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目前时刻已经将近下午六点,但打开窗帘的话,跟白天和中午都丝毫没变的耀眼光芒就会涌入房间当中。一直在这个街区生活的话,仿佛会忘记时间感觉。库法一边眯细单眼,同时转头看向室内。
「果然还是平常的服装最能让人冷静下来呢,小姐?」
在有些狭窄的私人房间里,可以看见文静地坐在椅子上的主人身影。桌上放着库法在巡礼过程中穿的礼服,还有梅莉达之前穿的女仆服,都已经折叠整齐。梅莉达穿着贵族千金的便服装扮,伸手抚摸褶边裙的下摆。
「从下层居住区到这边,感觉是趟很辛苦的旅程呢。辛苦你了,老师。」
「小姐才辛苦了。妨碍了小姐难得的旅行,真的很抱歉。」
「什么妨碍,别这么说啦。反正也好好地跟艾咪她们会合了,而且——」
梅莉达挥了好几次手,脸颊仿佛会发出音效似的沸腾起来。
「……可以跟老师留下春假的回忆,我觉得很幸福。而且变成女仆称呼老师『主人』,感觉有点像作梦呢。虽……虽然也有很多难为情的事情,但包括那些事情在内,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
「小姐……」
老实说,对于把梅莉达当成女仆使唤一事,库法也产生了某种快感——但库法决定把这种事保密到下辈子为止,他装模作样地竖起手指。
「这样不行喔。身为骑士公爵家的淑女,怎么能接受去服侍别人的行为呢……虽然那套衣裳确实非常适合小姐,但那个跟这个是两回事。」
「既然这样,偶尔!可以偶尔再像这样扮成女仆,称呼老师『主人~!』吗?」
库法露出微笑,立刻回答:
「不行。」
「咦~!」
「就算小姐发出那种不满的声音,不行就是不行。啊,果然平常的军服最能让人冷静下来。」
库法以爽快的表情拍了拍军服的肩头。先不论社会眼光,女仆造型的梅莉达隐藏着甚至超越库法想像的魔性,因此为了保持身为家庭教师的理性,说什么也不能让步。
就在这时。砰砰——从窗外响起烟火的音色。梅莉达仿佛被吸过去似的走近窗边,从十字窗框眺望外面的光景。
「那就是成为话题的『飞空艇』……春天号……!」
她那双比红宝石更高贵的眼眸,映照出静止在上空的神秘「鲸鱼」。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盖在王城领地内的修道院的一个房间。爱丽丝、缪尔和莎拉夏,还有艾咪和其他被卷进事件的宅邸女仆,应该也被邀请到其他房间。不过她们——或者该说挤满在圣王区的好几万人,此刻说不定也跟库法他们仰望着相同的光景。
那是用绳子系在王城的中庭,全长约两百到三百公尺的巨大船只。忙碌地吐出蒸气的船体,垂吊在形状宛如飞弹的圆锥物体下。梅莉达一边注视这非常罕见的东西,同时询问身旁的库法:
「老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重的东西,能飘浮在空中呢?」
「我也觉得在意而试着调查了一下。飞空艇的原理,简单地说就是——气球。」
「气球?」
库法从梅莉达的正后方将手放在她的左肩上,用右手指向上空。库法的体温让少女有一点想打瞌睡,同时倾听着让脊背颤抖的男高音美声。
「垂吊着船的那个圆锥是气球。换句话说,那里面装满许多比空气还轻的气体,靠那股浮力将船抬起来。」
「抬……抬起那么大的东西?用跟气球相同的原理……真的吗?」
「我一时间也难以置信……看来这世界还洋溢着许多我们不晓得的神秘呢。」
「唔唔……」
梅莉达从半张开的嘴唇里发出呆愣的声音,同时茫然地仰望天空。
库法欣慰地俯视学生的模样,然后重新抬头仰望天上的鲸鱼。
「小姐,你能看见船片刻不停地吐出蒸气的样子吗?假设是从气体中得到浮力,控制推进力的听说是仙馔密酒之锁。」
「咦?可是我记得仙馔密酒是……」
「没错,是因为几个原因被指定为禁忌的技术。不过,虽然这也是让人怀疑起自己耳朵的情报……但据说搭载在那艘船上的是『永动机』,已经克服了仙馔密酒最大的缺点——非常耗油的问题。」
课本里从未出现过的单字,让梅莉达深深感到疑惑。
「永动机……?」
「举例来说,将蜡烛点火的话,蜡烛提供亮光的代价,就是烛芯会逐渐变短吧。如果想要好几个小时、好几天的亮光,就不得不丢掉用完的蜡烛,换成新的蜡烛……然而,那个所谓的永动机,只要启动一次动力,就不会腐朽,能够永远不断地运转下去,是一种梦幻物品。」
梅莉达隐约理解了内情,一阵战栗窜过十三岁的纤细身体。
「那……那也就是说……!」
「没错。要移动那艘船,只需要一个仙馔密酒结晶就足够了。只需以最低限度削减弗兰德尔的寿命,就能永久地在空中不断飞舞。」
「永动机究竟是怎样的构造呀!」
「这——」
库法暂且噤口,接着诚实地回答:
「唯有这件事,无论我用尽多少手段,也调查不出来。听说是席克萨尔家的最高机密。这种技术研究的最尖端,原本应该是拉·摩尔家一枝独秀,但据说只有永动机是黑箱,根本无从下手,女公爵曾为此闹别扭喔。」
「这样子呀……」
梅莉达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茫然地抬头仰望天上的鲸鱼。她将自己的右手贴向放在肩膀的手上,库法也像在回应似的与她手指交缠。
关于仙馔密酒之锁的解禁,在评议会似乎也讨论得很激烈。库法所属的白夜骑兵团也有接到调查任务的纪录。然而,运用最顶尖情报网的我们却无法揭露真相,这表示席克萨尔家技术研究所的铜墙铁壁可说非比寻常。姑且不提在报告书上有几处可疑的记述……结果在「能够使用的仙馔密酒结晶仅限一个」的条件下,飞空艇的研究开发获得承认,那名年轻的骑士公爵漂亮地完成这项壮举。
叩叩——这时响起敲门声,正好从门外传来那个青年的声音。
「梵皮尔小弟,还有梅莉达·安杰尔小姐。我可以进去吗?」
