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达因为这样的课题而带芙莉希亚来到街上,但实际上她毫无头绪,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芙莉希亚感到开心呢?
毕竟两人虽然认识,却没有好好地交谈过。
而且就听来的情报,据说芙莉希亚的年龄比自己大一岁──也就是十五岁。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视线也是梅莉达比较低,让她不禁萎缩起来。
一看之下,礼服装扮的芙莉希亚穿著鞋跟相当高的高跟鞋。
而且让她更散发出成熟印象的,应该是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吧──
身为伴娘,为了避免有失体面,梅莉达也穿著气质高雅的礼服。
「呃……」
虽然因受不了沉默而开口,但也不知该接著说什么。
走在前头的芙莉希亚转头盯著梅莉达看。
现在两人正不经意地朝著市场前进。看要购物或用餐都行,总之必须找个理由,让芙莉希亚远离帝国饭店。
芙莉希亚的眼眸眯细。
「……你真的没有要危害塞尔裘大人的意思吗?」
梅莉达内心一惊,僵硬地点了好几次头。
虽然梅莉达的确真心这么认为,但有一半会变成谎言吧。毕竟库法此刻大概正在跟人讨论塞尔裘暗杀计画的步骤,梅莉达也正在协助他们……无论自己与心上人的真心话是什么,事实都不会改变。
「既然马德.戈尔德都那么说了,我对你参加典礼一事没有异议。」
芙莉希亚很明显地表露出对梅莉达的警戒心。
「但如果你对塞尔裘大人做出奇怪的举动……我饶不了你。」
「芙……芙莉希亚小姐真的很仰慕王爵大人呢!」
梅莉达硬是挤出了笑容。
「这……这么说来,两位是在哪里相遇的呢?追根究柢,为什么身为人类的你,会跟狂人狼族有渊源呢……方……方便说来听听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
要说为什么,是因为梅莉达刚好回想起来。她想起昨晚在借给梅莉达他们使用的帝国饭店双人房里,亲爱的家庭教师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只有这时,梅莉达光明正大,抬头挺胸地回答:
「要说为什么,因为我是芙莉希亚小姐的伴娘呀。听说伴娘其实应该是由新娘最为信赖的友人来担任的。」
「…………」
她意外地不擅长拒绝人吗?芙莉希亚没有作出任何反驳,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后,她将手掌比在自己的影子上。
「大家,出来吧。」
于是,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从她的影子当中,也就是染成黑色的石版路里,有什么东西滑溜溜地爬了上来。「呀啊!」梅莉达不禁往后退。
是狼。且体型相当巨大。倘若是芙莉希亚这种娇小的少女,应该能背著她奔跑吧。
记得芙莉希亚身为骑士的位阶应当是「枪手」才对,但枪手具备这种能力吗?狼无庸置疑地是生物的样子,它环顾周围,抖动鼻子嗅著气味。
梅莉达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掌。
「不……不会咬人吧?」
「我下令『咬人』的话就会咬。」
「噫呜!」
是觉得梅莉达夸张地吓了一跳的模样很滑稽吗?芙莉希亚的嘴唇浮现微笑。
「请你放心。平常是很乖巧的好孩子。」
「那……那么……唔哇,好柔软喔。」
就如同饲主说的,狼非常习惯人类,十分乖巧。梅莉达抚摸它的鼻子和头部,它便一脸舒服地眯细眼眸。它发出「咕噜噜」声响的模样,甚至让人觉得可爱。
感觉芙莉希亚也露出微笑,然后她这么说:
「那孩子名叫帕休芙尔……曾是比我小三岁的女孩子。」
「咦?」
「其他人也来打一下招呼。」
只见好几只狼从芙莉希亚的影子中接二连三地涌现出来。
围住她周遭的一共有……加上帕休芙尔大概七只吧。果然整体来说体型都十分巨大。狼群勇猛的鼻子大概在梅莉达和芙莉希亚腰部的高度。
即使是在街上,所有狼也不会无谓地乱吠。
它们目不转睛地用理智的眼神来回看向芙莉希亚与梅莉达。
「库尔德、德毗、斯穆尼、尼可。格兰还有利皮斯……大家都是我的儿时玩伴。虽然平常只能在『影子世界』沉睡,但在我需要帮忙时,他们会立刻赶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什……什么意思?儿时玩伴……你说这孩子曾是女孩子?」
这肯定是很需要勇气的告白。芙莉希亚若无其事地吞了吞口水。
该说幸好现在周围也没看到路人的身影吗──
「虽然上头郑重地吩咐我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芙莉希亚说了这样的开场白后,高举指尖。
只见思念之光「啵」一声地在指尖上亮起。
倘若对象是一般人,应该会判断那是玛那吧。
但从那光芒冰冷地吹过来的冻气,让战栗贯穿了梅莉达的脊背。
「这是……咒力?」
「你说得没错。我平常称为『玛那』在使用的力量,其实是跟骑兵团的战士不同,恰好相反的力量。是可恨的蓝坎斯洛普所使用的,受到诅咒的夜之力量……」
狼群用鼻头磨蹭著芙莉希亚安慰她。芙莉希亚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我是夜界出身的。」
