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莉心不在焉地听着远处哗啦哗啦流下的水声,脑海中思考着这种事情,冻得睁开了眼睛。
「呜……」
身体整个僵硬,她不灵活地坐起上半身,用来代替毛毯披在身上的大衣自肩上滑落。
变成黑色灰烬的火堆内,余火徐徐地冒出烟雾。由几乎没有一丝暖意残留看来,自己应该睡了好几个小时。
从被冲上来的漂流物中拖出可以燃烧的木块与木板,利用虽然被浸湿,但点了几次仍然可以使用的打火机点燃成为火种后,将打火机内剩余的汽油也拿来使用,总算做成一个可供取暖的火堆。若没有这个火堆,或许就会一身湿淋淋地被冻死。
琦莉低头望着盖在自己连帽大衣上的另一件男用大衣,沉思了片刻往四周张望。置于地上的随身手电筒投射出一个朦胧的光影空间,然而光线越来越微弱。
在灯光能够照亮的有限范围内,仅能见到因湿气与青苔而显得光滑的灰色墙壁、湖岸,但无法看穿底部的黑色水面。不安瞬间侵入琦莉的心中。
(去哪里了?)
感觉夹杂在远处的瀑布声与身旁的水流声中,黑暗的那一头传来喀锵喀锵的微弱声响。琦莉直盯着声音的方向,穿起对着火堆倒放烘烤的靴子。尽管靴子内仍然冰冷且潮湿,但渗入的水已经排干,脚不会再在靴子内湿滑不稳。
琦莉抓起手电筒将大衣夹在腋下,沿着墙壁往前走。
末风干衣物的重量与不适感紧紧贴附着身体,光是走路就比想象中还耗费体力。拾起那重得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骨头是否变成铅块的手,举起手电筒,眼前出现蹲在墙缘的背影和红铜色的后脑杓。
(哈……)
当琦莉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叫唤时,对方早一步察觉而转过头。
或许是灯光刺眼,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单眼难以看清楚的关系,瞪视般的目光投射而来,琦莉忍不住将声音吞回去紧闭双唇。或许是不该表现出不高兴的神色,哈维不发一语地挪开视线,继续进行他的工作。
怎么气氛又变得莫名其妙了。
他在做什么呢?琦莉越过哈维的肩头,小心翼翼地以手电筒采照,眼前的墙壁有个拱形空洞,水流正涌入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那是类似将两人冲来这里的支流,幸运的是,这个支流所处的地势更低。
只要能够穿过这里,沿着这个支流往上,似乎便可以脱离目前所处的水道底部。问题是,支流的入口处嵌着和多人牢房相同的铁栅。
哈维蹲在铁栅的下方,拿着一把应该是从搁浅在水边的垃圾堆中找到,生了锈的折叠刀之类,磨削嵌着栅栏铁棒的框沟。如果能够拆掉一两根铁棒,身体稍微挤一下应该就可以穿过。
「……不会很暗吗?用这个吧。」
琦莉冷淡地递出手电筒。
「不会,我已经习惯了。」
哈维淡漠回应。
琦莉搜寻接下来的台词,嘴巴开合了数次后,将手电筒和大衣置于哈维斜后方的地面,后退几步屈膝而坐。
她往周围望了一眼,附在墙壁上的青苔隐约透出略可缓和漆黑的自发性光芒。确实,即使没有手电筒也不是完全缺乏亮光的漆黑。抬起下巴仰望上方,朦胧的光带绵延至又远又高的顶部。
琦莉移回视线,眺望哈维手边的工作。哈维果然只使用左手,看起来相当不方便的样子,但这时他却没有半句怨言,意外地努力做着精细的工作。
琦莉踌躇了数秒后开口询问。
「你的右手怎么了?」
「坏了。」
哈维头也没回地回应了重点。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反应对这个人来说,大概是极为普通的一件事。
提出一个问题有了响应之后,对话似乎可以接续下去。琦莉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怯怯地小声说道:
「帮我调查母亲的事……先谢谢你。」
「嗯。」
「你去过首都了吗?」
「嗯。」
「犹大……的事,查到什么了吗?」
「……嗯。」
「还活着吗?我也想见见他——」
「不,死了。」
虽然是若无其事的语气,但迅速响应的哈维似乎想打断对话,于是琦莉闭上了嘴。一拾起头,哈维仍面不改色地继续工作。琦莉凝视着那张侧脸片刻,接着又低下头。
「……这样啊。」
「嗯。」
四周自此笼罩着一片静默。
琦莉回想起在现场演奏&酒吧中,将年幼的自己置于膝上的,那名壮硕男子的砂色落腮胡。不知是否是因为悲伤的关系,总觉得内心敞开了一个洞。
过了一会儿,哈维以握紧拳头的手腕骨部分猛烈敲击一根栅栏的铁棒,砰的一声,铁棒从框沟中脱落倒向另一头,溅起水花。
哈维凝视着眼前出现的空隙,思考数秒后转头对琦莉说:
「这个空隙足够让妳钻过去。」
「不要。」
琦莉旋即回答。大概是早已预料到,哈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那么妳再等一下。」说完又继续拆除另一根铁棒。
能够当面提问的话题也没有了,琦莉尴尬地抱着膝盖,不仅如此,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一旦无事可做,注意力便全都集中在渗入体内的寒冷。埋在大衣领口内的下颚微微打颤,牙根发出喀啦喀啦的微弱声响。
「披上。」
突然传来这句话,琦莉不禁抬起眼。哈维暂时停下手上的工作,将琦莉刚刚放在地上的大衣踢过来。
「……没关系,哈维穿吧。」
琦莉表情僵硬地摇摇头。看见哈维不悦地小声咂了一下舌,琦莉后悔自己应该坦率接受。
过了一会儿,哈维以同样的方式拆了第二根铁棒,也用连接手掌的手腕骨猛敲,铁棒往水面弹眺、倒向另一侧。虽然不是非常宽敞的空隙,但哈维也只是身材高姚而不是壮硕,这空间似乎已足够让两人穿过。
「走了。」
哈维抓起大衣与随身手电筒站起身,琦莉也打起精神拖起沉重的身躯。
「不知现在几点了……」
「我也不清楚,应该已经天亮了吧?」
拿着!哈维将手电筒递了过来,琦莉点头接下,以习惯的动作将于电筒的提带往脖子一挂。而哈维笨拙地将左手穿过大衣的衣袖,以嘴巴咬住领口穿起,此时他才发觉似乎少了什么,疑惑地眨了眨左眼。
「下士呢?」
「啊……」
「还有碧呢?妳们不是在一起吗?」
「是在一起……」
吞吞吐吐的琦莉逃避地移开视线。
「解释起来一言难尽。」
哈维狐疑地蹙紧眉头,但旋即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再度望向前方,钻过栅栏的间隙。感觉被抛下的琦莉张皇地跟在哈维后头。
穿过栅栏一踏进支流的通道,脚下溅起了水花。由于水量相当多,连河岸的通道都淹了水,靴子被掩盖地面的浅滩浸湿。
琦莉抬头望着站在前方的背影。哈维一踏进这里便停下了脚步,凭借墙上苔类发出的微弱光芒,凝视着上游的昏暗处。当琦莉站在后方等待时,他转过头来。
「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
「妳刚刚说的事。」
琦莉出神想着是否该继续方才的话题时,哈维早已迈步朝前方走去。
「妳不是说说来话长吗?反正到出口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啊,嗯。」
琦莉溅起水花,小跑步追着前方的背影。
在旁观者眼中,一定会认为这是相当生涩的对话节奏,然而琦莉却感到莫名舒服。并非忘了交谈的方式,或许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
天色逐渐亮了。
贝亚托莉克丝用一只手遮住光线,凝视眼前一望无际的荒野尽头。在落下早晨淡砂色阳光的天空下,隐约可望见乳白色的城墙。
徒步前往时还坚信根本永远无法抵达,真庆幸有交通工具这种东西。贝亚托莉克丝不禁认同,在人类的发明中,交通工具的进化对于推进时代往前,确实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现在正处于必须先暂时停止引擎的状态。
贝亚托莉克丝转过身,挂着车篷的三轮卡车停在荒野中形成的车辙上。或许是被残酷地操了一整天而闹脾气吧?就在快抵达目的地时,引擎发生过热现象,因此目前是让乘客休息兼冷却引擎的时间。
『要是从这里开始步行,距离似乎不远。』
「是啊,但我不想这么做。」
对于提在手上的收音机低语,贝亚托莉克丝勉勉强强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仍然无法信任那名商人,最好在进城之前赶紧划清界线。
『琦莉应该早就抵达镇上了吧?希望别卷入什么危险之中啊!』
「你们太保护她了啦!那孩子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老人家就是爱担心,真讨厌啊!」
『你们这些不死人明明活了那么久,心智却一点都没有成长。』
「啰嗦死了!」
贝亚托莉克丝撇嘴回应时,载货台的车篷开启了一个缝隙。一身简朴打扮的少女轻轻打着哈欠下了车。早晨的冷冽空气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她留意到贝亚托莉克丝便走了过来。
「车子好像还没修复。」
「妳弟弟呢?」
「昨晚闹了一个晚上,所以还在睡。」
