机挖苦的说着。哈维心中想着「反正孩子气也没差」而没把下士的话放在心上。走了三步后突然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地说:「我说」
「为什么我要吃那个丑小子的醋啊?」
『即使你认为他还是个小孩,但以他那个年龄而言,马上就会长大成人,琦莉似乎也不讨厌他,所以你觉得有点不爽吧?』
「你好像很乐嘛」
收音机那轻浮的语调让哈维厌倦地叹了一口气。「琦莉如果跟那小子在一起的话很好啊!对方又有钱又有地位,将来生活也安稳无虑。」他将目光从谈话对象身上挪开,若无其事地眺望着前方的阶梯边走边说。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嗯,若真的可以将琦莉托付给那小子,对琦莉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哇!干么啊!」
右手出奇不意地一挥,看起来就像是自己殴打自己的样子。哈维本能地往后一仰,右手就这么挥向一旁的墙壁,低沉的撞击声震动了整面墙壁,有如波浪般往走道前后扩散。
(糟了)
哈维吓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声音似乎没传到船舱内,满脸诧异的乘客们探头窥视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过了片刻,哈维才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缓缓将手移开,只见墙壁出现些许裂痕,落下零星的碎片。
『都是因为你说了不中听的话,所以它生气啦!』
「住嘴,别开玩笑了!」
哈维断然制止收音机的风凉话。「别再犯了!罩子给我放亮一点,如果下次敢再妄自行动,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哈维脸色略微苍白地瞪着右手,用充满杀气的声音低吼。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毕竟这种极为异常的事,如果是在众人眼前发生就不妙了。
不知是真的理解还是不想理会,右手一动也不动地乖乖驯服了。
「饶了我吧!真是的」
无论是收音机还是这家伙,怎么自己身边尽是一些非人类的怪胎虽然哈维也知道自己没立场说别人。
或许是因为不死人所拥有的异常再生能力吧?被碳化枪打断的手肘断面与金属骨架的义肢彷佛彼此占领对方领域般,产生了绝妙的融合。手上的神经也与义肢的缆线相互连接,义肢在神经的传导下可以自然运作唯有今天的妄自行动除外。
哈维用肩头的衬衫拭去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叹了一口气。
(?)
他抬起头,突然见到前方阶梯后头出现不自然的灯光。
比照亮走道的灯泡更为昏暗的光线,从阶梯的死角处微微渗出,乎常经过时并不会特别察觉。哈维若无其事地走向前,探出半边身子窥视着,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一条通往下方的不起眼阶梯。宛如打开了黑暗之门般,昏暗的灯光从楼梯下方透出。
『真有趣,这就是秘密的阶梯吗?咱们下去瞧瞧吧!』
「是作业用的阶梯吧?不会有什么的啦。」
又不是小孩子,这家伙究竟在期待什么啊?收音机兴冲冲地提议,哈维却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就失去兴趣,转身离开。『真是无趣的家伙,你对人生应该多抱持一些乐趣,开怀享乐啊!』收音机惋惜地抱怨着。哈维认为人生早已结束的凭依灵根本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于是不想理会。
他绕回阶梯的前方。
「这位客人,怎么了吗?」
在哈维一时未留意之际,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头顶上方骤然传来一个声音。
他本能地提高戒心转过身,一个人影站在阶梯的转弯处,正狐疑地望着底下。是一名穿着白色立领外套的男子他就是哈维登船时曾瞥见的「砂鼹鼠七子」号船长。一般的船员都是穿着连身的工作服,唯有船长是这种打扮,因此印象特别深刻。
「流砂的抗力似乎越来越强了,船身可能还会摇晃好一阵子,在驶入安全海域之前,请您先回船舱静候」船长说到这里才发现哈维是从阶梯后方走出来,他警戒地蹙紧眉头。
「那里是船员专用的阶梯哦,您有什么事吗?」
「只是刚好发现,看一下而已。因为晕船不太舒服,打算去甲板上透透气。」
后半段并非属实,只是习惯地随意附加了个理由。气你的身体又没有那么弱不禁风。』收音机小声插嘴。哈维将挂着的收音机绕到后方,用脚跟一踢,收音机发出了抗议似的短促杂音。