「王爵大人?」
梅莉达感到害羞似的拉开距离,库法迅速地消除表情,打开房门。
站在修道院走廊上的,是身穿更华丽衣裳的塞尔裘·席克萨尔公。加冕典礼举办的日期已近。届时他应该会穿着这套以纯白与金色为基调的礼服,站在好几万国民关注守护的王城阳台上吧。
席克萨尔公用让人感觉不到压迫感的轻快声音,向两人露出微笑并说道:
「这么匆忙真是抱歉,我是来重新向你们道谢和赔罪的。梅莉达小妹,这次把你卷入席克萨尔家的内乱,实在非常抱歉。还有,谢谢你支持舍妹。莎拉夏她说能平安到达圣王区,都是托你的福喔。」
「别……别这么说。我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表示你拥有超乎自己所想的影响力呢。」
感觉席克萨尔公细长的眼眸微微地散发出光芒。库法在门旁待命,同时用警戒的眼神斜眼看向他。
年轻公爵忽然改变氛围,爽朗地笑了。
「其实呢,梅莉达小妹。我来这里除了道谢和赔罪,还有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我吗?」
「怎么样,你能不能跟莎拉夏她们一起参与加冕典礼的仪式呢?」
梅莉达惊讶得瞠大了眼。塞尔裘一派轻松地对瞬间发不出声音的她继续说道:
「不用想得那么严肃喔。毕竟这请求很突然嘛。你没必要讲些什么或是唱歌,只要能稍微在民众面前露面就好了。只不过会请你表演一下简短的舞蹈,所以需要练习舞蹈动作就是了……」
「跟莎拉夏同学一起吗……?」
「跟莎拉夏和缪尔,还有爱丽丝小妹表示她的回答会跟你一样喔。怎么样呢?能否请你们四人一起替加冕典礼增添色彩呢?」
「我……我——」
少女求助般的视线像是在寻求答案地望向门旁。符合随从身分,仿佛影子似的在旁待命的库法,露出隐藏着可与王爵匹敌的强烈意志的眼神,抬起了头。
席克萨尔公看来并没有其他用意。纯粹是想在公爵家四千金齐聚一堂的这个时机,演出一场奇迹的仪式吧。这是三年才一次的一大活动。对少女本身而言,肯定也会成为宝贵的回忆。
库法用透明的视线望向主人,略微动起原本绷紧的嘴唇。
「不是很好吗?小姐们能四人齐聚一堂,公开露面的话,聚集起来的观众一定也会很开心吧。」
「这……这样啊。那么,虽然有点紧张……我愿意接受,王爵大人。」
「谢谢你。那么,这么仓促很抱歉,但能请你跟莎拉夏她们会合,按照指示行动吗?距离加冕典礼没什么时间了。」
正要折返回头的王爵,以超然的眼神看向在门旁待命的青年。
「在加冕典礼的期间,你就以游击骑士的身分保卫王城吧——在逮捕到的犯罪集团中没看见『她』的身影。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遵命,阁下。」
看到库法伺候自己以外的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霾笼罩着梅莉达小巧的胸口。她甚至忘记对方是这个国家的下任国王,立刻拉起家庭教师的手臂,涌起一股想要主张所有权的冲动。
「老师……?」
无论是多么小声的呼唤,平常总会回应学生的青年,此刻却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将端正的视线望向地面。感觉又冒出了自己不晓得的他的另一面,梅莉达这时怎样也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从下方眺望的景色应该相当震撼,但从上方俯瞰的景色也非常特别——艾咪这么心想。
这里是设置在王城的顶楼阳台上,给特别贵宾的观览席。每个团体被分成几桌,有简单的隔板保护各自的隐私。从布帘对面漏出感觉是上流阶级的谈话声,平民出身的她不禁缩起肩膀。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
要说救赎的话,就是有三个同样立场的熟面孔,在同一张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饮料吧。是在梅莉达的宅邸工作,身为艾咪部下的三名女仆。
「虽然都这种时候了,但我开始觉得这搞不好是作梦。」
妮采仿佛猫一般颤抖着身体,同时这么低喃;麦菈从栏杆探出身体,重新俯瞰底下,张嘴发出「唔哈~!」的声音。
「好壮观的景色……原来弗兰德尔有这么多人呢~」
虽然每次看都会感到晕眩,但艾咪也不由得面向那边。
那是多到甚至懒得去数,密度十分异常的民众。在王城中庭、城门前、圣王区的大道,甚至是屋顶上,好几万人为了尽量从近一点的距离见证王爵的加冕,相互推挤着。
那肤色的大浪让艾咪感觉要头晕了,她立刻缩回身体坐到椅子上。
「……这也只是一小部分呢。没办法前来观赏的人是这个的好几倍喔。」
「哎呀~我们真的很幸运呢!啊,可以再给我一杯吗~?」
葛蕾丝不晓得是神经大条还是没有想太多,她若无其事地喝光饮料,呼唤服务生。立刻回应她呼唤的燕尾服男性,将装满柠檬黄液体的玻璃杯一声不响地放在餐桌上。
看到那样的动作,不禁会想起同僚库法,但服务她们的男性当然是跟那个家庭教师毫不相似的短发青年。
「很快就要开始举行由宫廷剧团表演的舞台秀。敬请期待。」
男性很爽快地欢迎虽然看起来是平民,但拥有特别优待券的艾咪等人。麦菈抬头仰望服务生轮廓深邃的脸庞。
「所谓的舞台秀,是要上演什么呢?像是余兴节目吗?」
「与王爵大人一同旅行的剧团成员,将王爵大人巡礼的过程改编成了戏剧。从现在起会举行第一次公演,接着是加冕典礼的仪式。最后是众所期盼的现任女王陛下与下任国王陛下登场,进行王位交接。」
刚好就在他说完后。王城中庭的灯光静静地被调暗。只有阳台淡淡地浮现到民众的视野中,好几万人都自然地迅速闭上嘴巴。
青年服务生默默地退下,艾咪等四人的视线也集中在下方。