看着视线投向载货台,露出苦笑的少女,贝亚托莉克丝在内心叹了口气,这家伙不是老人家却也是太过保护了。
少女一站到身旁便瞇起眼睛,不发一语地眺望着出现在视野彼方,那座环着城墙的城镇。没有其它声响却不可思议的并非无声,夹杂着微弱杂音的荒野之风一如往常吹乱了两人的发丝。
「亲感家很富有吗?」
「听说是这样,不过我家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双亲在上个月去世了,所以由他们收留我们。」
「这样啊。」并不感到意外的贝亚托莉克丝冷淡响应。这种庶民家庭(虽然是偏见,但似乎猜对了)的年幼姊弟,不可能毫无理由两人独自旅行,因此早已约略猜到是这么一回事了。
「妳弟弟不知道父母已经死了吧?」
这也是贝亚托莉克丝自己的判断,不过似乎又被她猜中了。少女默默低下头,脸上蒙着一层阴郁。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这也算是蒙主宠召啊!所以没什么好悲伤的,人们原本的愿望不也是如此吗?」
贝亚托莉克丝有点不怀好意地说完后,觉得自己真是幼稚,于是马上停止嘲讽。她无意为了生死观和虔诚的敦徒做无谓的争辩。接着取而代之说出的是:「如果不介意,就牢记我的话。」贝亚托莉克丝用这句话改变话题。
「只要隐瞒一次就会错失开口的时机哦。妳会认为他还是个孩子而莫名顾忌,其实换个说法是因为不信任对方。」
「……是。」
少女茫然若失地抬头望着贝亚托莉克丝,点了点头。「莫妮卡——」此时背后传来一个口齿不清、呼唤着少女名字的声音。回过头,年幼的男孩正揉着眼睛,从载货台上滑了下来。
「我要尿尿。」
「等一下,不能在这里。」
少女仓皇地跑向男孩,拉着对方的手带往卡车的后方。贝亚托莉克丝叹了一口气目送两人。
『这是妳的经验谈吗?』
由于收音机一副得意的表情,不!是得意洋洋的声音低语,于是贝亚托莉克丝旋转着提带,缓慢朝卡车的方向走回去。这时,她的目光被驾驶座的人影吸引。刚刚还在座位上躺着假寐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操作着类似小型通讯器般的东西。
通讯——
意会到的当下,贝亚托莉克丝的身体滑向前去,她猛然打开驾驶座的门,手中拿着通讯机的商人从座位上跳起来。
「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对方明显露出狼狈的反应。贝亚托莉克丝扬起眉,伸手一把抢下通讯机。她瞪了一眼尖叫缩回手的商人后仔细一看,那是比设有题不装置的都市更具有高机能的影像通讯机。
「你要连络哪——」
话还没说完,商人突然伸出置于背后的手。「!」当贝亚托莉克丝本能跳开闪躲的剎那——
——咻——砰!
谈不上怀念,然而那是一种许久未出现在耳中,压缩的空气团一口气解放的沉闷枪声。完全没料到一般人会持有这种东西,贝亚托莉克丝的反应顿时慢了半拍,视野一角瞥见疾射而来的枪弹碎片剌入脸颊。
她用手掩住脸往后退,与对方间隔一段距离,紧瞪着驾驶座商人及手中之物。商人以双手举起颇具重量的大口径枪身,挺直腰摆出射击的姿势——是「猎捕不死人部队」所持有的碳化枪。
「……那对非专业的人而言可是极危险的玩具哦。」
「妳将它视为玩具可真是伤脑筋啊。虽是西贝里制的仿制品,但威力可媲美真品哦。这也是我贩卖的商品,最近北海洛的富豪圈流行用它来护身。」
「哦——护身啊。」需要护什么身?如果是不死人集体袭击市民,那还说得过去。
「哎哟,妳好啊,『土鲁斯魔女』。我原本还无法确定,结果西贝里的情报网送来照片后,果然被我猜中。」
商人以枪口对准贝亚托莉克丝,边牵制边开玩笑地问候,并从驾驶座走下来。
贝亚托莉克丝无意掩饰,放下遮住脸颊的手。枪弹直接命中脸部,细碎的金属片刺入太阳穴,滴落的血液遮蔽了视野一角。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怒火,并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骤变——原本就觉得对方可疑,所以这一点倒是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竟然敢伤了自己的脸!
『贝亚托莉克丝。』
收音机低语暗示。贝亚托莉克丝的目光紧盯着敌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还太嫩了。」
「什么?」
商人错愕地睁大双眼。「很抱歉,我也有可以发射的武器哦。」收音机周围的空气开始膨胀,冲击波正要从喇叭释放出来——
瞬间,贝亚托莉克丝挥转着收音机,然后丢掷出去。
一个快速的侧投。
『怎……哇!』
「啊!」
收音机回转惨叫,漂亮的直球投向正中央。被收音机一角命中脸部的商人发出了惨叫闪躲。
贝亚托莉克丝抓住这个机会猛然冲到对方面前,以一只脚阻挡对方,同时也以那只脚为轴心转了半圈,狠狠赏了一记回旋踢给隐忍着痛苦、发出呻吟的商人。膝盖内侧漂亮地命中对方的脖子,一阵砂尘扬起,商人被踢飞了数公尺。
(太嫩了——)
贝亚托莉克丝不容问发跨出脚步,将对方手中的碳化枪踢开,再度面向对方。
「等、等一下,开玩笑,我是开玩笑的,别当真——」
就这么仰躺的商人现在才如此唐塞,但贝亚托莉克丝不予理会,想折断对方的膝盖。「救、救命,饶了我一命……」对方没出息地求饶,贝亚托莉克丝顿时感到无力。
当她一停止动作,商人便露出得救的表情。「……」但贝亚托莉克丝还是继续她的动作,膝盖踢向了对方的心窝。
「咳……」
贝亚托莉克丝低头望着口吐白沫、晕过去的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肋骨应该断了一两根吧?不过还太便宜他了。「我就原谅你吧。」不值得花费力气去杀他。
『贝亚托莉克丝,妳啊——』
滚落一旁的收音机叫嚷着。
『别乱丢,妳这个混蛋女人!』
「你说谁是混蛋女人?」
贝亚托莉克丝捡起收音机拾眼望着,平淡地说:「作为发射武器,你可是帮了大忙。」收音机更加不满地大喊:『所谓的发射武器并不是这样!俺可是憋了很久,让俺发泄一下啊!』原来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贝亚托莉克丝任收音机继续抱怨的声音从右耳进左耳出,然后往四周环视,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或许对方已经通报了「门之镇」的教会兵守卫室,那么就借用这辆卡车逃走吧——
「大姊姊,刚刚那是什么、是什么……」
一个十分兴奋的声音让贝亚托莉克丝转过头。从卡车后方奔出的男孩,眼中闪烁着光芒扑了过来。
「太厉害了!大姊姊好强,太帅了!」
「啊——谢谢……」
贝亚托莉克丝伤脑筋地将不知原由,完全陷入兴奋状态的男孩拉开。对了,还有这两个家伙,她内心咂了咂舌。不能把他们丢在这种地方,独自驾着卡车逃走。
男孩的背后站着少女姊姊的身影——贝亚托莉克丝的目光一飘向少女,顿时僵住不动。
少女的手中拿着自己从商人手中踢走的碳化枪,一副完全生疏的架式,双手和双膝不停颤抖着,但手仍紧紧握住扳机,将枪口对准贝亚托莉克丝。
「过来,伊鲁,离开那个人的身边。」
少女以僵硬的声音命令一脸茫然的男孩。贝亚托莉克丝一做出将手置于男孩肩膀的举动时,少女的表情更为僵硬。
「不要碰我弟弟!」
「……真有胆识,妳这是打算做什么?」
「刚刚的话都是真的吗?妳是不、不死……吗……?」
少女似乎连说出口都嫌污秽,只将主题的单字含糊带过。贝亚托莉克丝并末动怒,佣懒地叹了一口气。
「碍手碍脚的,快过去。」
推着男孩的肩膀要他定向少女。男孩踌躇地不断回首望着贝亚托莉克丝,边朝着与姊姊相隔的中间方向走去。贝亚托莉克丝确认男孩走过去后瞪着少女,以袖口拭去太阳穴流出的血液。
插图118
虽然大量出血,但组织已开始再生,浅浅的撕裂伤口逐渐消失。
少女感到惊愕且恐怖,睁大了双眼。
「那么妳希望我怎么做?」
「我去通知教会兵,请、请妳乖乖接受逮捕。」
「如果我说不要呢?」
「如果妳抵抗,我就开枪。」
少女压低声音威吓。就算她开了枪应该也会因为后座力而倒地,不过应该是真的打算开枪。贝亚托莉克丝直盯着少女。
「你们违反了自然的法则,不应该存在。不过只要投降,神也会宅心仁厚地赦免妳,而教会一定也会以诚意对待,所以请妳不要反抗。」
「……真是蠢毙了。」
贝亚托莉克丝叹了第一一口气。
「我现在在这里必须得到谁的许可吗?我也不想得到谁的赦免,我不认为我是得获得某人的赦免才能够存活的生物。」……若硬要说一个人,那就是想对琦莉道歉,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贝亚托莉克丝暂时闭上了双眼,她并不气少女,只是对自己感到厌烦。这就是一时发挥了完全不像自己,假装烂好人行为的回报。果然不能对人类滥用感情,有所牵扯。
贝亚托莉克丝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空旷荒野景致,其中有一名拿着枪口对准自己的人。她当然明白那就是敌人。
「……妳既然敢拿枪对着我,那就应该有所觉悟了吧?」
『贝亚托莉克丝,住手,对方是个孩子啊。』