「这样就好,您真的没有进去吧?」
「没有。」
对方如此不放心地再三确认让哈维感到奇怪。此刻船长走到了眼前:「我不反对您去甲板,但是请小心别掉进海里,因为船身实在摇晃得太厉害了。」边示意阶梯上方边让出身,哈维就像是被下了逐客令般离开现场。
哈维爬了几层阶梯后转过身,不知是否要目送自己完全离开这里(亦有监视的感觉),对方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不妨去医务室休息。」
「谢谢。」他又不是真的晕船,可是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因此只好依照当初的预定,朝甲板前进。
「尤利,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怎么了?」
「我从刚刚就一直想问,莫非」
「嗯,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琦莉小声地对着走在前方的淡褐色后脑杓老实问道,一直往前走的尤利乌斯猛然停下脚步。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尤利乌斯也转过头,说出了真心话。
「果然。」
琦莉仰望天花板着叹气。
垂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出仿佛要融入黑暗的昏黄灯光,照亮狭小的范围。灯光随着船身的晃动而缓慢地左右摇晃,两人映照在地板上的影子就像是另一种生物,时而延展时而缩小。
前方的走道看似笔直延伸,但回首方才所走过的道路,不知为何却有如平缓的曲线般,无法看到尽头。不仅如此,往前的道路看起来明明只有笔直的一条,但回头一望,后方却分裂出许多小路往旁延伸。即使他们想往回走,也搞不清楚自己原本的路是哪一条。总觉得一直在同一处打转,但堆积在走道旁的货物种类又略有不同,所以应该是朝前方行进没错。
万一被哈维知道自己在船内遇难,他一定会满脸无奈地说:对你而言,找我麻烦该不会是一种乐趣,所以你才故意卷入麻烦事之类的吧?
(得赶在还没被哈维发现之前回去)
琦莉望着身后的通道不断思考,又转回来继续往前进时,正巧对上了尤利乌斯那染上一抹不安的深绿色眼睛。
「全都怪我邀你来这里」
「没关系没关系,别露出那种表情嘛。」琦莉刻意露出轻松的笑容:「不必担心,如果大家发现尤利失踪,一定会来找你的,因为你是特等舱的客人啊!」
特意以年长的身分为少年打气的琦莉深感内疚。事实上,这并非尤利乌斯一个人的错,自己也天真的以为如果两人单独行动,哈维可能会因而吃醋,所以才跟着尤利乌斯前来。哈维应该会非常生气吧如果他当面说出心中不满那倒还好,就怕他只是无言叹息,这样自己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而且那才是哈维真正生气的时候。
喂!在这里啊!快过来
「啊你看,好像有人来了。」
琦莉听见远方适时传来呼唤声,内心的不安一扫而光。她看着前方,笼罩着朦胧灯光的走道那头,有一名穿着淡砂色连身工作服的船员。
船员看见琦莉注意到他之后,对她招招手,继续往更深处走去。
「是那边,走吧!尤利!」
连身服的背影迅速融入微暗之中,不见踪影。跟丢的话就糟了,琦莉催促着尤利乌斯,小跑步地在走道上前进。慌忙跟在琦莉身后的尤利乌斯开口问:
「有人吗?」
「是船员,你没看到吗?」琦莉头部没回地继续说:「应该有听见他呼唤的声音吧?他说『快过来』啊!」
「谁?」
「就是那个船员」
琦莉说到一半闭上嘴,突然停下脚步,这里正是刚刚那名船员招手的地方。「哇,怎么突然停下来啊!」差点撞上琦莉的尤利乌斯抗议着,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
琦莉并没有回应尤利乌斯的抗议,她直盯着船员消失的走道。这里的走道变得更为狭窄,两侧堆积着沙袋,空出刚好可供一人通过的宽度。往深处望去也没看见船员的身影,只有相距稍远的电灯泡那点点连续的圆形灯光飘浮着,感觉彷佛灵魂指引道路似的招唤着。
「喂,怎么了?」
「没什么」
琦莉终于转过身,面对一脸诧异的尤利乌斯说:「对不起,好像是我多心了,回去吧」
她含糊地敷衍回答
脚下的地板像是被浪击中般剧烈摇晃,琦莉不禁双手往空中一抓,脚步踉舱地向后踏出。
吊在上方的灯泡彷佛要撞上天花板般大幅摆动,灯光闪烁不定。和琦莉一样摇摇晃晃的尤利乌斯瞬间伸出手抓住沙袋,一副像是要从沙袋堆中拉出沙袋的姿势。
琦莉一屁股跌坐地上的同时,沙袋有如山崩般在眼前坍塌。雷鸣般的低沉轰响撼动了空气,就连狭窄走道的天花板也产生了回响,卷起的沙尘遮蔽了整个视野。
「尤利!」