这番话刺入梅莉达的心脏。她震惊地倒抽一口气。
接著芙莉希亚的语速稍微变快了些,她滔滔不绝地说道:
「被遗留在弗兰德尔外面的人类,尽管数量绝对不多,但确实存在。马德.戈尔德看中了他们……为了他所期望的弗兰德尔的崭新未来,他将那些夜界的遇难者聚集起来,进行了人体实验。」
芙莉希亚和曾是她儿时玩伴的七人也是实验的牺牲者。
「我是在实验体当中,唯一适应了夜界的环境,且在保持人类模样的状态下获得咒力的『成功例子』……」
然后,适应失败而蓝坎斯洛普化的,就是她的儿时玩伴──
不,虽然七只狼确实是蓝坎斯洛普的样貌,却没有被憎恨与暴力给支配。它们不是可以理解芙莉希亚的呼唤吗?即使只有一丁点,它们也还残留著曾是人类时的意识……尽管不晓得这样是否算得上值得欣慰的事情。
「塞尔裘大人跟我们约定,会解除大家的诅咒,让他们变回人类。」
芙莉希亚的眼眸与声音涌现力量。
「所以我要成为他的枪,替他摧毁所有碍事者。」
「两位是怎么认识的呢?」
「这……说来难为情──」
芙莉希亚吞吞吐吐起来。她的脸颊彷佛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染成朱红色。
看来似乎有一段光是回想起来,就会让她脑袋沸腾的过去……
「我虽然在实验中成功适应了,却因为副作用对内心造成严重的伤害……有一段时期我甚至无法与人交谈,整个人就跟不具备知性的野兽一样。」
「野生儿」这个片语闪过梅莉达的脑海。
芙莉希亚按住左右两边的脸颊。以她来说非常难得地满脸通红起来。
「塞……塞尔裘大人就是在那种时候发现我的。他应该是来视察马德.戈尔德的实验设施吧……塞尔裘大人看不下去我的遭遇,他耐心地呼唤著我,教导我话语,让我找回人类的心灵……明……明明如此,当时的我却连他伸出来的手,都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芙莉希亚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的按住嘴唇,那动作让梅莉达察觉到原因。
──她……她咬了塞尔裘吗?
噗咻──热气从芙莉希亚的头顶冒出。
「经……经过一番波折后,找回人类心灵的我,就顺势服侍起塞尔裘大人,同时也兼任联络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没……没什么好在意的,芙莉希亚小姐!」
这让梅莉达不得不拚命地想办法安慰芙莉希亚。
「我……我也是被仰慕的人看到许多难为情的一面,还被做过很很……很不得了的事情……!但他……他却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我!」
呼──梅莉达让呼吸平稳下来后,挺起格外单薄的胸膛。
「而且我也有看到他丢人的一面。算是扯平了。」
「扯平……是吗?」
芙莉希亚用手指抚摸下颔,「这么说来──」她忽然开口。
「别看塞尔裘大人那样,他完全不会整理房间。」
「咦!真意外!」
「他本人是拿工作太忙当理由,但大概不是那样。因为我或女仆替他整理房间的话,他就会生气地说:『这样我会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里!』莎拉夏小姐似乎也对哥哥大人的这种地方非常傻眼……甚至还说『乾脆把他的东西全部扫到庭院算了』这样的话。」
噗嗤──梅莉达想像著[ruby=莎拉夏]好友[/ruby]气呼呼地鼓起脸颊的模样,不禁喷笑出来。
七只狼也从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明明烟雾飘散在周围,却觉得空气十分甜美──梅莉达自然地露出笑容。
「我听说这是政治联姻,觉得很担心呢。可是,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能够跟喜欢的人共结连理,实在很令人羡慕……恭喜你,芙莉希亚小姐。」
梅莉达说到这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芙莉希亚跟塞尔裘实际上并不会共结连理。
因为一到明天,就在两人发誓相爱的结婚典礼上,塞尔裘将会遭到暗杀──
芙莉希亚似乎没注意到梅莉达不自然地噤声了,她移开视线。不知何故,她的侧脸飘散出忧愁的神色,同时靠近路边的栏杆。
那是架设在水路上的小桥上。
「我不是很清楚……这到底算不算好事。我只是在服从马德.戈尔德与塞尔裘大人决定『这么做』的事情而已。」
「怎么会……」
「但是──」
这时,芙莉希亚像要覆盖自己的话语一般,继续说道。
「我可以不用再回到那个又暗又冷的夜界实验设施了呢。」
「芙莉希亚小姐──」
「从明天开始,可以被允许一直……随侍在塞尔裘大人的身旁呢。」
传来了音乐声。
转头一看,原来是市场传来的。整条路并列著满满的摊贩,刚烤好的点心散播著浓郁的香味。还有五颜六色的装饰。身穿传统衣裳的圣王区居民,配合乐队跳著舞蹈。
明明还是白天,却有一边喝著葡萄酒一边在唱歌的团体。
可以看到人们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今天有什么祭典吗?」
虽然芙莉希亚惊讶地这么低喃,但梅莉达可是一目了然。