收音机压抑感情低声说。『喂——』贝亚托莉克丝没有回应,拿着收音机的手往下一放,松开了提带,脚下传来收音机滚落地面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时间——贝亚托莉克丝跨出了步伐,少女恐怕是因为惊吓而反射地扣下扳机。接着——
「莫妮卡,不行!」
男孩大叫着猛然奔出。
为何身体会那样行动呢?贝亚托莉克丝都想对自己咂舌。当她一判断男孩冲进射程的瞬间,一把抓过男孩拥抱住,然后一转身。
肩膀感到冲击,顿时清楚感受到碳化枪那种让皮肉凹陷,血液蒸发的独特不适感。莫妮卡的悲鸣在荒野的平和砂色天空中回荡,接着隐没消失。
§
「又做了幼稚的事……」
听见哈维无力地这么评论,琦莉不禁鼓起脸颊,闹别扭地对着走在前方的修长背影说:「我也知道。」
一路上断断续续说明,将收音机和贝亚托莉克丝丢在教区边境现场演奏&酒吧的原委。虽然当时是基于不信任两人,进而演变成独自出走,但若要归咎原因,哈维那封少根筋的信也脱离不了关系,因此单方面指责自己幼稚也太没道理了。
琦莉不满地瞪着眼前的背影。
「我也给碧添了麻烦,下次一起向她道歉吧?」
那个背影头也没回直接说道,琦莉顿时停下脚步、眨了眨眼。
「……嗯。」
她点了点头,小跑步追上前。
下水道中流动的水声和两人跃过浅滩步行的足音,在隧道的昏暗之中回响。挂在琦莉脖子上的随身手电筒渗出的昏黄光芒已相当微弱,然而在墙壁和拱顶的光苔就像是一条朦胧的光带,映照着去路。
琦莉自哈维的斜后方追赶,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抬头仰视其侧脸。虽然仅是些许,但感觉仰望时的角度和以前不同,这应该是琦莉长高的关系。哈维的右眼仍旧贴着纱布,右手并没有穿进大衣的右袖,空荡荡的袖子直接插入口袋中,而大衣下的右手则伸进工作裤的口袋。
琦莉尚未询问哈维究竟在首都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贝亚托莉克丝所言,哈维似乎潜入教会的秘密机构之类,但究竟在那里做了什么,才会有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呢?连情报站也非常想得到那个机构的内部消息,想必应该是极为重要的机构。难道哈维去那里是因为,有比寻找犹大更为重要的目的……?倘若是和不死人有关,那么哈维潜入那种地方当然是一件危险的事,会冒险潜入应该就表示犹大在那里……不过哈维却又说犹大已经死了。
仔细思量,哈维所说的死了,究竟是指什么样的状况呢?是发现了遗体吗?还是两人曾经见过面?若是这样,那是见面后才死的吗?
思考也只是没有结论的想象而已,或许该直接询问哈维本人,不过琦莉莫名确信,即使询问,他应该也只是随意敷衍响应。况且,现在的气氛也不适合单刀直入地问——并非琦莉多心,她感觉尽管哈维以比平常略为温和的语气说话,但反倒隐含着防卫的意味。
我以为他是一个可怕的人——现在的琦莉稍微能够体会到,尤利乌斯奶妈这句话的意思了。
在下水道发现了守卫的尸体。脖子折断了,是被杀死的——
琦莉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尤利乌斯的声音和这句台词。
不,当然不可能是哈维做的,绝对不可能!若不是哈维,那么会是谁做的呢?
琦莉挥去瞬间浮现于脑中的想法。并不是因为想象的内容让她感到不寒而栗,而是自己竟然在一瞬间怀疑起哈维!
走在前方的哈维转过头,琦莉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她赶紧追上前。哈维的表情依旧,那看起来像是带着干涸血液颜色的左眼,在昏暗之中瞥了琦莉一眼后又转向前方。
「那个……」
琦莉边走边越过深灰色的大衣肩膀,战战兢兢地开口。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现在仔细端详后,发现大衣帽子的边缘有一个小徽章——象征着十字和枪剑的组合,那是教会治安部的标志。
「那件上衣是拘留所守卫的……」
琦莉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哈维突然伸出手捂住她的嘴。
「呜……?」
「安静。」
哈维激动地低语。琦莉就这么被捂住嘴巴环抱着,脸颊贴在墙壁上。因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而感到恐惧,快要陷入混乱时,耳中出现微弱的异样声音。
感觉水道的上游有人。「关掉手电筒。」听见耳畔的指示,琦莉摸索着关上随身手电筒。
带着湿气和黏滑感的冰冷墙壁紧贴脸颊,背后则是哈维的体温与呼吸。相对于琦莉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身后所感受到的心脏鼓动悄悄转为备战状态,也听不见呼吸声。
(是教会兵……)
琦莉从装甲板磨擦的金属声和相互对谈的独特音调得知。上游隐约闪烁着手电筒的灯光。
「琦莉。」
耳际传来只让琦莉听见的压抑低喃。「视情况而定,最糟时只将妳交给他们,我想尤利乌斯应该能够马上保护妳——」
「呜——」
哈维似乎早就料到琦莉想叫嚷,因此牢牢地捂住她的嘴,琦莉只好以能够动的有限力气转过头。「笨蛋,妳冷静,我是说是视情况而定,如果能够平安躲过就不需这么做。」、「呜——」两人不禁同时提高了音量。这个时候,上游传来大声的叫唤,琦莉吓得全身僵硬。
停止呼吸探看上游的情形。似乎并不是暴露了行踪,而是一名士兵跑来传达什么消息,数个声音交错着。
没多久,踏过水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灯光就往上游的黑暗处退去。
「怎么回去了?」
盯着上游讶异低语的哈维,手仍掩在琦莉的嘴上。修长的手指用力压住脸颊,琦莉疼得发出呻吟表达痛苦,哈维才终于察觉、松开了手。
琦莉反射地跳开半步,按着仍残留痛楚的脸颊。
「抱歉,我一时情急。」
「是哈维吗?杀死了拘留所的守卫……」
如此询问的声音中,隐含了连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不信任感。当琦莉说出口的瞬间,连带自己的内心也一阵刺痛。至今从未以这种语气对哈维说过话,只是因为瞬间感到的恐惧——
在昏暗的光苔下,琦莉知道哈维脸上的表情顿失。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尤利说发现追捕哈维的守卫……被杀死了,结果上级命令格杀勿论……」
「我不清楚这件事。」
哈维好像是初次听闻这件事并立即否认是自己所为,让琦莉感到稍微放心。「那么果然是哪里弄错了——」当琦莉兴奋说着时,哈维紧接着反问的低喃中,也隐含了与方才琦莉声音里相同的氛围。
「……妳直接相信了那些话?」
比琦莉自己述说时沉重、尖锐几十倍的声音直刺心脏,让琦莉无法呼吸。「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琦莉想加以掩饰,然而一想起刚刚产生的些许怀疑,于是只能含混其词。
「如果好好向尤利说明,他一定会马上明白,不会有事……」
「不。」
哈维的声音打断了琦莉下意识偏离的话语。哈维流露出茫然,也可说是真的感到困惑的表情低声说:
「有谁会相信妳怀疑的事?」
感觉潮湿的地下隧道内,吹过一阵极为干燥的空气。
见到琦莉没有响应、僵住不动,「啊——算了。」过了片响,哈维叹了一口气挪开视线。
「无所谓,现在才背负一个冤罪。」
「哈维……」
「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哈维独自结束话题后转过身,以快速的步伐再度走向浅滩。
「啊……」
最后,琦莉失去辩解的机会,急忙从后追赶。
从刚刚教会兵灯光的位置开始走了一会儿,一路走来的支流自此中止,尽头有一个约一公尺高的台阶。「灯光。」哈维只说了一个单字,琦莉稍微思考后,从哈维身后以随身手电筒照亮前方。台阶上方横着另一条与现在的支流相互交错的水流。这应该是主流,庞大的水流发出了低沉汹涌的水声,在墙壁与拱顶胡乱反射轰隆作响。
哈维的左手轻轻置于台阶上,率先跳上位在上面水道的通道,蹲着转过身伸出手。琦莉抬头望着没有开口要她抓住,仅是不发一语、面无表情等待的哈维,瞬间犹豫了一下,这次乖乖地伸出了手。
当琦莉被拉上去,将膝盖置于台阶上时,头顶上方倏地落下一个黑影。
「——?」
琦莉抬起头时,哈维正转头望向身后的水道。紧接着,骤然出现一个看似长手般的东西,越过哈维的肩膀圈住他的脖子,哈维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拖入水道。
「啊——」
被松开的琦莉失去了平衡从台阶上滑落,一屁股跌坐在方才支流的浅滩上。同时,台阶上方传来更宏亮的水声。
琦莉旋即起身靠着台阶,以手电筒照亮横在眼前的水道。越过水面的灯光,她看见了在水流中的哈维,但他似乎正和在水面下揪住他的某物缠斗着。
黑色的水流相互撞击,溅起水花的水面上隐隐约约可看见「那个东西」的形体。那是一个吸饱了水,异样膨胀的巨大人影——不知是否能以人影来形容。「那个东西」的确拥有人的形状,但皮肤的颜色却像是腐烂般带着绿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人。
(……那是什么……?)