舞台上出现了几名演员。
大纲是这样的。扮演王爵的精悍男演员讲述旅行的目的,几名骑士对他的决心产生共鸣。他们组成一个叫「托雷罗尼队」的护卫团,发誓要见证王爵的巡礼。王爵与几名骑士列队消失到舞台左方。
「奇怪?其他公爵家的小姐,还有梅莉达小姐和爱丽丝小姐怎么没登场?」
在卡帝纳尔兹学教区目击到王爵一行人的麦菈等人感到不解。妮采一边含住玻璃杯的吸管,同时陈述个人意见。
「大概是故意那样演出的吧。」
「演出……?」
「因为席克萨尔公非常受女性欢迎,所以要顾虑到粉丝……那个,在很多方面。」
「啊~……」
麦菈没逼她全说出口,将头转回原位。听她这么一说,护卫团「托雷罗尼队」的演员,也是只由年龄层广泛的男性所构成。
从圣王区启程的王爵与托雷罗尼队,为了寻找四大圣石,探访下层居住区的城镇。在某个矿山都市查明有蓝坎斯洛普栖息在坑道里的事实后,他们不顾镇民制止,进入坑道讨伐。舞台上的王爵被钢丝吊着在半空中飞舞,只身打倒蛇尾鸡的场面,让观众热烈鼓掌。
「这个,演员也拜托库法小弟担任不是比较好吗?」
葛蕾丝俯视着纸糊的巨大蜥蜴,还有实在无法说是具备魄力的武打戏,忍着不打出呵欠。艾咪啪一声地打了一下她的膝盖。
演着演着,戏剧也到了最后阶段。没想到此时居然发生了让观众吓破胆的意外。返回圣王区的列车被「某些人」占据,王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当真是高潮迭起,急转直下。
根据说明,袭击列车的人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因为突然冒出天外飞来一笔的设定,所有同僚都转头看向妮采。
「这演出是有什么用意吗……?」
「我……我也没办法回答呀。」
请你们去问写剧本的人吧——尽管妮采这么发着牢骚,总之这仍然是场危机。其他乘客被当成人质,托雷罗尼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受伤倒下。一直坚持到最后的王爵,也遭到恶魔的折磨,束手无策地跪倒在地。这过于残酷的待遇,让观众发出哀号。
天啊,王爵就到此为止了吗!就在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恶魔因胜利而趾高气扬时,宛如星星一般发亮的某个东西,从天空的彼端——也就是从舞台侧面,被投向王爵的面前。
那是一把剑。可以看出是投入了不少预算打造的,散发出仿佛会看错成真货的名剑光辉。接着舞台的灯光被调暗,新的演员从舞台右方接连不断地涌入。聚光灯追随着她们的脚步。
是所有人都留着一头栗色头发的四名少女。是剧团扮演天真儿童的演员。她们穿着纯白衣裳演出神圣的氛围,同时像在威吓恶魔似的在舞台中央跳着舞蹈。
她们手上各自拿着蓝、红、黑、绿的四色宝石。那些宝石依序被抛到王爵手上。接下宝石的精悍王爵宛如获得天启一般,将宝石嵌入手边的名剑。将四个宝石都装设完毕后,名剑随即发出亮光。耀眼的光芒从刀身被解放出来。麦菈从特别优待席上,将手指贴在下颚。
「那到底是怎样的构造呢~?」
「嗳,从刚才开始,人质就被晾在一旁耶。」
艾咪什么也没说地悄悄堵住葛蕾丝话说到一半的嘴。
四名少女的介绍是「女王陛下派来的天使」。原来如此,所以作为前提,才需要「恶魔」的设定啊。获得圣剑的王爵充满活力地站起身,开始接连不断地横扫卑鄙的恶魔。就如同葛蕾丝在意的那样,人质沦落成只会吵吵闹闹、左右徘徊的小角色,但热血沸腾的观众根本没人感到在意。
王爵在最后使劲一挥圣剑——布幕突然被拉下了。
在变得一片漆黑的王城里,聚集起来的上万民众鸦雀无声。
过没多久,亮起了一盏灯光,从底下淡淡地照亮阳台。
不知不觉间,有四名娇小的人影伫立在那里。
抬头仰望到这一幕的人们,瞬间都忘记那里是现实还是梦境,忍不住喃喃自语:
「真正的天使……?」
四个聚光灯照亮的是分别有着金色、白银、黑水晶以及樱花秀发,表现出四种极致美的少女。她们穿着跟舞台用的服装不同,让人无庸置疑地想到天界的特别纺织品,互相交缠一次视线后,立刻跳起舞来。
金发跃动。黑水晶舞动。白银在黑暗中拉出线条,上前一步来到舞台前的樱花,开始唱起歌来。歌词非常简短,向民众诉说着但愿幸运眷顾兄长的王道。
「是骑士公爵家的少女……」
某人注意到这件事,波纹立刻扩散,兴奋在聚集在圣王区的人群当中散播开来。某人吹起了口哨。发出欢呼声。大家都高举手臂,狂热覆盖整片天空。唱完歌的莎拉夏流畅地转过身。她让礼服裙摆随风摇曳,牵起挚友的手。
缪尔浮现艳丽的笑容,带领她到舞台后方,将手心托付给白银天使。爱丽丝仿佛要衬托莎拉夏似的担任她的随从,将手心交给最后一人。然后梅莉达与莎拉夏十指相扣,两人跳了仅一段的双人舞蹈。观众的声援仿佛要爆炸似的膨胀起来。
在特别观览席中,也「砰!」一声,盛大地响起椅子倒落的声响。
「小姐~!实在棒呆了~~~~~~!」
「艾咪,这样很危险啦!」
「一碰到梅莉达小姐的事情,就还是老样子呢……」
两名部下无奈地拉住仿佛要从栏杆探出身体的女仆长。俯瞰阳台的葛蕾丝发出了「啊」的声音。
「小姐们离开喽,戏份已经结束了?」
表演了舞蹈的四名天使,消失到舞台左方。以时间来看,梅莉达等人的演出连一分钟也不到吧。观众群也发出感觉还没看够的声音。
虽然众人无从得知,但委托实在太突然,光是这部分的表演就让她们竭尽全力了——
「刚才好紧张喔~!」
退到阳台深处的梅莉达,一逃离观众的视线立刻大大松了口气。爱丽丝也从追缠自己身影的聚光灯中逃了出来,两人顺势互相拥抱。互相碰触的胸口怦咚怦咚跳个不停,彼此都香汗淋漓。
「我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登场……」