大量的沙尘让琦莉不断咳嗽,她脸色苍白地呼唤着少年,猛然跃起般地站直身子,抱住挡在前方的一个沙袋。「尤利,你没事吧?回答我啊,尤利!」莫非被压在下面!她脑中闪过最坏的景象,痛恨起自己欠缺思考只顾往前走的举动。
「琦莉!」
此时,沙袋墙的另一头传来模糊的声音。「琦莉,琦莉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压伤?」少年焦急的声音连珠炮似地问着。
对方抢先问了琦莉正想询问的话,害她嘴巴开阖了两三下后才闭上。「吓死我了」同时放心地吐了一口气、瘫坐地上。
「太好了!我以为琦莉被活埋了。」沙袋墙的对面也传来尤利乌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我才是呢!心脏都快停了。」
「我没事,琦莉有没有受伤?」
「没有,可是」
琦莉语意不清地回答。她一脸困惑的抬起头,足足有一人环抱般大小的特殊纤维沙袋堆栈至天花板,阻断了走道。双手试着使劲拉扯离手边最近的一个沙袋,然而一个沙袋几乎等于琦莉体重的两倍,因此稳如泰山一动也不动。她知道另一头的尤利乌斯也正做着与自己相同的动作。
「真伤脑筋啊」
「我去找人来帮忙。」
「最好不要乱跑,如果迷路了更麻烦。」感觉尤利乌斯似乎要转身离去,琦莉赶紧钻进沙袋的缝隙中,慌张地对他喊着:「尤利你待在那里不要动,我从这头想办法。找到出口后我会请哈维过来」
「不需要那家伙的帮助,我也可以想办法解决。」
突然蹦出哈维的名字显然是败笔,琦莉隔着沙袋听见尤利丢下这一句。「等一下,尤利!」
正想阻止他时,轻快的足音早已朝着远方奔去。
(他走掉了!怎么办)
琦莉仰望着堆栈的沙袋墙,束手无策地呆立。
(应该不会有事吧)
尤利乌斯有他母亲的守护灵保护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测。琦莉如此说服自己后「呼」地松了一口气,往沙袋上一靠。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琦莉独自一人,从船底传来的机器动力声更加清晰可闻,这使得琦莉开始感到不舒服。
站了一会儿渐渐感到吃力,于是她蹲下身,背倚着沙袋环抱双膝。
(忘了是什么时候,自己也曾做出和现在相同的姿势)
脑海中蓦然浮现一幅景象。那是和祖母一起住在东贝里的公寓时,当时自己应该是五、六岁吧就在公寓的楼梯上,像现在这样蹲坐着。当时,夕阳余晖从走廊窗户射了进来,脚边映着橘红色的阳光。老旧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抬起头一见到楼梯下方抱着购物袋的祖母身影,琦莉连忙用手遮住左脸颊,无奈为时已晚。
见到琦莉那红肿的脸颊,祖母皱起眉问着:
「怎么啦?」
「我和一楼的蒂妮吵架了。」
一楼的蒂妮是房东的女儿,她虽然比琦莉小一岁,但态度却有三倍狂妄。见到琦莉绷着脸回答,祖母默默将手中的东西置于楼梯,与琦莉并肩而坐。很少会有大人坐在楼梯上,祖母是非常重视这种小细节的人,只有为了与琦莉好好畅谈时才会平视她的视线因此,现在这个动作意味着祖母希望听听琦莉的解释,尽管祖母什么话都没说。
琦莉陷入沉默。但她终究受不了祖母那无言追问的煎熬,低着头自己招供。
「蒂妮的洋娃娃开口说话了,它说蒂妮是个俗不可耐的女生。于是我顺口问道什么是『俗不可耐』,结果蒂妮露出可怕的表情瞪着我,然后一把抢走洋娃娃。明明会说话的洋娃娃更令人毛骨悚然啊!真是莫名其妙的小孩。然后蒂妮对我说『因为你是可怜的孩子,所以妈妈要我跟你一起玩,我是迫于无奈才跟你玩的』我问她为什么说我很可怜,蒂妮就说我常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那全都是因为我没有妈妈才会这样。我就反驳说『你才可怜,如果我妈妈像你妈妈那样,我宁愿不要有妈妈』因为我最讨厌房东太太了。结果蒂妮就哭了,然后打我一巴掌。」
琦莉一口气迅速说完,却因为祖母没有任何反应而感到不安,她从旁窥视着祖母的脸色。祖母望着放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聆听完琦莉的解释后:
「去跟蒂妮和房东太太道歉,走吧!」
祖母平静地说着并且站起身。琦莉不满地拾起头看着祖母。
「为什么?我又没有错!」
「你不是对蒂妮说了过分的话吗?自己的妈妈被他人批评,不管是谁都会很难过。走吧!」
「是这样吗我不懂」因为我没有妈妈啊。
祖母没有回答,抱起购物袋走下刚刚才爬上来的楼梯。琦莉不明白自己对蒂妮那么做究竟有何不对,她低头望着祖母驼背的渺小背影,内心感到一阵刺痛。自己是捡来的小孩,加上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害祖母在这栋公寓里抬不起头来。
就如蒂妮所说,如果有妈妈的话,自己应该不会成为给祖母添麻烦的奇怪小孩吧?