哈维和那个人影扭打着往下游流去,琦莉心急如焚地以自己的力量爬上台阶,沿着水道跑向河岸。
「哈维!」
哈维好不容易摆脱对方,但失去了方向的样子,只有头探出水面往四周张望。「哈维,这边!」为了不被隧道中的澎湃水声掩没,琦莉大声叫唤。哈维似乎听见了琦莉的声音,以单手划着水往她的方向游来。
琦莉稍微往前跑去,追上哈维后便在河岸跪下、探出身体,拉住哈维大衣的肩膀处,协助他爬上岸。
「咳……」
「没事吧?」
琦莉拍着马上在一旁蜷曲,弓着身体不断咳嗽的哈维背部。
身旁传来一个巨大的水声。视线转向声音的方向一看,刚刚的人影攀在稍微下游之处,正想爬上岸。
啪答……
明显和水道中流动的浑浊河水不同,黏稠的液体贴附在水泥地面上,河岸上出现了「那个东西」的全貌。
若要将他称之为人类,那副模样也实在太怪异了。如果硬要和人类扯上关系,最接近的应该是腐烂的溺水尸体。
绿色的皮肤表面长了凹凸膨胀的水泡,在那半透明的薄膜下,可以看见血管不规则的跳动。全身的水泡破裂渗出了黏稠体液,连脸上的皮肉也都大半腐烂剥落,看不出原有的容貌。或许曾经有过的头发完全掉光,没有眼脸的眼眶中,眼球几乎是剥落的状态。
从那驼着背,双手低垂宛如动物般的姿态,还有视线缓缓往四周游移的模样判断,恐怕没有什么思考能力。然而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身上竟然缠着些类似碎布般的东西,或许过去曾有蔽体的衣物。这么说来,「那个东西」应该是人类吧?
(……得赶快逃。)
琦莉僵住数秒观察那个异形的生物,本能地回过神。
「哈维,赶快。」
琦莉站起来回过头,但哈维仍趴伏着,露出比琦莉更为苍白的脸色,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个东西」。
「怎么了……喂,哈维?」
琦莉再次叫唤,拉了拉哈维的大衣衣袖。哈维顿时肩膀颤抖了一下,错愕地凝视着琦莉。
「啊。」
哈维发出莫名的声音,突然抓住琦莉的手,慌张站起转过身,全速奔向河岸。
「等,等一……」
琦莉被完全没有考虑到双脚长度差距的速度拉着,跌跌撞撞地死命跟在哈维身后。发现位在前方墙壁的支流入口后,琦莉就这么被拖进里面,踏入浅滩的脚下一滑,「哇」、「欸」琦莉绊到哈维的脚,两人一起往支流的通道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
哈维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琦莉的状况,率先站起身扶起琦莉。他就这么拥住琦莉,背紧贴着墙壁,屏住呼吸警戒着身后的通道。刚刚看见教会兵时的冷静心跳,现在却极不规则地跳动。
静候了一会儿,发现刚刚「那个东西」没有追上来的样子,斜上方安心吐出的气息吹动了琦莉的浏海。
「刚刚那个是什么……」琦莉抬头望着哈维的下颚小声询问:「哈维,你曾经见过吗……?」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哈维紧盯支流的入口,仍一脸苍白地说出意思相左的回答并摇了摇头。湿漉漉的红铜色头发不断落下水滴,弄湿了琦莉的脸颊。
「哈维,你好奇怪,还好吧?」
「……没什么,没事。」
琦莉再次追问,哈维勉强以平静的表情掩饰。「杀死守卫的应该就是『那个东西』,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快走。」他连珠炮说着并推着琦莉的肩膀,将她带离时表情突然僵住。
「……琦莉。」
哈维的声调更加低沉。
「我一示意妳就赶快往前跑,绝对不要回头。」
「为什……」
琦莉抬头想询问,下巴却不协调地往下,视线落在下方。头顶上方传来哈维短暂的叹息,像是说了一句「这个家伙」。
从站在眼前的哈维侧腹——数秒前琦莉紧靠之处,伸出一只绿色的人手。
五根有着锐利指甲的手指抓住哈维的部分内脏,自背侧扯出来,琦莉反射地撑住哈维那略微倾斜的身体边拾起头。明明完全没发觉身旁有任何异状,但哈维的背后不知何时却站着方才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张如腐烂溺水尸体般平板的脸,它正以几乎从眼眶掉落的突出眼球仔细端详被手指拖出的肉片,疑惑地倾着头。
咯。
对方从喉头发出低鸣,以红色的舌头舔拭着哈维的肉片。
琦莉的心脏整个僵凝。
「琦莉,赶快走。」
耳际哈维低语的声音,奇妙地像是从远方传进脑中。琦莉的眼睛直盯着「那个东西」,僵硬地摇着头。
「赶快走!」
哈维按住琦莉的肩膀往前一推,「那个东西」的手旋即顺势横劈,命中哈维的脖子,哈维猛地被打落水道之中。琦莉脚步踉舱,跌跌撞撞的转过身,「那个东西」也追着哈维正想跳进水道中。哈维并没有探出水面,莫非溺水了?
琦莉迅速抓住挂在脖子上的随身手电筒,往「那个东西」突出的眼珠照射。虽然不是会让视觉丧失的锐利光线,但原本打算从河岸边缘跳下水道的「那个东西」对光线有了反应,停下动作缓缓转头望着琦莉。
「这……」
琦莉往后退去边咽了一口口水。
「这里!」
叫喊的瞬间,「那个东西」对着琦莉猛然扑了过来,琦莉同时转过身、开始在河岸上奔跑。
昏暗的下水道中,响着琦莉跃过浅滩奔跑的脚步声。
由于不清楚地理位置,根本不知道往何处才是出口,不过凭着直觉选择了应该有路的方向奔去,只要避免冲进死路就行了。
琦莉发现似乎听不见刚刚那个在后方紧追不舍的另一个脚步声,于是边跑边回过头,突然在湿滑的水泥地面滑了一跤。
「好痛……」
双膝猛然一撞,呼吸顿时停止。琦莉仍赶紧站起身,一路奔跑加上极度的紧张与恐惧,心脏砰砰地跳着。
这样至少应该远离哈维所在的位置了。虽然内心相当在意他没有浮出水面,但诚如他本人常说的,如果只有哈维一个人,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琦莉就这么蹲着,但仍保持随时可以蹬着地面往前奔跑的姿势,注视着水道的前方。前方不远的墙壁出现像是支流出口的拱形空洞,只有那里较其它地方明亮一些,或许可以通往外头。
琦莉转向身后窥视动静,「那个东西」并没有追来的样子。
(去哪里了呢……)
琦莉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在周围的声音。牵动听觉的是弥漫在水道内的水声和夹杂在空气中的微弱杂音,还有自己越压抑跳得越快的心脏鼓动。只要不动就会马上感到冰冷,然而紧握的手掌却渗出了汗水。
(在哪里……?)
背后的通道看不见人影,但不知为何却无法消除身体的紧张感。确实有什么东西靠近。
琦莉的视线有如舔舐般缓缓滑过周围。沿着一路跑来的通道渐渐往前方移动,直到自己蹲着的脚边——鞋尖刚好靠在河岸的边缘,前方的黑色水面反射着朦胧的光芒摆荡着。
心跳瞬间加快。
本能缩回脚的霎那,水面猛然隆起,数秒之前琦莉双脚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只手。锐利的指甲抓着水泥地,刺耳的尖锐声响刻印在耳膜内。
「——!」
琦莉都忘了要发出尖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再度于河岸上奔跑起来。背后感受到「那个东西」跳上河岸追赶而来的样子,直角转进透出光线的支流入口。若是死路,那就万事休矣。
前方出现了拱形的砂色光芒。
(是出口……!)
非常幸运的,没有嵌着像在瀑布底的那种铁栅栏。琦莉内心感谢着好运并加速奔跑,正要一鼓作气奔出去时——
砰!