「我也是呢!那些人一定没注意到我是『无能才女』吧?」
「一定是梅莉达充满魅力,甚至让他们忘了那种事呢。」
同样额头浮现出汗水的缪尔,仍旧以从容的表情将脸颊凑近。
「毕竟今天是祝贺的日子嘛。没有人会吱吱喳喳地讲些不解风情的话喔?」
她对挚友使了个眼色,莎拉夏安静地注视阳台。
在好几万双视线仰望的高台上,一身豪华装扮的两名人物现身了。民众随即发出「喔喔……」的声音,大声骚动起来。终于到了王位交接的历史性瞬间。
戴着王冠的其中一方,是现任王爵亚美蒂雅·拉·摩尔。她剪齐的艳丽黑发留长至膝盖,是散发着宛如妖精女王般威严的妙龄女性。那超脱世俗的神秘气质,确实也传承到她的爱女缪尔身上。
然后在女王面前单膝跪地,吸引女性热烈视线的正是下任王爵,塞尔裘·席克萨尔。散发出异彩氛围的亚美蒂雅女王像在俯视塞尔裘一般地与他面对面,然后将一把剑高举起来,也展示给民众看。
那是席克萨尔公在旅程中获得的圣剑。不知是哪位铁匠打造出来的呢?比起鲜血更适合鲜花、比起剑戟更适合喇叭音色的那把名剑,说是艺术之神创造出来的也不为过。
剑上有四个底座,各自配置着四色圣石。即使王城的灯光被调暗,光是那一把剑就能闪耀地照亮好几万人的群众。亚美蒂雅女王将四色光彩相交后化为纯白的那阵光辉,高举在下任王爵的头顶上。
「以此剑为证,赐予你身为灯火之都的王者资格吧。」
剑尖贴在塞尔裘的右肩上,仿佛乘风响起般的神奇声色吹过圣王区的每个角落。
「汝能发誓会为了守护灯火的光辉、驱散众人的恐惧而挥舞此剑吗?」
「能。」
剑尖通过头顶,接着划向左肩。
「能发誓会以王者身分贯彻深信的道义,为国家竭尽心力吗?」
「能。」
喧闹般的欢呼声在民众间扩散开来。在此刻这个瞬间,塞尔裘·席克萨尔获得了成为弗兰德尔之王的资格。他首次的加冕,还有国家最年轻国王的诞生,让好几万人的视线紧盯不放。
圣剑交付到塞尔裘手上,他从跪着的姿势站起身来。亚美蒂雅公身材高挑,因此视线高度没什么变。女公爵拿起自身的王冠,有些不服气似的蹙起眉头。两名王者悄悄地互相私语。
「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让你戴上王冠【这个】……真龙与迪莉塔怎么啦?」
「……父亲与母亲至今似乎仍身陷苦战。」
「哦。」
女公爵一脸无趣似的哼了一声,回到原本的职责上。她将身为前任国王的威严宛如披风一般缠绕在身上,同时庄严地抬起用指尖支撑的王冠给众人看。塞尔裘稍微弯曲上半身。王之证缓缓地靠近春色头发。
每个民众都紧张地在旁守护这个瞬间。
女公爵的手指更往下降,眼看王冠边缘就要碰到塞尔裘的头发——正好就在即将碰到前。
啪哩——响起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异常声响,接着是空气被划破的声响。
慢了一拍后,传出哀号。同时有土块从中庭的一角盛大地弹开。因为黑暗而难以掌握情况的观众,瞬间陷入恐慌。「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别这样啦,不要推我!」不时传出的怒吼甚至传递到阳台。
「有人受伤喽!」
在那声音的触发下,喧闹声一口气扩散开来。已经不是守护国王诞生的时候了。亚美蒂雅公暂且把王冠戴回头上,以艳丽的美声大喊:
「快亮灯!各位镇静下来!」
耀眼光芒立刻回到王城。挤在中庭的人们环顾周围,然后有几个人目击到了吧。流血倒地的男性、在地上扭动的大型长绳索,还有一直线地被深深挖起的地面伤痕——
某人抬头仰望上空,惊讶得瞠大了眼。
「天……天上的鲸鱼在大闹喔!」
人们反射性地一齐抬头仰望天空。虽然那说法有些奇妙,实际上却是一语道破。原本被拴在王城的飞空艇正失去平衡。
一条拴绳断裂,粗壮坚固的那绳子宛如鞭子一般打着地面。紧接着又一条。空气发出咻咻的低吼,快到看不清的断绳以民众的正中央为目标。亚美蒂雅公以惊人的反应速度挥动手臂,从指尖解放玛那火焰。
宛如布幕一般覆盖中庭的火焰,与摔过来的鞭子「啪哩!」一声地冲撞。类似雷鸣的瞬间光辉奔驰过头顶,恐慌更进一步地在民众间蔓延开来。拴绳接二连三地断裂,有几条挖开城墙,有几条强袭中庭。亚美蒂雅公一边用宛如指挥家的指法操纵玛那火焰,同时询问一旁的人:
「喂,年轻的龙啊。那艘奇怪的船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待在舰桥的人们照理说不可能没发现异常……」
拴绳已经少到一只手数得出来,三百公尺长的鲸鱼船尾大幅度地往上抬向天空。从底下仰望也十分壮观,但船内应该是大惨况吧。席克萨尔公立刻挥动手臂,朝应该在待命的维修员大声喊道:
「让气球漏气!浮力太强了——」
就在他说完之前,剩余五条的拴绳一齐炸裂散开了。四处乱飞的断绳袭击民众,亚美蒂雅公立刻伸出双手。庞大到过剩的火焰扩散开来,震耳欲聋般的雷鸣接连不断地贯穿中庭。
「春天号它……」
在人们哑口无言地仰望的上方,从楔子被解放的鲸鱼开始上升到天空。它留下主人,打算前往何处呢?黑影宛如不祥象征一般覆盖上空。
就在这时,传来了天使的哀号。
「莎拉夏同学!」
那声音让塞尔裘猛然转过头去。就在同时。飞奔到阳台的人影一边喷出猛烈的蒸气,同时飞舞到上空。人影以惊人的飞翔力带领民众的视线,同时追随着天空的鲸鱼。
看到那人影手中抱着熟悉的樱花发色的瞬间,一股战栗窜过塞尔裘的脊背。
「莎拉夏!」
他忘我地飞奔而出,就那样拎着圣剑,用力一蹬栏杆。他凭借「龙骑士」卓越的飞翔技能,将跳跃力强化了好几倍。咻——一边让风在耳边低吼,同时化为一根箭的塞尔裘朝天上发射出去。
是身为龙骑士累积起来的熟练度,或是担忧妹妹的爆发力呢?塞尔裘的上升速度勉强捕捉到飞空艇的船尾。他将手心靠在船底,以钟摆的气势更往上跳。重复几次跳跃后,王者的衣裳随风摇曳,同时在甲板上着地。