「这还用说吗,是在庆祝喔。」
「庆祝?」
「庆祝明天的结婚典礼!他们在祝福王爵大人与芙莉希亚小姐的婚事哟。」
芙莉希亚将脸转回原位,再一次看向市场的光景。
高举在四处的旗帜和装饰,确实是意谓著国家发展,祈求安产,还有家庭永远幸福美满的东西……乘著风传来的歌声里,蕴含著女性的恋情,以及男性回应那份心意的纯真思念。
芙莉希亚彷佛甚至忘了要眨眼一般,眺望著人们的笑容。
她用别人不晓得能否听见的音量低喃:
「塞尔裘大人的做法十分粗暴。大家虽然没说出口,但都认为他树立了许多敌人。都很担心弗兰德尔的未来不晓得会变成怎样,非常不安吧。」
明明如此──芙莉希亚断断续续地吐出气息。
「尽管这样……大家还是愿意……祝福这场婚事呢。」
梅莉达轻快地一蹬石版路,牵起芙莉希亚的手。
「芙莉希亚小姐,我们也来跳舞吧?」
咦?芙莉希亚一脸惊讶,但梅莉达毫不在乎,就那样奔向市场。狼群也一边发出哇哇的叫声,一边跟了上来。芙莉希亚目瞪口呆,任凭梅莉达摆布。
挤满人山人海的祭典已经近在眼前。
「梅……梅莉达.安杰尔,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像这样把脸遮住就没事了!」
梅莉达这么说并从口袋里拿出来,迅速遮住双眼的东西,是进行「解放运动」时的面具。她为了以防万一,一直随身携带。
在身穿礼服且戴著面具,冲入音乐的中心之后,便澈底成了祭典的一员。梅莉达拉起芙莉希亚的左右手,跳起舞来。礼服在石版路的中心绽放出两朵花瓣。
一旁的观众吹起口哨。乐队互相对望,更加热情地演奏音乐。
芙莉希亚一直被牵著走,她似乎为了避免踩到脚就已经分身乏术的样子。
「我……我从来没跳过舞!」
「这样不行喔。我来教你吧──嘿!」
「唔哇哇!」
面具缓和了梅莉达的紧张。祭典的氛围让心灵雀跃起来。如果爱丽丝、库法和萝赛蒂──这些熟面孔也在一起的话,一定会更开心吧。为了排遣感伤,梅莉达踩著舞步。鞋子轻快地发出声响。
芙莉希亚的踏步很笨拙,节奏感也有待加强。她勉强自己穿上高跟鞋也是原因之一吧──为了明天的婚礼,她正在让双脚熟悉高跟鞋。即使只有一丁点也好,为了变成能与年长的塞尔裘更相配的女性。
不晓得原因的针,混在音乐中刺向梅莉达的胸口。
没有任何人在意梅莉达面具底下的表情,还有芙莉希亚笨拙的舞姿。即使狼群兴奋地四处蹦蹦跳跳,也没有人会因此骚动。他们大概以为这是马戏团的表演还什么吧。最后,为了梅莉达她们演奏的音乐悠闲地拉长尾音,接著划上休止符。
梅莉达踮起脚尖,优雅地一鞠躬。芙莉希亚也慢半拍地低头行了个礼。不知不觉间包围住石版路的周遭观众,为两人送上掌声与喝采。
「不错喔,小姑娘!」
「要不要再跳一曲?」
「不用,已经很够了!」
芙莉希亚以惊人的气势摇了摇头,这次换她反过来拉起梅莉达的手。
从互相交缠的手指,可以感觉到彼此都流了一身舒畅的汗。
新娘一边快步地远离舞池,一边发起牢骚:
「你太乱来了,梅莉达.安杰尔!」
「可是玩得很开心吧?」
话虽如此,但是否太引人注目了一点呢?
在两人远离人群的时候,有个人物很自然地走近,向两人搭话。是个戴著眼镜,身穿高级西装裙,感觉就是个女强人的妙龄女性。
「我找你好久了,你是新娘芙莉希亚小姐吧?」
她和善地露出营业用的微笑。梅莉达与芙莉希亚手牵著手,停下了脚步。
「您是哪位?」
「自我介绍晚了。我名叫亚美尔,是婚礼顾问。狂人狼族吩咐我规划流程,炒热结婚典礼的气氛。」
「……咦?」
梅莉达微微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尽管迷惘了一瞬间,但没察觉到才奇怪。
「亚美蒂雅伯母大人?」
瞬间伸过来的手掌,一把抓住梅莉达的两颊。
她就那样被面带笑容的亚美尔女士给带走了。梅莉达瞄到芙莉希亚一脸莫名其妙,目瞪口呆的样子,自己则是被搭著肩膀,带到墙边。
小声斥责梅莉达的,当然是假扮成顾问的亚美蒂雅女公爵。
「别叫出名字,傻瓜!你明白妾身等人的立场吗!」
「啊呜,对不起……!可是伯母大人,你究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亚美蒂雅搭在梅莉达肩膀上的手,更用力地将她的头拉近自己。梅莉达的后颈抽痛起来。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蠢货!因为你们一直没回来,妾身担心你们是否出事了,可是一觉也没睡地到处在找你们……!」
「痛痛痛痛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梅莉达.安杰尔?她是你认识的人吗?」
在芙莉希亚这么搭话的时候,亚美蒂雅松手解放了梅莉达。
她面带营业用笑容转过头时,已经恢复成「亚美尔」的演技。
「──非常抱歉。因为她对新娘的招待实在太不周了,哦呵呵。话说回来,我才想问你们只有两人一起行动,究竟在做什么呢?」
「那个,担任伴娘的她,在结婚前的最后一天陪我走走。」
「伴娘……」
不晓得亚美蒂雅酌量到多少内情呢?梅莉达察觉到她聪明的头脑在低吼著。
过了一会儿后,亚美蒂雅──也就是亚美尔顾问,伴随著笑容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我有个很棒的点子。」
说到[ruby=Bridal Shower]婚礼前夕[/ruby],只找亲密的女性朋友一起开家庭派对,是最基本的!