瞬间,突如其来扑向脸颊的风势让琦莉停下脚步。
「哇——」
她千钧一发地攀住出口,视线往脚边移动,从靠近脚尖处一直到数十公尺以下的水泥路面为止,是一片垂直的龟裂墙壁。浅滩的水宛如渗入墙壁的裂痕般,自她的鞋子中间缓缓往下流。
这里是设在分隔城镇的内墙,中间部分的出口之一。
眼下的景色是笼罩着淡淡晨霭,辽阔闹区内的贫民窟。远方低矮零星的建筑物影子绵延至地平线的尽头后,被红褐色的荒野侵蚀。干燥的疾风自脚下吹拂而过,翻扬起大衣的衣襬。
琦莉一时之间呆愣地眺望着眼前的景象,接着回过神转头望向水道。
支流的转角出现了「那个东西」的身影。对方一度差点跑过头,转动眼球发现了琦莉,那双长手在身体的两侧自然低垂着,动作迟缓地变换方向。啪答、啪答令人不舒服的黏稠足音紧紧贴着地面逐渐靠近。
琦莉再度转过头仰望外面,上下左右环视垂直耸立的内墙,但并未发现可以脱逃的裂缝或是突起处。
脚步声的问隔变得越来越短,对方加快了速度。微微往后一退的脚跟贴在断崖的边缘,碎石碰撞着墙壁往下滚落,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吸入脚下的景物之中。
琦莉吓得咽了咽口水,但脑中也同时浮现出唯一的办法。
(不知行得通吗……)
没有时间害怕,也想不出有其它的选择。
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一口气加快速度,变成啪、啪拍打平板物体般的剌耳噪音。琦莉站在断崖的边缘,正面迎接冲过来的「那个东西」。
克制着快速的心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希望能够顺利——)
琦莉祈祷着。并非对神,而是对自己的判断力与运气。
眼前举起的长手就要抓住琦莉的喉咙时,她往后退了半步。
琦莉的身体直接往下坠落。而「那个东西」往空中横掠的手只抓到琦莉的数根发丝,就猛然往琦莉的头顶冲去——
数秒后,吊在半空中的双脚下方传来某物重击地面的声响。
琦莉的上半身紧贴着断崖边缘,以勉强攀附之姿转头俯视眼下的水泥路面。越过自己摇晃的双脚,那个周围散落着身体残骸,横躺的绿色尸体看起来相当渺小。
琦莉闭上眼睛背过脸,以全身的力气爬上原来的水道。
她瘫坐在浅滩上喘着气,此时双脚才不停地颤抖。若时间点有分毫之差,没有成功攀住边缘,自己现在早已在下面一片血肉模糊了。
「好痛……」
以手按住膝盖想抑制颤抖,顿时感到剌痛窜过身体。双膝似乎是受到重击,浮现红紫色的瘀青并渗出血丝。是什么时候跌倒的呢?是刚刚吗……
(可以行走……)
琦莉将疼痛从脑中驱离,手扶着墙壁站起身。或许无法做得像哈维那么完美,但琦莉略微明白,每个人多少都可以做到漠视疼痛这一件事。
「哈维……」
琦莉抬起头,直盯着眼前的水道尽头迈步前进。
得赶快回到哈维所在之处。
§
不知沉在水里几分钟,呼吸越来越困难。虽然无法呼吸也不至于丧命,然而一旦缺乏氧气,「核」的血液要达到活性似乎会有时间的落差,不会死亡却会如死般的痛苦。
在连一丝丝亮光都无法穿透的漆黑浊流中,只能靠着自上游推挤而下的水压控制方向,但应该会流向下游吧?
(这个……)
想甩掉从水底抓住自己脚踝的手猛然一踢,然而就如同预想,在水中根本无法行动。那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就是刚刚的东西。
自己并非被对方盯上,而是「那个东西」一开始就有两个。
或许原本是打算攻击教会兵的,但刚好那群人离去,自己和琦莉却代替他们出现,于是自动变更了目标吧?也或许「那个东西」认为与穿着坚固装甲服的壮汉相比,可以更轻而易举地打败两人。
哈维焦急起来。如果另一个是在琦莉那里,那么连陪这家伙胡闹一秒的闲工夫都没有,不过独手且一只脚被抓住,加上身处水中,有许多对自己不利的因素。
(是从「那里」逃走的家伙吗?)
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但是若考虑到经由水道移动至此这一点来看,那就毫不奇怪了。这也表示,这里和首都的地底必定相互连结。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有多少「那个东西」栖息在这,那些家伙似乎相当适应水性。或许是做为捕捉猎物的武器之用,下巴的骨骼与手脚的指甲异常发达,指问也张着利于拨水的半透明薄膜。
自己的身上也有武器——
哈维想起后用左手探寻大衣的口袋,手指触摸到用来磨削栅门,原本打算丢弃却忘了,因而一直放在口袋内的折叠刀。虽然已经失去了锋利的程度,但总是了胜于无。哈维握紧刀柄以拇指弹开刀子。
抓住脚踝的手倏地松开。
乍然从束缚中解脱的哈维,反而被水流翻弄着失去了方向。当他惊觉大事不妙的同时,浮出与哈维相同高度的影子自他的背后揪住。
(没想到这家伙如此聪明——)
哈维千钧一发地往下滑,从揪住自己的那只手中挣脱,接着猛然跃起翻身成倒立的姿势,以折叠刀刺向那个黑影的中心。
漆黑一片的视野骤然出现了红色的液体,然后有如烟雾般扩散开来。诚如预料,由于刀刀毫不锋利,对方并末身负重伤,于是哈维手中的刀子猛然往内一推然后横切,划过肌肉的沉甸触感往手上传递,顿时涌上一股异物自胃部窜升、逼近食道的不适。
不知是被骨头还是韧带勾住,无法抽出刀子,于是哈维放开刀柄,往对方的胸口猛踢,藉这个巨作用力终于浮出水面。
「咳……」
脸一浮出水面的同时,不断呼吸着快要堵塞的气息,将氧气吸回肺部。
哈维环视左右,发现水波的彼方露出白色的河岸。腕力早已消耗殆尽,但他仍设法游到那里,一攀住河岸拉起上半身,力气也全数用尽,于是就这么趴伏着暂时无法动弹。
原本丧失的感觉一口气全都回来了。激烈撞击的水声和自己不规则的呼吸;一呼吸就贯穿侧腹的疼痛;紧紧贴在身体上的衣服重量,还有水滴从湿透的头发沿着脸颊滴落,在眼前的水泥地上渲染成深灰色的水渍。
微微挪动脸颊斜眼仰望,头顶上的高处覆盖着爬满光苔的弧型拱顶。走到这里似乎已经没有去路了。
哈维喘了一口气以左手撑起身体,突然看见刚刚爬上岸的地方有个东西。
(收音机……?)
视野的不远处躺着一个灰色小箱般的物体,是一台随身收音机。
目光缓缓往更前方移动,在光苔的昏暗光线下,朦胧浮现各种被打上岸的物体轮廓。
或许也可说是被拉上岸的。
是一堆溺死的人类尸体。恐怕是那些在水道中迷路而溺死的人——大部分都被吃剩一半,人体的残骸就像是中途玩腻而被丢弃的玩具般,散得到处都是。
(是巢穴……)
哈维压抑住涌至喉咙的恶心感。那是一种类似动物的行为;动物会为了生存而去袭击其它的动物。然而,那些家伙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做出那样的举动,只是去袭击出现在眼前会动的东西,然后啃噬罢了。
背后传来溅起水花的声音。
(糟了——)
哈维回过神,抬起仍浸在水中的一只脚,但此时水中伸出的手却抓住了他的脚踝,结果变成将「那个东西」拉上了河岸。
伴随着黏稠不舒服的水声,「那个东西」单手攀住河岸爬了上来。让人怀疑该不会是从身体内溢出的污水宛如瀑布般流下,在脚边形成一滩泥沼。
「那个东西」的胸口,从刚刚被折叠刀割开的伤痕往上下裂开,可以隐约看见半坏死、几乎失去机能的深黑色内脏。由那个胸口的中心略往左移,就在肋骨的后方埋着意料中的物体。
那是一个缠绕着活体线路,微弱闪烁着朦胧琥珀色光芒的椭圆形黑色石头。
颤栗在哈维的体内窜流。
「——放手!」
他想甩动被抓住的脚踝,「那个东西」反而慢慢环住哈维的下半身,贴在腿部的黏性皮肤触感让他的背脊窜起一股恶寒。
艾弗朗——
(什——)
突然在脑中呼唤的幻听,让哈维自己也吓了一跳。
贴上来的「那个东西」,其腐烂得看不出原形的脸上,重叠着另一张自己认识的脸。是一名只有蓝灰色的瞳孔勉强称得上特征,令人印象不深的男子。对方像是求助似的对哈维伸出手,半溶化脸上的半溶化嘴歪斜着——
插图131
喂,艾弗朗,是我……
「别过来!」
哈维叫嚷着挥去幻觉,同时以鞋底往对方胸口的裂痕踢去,以直接踢中裸露内脏的残暴举动将对方踢飞。或许是此举奏效,「那个东西」发出如幼犬般的哀嚎滚向河岸旁。
(为什么你会出现啊……)
哈维瘫坐在地上喘着气,愕然凝视着那个蹲踞在昏暗中的影子,对着自己的幻觉咒骂:再次的背叛,我也不在乎了。管你现在倒在何处,成为虫的食物被分解成无害的物质都好,就是别出现在我的面前。罩子放亮一点,我可学乖了!每次只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就不会有好事——
咕……
或许伤势很快就复原了,「那个东西」发出低鸣缓缓站起身。哈维将杂乱的思绪置于一旁,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
似乎只有再生能力异常的高,要杀死对方果然得瞄准心脏。
「!」
「那个东西」突然从趴伏的状态往地面一蹬。哈维虽然有所警戒,但是却忘了有任何的预备动作,反应慢了半拍。
若问对方的行动类似什么样的动物,以巨大的甲壳虫来形容较四足动物来得更为贴切。对方四肢喀嚓喀嚓蠢动着一口气直逼而来,异样的举动让哈维感到毛骨悚然。他想往一旁闪躲,但左手被对方从难以置信角度伸过来的手抓起来,身体往横一倒。反射地想以右手撑住,然而右手当然毫无动作,肩膀直接朝地面撞去。被推倒之际,一个重量压在侧腹上。「呜——」哈维吞下悲鸣,压抑住痛觉。
或许是难以忘怀人肉的滋味,「那个东西」大大地张开撕裂的嘴巴,对准哈维的喉头咬来。被按住的左手根本不能动弹。
无法防御——!