(怎么会想起那么久以前的往事呢)
琦莉纳闷的倚着沙袋仰望天花板。现在已经不像刚刚摇晃得那么厉害,但仍然比平日剧烈,上方灯泡所发出的朦胧灯光左摇右晃。
自己平常很少会想起母亲,一定是因为遇见了尤利乌斯母亲的灵魂,才会勾起与母亲相关的有限记忆。母亲自懂事以来就已经不在了,至今也未曾觉得特别寂寞。尤利乌斯的身旁总是有母亲的亡灵守护着,又有许多像女仆服妇人那样为他担心的人虽然觉得他长不大,但老实说,内心多少感到羡慕。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哈维的冷淡态度才会让自己觉得少了些什么吧
()
怎么办?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找自己。
心中蓦地闪过这个念头而更加不安。怎么办?自己会不会直到抵达港口前都被困在这里哈维和下士会不会就此抛下她离去
琦莉低头抱着膝盖「救我,哈维」罪有应得的自己,竟然还下意识地喊出哈维的名字,真是丢睑。
过来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琦莉吓了一跳拾起头,一瞬间产生是否为祖母声音的错觉。然而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是那名船员的声音。
过来,是这边哦!快点,快点
望了望四周,耳边再度传来那个呼唤声。那声音听起像是从远处发出,又像是在耳边低语,是一种似远似近的奇妙声音。琦莉凝视着前方走道,在灯光映照到的有限范围里,只有两侧塞满货物的走道朦胧延伸,无法望见尽头。
琦莉对那声音抱持着一线希望,离开沙袋墙站起身。
脑中不断思考之际,晕船的呕吐感早已消失。她用手扶着左右的货物墙,在微暗的灯光中一步步往前进。
(刚刚晃得可真厉害啊)
哈维边庆幸自己没有跌个四脚朝天边穿过幽暗的阶梯,一走过通往甲板的门,外头白亮的阳光不禁让他眯起了眼此时,突如其来的灾难正如同文字所述,直扑而来。
「哇!」哈维忍不住叫了出来。他用右手抵挡差一点击中脸部的板状物,发出金属相撞的沉重闷响。
「真危险」
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哈维疑惑地发着牢骚。仔细一看,原来是在一公尺平方大小的方形马口铁上覆着苯乙烯树脂漂浮材质的救生板。救生板通常都会设置在甲板的重点处以备紧急之需。
『怎么会飞来这种东西?』
「我哪知道啊!」
哈维回应收音机的疑问,顺手将救生板立起用手扶着。双眼环视四周,在船尾处有数名船员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固定救生板的缆绳似乎脱落了,十几个救生板散落在甲板上,船员们好不容易将那些救生板集中收起,但是船身一摇晃,那些救生板马上又滑了出去,船员只好七手八脚地拚命追着那些救生板。
「真糟糕啊。」哈维欠缺诚意的低声说道。
『你难道没有一点想伸出援手的意思吗?』
「我只不过是一名为了减轻晕船症状而前来甲板的普通乘客而已。」
『』
哈维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望着船员们慌乱的模样。一名船员七手八脚转过身抓住一个往甲板滚去的救生板,此时他发现了哈维,于是大喊着:
「喂,能不能麻烦你把那个拿过来!」
「啊,差点忘了」
哈维想起手中被自己当成屏障般倚着的救生板,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结果还是得帮忙吗?
