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是一位太过美好而显得遥不可及的人,就连曾和他一起表演过的大指挥家伦纳德·伯恩斯坦都说:「从没看过比年轻时代的他更完美的人。」同为指挥家的朝比奈隆也曾在唱片封面的曲目解说上提到:第一次和那个人见面握手时,只觉得他纤细而冰冷的手感觉就像少女一样。
这位钢琴家名叫葛林·顾尔德,不过很可惜——他是男的。
据说顾尔德习惯边弹钢琴边哼歌,录音时也停不下来,不管制作人怎么说他都依然故我。况且他演奏钢琴的方式本来就十分特别,一听就知道是出自他之手。在他刚出道时,这个边弹琴边哼歌的习惯似乎也招来不少批判的声音。
话说回来,听说前阵子有一张顾尔德的翻版CD问世——先以仪器分析他的出道作品,再用自动钢琴以相同方式演奏出来;所以无论是在哪个时间点按下哪个琴键、弹奏时的强度和长度,都和原版如出一辙。个人觉得这是唯有键盘乐器才办得到的有趣尝试,而且音质也相当清晰……当然也听不到哼歌的声音就是了。
相对的,也有人觉得「没有顾尔德哼歌的声音听起来很寂寞」。唉,听音乐的人就是这么任性啊!
听古典乐常会遇到许多不同的人演奏同一首曲子的情形,每当接触从未听过的曲子时,也往往会将「第一次听到的演奏版本」当成「那首曲子应有的演奏方式」。我第一次听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就是顾尔德演奏版,后来才知道他诠释的贝多芬算是极端的特例,据说评价也毁誉参半。
然而刚开始听古典乐的我就有如刚孵化的雏鸟,顾尔德对我而言就像是母鸟般的存在。如今听到其他钢琴家演奏的月光或热情,我还是会觉得怪怪的。贝多芬一生共创作了三十二首钢琴奏鸣曲,其实顾尔德并非每一首都擅长,他本人也明白宣称有些喜欢有些不喜欢。而其中一首深受顾尔德喜爱的作品,就是降E大调第二十六号钢琴奏鸣曲告别,也就是「离别的钢琴奏鸣曲」。
可惜顾尔德并未录制第二十六号钢琴奏鸣曲,就在一九八二年结束了短暂的五十年人生。甚至没有「告别」——这么说或许太伤感了。
这部作品写到一半时,我突然想到整理了一下堆叠成山的CD,试着分类成演奏者还在世、乐团仍在活动的「健在组」,以及演奏者已过世、乐团已解散的「不在组」。没想到「健在组」的山还叠不到十张,「不在组」的山已经因太高而崩塌,让我莫名地哀伤了起来——结果就丢下写一半的稿子和整理一半的CD,自暴自弃地去睡觉了。总有一天「健在组」将会一张也不剩,而「不在组」的高山也终将崩塌,最后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沙漠吧……
感伤了半天,刚刚在网路上看到「齐柏林飞船一日限定复活演唱会」的新闻,又让我有了新的想法。第一集也曾提到齐柏林飞船的鼓手Bonzo已经不在人世(新任鼓手居然是他的儿子),尽管如此,齐柏林飞船的音乐却没有消失。
眼前这个时代就连葛林.顾尔德已逝的琴声都能藉由自动钢琴复活,声音也将化为档案存在于世上的每个角落,并且永远流传下去。或许将来有一天也能听到附带哼唱的告别呢!
一九七七年发射的航海象一号太空船上,载着一张给外星知性生物的讯息唱片,其中便收录有顾尔德演奏版的巴哈平均律练习曲集第二册第一首C大调。倘若某个星球上经过进化的生命体回收了这张唱片,即使地球毁灭,他的音乐也仍得以存续。这么一想,没有「告别」或许才是正确的。
这次也给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添了许多麻烦——我不在家时害您找不到人,真是抱歉。买了手机却放在家里就出门,结果还是联络不到。真是非常抱歉。也要谢谢帮我绘制可爱插画的植田亮大人。此外还要感谢给我机会脱离茧居生活、让我有力量继续写作、赐给我勇气丢下稿子跑出去打麻将的「野猫会」成员,谨在此向各位致上十二万分的谢意。
二〇〇七年十二月杉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