铿!响起硬物相互撞击的尖锐声。
眼前发生的景象让哈维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视觉。「什……」早已损坏无法行动的右手,正巧在喉咙处挡住「那个东西」的牙齿。被异常发达的上下颚夹住,金属骨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尽管如此,右手似乎仍想顽强抵抗,伴随着马达发出的低鸣,裸露的缆线蹦出了火花。
「住手,不要逞强——」
紧接着,再也无法承受的前臂像是被重力压毁般,啪地一声压扁。即使如此,仍继续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喀、喀声,凄惨地被咬得粉碎。
哈维的思考回路一片空白,接下来几乎是无意识地以左手刺进「那个东西」胸口的裂缝,他敲断肋骨、抓住心脏部分的黑色石头。温度比想象中还要高,手掌的皮肤有种灼烫的触感。哈维不予理会,以脚顶住对方的胸口当成使力的支点,将连接石头与身体内部的活体线路扯断。
「那个东西」恐怕不知道哈维要对他做什么,只是本能感受到危险,开始激烈扭动身体抵抗。
住手,艾弗朗!拜托——
男子的脸再度重叠其上,哀求地伸出了手。仿佛是有人洞悉哈维的心理,在一旁操控着幻觉,这次出现和刚刚不同的脸。那是一张相当熟悉的脸孔,有着砂色的短发和落腮胡——
(犹……)
明知是幻觉,哈维仍忍不住减缓力量。就在这个瞬间,锐利的指甲掠过了脸庞,右眼的纱布和部分皮肤一起被抓了下来。
「可……」
再度施以全身的力气,这次毫不犹豫一口气扯断活体线路,将抓住的石头拉出来。
哈维的手从内脏之间滑出,反作用力让他背部着地倒卧地上,虚脱的庞大身躯从上压下。
即使被拔掉了动力来源,短时间内神经似乎仍残留着接收到的指令,四肢不停挣扎。最后有如发条松了般,动作逐渐趋缓,没多久就一动也不动。
哈维懒得从巨大的身躯下爬出,只是暂时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脸颊贴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躺着。在左手中散发着高温的石头,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后逐渐冷却。虽然已经未使力紧握,但仍黏贴在被烫伤的手掌上无法剥离。
焦油状的黑色血液自手肘往下缠绕,似乎冲洗后,内脏与血液的触感仍会残留一阵子。
「真讨厌……」
哈维低声抱怨。
不想再做出同样的事了——这种类似残杀同族之事。
哈维终于恢复了些许行动的力气,他用手肘的力量拉出身体,缓缓从重压在身上的尸体下方爬出,目光移向被丢掷在地上、仍被压在尸体下的右手。
「喂……」
哈维试着呼唤,义肢却没有反应。他将黏在左手上的石头与溃烂皮肤剥离,然后抓住右手将它拖出。
金属骨架被压得失去原有的模样,因高温而溶化的缆线之间冒出了微弱的火星。
「喂,回应啊,刚刚不是动了吗?再一次……」
哈维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且越来越小声。
如果是以前,只要拿到技术好的零件店铺或许还可以帮忙修复,不过都伤成这种程度了,应该足束手无策了吧?
哈维将额头贴在变成一堆令人惨不忍睹的金属残骸前臂上,仍可听见手肘附近勉强发出微弱的马达声。
叽!最后残留的微弱低鸣迅速消失。
必须站起来,然而湿透的衣服贴在地面上,身体无法动弹。不赶快回去不行,只有内心感到焦急,却想不起为何得赶快回去。
(咦……)
弥漫在水道内的水声中,混杂着一个耳熟的杂音。虽然伴随着严重的杂音而难以听清楚,不过,他知道那是快板的弦乐声。
受到那个感到莫名怀念的杂音催促,也可说像是被人打了一记屁股;你这家伙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休息般的感觉,哈维骤然想起来了——得赶快回到琦莉的身边。
「哇!」
一睁开眼睛,一个蹲着低头凝视自己的人影大叫并跳开来。哈维并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可能是清扫之类,手中拿着扫帚和马口铁畚箕,是一名陌生的男子。男子的腰带上挂着一个随身收音机,虽然认为这种地方应该收不到电波,但杂音的确是从那里发出。
男子畏惧地从不远处探看哈维的情形,脸上紧绷的表情马上松懈下来,露出善意的笑容。
「啊,果然没错,我还以为又是一具尸体。」
「……?」
哈维疑惑地仰望对方的脸,思考了片刻。拿着打扫工具和收音机的男子——「啊——」虽然精神状态恍惚,但当时的事模模糊糊地残留在印象之中。许久未听到那个游击电台的节目,莫名有种安心感。
「钱还来。」
看见哈维瞇着眼说,男子仓皇地挥着手。
「啊,那个早就花光了。」
「我骗你的啦,没关系。」
哈维的嘴角露出微笑,只说了这几句话便感到些许疲惫而闭上了眼睛。经过一段犹豫的沉默之后,男子夹杂着错愕与无力的苦笑说:
「你又是一副凄惨的模样,还活着吗?」
「……庆幸还活着。」
哈维点了点头摇晃着站起身,以肩头拭去右眼的血液,他俯视着侧腹的空洞。好像还能够行走,应该可以吧?
对于回答「庆幸还活着」的自己有种奇妙的感觉。印象之中,过去从未有过「庆幸还活着」这样的思考回路。
庆幸还可以再回到琦莉的身边。
§
突然从镇外传来逮捕不死人(未遂)和发射仿制碳化枪骚动的通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尤利乌斯陷入混乱,和搜索队的士兵们一起从水道撤离,直奔闹区的入口。
在教会兵黑色卡车的包围下,停着一辆普通百姓驾驶的小型卡车。卡车前方有一名看似商人的年轻男子正以夸张的动作对着士兵述说:都是因为你们没有尽速赶到,所以才会让她逃掉。说完便按着腹部嚷着:「担架、担架。」
尤利乌斯抓住身旁的士兵询问,原来没逮捕到的不死人是指女不死人。
(女的?)