哈维粗鲁地拖着救生板走向前。「啊!真不好意思」那名船员一手抓着救生板,另一只手则伸了过来。「啊!」他突然愣愣地叫了出来。
「我记得你是」
「?」见到对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哈维反射性地提高警觉。但是下一秒「啊!」哈维也做出了和对方相同的反应。
他依稀记得那副在水手中属于较瘦小的身材(虽然如此形容,其实身材与哈维相仿),还有一张看似懦弱的长脸及圆形的无框眼镜。虽然和「刺青」及「胡子」等特征相比,存在感明显薄弱,但无庸置疑的,他就是在港镇赌场里被赋予「眼镜」这个贴切绰号的男子。
「原来你是我们这艘船的乘客啊。」
「因为你们的关系,害我差一点无法搭船。」
「哈哈哈,最后还不是全被你赢回去了。你真的很厉害,竟然可以看穿我们的手法。我们一直以为纸牌是水手的专利呢,你是不是曾经拜谁为师?」
那个船员说着说着便心无芥蒂的开怀笑着。「嗯,以前曾经学过一点。」哈维只是敷衍回答,他看着那些正在甲板上追逐救生板的其它船员,但是并没有见到被称为「刺青」和「胡子」那两人的身影。
「啊,他们两人因为在上次的航行时与船长吵了一架,所以已经离开了。」那名船员似乎洞悉哈维的疑惑,主动开口说明:
「所以那两个家伙急需现金,而你看起来呆呆的,原以为可以利用你,没想到却事与愿违,哈哈哈。」
「哈哈」
本来想奉上一拳,但对方说话的方式并无恶意,于是哈维只好干笑回应。
「喂,你在偷懒啊!」
一名长相凶恶看起来像是前辈的船员生气大喊。两人的对话因而被打断,戴圆眼镜的船员拖着两个救生板急忙跑了过去。哈维事不关己地目送对方离去,没想那名前辈模样的船员也对着他呼唤道:「喂,你也过来帮忙拉缆绳!」
「为什么我得去帮忙?」
「因为昨晚有船员失踪了,人手不够啊!那个笨蛋,这种非常时期究竟跑到哪里睡死啦!」
「我怎么会知道啊」
哈维虽然嘴里抱怨着,却仍顺手接过对方递来固定救生板的缆绳,最后果真演变成帮忙协助的状况(想必挂在手腕上,吊带那头的收音机现在一定偷偷窃笑着)。趁着两名船员压着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救生板时,另外两人赶紧用缆绳固定于栏杆的支柱上。
「为什么说是非常时期?」
哈维将铁丝编成的缆绳绑在支柱上询问。身旁戴着圆眼镜的船员又拉了一条缆绳回答:
「好像有一具副螺旋桨故障了,虽然平常只靠主螺旋桨运作即可,但由于今天砂子流动的速度非常快,如果主副螺旋桨没有一起运作,船只恐怕会无法穿越这片砂海。」
「所以船身才会摇晃得这么厉害吗?」
「已经有人去查看螺旋桨的情形,差不多快回来了」话还没说完「喂!」另一个人的声音盖过了船员的话语。一名新面孔的船员从甲板出入口奔出,挥动着双手跑了过来。
「大家赶快过来帮帮忙,动力区的走道因为货物崩塌,整个都被阻塞了。」
「不是一直告诉你们,要整理那里吗!」
「我待会儿会去整理的啦,现在这个不重要」
「每次都说待会儿,你们到底有几百次的待会儿啊!」
哈维漠不关心地将那些粗暴的大声对话当成耳边风。此时,一名个头娇小的少年从刚刚出现的那位船员背后露出半个脸张望着,他忍不住皱紧眉头。少年露出一副「糟糕,被看见了!」的
表情将头缩回去。
那名前辈模样的船员望见少年,比哈维早一步开口:
「那不是尤利乌斯少爷吗?怎么了?」
「我发现他在动力区迷了路,他说还有一位女孩被困在里面」
一听到这句话,哈维默不作声放开了手中的缆绳。「哇!别突然放手啊!」猛然松开的缆绳鞭打着地面然后弹回来,原本固定好的救生板又再度松脱。圆眼镜的船员发出了抗议,哈维却完全不予理会,快步离开朝甲板出入口走去。
哈维走到前来请求协助的那位船员身旁:「我去帮忙,在什么地方?」他微微瞪着仍躲在船员身后的尤利乌斯「你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少年瑟缩着,但露出反抗的眼神回视。
「是我找她去的,如果要发脾气就针对我,不关琦莉的事。」