亚美尔这么强力主张,梅莉达她们来到盖在高级住宅区威斯普顿地区的席克萨尔家本邸。就算说要开家庭派对,梅莉达并非这镇上的居民,而且也无法靠近安杰尔家的本邸。虽然芙莉希亚也是同样的立场……但既然是塞尔裘的佣人,就跟家人没两样吧──两人说不过亚美尔女士的这番道理。
具备广大土地的气派宅邸鸦雀无声。
一方面也因为威斯普顿地区是王室专用,与邻宅的距离相当遥远。既没有马车在马路上奔驰,自然公园也是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简直就像只有这一带从世上被切割开来一般──
「席克萨尔宅邸的人们呢?」
梅莉达这么询问,于是芙莉希亚用平板的语调回答:
「听说目前聚集在王城……好像没有任何人留在宅邸呢。」
「这样正好呀!」
亚美尔女士用雀跃的声音这么说道。
她双手拿满购买的大包小包,还塞了几个到梅莉达手上。她沿路在闹区购入了大量物品。梅莉达一问里面装了什么──
「你这个伴娘真是的!」
不知何故就被说教了。她扮演职业妇女的演技相当炉火纯青。
「在婚前派对,要赠送许多礼物给新娘。你必须好好地替她祝贺一番才行呀!」
「这……这样啊!说得也是呢……」
「不,那个,请不用费心。」
亚美尔推著惶恐的芙莉希亚的背,钻过门扉。
但在三人进入领地后,亚美尔转过头去,斩钉截铁地高举手掌。
「你们不能进来喔?」
她说的是那七只狼。理所当然地打算跟在芙莉希亚身后的它们,一脸为难地在门前徘徊著。亚美尔用坚决的态度露出微笑。
「毕竟这是[ruby=Gril Party]女子会[/ruby]嘛。」
她还是一样不由分说。芙莉希亚隔著门向狼群搭话。
「大家可以先回饭店喔。」
听到她这么说,狼群也只好沮丧地垂下尾巴踏上归途。七只狼的身影融入烟雾中,亚美尔看似满足地笑了。「真是群乖孩子!」
梅莉达隐约猜出她──亚美蒂雅的目的了。
「好啦,立刻来享受派对吧!」
亚美蒂雅意气风发地打开玄关门,踏入无人的宅邸。
宅邸内相当时髦。亚美蒂雅决定将面对中庭的客厅当派对会场,俐落地将礼物搬进来。然后将会场布置完毕后,亚美蒂雅让梅莉达与芙莉希亚两人独处,准备离开客厅。
「我去准备晚餐,请两位慢慢享受这场只有闺密的派对……」
咦?芙莉希亚本想出声说些什么,但她还是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大概是觉得有不怎么熟悉的大人在场的话,会如坐针毡吧。
亚美蒂雅有一瞬间向梅莉达使了个眼色,然后砰一声地关上房门。
她的意图终于传达给了梅莉达。也就是要「调查」与「争取时间」。亚美蒂雅趁这个大好机会澈底调查席克萨尔家本邸,找出塞尔裘的弱点。还有掌握前当家真龙与迪莉塔的线索。
她是要梅莉达在这段期间吸引芙莉希亚的注意力,避免芙莉希亚起疑吧。梅莉达一边在暗中紧张起来,同时拉起芙莉希亚的手。
「芙莉希亚小姐,立刻来打开礼物看看吧?」
亚美蒂雅究竟买了些什么呢?看到缎带包装会忍不住兴奋起来可说是少女的本性。另一方面,芙莉希亚似乎跟送礼这个习惯本身无缘的样子。她用生涩的手指动作解开缎带,打开盒子。
她与梅莉达两人露出充满期待的眼神,窥探著盒子里面──
有谁能责怪她们突然僵住了呢?
「这……这是……?」
细心地包裹起来的包装纸。上面还留著[ruby=亚美蒂雅]幕后推手[/ruby]的留言卡。
感觉她一脸得意地写下的留言内容是──
『说到给新娘的礼物,当然少不了性感内衣喽!』
就是这么回事,于是在几十分钟后,究竟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呢……
总不能开口说还是别送礼物了,梅莉达她们一个个地打开所有的礼物盒,里面几乎都是装著内衣裤,最后只能轮流试穿起那些礼物。中庭有高墙围住,当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但两人还是率先拉上窗帘,在房间里点起蜡烛,这点自不用提。
两人脱下来的礼服挂在椅子上。
沙发上堆满了内衣裤,那设计大胆到让人怀疑精神是否正常。
「呜呜,为什么连我都这副打扮……?」
梅莉达将几乎只是细绳的内裤牢牢绑紧,套上吊带睡裙。但那件吊带睡裙实在单薄到不能再薄,几乎没有达到遮掩肌肤的功用。只有勉强在胸部附近有点厚度,拒绝让挺立的樱花色透出。
不过,那又有什么安慰作用呢?
这种设计根本就像在说「这块布底下这么色喔,请看个仔细」嘛!