「敌人」应该事先就预测到这种情况了吧。他们在稍有距离的地方等候着王爵到来,从背后锁住穿着天使衣裳的樱花少女,将机械矛的尖端顶在她脖子上。莎拉夏脸色苍白,以颤抖的声音大叫:
「哥哥……!」
塞尔裘俯视了一下船外。从圣王区飞起的高度已经超越一百公尺。就连龙骑士也不可能追赶过来吧。岂止如此,目前气球仍不断往上升。距离撞上包围都市的提灯,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塞尔裘左手握紧圣剑,摇身一变,用轻快的态度站起身来。
「在袭击列车的实行犯中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不至于这么做……没想到你居然会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呢,库夏娜。」
捉住莎拉夏的,是穿着合身战斗服的高挑女性。她也不例外地在身上装备飞行铠甲与机械矛,那不祥地反射着光芒。
被塞尔裘呼唤名字,她干脆地脱掉了护目镜。不让须眉的凛然面貌,以及在背后波动起伏的华丽树莓色金发显露出来。护目镜从她纤细的手心里被风给掳走,那熟悉的肉感嘴唇让莎拉夏发出悲痛的声音。
「库夏娜姐姐……!」
「我也劝诫过吉普森他们,你们分家的人最好再重视人命一点……你们对春天号的舰桥人员做了什么?因为你们的暗杀计划,有许多无关的人们牺牲了。但我就像这样,还活蹦乱跳的喔。」
「闭嘴。这次一定要把你那张窝囊的脸刺成串烧。」
她用利刃般的声音反击,暗杀集团的最后一人——席克萨尔分家的继承人库夏娜·席克萨尔,仿佛在夸耀似的勒紧本家的千金。
「丢掉武器。虽然我不觉得那把破铜烂铁能跟我的爱马互相较量就是了。」
「…………」
塞尔裘俯视了一下手边,宛如镜子般的刀身映照出自身的脸庞。尽管知道蕴含在四大圣石里的重量,他仍无奈地以轻松的态度耸了耸肩。
「要是我自己轻视生命,就太令人傻眼了呢——去吧!」
他气势汹汹地使劲一挥手臂,被扔出去的至高名剑从甲板飞了出去。名剑一边旋转一边被吸入地面,只能祈祷它不会刺到某人头上。
王者终于手无寸铁,也没有护卫的骑士和可成为支柱的民众。他让豪华的长袍随风摇曳,并与敌人互相注视时,被囚禁的公主以悲怆的声音诉说着。
「求求你,请你快住手吧,库夏娜姐姐!为什么非得做到这种地步不可?你已经忘了……以前在宅邸庭院一起摘花的日子吗?」
「关于你们兄妹的事情,我从来没忘记过啊。」
感觉她语调虽然柔和了一点,注视正面的视线仍然坚定不摇。
尽管遭到激烈的敌意之箭贯穿,塞尔裘仍一派轻松地露出微笑给对方看。
「你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想要王冠吗?你握住这个国家的舵打算以哪里为目标?」
「少说些你我心知肚明的话——我才不需要什么王冠。」
咦——完全被攻其不备的莎拉夏抬头仰望库夏娜。
分家与本家的席克萨尔从正面四目交接,迸出安静的火花。
「杀掉你之后我也会自尽。我们分家的所有人,原本就做好了这种觉悟。」
「还真是热烈的示好方式呢!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曾约定要结婚吗?」
「现在就来完成那个誓言吧。这里就是会场——这艘船的气球应该是使用可燃性气体吧。因此你的『警犬』才无法朝这艘船开枪。我会就这样让船往上飘,突击提灯。只要在气球内部冒出一个火花,一切就结束了。我们将被业火包围,宣誓永远的爱,互相融合的灵魂无法逃离,只管坠入地狱。很浪漫吧?」
「……哦。」
是很严肃地看待这状况吗?塞尔裘将手指贴在下颚。至今仍处于混乱当中的莎拉夏,对于两人的对话内容就连一半也无法理解,一直感受不到真实感。
「为……什么……?」
「你果然还没告诉莎拉夏吗?看来你还留有最起码的判断力啊。」
库夏娜尽管听见堂妹的低喃,还是没有将视线看向她那边。激烈的敌意只在本家与分家的继承人之间来回。
「席克萨尔家对弗兰德尔而言,是定时诅咒啊。要是放任那男人不管,死神迟早会来宣告最后的时限。唯有这件事必须阻止才行……」
「真遗憾啊。我可是打算当个对弗兰德尔民众而言的好国王呢。」
「一年后还赖在宝座上的你,究竟会剩几个支持者呢?」
莎拉夏一下看向兄长的脸,一下仰望着堂姐。现在的莎拉夏无法看出隐藏在两人透明眼神中的真正意图。库夏娜让人更加无法理解的宣告,最后在莎拉夏只是被疑问漩涡玩弄的脑海中回荡着。
「我跟你都是这世界不需要的人。整个席克萨尔家——只要有莎拉夏留下就行了。」
「咦……」
完全被空白填满的莎拉夏,随后被撞飞了。放开人质,架起机械矛的库夏娜朝塞尔裘飞奔过去。两人同时解放玛那,库夏娜的铠甲和武器也跟着喷射出大量的蒸气。
借由仙馔密酒加倍的矛速,甚至凌驾了王爵的反射神经。矛浅浅挖起礼服的肩头,伴随鲜血刺向后方。剩余的压力贯穿空气,仿佛音速波浪一般让空间弯曲起来。
「该退场了,塞尔裘!我会陪你一起走!」
仿佛反映出怒气般的蒸气从全身挥洒出来。机械矛描绘快到看不清的圆弧,在划破空气的同时挥出二闪、三闪。王爵拼命以身法闪避,但豪华的长袍拖累了他。矛的柄头卡到下摆,在重心失去平衡时挨了一击。
「呜……咕……!」
加上离心力的握柄打中侧腹,塞尔裘被撞飞到后方。同时挥洒出来大量蒸气。玛那压力几乎同等,但敌人的机械矛靠仙馔密酒强度加倍,采取了护身倒法的塞尔裘,从嘴唇流出一抹鲜血。
莎拉夏捂住嘴角。
「哥哥……!」
「伤脑筋,真不想让妹妹看到难堪的一面啊。」
甚至没时间开玩笑。乘着风突击过来的殉教龙骑士,使出仿佛要将头骨刺成串烧一般的突刺。要是吃到这招,即使是塞尔裘也难免一死,他在攻击即将命中前扭头闪避。稍微被挖起的脸颊流出鲜血飞溅到半空中。