「我并不想对你说教,毕竟我和你没什么瓜葛。」
哈维冷漠地丢下一句。尤利乌斯顿时哑口无言,嘴巴开阖着却说不出话来,接着气得满脸通红说:「你的个性真是超级乖僻!真不晓得琦莉为什么要跟你这种人在一起!」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我到底有什么好。」
哈维催促着船员带路,正要离去的他转过身斜眼对少年低语。
听见呼唤的琦莉在走道上往前没多久便无路可走,她只好用手触摸冰冷的墙壁探索着。
这个时候,手掌触摸到一个拉杆式的把手。
(我还以为没路了)
踌躇了片刻。,她两手抓住把手用力一压,铁门发出沉重的声音后,往内侧开启。
不知是从何处灌进来的,混杂着砂子的风不断拨弄着琦莉的发丝。从排气孔吹进来的微热空气及混浊的臭味,还有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弥漫充斥。幽暗的前方只垂挂着一盏发出微弱灯光的灯泡,琦莉借着那盏灯光观察四周,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宽广空间。
她跨过门坎,战战兢兢往前踏出步伐,身体猛然往下一沉。
「哇」
琦莉尖叫着跌落了数十公分。
「好痛」揉着跌坐地面的臀部回过头,原来门口与地面之间呈现些许段差,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台阶。「真是的」琦莉迁怒地瞪着背后的门,发出牢骚。
救我
声音比刚刚更为接近。
琦莉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抬起身子凝视着前方,好像有人蹲在灯泡下方。昏暗之中仅看得见那个人影的半边身体,他和站在走道对自己招手的那名船员穿着相同砂色的连身服,正趴在地上找寻什么东西似的。
人影缓缓抬起头望向琦莉
看到对方正面的瞬间,琦莉发不出任何声音、吓得忘了呼吸。
对方左半部的身体像是被人硬扯去似的,完全不见了。眼珠子黏着丝状物从被削去的左眼眼眶掉出,就这么垂挂着,理应不会转动的眼球却恳求似的转向琦莉。
「不」
琦莉不禁瘫坐地上,用双手撑着地面往后退去,然而她却无法如愿使力。脚跟一滑,感觉鞋底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是什么?
吓了一跳将目光往下栘去。此时,那个东西紧紧抓住琦莉的脚踝。
「!」
她忍不住叫了出来,但因为过于惊讶而发不出半点声音。琦莉睁大眼睛凝视着脚旁躺卧地上的,是穿着连身工作服的船员尸体。左半身被硬生生扯去,残留的右手像是搂住琦莉的脚,往前伸着俯趴在地上。
可能是靠着仅存的右半身,爬到琦莉身旁后才气绝身亡,地上出现一条细细的红褐色拖痕,后面的部分早已干涸。
救我!救救我
与尸体相同姿势的亡灵,拖拉着被扯去左半身的躯体爬了过来,嘴中不断重复着救救我,抬头仰望琦莉。
当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垂吊在半空的眼球咚地一声掉落地上。亡灵不知是未察觉或是毫不在意,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眶望着琦莉,彷佛要与自己的躯体结合般,伸出手抓住琦莉的脚踝。
身体,我的身体,救救我
亡灵绝不可能抓住人的脚,然而琦莉却感到脚踝有种真实的触感。对方猛然将琦莉拉了过去「哇」琦莉想要抵抗,但因为坐在地上而无法使力,双手的指甲刮着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讨厌,放手!琦莉想叫出声,呼吸却哽在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亡灵与尸体抓住了琦莉的脚踝,一步步将她往里头拖去。暖风中的臭味越来越浓烈漆黑的深处,隐约可见搅动砂子运转的巨大螺旋桨。如果人被卷了进去,铁定瞬问化为肉块!