尤利乌斯感到疑惑,对方似乎不是自己所搜索的男不死人。
他走向骚动的一角,看见两名瑟缩的小孩——虽说是小孩,但自己两年前也差不多是那个样子。看起来是姊弟,一名约十岁的姊姊和年幼的弟弟。
眼前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男孩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老旧小收音机。在这颗星球上,绝不可能会有另一组带着看起来老旧得像是破铜烂铁,生锈且多处凹陷的收音机四方走动的旅客。
「听说是那名少女开的枪,不过对方没有受到致命伤而脱逃了。」
「是那名小孩开的枪?」
听了士兵的说明,尤利乌斯感到意外地远远眺望看起来相当温顺的少女。他离开士兵走向前去,注意到尤利乌斯而恐惧地瑟缩着身体的少女,即使近看也是相当温和的样子。
「神宫大人。」
被一群壮硕的士兵包围应该感到非常恐惧,尤利乌斯见到对方求援的眼神,感到些许迷惘。对方已经如此害怕了,要是再让她陷入混乱那也会很困扰,因此他并未加以否认。在一般市民的眼中,神学生和正规的神官并没有什么差别。
「妳家在这个镇上吗?」
「是的,要去亲戚家……」
「我知道了,就送你们过去吧。之后或许还会再询问你们一些事情,今天就先回去。」
尤利乌斯努力用听起来像是神官的成熟语气。少女快掉下眼泪般松了一口气,深深低头致意。对于自己的微妙立场,尤利乌斯在内心苦笑着。原本没有擅自释放少女他们的职权,也没有出现在这里的职权,只是因为事情和自己有深切的关系罢了。然而,即使他没有职权也有权力。
「对了,那个收音机是在哪里捡到的?」
尤利乌斯的目光落在男孩手中的收音机,将话锋一转。「这是姊姊的东西。」总觉得男孩相当得意地强调「这是姊姊的东西」这个部分。男孩可能是不清楚所处的状况,毫无畏惧的模样与少女大不相同。
「能不能交给我?」
「是,当然可以。」
少女开口响应,并以手肘撞了撞男孩,男孩似乎不愿放手般,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收音机。
电源没有开启。尤利乌斯接过来仔细观察,看起来果然像是那台收音机。可以肯定那个逃走的不死人与琦莉他们有关。
「神官大人……」
尤利乌斯翻转着收音机目不转睛地凝视时,传来少女细微的声音。尤利乌斯这次打算纠正对方自己还是一名神学生,然而一见到少女的模样,开启的嘴又闭了起来。少女的双手环抱胸前,嘴唇颤抖着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神官大人,我原本是要做正确的事。教会告诉我们,那些人是和神不同路,必须远离的对象,我也一直如此认为……可是……或许这么说是一种罪过……我真的做对了吗……」
「……」
尤利乌斯无法马上回答,不发一语地看着眼神中流露出某种期待的少女。倘若回答:妳这么做相当正确,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少女应该会感到安心。
然而,尤利乌斯过了片晌说出口的只是——
「……我不是神官。」
所以没有讲道的职权。只有在这个时候,对于怯懦规避责任的自己感到相当沮丧。少女或许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尤利乌斯并没有看对方的反应便转身离开当场。
他指示身旁的士兵用卡车送两姊弟一程,「我回去了,因为还要继续搜索水道。」说完便朝自己刚刚搭乘的卡车走去。当他要跳上驾驶座旁的座位时,驾驶座的通讯机正好响起。
坐在驾驶座上待命的士兵接收了讯息,而其它的卡车似乎也同时接收到讯息的样子,周围立刻陷入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
尤利乌斯皱着眉望了望四周询问驾驶座的士兵,士兵也露出不太清楚状况的表情说:听说从水道掉下了一具尸体。
§
传来收音机的声音。
在发出昏暗光芒的苔藓彼方所传出的微弱杂音引导下,琦莉自然而然加快脚步。她忍着膝盖的疼痛,快速跃过通道上的浅滩。
水道前方出现一个人影。微微低垂的右肩顶在墙壁上倚靠着,像是拖着湿透的修长身躯步行。琦莉一停下脚步,对方也发现了她而跟着停下来。对方回头对着斜后方的昏暗处说了一句什么,收音机的声音就静静地消失了——像是完成任务而感到放心的样子。
对方又再次望向琦莉,表情微微一变。
「……妳没事吧?」开口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这句话应该问你自己吧?」
琦莉感到有些无力,皱着眉如此回答。
她再次迈开脚步,当两人的距离越来越靠近时,「……钦。」就在快要交会之处,哈维踉舱地往前倒,琦莉伸出手想搀扶,结果两人一同跪在浅滩上。
「呵呵,被我拖下水了。」
耳边传来嘶哑但带着恶作剧般的声音,哈维就这么将手环在琦莉的肩膀上。一阵茫然后,琦莉才发现哈维那虚弱的摇晃似乎是演技,不禁感到些许懊恼。
琦莉的脸贴在眼前的胸膛上,双手环向对方的身后。即使透过大衣,手心仍可感受到坚硬的肩胛骨。
「……你瘦了。」
「是吗?应该没变吧?」
「瘦了,因为我记得非常清楚。」
不管是那只拥着自己肩膀的骨感大手、身上的温度,还是那个喉咙附近发出略微咕噜咕噜般杂音的声音,以及说话时的习惯或是该在何时换气等等,现在全都回想起来了。
琦莉微微抬起头,仰望紧闭的右眼和右脸颊上的伤痕,紧咬着双唇。
「为什么我只要稍微一不注意,你总是一副快要死的模样,你是笨蛋吗……」
她再次低下头以责备的语气抱怨。「啊——嗯……」哈维不好意思地回应。
「突然消失且完全没有音讯,你知道你做了多么任性的事吗?」
「嗯……」
「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嗯。」
「说谎,你明明从未想过。」
「……嗯。」
「下士和贝亚托莉克丝也都非常担心你,你有好好地反省吗?」
「嗯。」
「不要只回答思,说点什么啊——」
「嗯。」
过了一秒——
「对不起。」
听见如此简短笨拙但真诚的道歉,琦莉紧抿着双唇、瞪着对方的锁骨处。不久,还是克制不住涌上的泪水和呜咽,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宛如洪水溃堤般无法停止哭泣,琦莉扑进眼前的胸膛,像小孩般放声大哭。
「……这么一点事就哭了。」脑后传来束手无策的声音。「才觉得妳看起来成熟一点,原来内心完全没有改变。」
「啰嗦死了,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哭……」
反驳得不具任何说服力,不过她的确是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早就下定决心,没听见哈维的道歉绝不哭泣。
「对不起……」
哈维的手粗鲁地拨弄着琦莉的头发,在她的背后又重复说了一次,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着:
我回来了。
§
「好大的骚动啊……」
一抵达现场,聚集了异常众多的看热闹人群。尤利乌斯诧异地想着,边抬头仰望耸立在人墙那一端的内墙。就在那龟裂墙壁的极上方处,拱型的空洞张着黑色的嘴并排着滴下潺潺的水流。推开由闹区居民组成的围观民众直闯中心,士兵们聚集在沿着内墙横在眼前的干涸遗迹处。
那个倒卧在围着圆圈士兵中央的人影,应该就是那具掉落的尸体。
当尤利乌斯越过人墙,看到那具连训练有素的教会兵也皱着眉头不敢接近,只从远处眺望的尸体时,惊讶得张大了双眼,一秒半后挪开了视线。
即使是因为从头上的水道出口掉落,理所当然成为一具惨不忍睹的坠落尸体(虽然那是根本不想看的东西),但那个应该是早在坠落前就已经死亡的尸体吧?……就像是被水泡得浮肿的溺水尸体,也像是每寸皮肤都被烧溶的焦尸——
「那是什么啊……」
尤利乌斯吞了一口口水压抑恶心感,正打算开口询问同行的士兵时,对方转身吐了出来。
此时收到将看热闹的人驱离,搬走尸体的命令。当士兵一副不愿靠近但仍开始准备搬运尸体时,一旁传来石化燃料的沉重引擎声。
见到越过崩塌的水泥河堤,现在才进入水道遗迹中的卡车,尤利乌斯皱紧眉头。那是涂了黑漆的教会卡车,相当厚重的装甲在周围散发出恫吓的威压感。
士兵们畏怯地让开,从卡车走下来的,是一群身上穿着显然比镇上士兵更高阶,与漆黑的车辆形成对比的雪白全罩式装甲服士兵。
是猎捕不死人军团——
感到惊愕之际,那群人已经理所当然将镇上的士兵推向一旁,准备将尸体运往他们的卡车。
「喂,突然出现怎么随便——」
「不行,尤利乌斯少爷。」
正打算上前发出不满时,被其它的士兵小声制止,尤利乌斯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猎捕不死人军团是长老会的直属部队,即使拥有父亲的光环庇荫,唯有对这个部队无法插手。
不仅是尤利乌斯,其它的士兵们也都无法隐忍不满,愤怒地目送那群没有任何说明,平静运走恐怖尸体的全罩装甲服。对方毫不在意地完成回收怪异尸体的工作,接着似乎又打算态意进入水道内调查,开始准备搜索部队。
「……找到从我们这里脱逃的犯人了吗?」尤利乌斯小声询问身旁的士兵。
「还没有,被刚刚的骚动中断……看那个态势,恐怕不会让我们搜索了。」
「借我。」
借了士兵所拿的剌枪,应该说几乎是抢过来,尤利乌斯转过身。
「欸,啊,您要去哪里?」
「我想起还有点事,不用跟过来。」
听见背后张皇追问的声音,尤利乌斯头也没回就丢下这一句,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向原来的卡车。
§
「我可以自己走。」
「没关系,我想背妳。」
好几次琦莉想下来时,哈维都如此回答。于是在走向水道出口的这段路上,琦莉心怀感谢地伏在哈维背上,脸颊贴着大衣的肩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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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琦莉经过一段时间的哭泣后,抽噎着向哈维道歉。哈维刚开始并不明白琦莉为何跟自己道歉,经过琦莉战战兢兢补充说明,是指那名被杀死守卫的事后,他只是略微不高兴地低声说:「……没什么。无关紧要的家伙要怎么看待我都无所谓,唯独妳……」他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琦莉总觉得话没有说完,然而这个话题并没有再继续。
琦莉再次坚信:倘若全世界的人都与哈维为敌,只有自己绝对、绝对不会背叛哈维。
之后,两人开始在水道上步行。她沿途在哈维的背上叙述着这一年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住在南海洛东部镇上的事;还有寄宿打工的事;贝亚托莉克丝将下士打包送到社福机构的事件;以及和贝亚托莉克丝变装潜入港镇的海上宴会等等。