库夏娜没有放松攻势。她在拉回矛的同时扭动全身,以浑身的臂力将扛在肩上的握柄往下挥。膝盖跪地的塞尔裘勉强抬起手,集中他所有的玛那并交叉,不祥的铁块宛如断头台一般摧毁王爵的手腕。
啪叽——响起了骨折声,同时还有甚至盖过骨折声的轰隆巨响。甲板在王爵脚边陷落了。所有重压都贯穿塞尔裘的全身,严重的损伤从脊骨奔驰到腰部。而且还有矛用力推向这边,暂时陷入胶着状态。
王爵用单手抓住机械矛的握柄,大口吐了口气。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黏在脸颊上的朱红色感觉十分疼痛。倘若卷起袖子,他直接承受痛击的手臂,想必已经变成让人不忍卒赌的模样了吧。
尽管如此,库夏娜的嘴唇依旧顽固地绷紧。
「……为什么不使出力量?在妹妹面前想当个正常的人类吗?你这头恶龙。」
「是啊。我没办法伤害自己人。因为我也深爱着你啊。」
「说什么蠢话。」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地杀了我呢?你的杀意可以看见迟疑喔。明知道自己必须杀掉我,却又害怕失去我。」
突如其来的前踢踹飞了王爵的上半身。塞尔裘翻滚几公尺后跳了起来,尽管无力地垂着两手,仍露出仿佛看透一切的微笑。
「这样不行呢,库夏娜。半吊子是最糟糕的。既然决定要贯彻邪恶,就必须把内心彻底染黑才行。不能留下退路,不能思考『假如』。如果你内心还残留着爱慕我的心情——那就是你的弱点。」
「我现在!就让你闭嘴!」
库夏娜以铁板都变形的气势,用力一蹬地板。塞尔裘将整个身体放倒,避开朝自己挥落的机械矛。矛尖将地板宛如纸屑般贯穿,刻划出一直线的斩线。只见飞舞四散的火花,与朝左右扩散的蒸气气息。
看到兄长遍体鳞伤的模样,莎拉夏忍不住想探出身体。
「哥哥!」
「嗨……莎拉夏。你不可以过来喔。今晚的堂姐很凶暴。」
「没错,莎拉夏。你别插手。」
库夏娜从地板拔出矛,将矛尖抵在王爵的胸膛前。视线完全没有看向莎拉夏。她瞪着塞尔裘的脸看,仿佛要在上面凿洞贯穿一般。
「如果说我有迷惘,那你又怎么样呢?塞尔裘。这奇怪的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让人打造了这种玩意?这才是你说的『假如的可能性』不是吗!」
「……」
「永动机?你还真敢说啊。告诉你亲爱的妹妹吧,这艘船原本是以哪里为目标而建造的,告诉她永动机的设计图,告诉她那令人厌恶的大窑装了什么!」
情势一变,换塞尔裘噤口不语,脸上没了表情。没有任何回答也正如库夏娜所预测的一样,而且似乎也是她最失望的反应。扭曲嘴唇勉强挤出笑容的那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即将哭出来的少女。
「……我们果然很相似呢。无论到何时都无法下定决心。在关键时刻无法采取行动。所以才总是错失重要的东西呢。」
「明明如此,却在磨磨蹭蹭的时候,状况又一直朝不期望的方向发展呢……事情总是不如人意。」
尽管如此——塞尔裘抬起了头。毫不掩饰的眼神射穿仇敌的眼眸。
「我还不能走下舞台。因为我有该做的事情。我不能留下莎拉夏先走。不能对弗兰德尔见死不救啊。」
锵——拥有机械构造的矛响起宣告的音色。吹上来的蒸气消除了迷惘,这次一定要——库夏娜的眼眸散发出没有一丝虚伪的杀意。那纯真的念头就宛如恋慕一般贯穿塞尔裘的胸口。
「不,该结束了,塞尔裘。就由我亲手……在这里帮你落幕吧!」
铁板宛如狮子咆哮一般猛烈地发出低吼。双手被毁掉的王爵面对全力的突击,就连逃走都有困难。或许是面临生死关头的本能,他的脚迟缓地往后退,随后。
滑入眼前的人影散发淡淡的香味,还有樱花色一同飞舞——
随后有大量的血色淹没了他的视野。
「什…………」
只不过更震惊的是使劲挥矛的库夏娜。划破风的矛尖泼洒着宛如红酒般的鲜血。攻击命中的感觉——勉强还算浅。
在兄长面前张开双臂的莎拉夏,从被撕裂的肩膀喷出朱红色。她的美貌痛苦地扭曲,在她膝盖感到瘫软无力的同时,阵风吹过甲板。
遭到风吹的十三岁少女,宛如羽毛一般被弹出甲板。库夏娜只能哑口无言地目送,一个人影宛如迅雷般在她面前一蹬地板。
「莎拉夏!」
塞尔裘用超越极限的敏捷力跳向铁栏杆,伸出骨折的右手。在零点几秒的缓冲时间内勉强抓住少女的手腕。嘎吱——那重量让手臂嘎吱作响。
不过,这已经竭尽塞尔裘的全力。骨折的手更进一步地发出哀号,感觉从指尖逐渐被夺走。而且抓住的那方的手情况也很糟糕。莎拉夏的右肩血流不止,看来甚至无法朝这边伸手。
「哥……哥哥……我……!」
在最后的瞬间,她究竟想传达什么呢?莎拉夏在呼啸的狂风中拼命呼唤着塞尔裘。寄宿着比库夏娜或自己映照在镜中的眼眸更高贵的光辉。
「无论是遭到诅咒——还是不被期望——我都不会放弃你!」
随后,格外强烈的风横扫过来,将天使的身影掳走到上空。塞尔裘的指尖抓住什么也没有的虚空。世界上曾经最接近自己的樱花色,在狂风戏弄下逐渐远离。
「骗人的吧……」
颜色从塞尔裘的视野脱落。从头顶到指尖都充斥着绝望。
他宛如凶猛狂暴的龙一般猛抓半空中,发出仿佛要撕破喉咙的尖叫。
「莎拉夏……莎拉夏——————!」
仿佛在回应他一般,一抹流星闪过。
从地上飞舞上来的那阵光芒,身影就仿佛在暴风雨中飞翔的乌鸦一般。他巧妙地利用飞空艇制造出来的乱流,在眨眼间提升高度后,仿佛被吸过去似的抱住樱花色光辉。
一眨眼就跨越甲板高度的那人影,一边散播亮丽的蒸气气息,同时着地。他用戴着手套的手心拍了两三下抱在手中的睡美人脸颊。
「你没事吧?莎拉夏小姐。已经可以放心喽。」
「……啊…………」
公主微微睁开眼皮,看到青年的微笑,嘴角缓缓地绽放出笑容。