「喂!」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响起模糊的声音
亡灵被突如其来的声波千扰,晃动了一下就缓缓没入黑暗之中。
琦莉仍旧无法动弹,就这么维持同样的姿势僵着。「呃」吓得屏住呼吸的琦莉虽想吐出哽住的那口气,但最后仅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
脚踝处仍残留着人类肌肤的触感。
「喂,有没有人在啊?」
刚刚那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也往这个方向靠近。
「可恶,没想到这么费事!今天一定要将这里整理好,知道吗?」
「虽然这么说,可是没有放这些东西的地方啊。」
琦莉僵硬地转过头,穿着与尸体相同连身服的壮汉们,吵吵嚷嚷地在门口出现。「啊,在这里、在这里。」他们发现瘫坐地上的琦莉后高兴回报。
「嗯」
一发现躺在琦莉脚边的尸体,所有的人全吓得目瞪口呆。「琦莉,没事吧!」尤利乌斯钻过一群大人探出脸,但也马上跟着吓得说不出话,僵在那里。
哈维最后才从尤利乌斯的脑袋后方露出脸来,瞪了现场一眼。
「这个笨蛋」
哈维低叹了一句,随即从呆立门口不敢靠近、直盯尸体的尤利乌斯和船员们之间穿过,跳下阶梯。
直到此刻,琦莉终于发现尸体仍像方才一样求助似地伸出手,但仅仅是用手掌贴着自己的脚踝而非紧紧抓住。而且,自己所坐的位置就是一开始跌落的入口,并没有被往里面拖拉不!仔细端详在半步远的地方,砂尘满布的地面有一道拖拉的痕迹,琦莉感到一阵战栗。
「真是的!」哈维无力地骂着。他在琦莉的身旁蹲下,毫不介意地将尸体的手从琦莉的脚踝上抽离:「对你面言,找我麻烦该不会是一种乐趣,所以你才故意卷入麻烦事吧?」
「啊,呜」
琦莉想说什么,但是只发出了莫名的喘气声,好几次有气无力地开阖着嘴。
「对、不起」
她终于说出了一开始真正想说的话,几乎忘了眨眼的双眸也在瞬间流下泪水。
「你啊,既然会吓到哭出来,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乱来。这次我真的很生气!」
听到哈维略微动怒的语调,琦莉止住泪水紧抿双唇。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幼稚地想要试探哈维,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给人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惹哈维生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琦莉低着头强忍呜咽,但仍然无法克制,不断用难以释怀的哭泣声道歉。「啊好了。」上方传来哈维短促的叹息声。
「好了,我知道了。」
哈维有点束手无策,用左手粗鲁地揉着琦莉的头发。
「是昨晚失踪的那个家伙。对了,就是轮到他维修这里」
一名船员终于走了过来,蹲在尸体旁边确认同伴凄惨的脸后低声说。琦莉边拭去泪水边抬起头,那名长脸戴着圆眼镜的船员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微笑对她说:「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其它的船员也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只有尤利乌斯似乎仍不敢靠近,从船员们的背后探出头害怕地望着。
「果然有一具副螺旋桨故障了,好像是被大扳手卡住了!还有半边的人体被卷进去,嗯」走到里面的船员大声报告,说到一半就为了忍住作呕的感觉而打住。
「赶快拉出来,否则无法修理。小心别再重蹈覆辙!你们死掉是无所谓,但螺旋桨坏了的话就糟了!」
体格壮硕,一脸凶恶的船员用不高兴的语气对其他的船员们指示着。语气中欠缺怜悯与厚道,他望着尸体低语:「还以为你是在什么地方睡死了,真是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受到了些许震撼。
螺旋桨修复之后,「砂鼹鼠七子」号便以全速前进,脱离流砂的漩涡抵达安全海域。到了晚上也没有任何异状,再度于恢复平静的海面上顺利前进。
琦莉倚着甲板的栏杆,望着笼罩在夜色中的砂海远处。深蓝灰色渲染了整片砂海,无法望穿海底。静下心仔细倾听,可以从弥漫整个甲板的螺旋桨转动声中,分辨出砂子摩擦的细微声音。
寒冷的夜风吹拂而过,被吹乱的发丝不断拍打在脸上。琦莉撇过脸将碍事的头发甩开,拉起外套的衣领。白天感觉凉爽舒适的空气,到了晚上就变得格外寒冷。
一样在琦莉身旁倚着栏杆,抽完一根香烟的哈维望着她说:
「进去吧,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嗯,可是我想看完那个后再进去。」
琦莉的下巴缩进外套的领子里,她的眼睛望着集中在船尾的船员们。
栏杆的支柱上点着灯火,三、四名船员在下方准备缆绳,另两名船员刚好将一个白色长方形的箱子搬过去,那是一个利用装过某些资材的箱子所做成的临时棺材。他们开始将缆绳绑在棺材上,琦莉若无其事地眺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她突然转过头、望向身旁哈维刚刚的话中好像充满了体贴