「这这这……这是你送的礼物,所以希望你能负起责任陪我到底!」
芙莉希亚也自暴自弃似的换穿内裤。布料面积跟梅莉达穿的内裤一样岌岌可危。她挑选的吊带睡裙虽然没有透光,但相对地在开衩的高度上挑战极限。从腋下大方地朝前后扩展开来,从旁边眺望过去的模样……倘若没有注意到内裤的细绳,八成会看错成裸体吧。
让人不由得去想像,倘若掀起来会变成什么样。
梅莉达不禁回想起前几天得意忘形地穿「裸体围裙」向[ruby=库法]心上人[/ruby]发动攻势时的事。当时脑袋沸腾到根本没有余力去顾及其他事……但从库法眼中看见的自己,正好就是这副模样。热气再次从金发中冒出。
两名少女不约而同地靠近桌子,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饮料。
果汁瓶早已经空了一瓶。那是亚美蒂雅选中的少数正常的礼物。这情况大概可以说是不让脑袋冷静一下的话,实在撑不下去吧。
梅莉达总算体会到婚前派对限定女生参加的意义了。
「那……那么芙莉希亚小姐,有哪件内衣你比较喜欢的吗?」
「……有几件。」
从认为是礼物就耿直地收下这点来看,芙莉希亚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她选了满满褶边的袜带,卷在左边大腿上。
然后将自己携带的枪套挂在袜套上,把[ruby=Derringer]德林加手枪[/ruby]收进里面。
「这样的话,即使是礼服装扮,感觉也安心多了。」
她轻飘飘地摇晃吊带睡裙的下襬,只见短短的枪身正好收纳在可以靠礼服裙子遮盖住的位置。梅莉达不得不暧昧地点点头表示:「这……这样啊……」
从只是追求机能性这点来看,或许可以说很有芙莉希亚的风格吧……
芙莉希亚大口喝光不知是第几杯的果汁,开口说道:
「我收下这件就足够了。换回原本的衣服吧。」
「咦咦!」
梅莉达发出变调的哀号。
因为她完全没有争取到时间。为了让亚美蒂雅澈底调查这广大的宅邸,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吧。倘若现在芙莉希亚离开这间客厅的话,最糟的情况,「亚美尔」是通缉犯这件事会穿帮。
梅莉达必须亲自阻止那种情况发生才行。
就算很乱来,也只能设法拖住芙莉希亚。
「等……等……等一下,芙莉希亚小姐!你还什么都没有弄明白呢!」
「什么?」很快就想换穿内衣裤的芙莉希亚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还不够,还不够──还必须请她对[ruby=内衣]主导者[礼物]保持兴趣才行。梅莉达拚命地思索,同时开口说话。至于要说什么,等说出口再来思考就行了。
说到感觉能够吸引芙莉希亚关注的词汇──?
「你……你居然在内衣底下藏武器?实在太不像话了……女……女孩子的内衣裤,内衣裤本身就会成为武器喔!」
「内……内衣裤会成为武器吗……?」
铛铛──!芙莉希亚露出震撼不已的表情,意外地很热中这个话题。
梅莉达在内心对自己的灵机一动叫好。
不过,她立刻陷入了死胡同。因为芙莉希亚非常积极地深入追究。
「那究竟是怎样的原理?希望你能详细指导!」
「呃,这个嘛~」
梅莉达怨恨起自己走一步算一步的行为。
既然如此,无论有多难为情,都只能向前冲了不是吗……
梅莉达用指尖把玩著自己身穿的,近乎透明的吊带睡裙。
「简单来说,这……这种内衣就是穿给丈夫观赏的东西吧?所以才会都是这么大胆的设计……我……我认为只是穿上还不够喔。如果不能好好地诱惑喜欢的人──不能击败对方的话,就毫无意义喽!」
「击败对方!」
「没错,要让对方神魂颠倒!」
梅莉达像是茅塞顿开一般,突破羞耻心的高墙。
她自暴自弃,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老师他明明看到那么多我难为情的一面,还亲手碰触过……唔唔,却摆出若……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非常爱逞强!为了击败那样的丈夫,就得靠这种色……色色的打扮炒热气氛哟。要将老师迷得神魂颠倒,让他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忍耐!」
「具体而言是?」
如果她能在这里回过神来的话,说不定还算有得救。
但芙莉希亚非常认真学习,勤奋到令人吃惊的地步。梅莉达确实也非常清楚憧憬的男性不把自己当对象的焦躁感。倘若能掌握主导权,想必会爽快不已吧。
光是穿上还不行……具体而言,该怎么做才好呢?
梅莉达在脑内想像[ruby=库法]心上人[/ruby]的身影,一边意识著他的视线,一边走向沙发。
她浅浅地坐在沙发上,像在挑逗人似的摊开手脚。
「像……像这样?」
房里没有镜子,因此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姿势。
「如……如何呢?」
「原来如此,重点是『[ruby=姿势]架式[/ruby]』呢!」
「例……例如可以掀起来……」
就在梅莉达拉起下襬,露出白皙的大腿与小裤裤时,她注意到自己的错误。
「不对,难得这是会透光的设计……」
所以要把「照理说看不见」这一点当成藉口。也就是以慵懒躺平的姿势将一只脚放到地板上,并将另一只脚的膝盖立起。
芙莉希亚像是忍受不住似的猛然按住鼻子。
……配上那狭隘的布料面积,梅莉达的鼠蹊部现在应该呈现出非常惊人的肉感吧。吊带睡裙像在吊人胃口似的薄纱应当会替自己的魅力增添色彩。假如真的是要秀给库法看,说不定胸……胸部也可以裸露出来。要是让人窥见樱桃鲜艳的色泽,就几乎等于是秀出裸……裸体了!
「这……这姿势太暴力了,梅莉达.安杰尔!」
「是……是吗?接著轮到芙莉希亚小姐喽!」
梅莉达心想不能只有自己这么难为情,将芙莉希亚也拉下水。
该让她摆出怎样的姿势比较好呢?