比妹妹先一步呼唤青年名字的是塞尔裘。
「梵皮……库法小弟!」
「去拿装备花了点时间。真是千钧一发呢。」
谨慎地抱起天使的库法,走近礼服沾满鲜血的王爵身旁。即使托付到兄长手中,莎拉夏依然瘫软无力,但所幸肩膀的伤并没有很深。立刻带去看医生的话,应该能顺利康复吧。
他重新换了个目标,啪啪地弹开装备在腰部的机械装置的锁。是具备坚硬的动力炉与配管,还有蒸气喷出口的飞行铠甲。他一派轻松地拔出黑刀并转头一看,只见脱掉护目镜的年轻女骑士瞪着这边。
「影武者……你又要妨碍我了吗?这是对那个虚伪之王的忠义吗?」
「不,老实说塞尔裘大人无论有什么下场,我根本都不在乎。」
「哎呀……真过分。」
库法将挂在另一边腰上的剑扔给在后方无力低喃的王爵。滚落在甲板上的,是配置了四大圣石的辉煌名剑。
「但你再继续从上方不断扔东西下来的话,会让人很困扰。尤其是这种巨大的船,万一坠落到市区,受害人数将难以估算。这也可能会给厌恶加冕典礼的犯罪组织和蓝坎斯洛普提供绝佳的下酒菜吧。因此,总之——」
库法「锵」一声地敲响护手,将坚定不摇的剑尖刺向敌人面前。
「要杀掉碍事的你。」
库夏娜惊讶地瞠大了眼,随后笑了出来。
「哈哈!真想向你看齐啊!」
露出狰狞獠牙的她喷出蒸气。她在瞬间加速,擦过库法身旁并滑向上空。她一边上下翻转,同时俯视这边,大声叫道:
「你忘了首战吗!对龙骑士【我】而言,你只不过是头在地上爬的野兽!」
「试试看啊……!」
库法以冰冷刺骨的声音回应,启动腰部的飞行铠甲。重低音撼动全身,随后靠着从背后被踹飞般的气势一口气加速。
他轻轻一蹬地面,从背面喷出的蒸气便让他飞舞上天空。他将动能集中在手臂上,在飞过的同时挥手横扫。与敌人的矛冲撞,惊人的雷鸣响彻周围。
「唔……!」
露出犬齿的美貌伴随着金属声响拉开距离。还无暇喘息,大量蒸气便覆盖半空中。乌鸦与龙一边挥洒双色火焰,同时纵横自如地在天空中四处奔驰。重叠交合的蒸气线条,在交错点轰隆响起的打击声。闪光断断续续地闪烁着。
「你打算向我挑战空中战吗?不过是个武士位阶!」
伴随蒸气发动突击的库夏娜,在冲撞上前描绘出复杂的轨道。玛那火焰从双脚喷出,覆盖惯性的脚刀穿过敌人的防御。描绘出圆弧的痛击命中侧头部,鲜血从黑发中飞溅出来。
坠落到地上的库法用双脚着地后,随即又飞向上方。看到军服敌人跳了回来,那坚定不摇的眼神让库夏娜气愤地咬牙切齿。
「没用的!光靠临阵磨枪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库夏娜从双脚喷出玛那,从背后喷出蒸气,同时舞动着。双重加倍的速度让敌人只能勉强慢半拍跟上。飞行铠甲的熟练度也还不够成熟。
「是从吉普森他们那儿抢来的装备吗!你以为装上那个,就能与龙骑士并驾齐驱了?你自认已经上升到相同高度了吗!我就让你尝尝被堕入地面的屈辱吧!」
库夏娜一边描绘螺旋,同时发动突击。她拉紧机械矛,在蒸气爆发力推动下射击。矛滑向黑刀刀腹,迸出激烈火花。膝击重创青年的腹部,另一边的脚再次瞄准侧头部。敌人立刻抬起手臂,但龙骑士的脚在此时吐出气息。
获得新推进力的脚刀急遽变更轨道,打向右腿。青年从下半身被捞起,在空中像被搓揉似的旋转着。他随即喷射出蒸气,飞向后方。但库夏娜以更快的速度立刻追上。
「这就是获得仙馔密酒的龙骑士的空中机动!我拥有『飞翔』能力的庇护,但你只能紧抓着那铁块不放。我可没有肤浅到能被人轻易模仿喔!」
「的确……这有些棘手。」
青年老实地说出口,然后从左手丢出了什么。自己的速度这时成了反效果,无法避开,缠住库夏娜左手的是钢丝。嘎吱——在动作被限制住的同时,敌人不知打什么主意,将反手握住的黑刀扔了过来。
「什……!」
库夏娜惊讶得瞠大眼,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刀身掠过战斗服的同时,一个宛如八咫乌的影子覆盖在头上——
脚跟「咚!」一声地命中头顶。仿佛眼球都要掉出来的冲击,让库夏娜忍不住坠落到甲板上。她张开双手双脚支撑着身体着地,同时宛如弹簧一般往后跳。敌人慢了一拍的脚掌猛烈地踏穿了甲板。
「你这家伙……!」
库夏娜花了一秒让摇晃的脑袋振作起来。库法趁这个空档一蹬地板,在飞奔而过时回收刺在甲板上的黑刀。找回鲜明视野的库夏娜优先砍断左手的钢丝。在矛尖横扫过铁线时,神速的军服身影已到眼前。
「我才想问你是否太小看武士了?」
库法挥动黑刀二闪,发动佯攻踹飞库夏娜的心窝。只靠腹部肌肉忍住的库夏娜退后几公尺,靴底发出焦味。她用力咬紧牙关,喷出蒸气。
几乎就在同时,库法一蹬甲板,跳了上来。对于发挥出几乎相同速度与跳跃力的敌人,一种直觉般的战栗贯穿库夏娜的脊背。
「那飞翔术难道是——!」
在战斗外围的人们,比较容易详细地掌握库法的动作。用受伤的手抱着莎拉夏,仰望上空激战的塞尔裘颤抖着嘴唇。
「那是席克萨尔家的……龙骑士的舞动方法不是吗……!」
他猛然察觉到这点,事到如今才俯视手中的妹妹。她虽然因流血而失去体力,却用感觉不到任何忧愁的眼神守护着乌鸦之舞。
席克萨尔家的两名继承人,从地上与空中让思考同步了。
「难道他在巡礼过程中——」
「——偷学了莎拉夏的战斗方式吗!」
库夏娜不耍小把戏,朝库法发动最大速度的突击。库法像在回应似的喷射出蒸气。从正面冲撞的两人,掺杂着使用武器的佯攻,使出前踢。钢铁般的脚咬住彼此,发出低沉的声响。让彼此的骨头嘎吱作响的同时又是二击、三击,数不清的踢打你来我往,最后库法的鞋底用力踩住库夏娜的膝盖。
黑色军服男甚至利用对手的攻击力,飞舞到更上空。他在翻筋斗的同时彻底压制住敌人的头部,一边将黑刀收到肩头。
库夏娜追逐敌人身影,抬头仰望顶点的眼眸中,那人与樱花少女的身影重叠。
「那攻击技能是莎拉夏的——!」
「冒牌货也有冒牌货的尊严!」