哈维露出「怎么突然露出那种表情」的脸回视琦莉,眨眨眼之后又说:「不,那只是我想进去了。」用冷淡的语气补充说明后,视线往后方飘去。『你真的一点都不坦率啊!』垂挂于哈维脖子上的收音机,代替琦莉插嘴说道。
『你多少有点吃味吧?稍微自我反省之后,打算改变态度了对不对?俺说的没错吧?』哈维旋即断然回嘴:「你烦不烦!为什么我需要反省啊!」期待着哈维的回答而竖起耳朵的琦莉,失望地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好好的反省一下!」
「我正在反省。」
看到哈维直瞪着自己,琦莉畏怯地缩着脖子。内心感到些许沮丧,倚着栏杆垂下了头。
下方的海面被黑暗包围而无法看清砂子的流动,船腹偶尔弹起砂块,激起白色的砂烟。
「好了吗?一、二」
琦莉听见船尾的喊叫声而转过头去,船员们正在把用缆绳吊着的棺材垂放到海里。琦莉从栏杆上采出身体,注视着缓缓接近海面的白色棺材。
当棺材底部接触到砂海的表面时,缆绳便慢慢松了开来,棺材静静地置于海上。船员们并排在甲板旁默祷,在那数秒间,仿佛连螺旋桨的运转声也变安静了。
在船员的目送下,一半的棺材没人海中随着波浪缓慢摇摆,远远消失于笼罩在夜色下的砂海一方。所有人不发一语,凝视着漆黑的那头。
不久,船员们又恢复对话,开始后续的收拾工作。
「回去了!」
哈维丢下简短的一句便转过身。琦莉却仍留在栏杆前没有任何行动,就这么眺望着棺材漂流的方向。
「会流往何处呢?」
琦莉直盯着前方问道。「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哈维只好又背靠着栏杆,嘴角重新叨起一根香烟。
「砂之海的某处是所有漂流物的终点站。它们需要花上几十年或几百年才能漂到那里,慢慢风化成为砂子的一部分后,又流向行星的某个海域,眼前这片砂海的砂子就是如此循环着。」
『钦,你真是博学多闻啊!俺还是初次听到这个。』
收音机满心佩服地插嘴。「我从未去过流砂的终点站,希望死前能够去一趟。」哈维边点着烟,故意用压抑住感情的语调说。琦莉默默凝视着海面,倾听着身旁的压抑语气与夹杂着微弱杂音的低沉声音。对不死人来说「死前」指的一定是非常久远之后,亦或是永远不会到来的事吧?
眼前,笼罩着夜色的海一望无际,砂子流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流砂海占领了行星表面一半以上的面积,威胁着生命的繁衍。然而,似乎永远敞开着双臂,能将行星中的一切拥入怀里的沉稳砂流声,相信最后一定能够演奏出残留在这个行星上,那贫瘠自然景象的最终乐章之一。
「砂鼹鼠七子」号航行第五天,是自己数十年来难得禁烟而值得纪念的一天。也不记得近几年自己曾经做过想抽烟时,却还得隐忍烟瘾这种值得赞扬的事,因此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然而一到了晚上,两手实在是闲得发慌,无意识地开开关关玩弄着打火机。
『很烦钦!』
被人责备的哈维不高兴地回以:「别理我!」然后将打火机塞进裤子的口袋中。
「真无聊」
他伸直盘坐的双脚,身体倚着墙望向圆型的窗户外。蒙着厚厚砂尘的玻璃那头,只能见到毫无变化的蓝灰色天空与砂海,望着望着,最后仍然只觉得闲到发荒。
此刻正值晚餐时间,乘客们几乎全到第一层船舱的餐厅去了。乍看之下,剩余的人零星躺在远处,第四区显得格外宁静,从船底传来的低沉机械动力声轻轻地在室内回荡。
与其说是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倒不如说是盯着玻璃上的灰尘,哈维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正想掏出香烟与打火机。他咂了舌,手又塞回口袋,站起身结果一头撞上天花板,又迁怒地咂了咂舌。由于天花板相当低矮,哈维每天都会撞上好几回。
『喂,你要去哪儿?』
当哈维弯着身朝门口走去时,收音机开口问。
「去甲板哈一根。」
『你就好好陪在琦莉身旁吧。』
「你暂时帮我照料她一下,就算我在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况且已经望着病人一整天了,我出去哈根烟也不为过吧?」哈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领悟到这件事。
『问题不在这,你好好关心一下琦莉啊,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说无聊什么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点都不关心她吗?」
当两入神经紧绷地你;口我一语时,传来微弱的少女呻吟声,让两人同时闭上了嘴。
躺在床上的琦莉略微睁开眼睛。
『醒来啦?觉得怎么样?』
枕边的收音机担心问着。琦莉只是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吃力地微转过头望着哈维。
一撮黑发顺势滑下,披垂在苍白的脸颊上。
「你要去哪儿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