梅莉达观察芙莉希亚的装扮,思索一番后,没有让她坐在沙发上。相对地让她跪在地毯上,像是要倒下一般将上半身靠在沙发上。
于是她变成将臀部大方往外翘的姿势。
倘若将她的内衣设计也算进去,魅力不仅只于此。
「那……那……那个,梅莉达.安杰尔……吊带睡裙的前……前面垂落下来……」
「嗯……唔哇,看光光了。」
噫──芙莉希亚的声音僵住了。
她的吊带睡裙特徵在于高开衩。一旦变成接近趴著的姿势,前方就会顺从重力垂落下来。于是从无垢的肚脐到小裤裤都变得一览无遗,再加上还稍微弯腰的话……便能窥见让人想像起顶级柔软度的少女隆起,与樱花色的装酷表情。
从脊背到臀部的曲线美,与奢侈的肤色乐园形成的对比──
梅莉达害怕起自己的才能。这是为什么呢?脑袋沸腾得愈来愈厉害,烧得她满脸通红,回想起心上人的视线,让她更想挑战大胆的姿势。
又不是那个早熟的[ruby=缪尔]好友[/ruby]……
芙莉希亚依然趴倒在沙发上,不知何故,她看来连要起身都觉得麻烦的样子。
「梅……梅莉达.安杰尔,我总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我……我也是……奇怪……?」
梅莉达也不知为何,双脚使不上力,软趴趴地坐倒在地。
两人将手臂绕到对方身上互相扶持,以超近距离从芙莉希亚的嘴唇吐出的温热气息,让梅莉达猛然抬起脸来。
「酒的味道……!」
虽然迟了些,但梅莉达转头看向桌上──堆满空礼物盒的地方。
两人为了让头脑冷静下来,已经有两个瓶子是空的了……
喀嚓──客厅的房门开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吧?」
「亚美蒂雅伯母大人……!」
亚美蒂雅.拉.摩尔脱下眼镜,穿著西装打扮前来。她彷佛想说已经没必要演戏似的恢复成原本的语调,腰上挂著熟悉的大剑。
芙莉希亚当然没有余力去责怪她。
因为她完全喝醉了。从刚才开始,梅莉达就觉得自己跟她好像样子都不太对劲,原来是因为果汁里含有酒精。两人为了排遣害羞的情绪,接连地喝光瓶子里的饮料,这让她们更加速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梅莉达一边扶持著早已经意识朦胧的芙莉希亚,一边忍不住出声询问:
「伯母大人……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们呢……?」
「这是为了引出『撕裂魔事件』的犯人。」
亚美蒂雅毫无愧疚之意,她用指尖拨开窗帘,注视著中庭。
是气温下降了吗──一阵寒风摇晃著树木,吹过树林间。
「你没发现吗?这个状况对撕裂魔而言是最后,且是最大的好机会。纵然无法碰到塞尔裘,只要杀掉[ruby=芙莉希亚]新娘[/ruby],就能让结婚典礼泡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让他与狂人狼族的和平交涉挫败的手段。」
「怎么会……」
「不过,只是在街上闲晃的话,犯人是不会现身的吧?既然如此,只要暴露出更大的破绽给他们看就行。让护卫远离目标,卸下装备,灌醉她让她失去意识……这下才总算察觉到气息了──可以这么说吧。」
「意思是你把芙莉希亚小姐当诱饵吗!」
亚美蒂雅从桌上拿起酒瓶,就那样直接嘴对瓶口,豪迈地大口喝了起来。
「──原谅妾身。善后工作就由妾身来亲手处理吧。」
一阵强烈且刺骨的风在中庭卷起漩涡。
天空因为烟雾而阴暗不已。填满周围一带的雾急速地蠢动起来。简直就像误入暴风雨的中心一般……半裸的梅莉达寻求芙莉希亚的体温。
芙莉希亚像在打瞌睡似的摇晃著头,彷佛随时会失去意识。
「伯母大人,这个气息是……」
「唔……嗯……」
梅莉达的上臂冒出鸡皮疙瘩。亚美蒂雅的表情也严厉起来。
有令人毛骨悚然的「什么」混在烟雾中靠近一事,已经显而易见。亚美蒂雅的企图正中目标。不过,这股压迫感究竟是……?
居然让身经百战的魔骑士也冒出冷汗,实在非比寻常。
「库夏娜那家伙,什么时候多了如此不祥的玛那……?」
亚美蒂雅踮起脚尖,用力扯下窗帘。她先将窗帘扔给梅莉达后,自己很快地拔出大剑,瞪著中庭看。
梅莉达用窗帘裹住自己与芙莉希亚半裸的身体。
已经完全被酒醉困住的芙莉希亚,任凭梅莉达紧抱著她。在她进入梦乡,澈底变成「毫无防备」的瞬间,想取她性命的撕裂魔将会现身吧。芙莉希亚长长的睫毛摇晃起来,眼皮慢慢地垂下──
呼──她吐出安稳的气息。没有任何人采取行动,几秒间的寂静。
亚美蒂雅一声不响地将手掌滑到握柄上。
才心想她连一丝破绽都没有,一直瞪著中庭看时──
她突然转过头来。
「不好!」
在梅莉达开口说了声「咦?」的时候,猛然飞奔靠近的亚美蒂雅将她与芙莉希亚推向旁边。她们与窗帘纠缠在一起,在地上翻滚。
就在那一瞬间,客厅的墙壁被贯穿了。
在吹飞房门木片的同时突击进来的人影,像要横扫直到刚才芙莉希亚和梅莉达所在的位置一般飞奔而入。当替身待在那里的女公爵被卷入那波冲刺。
那是宛如野兽般的巨大身影。对方与亚美蒂雅互相纠缠,在地板上翻滚。
「没想到会这么规矩地从玄关进来啊……!」
亚美蒂雅一边咬紧牙关,一边用脚跟踢向对方的心窝。在翻滚的同时往上踢起。对方顺著冲刺的气势吹飞出去,被吸入窗框。
玻璃碎片伴随著清脆的碎裂声响飞舞散落──
亚美蒂雅立刻跳起,然后自己也踢破窗户跳向中庭。梅莉达也忍不住想见证到最后。她将礼服披到在地板上沉睡的芙莉希亚身上后,自己一边将窗帘缠在身上,同时飞奔靠近窗边。
亚美蒂雅保持著几公尺的距离,在中庭与袭击者对峙。
该怎么形容袭击者的模样才好呢──他缠绕著影子般的火焰,全身化为黑色的木炭。体格是人类的两倍。原以为是野兽,但果然还是人类。因为他的右手紧握著具备「矛」形状的某样东西。
有什么……应该说缠绕在他身上的影子本身具备质量吗?