爆发般的苍蓝火焰覆盖天空。接着锐利地收敛起来,在青年周围化成好几个箭头。蒸气从背面爆发的同时,几十把弓一齐射出箭。
「『镜刀术……骤雨烈樱波』!」
莎拉夏流「武竹雨」的光芒无止尽地降落。一个个都隐藏着惊人的贯穿力,几十个箭头射穿库夏娜全身。箭头粉碎机械矛,贯穿飞行铠甲,甚至缝住爆炎,同时将敌人推回到地面。
「咕……呜!唔喔————————!」
库夏娜咆哮。在暴风雨中断后,最后有一道格外激烈的流星飞过身旁。在甲板上着地的库法使劲一挥黑刀。从刀尖滴下鲜血。
库夏娜的双脚一直线地被切开。甚至丧失「飞翔」能力的庇护,波浪卷的树莓色金发无力地坠落——咚一声地从背后冲撞上甲板。
「嘎呼……!」
从肺里被挤出来的空气,从厚实的嘴唇中漏出。确信战斗胜负已分后,库法气势汹汹地甩了甩刀,让鲜血四散。接着反过来缓缓地将刀收回腰部的刀鞘里。
「就像梅莉达小姐以更高峰为目标一样——我也还会继续成长。」
叮——刀鞘口响起清脆的声响。
库法站起身,重新环顾甲板。三名席克萨尔各自都遍体鳞伤。库法飞奔到目前最挂心的樱花公主身旁。
「席克萨尔公,莎拉夏小姐的情况……」
「她昏过去了。看来没有生命危险,似乎是因为你前来支援,让她感到安心。」
塞尔裘用礼服袖子压住妹妹的肩膀,止住了血。虽然莎拉夏的脸颊有些苍白,但呼吸很平稳,阖上的眼皮也没有痛苦的神色。
库法松了口气,他接着转身前往呈大字形倒地的库夏娜身旁。库夏娜虽然意识清晰,但以双脚为首,全身每个角落都被砍遍,感觉一动也动不了。为了保险起见,库法一边将她反手绑紧,同时扶着她的上半身,将她抬起。女骑士似乎连抵抗的力气都没了,只见她垂落着头。
「跟吉普森先生他们一样,库夏娜小姐就交给我们处理吧。毕竟不能让骑兵团察觉到内情嘛。关于袭击加冕典礼的实行犯,也交给我们操作情报吧。就当成是您击退贼人并拯救了妹妹,请配合我们的说词。」
「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库法小弟!」
仿佛因感动而颤抖的美声,传入库法的鼓膜。他斜眼瞥了一下公爵那边。只见席克萨尔公脱下长袍盖在妹妹身上,他站起身来,夸张地张开双臂。
「果然看上你是正确的。你才是最适合担任我这个巡王爵塞尔裘·席克萨尔的近卫骑士!怎么样呢?要不要考虑辞退梅莉达·安杰尔的家庭教师一职,就这样担任我的左右手?不,干脆请你娶莎拉夏当新娘吧!名副其实地成为我的弟弟,为了席克萨尔家的繁荣——」
「不过这还真是不得了呢,巡王爵!」
库法大声地盖过对方的台词。塞尔裘抽动了一下眉毛,蹙起眉头。
「你说什么……?」
「没想到席克萨尔家的继承人竟然为了王爵之冠,发展成这种血腥决斗!要是传入民众耳里,想必是个大丑闻吧。质疑席克萨尔家权威的声音说不定会变大。也会有人对于沐浴亲戚鲜血的王坐上宝座一事感到不信任吧。我记得,对了——好像还有个制度是,只要评议会有过半数同意,巡王爵满最低任期一年就能被解任。虽然是前所未有的案例,但最年轻的王爵说不定也可能甘于承受那种不名誉呢。」
「…………」
「不过,请您放心。库夏娜小姐会由我负起责任将她幽禁。您丢脸的一面不会暴露在社会大众面前——没错,只要我的立场稳如磐石。」
库法将下颚贴近面露死相的女性肩膀,摆出真正恶魔般的微笑。
「您的王位是因为我健在才有的地位,请您千万别忘记这件事。」
塞尔裘露出大感意外的表情,随即眯细了单眼。让人感受不到他全身负伤的犀利声音,从嘴唇被编织出来。
「你是为了这个才没有杀掉他们的吗……你意外地狡猾呢。」
「哎呀,您现在才发现吗?」
「嗯,算啦。我知道了。」
塞尔裘轻轻耸了耸肩,驱散正要散发出来的危险氛围。
「既然被你抓到把柄,这也没办法。我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吧。放心吧,你的秘密我会让它随风流逝。」
「感谢您的体谅,阁下。」
「……我打从心底感到遗憾呢。」
王爵在最后补了这么一句低喃,然后弯下身。他用伤到让人不忍心看的手臂抱起昏迷的妹妹,走向连接着船内的升降口。
「我去降低船的高度,库夏娜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
再继续反抗他也没有意义。库法毫无疙瘩地点头同意后,塞尔裘也点头回应,消失到门扉后方。虽然不晓得让这艘神奇飞行船动起来的架构是怎么一回事,但塞尔裘正是开发负责人,他应该能顺利掌舵吧。
跟预料的一样,过没多久飞空艇就放慢上升速度,接着开始让气球消气。飞空艇从接近提灯顶点的高度,缓缓地朝圣王区降落。
地上应该有好几万人等候王爵归来等到累了吧。至少也得整理得体面一点才行——库法依旧锁着库夏娜的手,让她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候。仿佛死人一般低着头的她,忽然动起了嘴唇。
「『那是不断轮回的生命手记』、『铭记已逝者的愿望』、『化为将天空染成深蓝的风』。」
「咦?」
即使回问,也没有反刍,相对的她以抱着必死觉悟的眼神注视着库法。
「现在就算了,但你迟早要想起来。如果是我,就能阻止那男人。」
「…………」
无论说什么,感觉都不会是正确答案,库法一言不发地推了推她的背。库夏娜已经毫不反抗,拖着双脚沿着通往船内的道路前进。
——现在就算了,但你迟早要想起来。
这句话不可思议地在库法内心掀起波纹,潜入意识深处。掉落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即使被岁月形成的头纱遮盖住——仍然仿佛等待着觉醒的蛋一般,点亮了微弱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