当琦莉述说浮现于脑海中的点点回忆时,哈维并没有随声附和,只是沉默地往前步行。就在琦莉认为对方似乎没在聆听、正打算住口之际,「这样啊,然后呢?」哈维就会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着实难以判断他是否真的有在听。
话中自然而然多次提及贝亚托莉克丝的名字,琦莉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和贝亚托莉克丝相处了一年半。
「贝亚托莉克丝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呢。任性、自以为是,又非常专断,没想到却相当照顾人,又拥有强烈的责任感。」
琦莉想起金发女子那桀傲不逊的脸露出苦笑。「我之前没有说过吗?贝亚托莉克丝是值得信任的一个人。」听见哈维以「怎么现在才知道」的口吻响应,琦莉才想起,之前的确曾听哈维说过。那个听起来像是因为在急迫的状况下为了让琦莉安心而脱口而出的台词,原来是发自内心的话啊。
琦莉羡慕起被哈维如此形容的贝亚托莉克丝,心想:今后应该可以比以前更加自在地,将她视为普通的女性友人好好相处。她不禁感到些许期待,希望贝亚托莉克丝能成为像贝佳那样的好朋友。
不过在这之前,贝亚托莉克丝应该会为了这次的事情相当生气……
回去后好好赔罪吧。
琦莉轻轻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倚靠的脖子散发出淡淡的香烟气息。哈维应该有一阵子没有抽烟才对,但烟味却像是体味般渗进身体了吧?好久没有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
从拱顶稀稀落落地降下如雾般细微的水滴,耳中弥漫着舒服的雨声。那水滴宛如是生长在拱顶的发光苔藓所降下的光雨,带着不可思议的微温,舒服地抚触着脸颊。
由于哈维只用一只左手支撑着自己的臀部,琦莉为了免于滑落,再次搂紧哈维的脖子,目光顺势投向前方。悠长绵延的水道前端,射入了细微的砂色光芒。沿着墙壁有一座通往位在拱顶正方形空洞的梯子;那是位在住宅区外,琦莉最初下来水道时使用的排水口。
哈维骤然停下脚步。
有如平静无波的水般沉静,但滴水不露的警戒心却渗入空气中。
「果然在这里。」
声音沿着水道的墙壁回响。是一个既非孩童也不完全像大人的少年声音。
前方的亮光中降下一个人影。他从梯子的中途跃下,长袍的衣角顶着风翻扬飞舞,跳下地面的同时,衣角也轻轻沿着双脚平静止歇。
琦莉凝视从顶端射入的柔和砂色逆光,确认了那个身穿黑色神官服人影的身分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听说琦莉也前往下水道,因此我就猜测,应该是从这里下来的。」
「对不起,尤利……」
琦莉缩着头躲在哈维的背后,此时有一种异样感。她感受到眼前背影散发出来的警戒心一点也没有松懈,正感到诧异之时,传来喀锵的微弱金属声。
琦莉的目光回到前方,尤利乌斯不发一语地拿着刺枪摆好姿势。
「尤刊……?」
琦莉赶紧从哈维的背上滑下,尽管脚一踏到浅滩时,双膝的伤口一阵疼痛,她仍不在乎地向前走,却被哈维的左手挡下赶到身后。越过哈维的肩头仰望,哈维的神情毫不惊讶,以冷淡的目光望着前方的尤利乌斯。
「你应该知道用那种东西杀不了我吧?」
「……」
反倒是尤利乌斯流露出被逼得走投无路般的表情,紧闭着嘴但仍未放下枪,严肃地开口:
「我问你一件事,杀害守卫的是你吗?」
「尤利,不是——」
「对不起,我不是问琦莉。」
尤利以非常抱歉但坚决的语气,打断琦莉插嘴的声音,他直盯哈维等候回答。与泫然欲泣紧咬双唇的琦莉相较,哈维似乎真的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以一贯的冷淡态度说: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当作是吧?」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尤利乌斯以极为认真的表情重复了一次。哈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最后改口:
「不是。」
「……我知道了。」
尤利乌斯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应该是相信哈维所言,但他的表情依旧僵硬。
「那么,真正的犯人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是心中有底的口气呢。」
对于紧接而来的询问,哈维如此响应。琦莉也察觉到尤利乌斯问的并非是谁,而是什么东西。过了片刻,尤利乌斯以宣布重大事情的口吻继续说明。或许这才是最初的主题。
「在闹区发现了一具从水道坠落下来的尸体,那是有如怪物般……」
「那个……」
琦莉忍不住将声音吞了回去,她紧紧揪住哈维的大衣衣袖,是那个被自己引诱而坠落的家伙……「别插嘴。」哈维的目光仍紧盯尤利乌斯小声说。尤利乌斯以严肃的表情盯着两人继续问。
「被首都的猎捕不死人军团运走了。那个是……什么东西?」
「猎捕不死人军团?」听见尤利乌斯说出这个名词,连琦莉也吓得抬头仰望哈维的侧脸。然而哈维的表情就像是早已预料到,没有任何变化。
「世上有许多大人的事你不知道哦。」
「认真回答我。」
「……」
哈维稍微思考地陷入沉默,接着左手伸人大衣的口袋之中。看到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尤利乌斯全身陷入紧张,琦莉的心脏也差一点蹦了出来。然而哈维却毫不在意,粗鲁地将抓出来的某物丢给尤利乌斯。
「给你。」
「哇!」
结果在这个状态下,哈维逆转了形势。尤利乌斯改以单手拿着刺枪,用另一只手接过那个东西,原本的备战态势完全被瓦解的他,流露出一脸不甘。他蹙紧眉头、俯视着接过来的东西。
那是和哈维的拳头一般大,连凹凸感都非常相似的黑色石头——远远确认了那个东西后,琦莉讶异地睁大双眼,交互望着哈维与尤利乌斯的脸。
「这是什么啊?」
「你知道首都有石化能源的研究室吗?」
「……我知道有那样的研究室。那是做什么的?」
「你也可以去问问你父亲。」
哈维冷漠地结束对话。「走了。」他小声对琦莉说完后便踩着若无其事的步伐,朝尤利乌斯所站的出口走去。
尤利乌斯已经无意以枪尖对准哈维,只是难以释怀地将接住的石头塞进外套口袋,接着递出一台提在外套内侧,相当眼熟的小型收音机。
「啊!」
不仅是琦莉,连哈维也异口同声大叫,两人同时慌张地闭嘴。
「这是怎么一回事?」
琦莉跑上前像是一把抢过来般收了下来。尤利乌斯露出果然没错的表情说:「听说是女不死人的东西,原来是你们的朋友。」是贝亚托莉克丝!琦莉在心中叫道。
「那么那个人呢?」
「逃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她的行踪。」
「发生了什么事?」
「据说她搭乘一辆行商的卡车前往本镇,但是被同行的普通百姓开枪射击,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开枪射击……」
琦莉愕然低语,忍不住转头仰望哈维。哈维开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这时却微微眨了眨眼望向身后,他盯着水道内部,像是在采看动静般毫无动作。过了几秒,琦莉也听见了隐约的金属声。
「猎捕不死人军团开始搜索水道了,要逃就赶快逃,我可不会帮你哦。」
尤利乌斯绷着脸,并在梯子前让出了路。不会帮忙但放过一马也是一样——琦莉怅然若失地回视尤利乌斯。尤利乌斯并未看着琦莉,而是瞪着哈维压低语气。
「只有这一次。下次再相遇时,或许就是敌人了,你要先有此觉悟。」
冷淡地「嗯。」了一声,哈维推着琦莉的肩膀。琦莉被催促地跨上梯子,越过哈维的手再次回望尤利乌斯。
「真的非常感谢,又是匆匆忙忙的局面……」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嗯,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
虽然毫无依据,但是的确有那样的预感。上次分离的时候原以为不会再相遇,没想到又再度重逢,因此应该还会有第三次。
尤利乌斯那对深绿色的瞳孔,流露出既像少年又带点成人般的笑意点了点头。
「嗯,我们一言为定。到时候,我绝对会长得比那家伙还高。」
「笨~蛋,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追过!」
哈维的毒舌打断了两人依依不舍的对话,接着像是催促「赶快爬上去」般鞋底往地面一蹬,于是琦莉缩了缩脖子快速登上梯子。
从顶部的排水口探出头,映入眼帘的是住宅区后巷的风景,还有在家家户户屋顶彼端的辽阔砂色天空。久违的镇上的干风翻弄着湿透的发丝。
琦莉爬上了路肩的柏油路,跪在排水门的边缘往内探看。哈维刚刚还催促着琦莉,他自己却爬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脚步。
「尤利乌斯。」
哈维转头望着在下方目送的尤利乌斯。
「东侧的尽头有一具带着收音机的尸体,虽然应该很快就会被猎捕不死人军团发现,但如果可以,希望能由你帮忙安葬。」
「欸,啊……?」
虽然一脸疑惑,但尤利乌斯仍点了点头。哈维露出安心的神情,接着一口气跳上两格阶梯,爬上琦莉所等待着的路面。
在明亮处重新见到哈维脸上的伤痕,虽然是相当严重的状态,但本人却不是那么的在意。他像小狗般摇头甩掉头发上的水滴,接着感到些许刺眼地以左手遮住光线仰望头顶。仔细想想,哈维一直待在地下的拘留所,应该很久没有出现在有阳光的地方了。
「贝亚托莉克丝不要紧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等一下再问下士原委,总之先离开。妳能跑吗?」
「嗯。」
当琦莉被哈维催促着正要跑出小巷前,停下了脚步仰视哈维的脸。而哈维似乎也想起同样的事情,刚好同时低头望着琦莉。两人均流露出奇妙的表情相互凝视,接着,琦莉俯视提在手上的收音机。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将他放上一个月。」
「就是啊……」
开启电源的瞬间,收音机铁定会连续说教说上一个月左右。
「真没办法,我们就奉陪到他痛快地发泄完毕为止吧。」
哈维无力地叹了口气。
「啊哈哈,那我们两人就端坐着、好好听他说教吧。」
琦莉笑着点点头,一如往常的将收音机的提带挂在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