梅莉达在双重的意义上陷入混乱。
「亚美蒂雅伯母大人,那是……!」
「唔嗯,不是库夏娜吗……!」
「是[ruby=Loup-garou]屑鬼[/ruby]!没能变成蓝坎斯洛普的失败作!」
袭击者发出彷佛野兽的咆哮。周围的树木骚动起来。
为何偏偏会在这个圣王区看见他呢?虽受到夜晚的瘴气侵蚀,却无法澈底变成蓝坎斯洛普,也丧失人类自我的可怜怪物,屑鬼。老实说,那是梅莉达想忘却的记忆……刚升上二年级的梅莉达,在地底都市乡哥尔塔的实验设施里看见的光景,不由分说地在脑海中复苏。
屑鬼是没能变成蓝坎斯洛普的失败作──
既然这样,构成他「原型」的人物究竟是谁呢?
还无暇思考,袭击者便强烈地一蹬地面。土块往上掀起,那猛烈程度甚至让人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敌人用彷佛爆炸的气势突击过来,亚美蒂雅以拚死的觉悟迎战。
模拟矛的影子与大剑冲撞。
冲击波化为强风膨胀起来。梅莉达按住窗帘护著脸部。席克萨尔家围绕著中庭的所有窗户,都彷佛要裂开一般颤抖不停。
倘若不是最强骑士之一的亚美蒂雅,手臂和膝盖早就被折断了吧。
她绝非游刃有余。女公爵咬紧牙关,在冒出冷汗的同时,将大剑推回去。
从双方刀刃交锋,互不相让的姿势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亚……亚美蒂雅伯母大人……!」
「是库夏娜吗?」
正如她所说,影子稍微从袭击者身上被挥开,出现了五官深邃的美女容貌。
梅莉达也在去年夏天的大航海中见过她一面。是莎拉夏与塞尔裘的堂姊妹,库夏娜.席克萨尔。因为暗杀王爵未遂,理应遭到幽禁的她,果然跟库法猜想的一样,她肯定是趁革命的混乱逃脱──之后变成「撕裂魔」,夜夜杀害狂人狼族。为了让他们废弃和平共处。
为了避免大剑乱动,亚美蒂雅拚命地按住握柄,同时开口呼唤:
「库夏娜啊,快收起这个凶暴的影子!」
「我才想请亚美蒂雅大人别妨碍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想阻止革命的话,就配合妾身等人的计画吧!」
「……已……已经无法控制了……!」
包住库夏娜的野兽般影子,自行发出了咆哮。影子像是要撕扯自己似的乱动起来,甚至折腾著库夏娜。换言之,是不同个体。并非库夏娜本身就是屑鬼,而是她被化为屑鬼的某个人给附身了。
「……等等。」
亚美蒂雅像在颤抖似的倒退了两三步。
「妾身对这个力量有印象……是一个月前的王座会议!跟塞尔裘那蠢货操纵的影子一样……!这表示──」
「亚美蒂雅伯母大人!」
梅莉达活用自己能自由行动的立场,先发制人。她从成堆的礼物盒中找出「果汁」瓶,将那瓶子从窗户扔了出去。
瓶子描绘出拋物线,像被吸过去似的飞向屑鬼头顶上。
亚美蒂雅反射性地动了起来。她轻轻地一挥大剑,砍破瓶子。瓶子里的液体在空中飞溅,洒向屑鬼的全身。
女公爵另一只手的手指啪一声地弹响,射出[ruby=玛那]火花[/ruby]。
火花点燃掺在液体里的酒精,以让人惊醒的气势燃烧起来,且蔓延到全身。热浪驱散上空的烟雾。屑鬼发出像是从地狱底层响起似的尖叫,慢慢地从库夏娜身上被剥开。
「咕……呜……!」
彷佛脱掉铅制的衣服一般,库夏娜健全的身体滚了出来。
将她「砰」一声地吐出到地面上后,影子野兽更加敏捷地跳了起来。它踢倒树干,将席克萨尔家的屋顶当成踏脚处,高高地飞舞起来后,从双脚张开不祥的黑色羽翼。
一边缓慢地在上空静止,一边朝右手收紧的东西,是模拟矛形状的影子──
「果然没错……!」
在亚美蒂雅瞠大眼睛的瞬间,上空发出破裂声响。是屑鬼一蹬空气之墙。亚美蒂雅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向旁边,避开了那垂直且神速的一击。
彷佛想说是误差一般,刺下来的矛让地面爆裂开来。
大大小小的土块伴随著巨响飞溅四散,冲撞上席克萨尔家四面的墙壁。梅莉达也发出哀号,躲到窗户底下。依旧倒在地上的库夏娜拚命地护住头部。
亚美蒂雅尽全力跳向旁边,在滑行后停了下来,但她并未展开反击。
她注视著在飞散的土块对面,显露出杀意的怪物。
「这力量是龙骑士的……那把矛……那种战斗方式是『她』的……」
女公爵的嘴唇惊恐地颤抖起来。
「迪莉塔.席克萨尔!是你吗!」
『咕噜噜……!』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梅莉达看见她握住大剑的手指,与声音一同变得无力。
梅莉达从窗框露出脸窥探,但她难以理解亚美蒂雅女公爵所说的话。说到席克萨尔家的迪莉塔,正是莎拉夏与塞尔裘两人的母亲。她与丈夫真龙都是著名的充满正义感的武人──
应当是会率先阻止[ruby=塞尔裘]儿子[/ruby]这种愚蠢革命的人物。
对于即便到这种时候都仍未现身的他们,亚美蒂雅原本预测「大概是遭到监禁了吧」。另一方面,库法则是直言「也有可能遭到杀害」,梅莉达也一直痛心担忧著好友双亲的安危……
但万万没想到。
究竟有谁能想像到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再会呢?
怪物再度压低重心,亚美蒂雅尽管无意识地将大剑比向对方,仍摇了摇头。
「别这样,迪莉塔……这是要妾身杀了你吗……」
她宛如新兵一般,指尖不停颤抖,刀镡发出声响。
怪物毫不在乎地飞翔起来。
就在同时,有另一个人影从席克萨尔家的屋顶跳了起来。
「……喝!」
燕尾服随风摆动的青年,对准屑鬼的头顶,将脚跟往下踢。上升速度与踢击的威力搭配起来,划破了空间。屑鬼以令人头晕目眩的气势反弹回地上,从头部冲撞自己挖出来的陨石坑。
「『镜刀术……──」
叮──刀鞘口发出的声响让梅莉达抬起脸来,于是看见心上人在空中架著黑刀的身影。
他间不容发地拔刀。
「『骤雨烈樱波』!」
箭头造型的玛那倾盆而下。将范围缩小到极限。以极高密度毫无遗漏地射穿怪物全身,用宛如针插的苍蓝突刺将怪物钉在地面上。
在怪物正想抬起脸的瞬间,最后一记攻击贯穿它的上颔,将怪物连同尖叫声推向地面。
青年轻飘飘地降落在已经一动也不能动的怪物鼻头上。
梅莉达忍不住从窗框探出身体。
「库法老师!」
「该说不出所料吗……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呢。」
他似乎一直尽全力奔波在寻找梅莉达她们。他的肩膀缓缓地起伏,汗水流过颈项。之所以解除吸血鬼化,是因为在现身前发现了其他人物的身影吧。
他依序眺望著趴倒在地面的库夏娜,以及一脸苦涩表情的亚美蒂雅。
「我隐约地听见了声音……您刚才称呼这个怪物为迪莉塔大人吗?」
亚美蒂雅的肩膀跳了起来。库法的眼神变得慎重。
「……可以替她介错吗?」
「嗯,麻烦你了……变成屑鬼的人再也无法恢复人类的心灵……即使是自己人,也控制不了对吧?」
库夏娜低下头,避免明说。亚美蒂雅缓缓地摇了摇头。
「帮她终结痛苦吧……白色骑士啊。」
「那么──」
库法重新握住出鞘的黑刀,站在屑鬼的鼻头上。
纵使自己的肉裂开,怪物依然不停挣扎,试图逃离拘束。其中存在著身为人类的尊严吗?假如莎拉夏或塞尔裘目睹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呢?
「病状进行度A──」
库法重复以前听过的台词,反手拿著黑刀,往上挥起。
「立刻给予救济。」
然后挥落。
「母亲!这……究竟…………」
塞尔裘.席克萨尔总算到达自家门前时,已经有大量狂人狼族和新闻记者聚集在门扉周围。从他接到通报后还不到三十分钟吧。他火速让飞行船停下来,搭乘马车飞奔赶来一看──
只见有床单摊开铺在石版路上,一个女性的遗体躺在那里。
已经没有缠绕著诡异且可怕,宛如影子般的火焰。
是正常的母亲身影。塞尔裘彷佛在碰触易碎品一般,抚摸女性的脸颊。
可以清楚看清对方已经失去血色吧。
「骗人……──」
他说不出话来。彷佛想说这也难怪一般,有个人物从狂人狼的集团中走上前来。
是态度就像在演戏的马德.戈尔德。
「多么凄惨的悲剧啊!没想到撕裂魔事件的犯人,居然是王爵的母亲……」
他背对著塞尔裘与他母亲的遗体,轻快地转头看向集团。
「不过各位!请你们记住我的女儿!」
他抱著至今仍在梦乡中的芙莉希亚。尽管重新帮她穿上了礼服,但居然这样公开她的睡脸,他到底有没有神经?
在席克萨尔家的二楼,梅莉达一边从窗户偷偷地探头窥看,一边感到忿忿不平。
亚美蒂雅和库夏娜也躲藏在关掉灯光的同一间房里。窥探著窗外的侧脸都散发出严肃的氛围。只有库法捏造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将芙莉希亚交给戈尔德后──此刻回到了房里。他抱著梅莉达的肩膀,站在她身旁。
在两人一同俯视的前方,马德.戈尔德正向在场的人们进行演讲。
「可怕的撕裂魔已经由这个芙莉希亚!不是别人,正是由新娘本身亲手收拾掉了!王爵的悲伤难以估量……不过,正因为如此,也必须等量地去计算喜悦吧!那么,明天终于就是结婚典礼了……这将会成为烙印在历史上的一天吧!」
「马德.戈尔德万岁!狂人狼族万岁──!」
狂人狼的欢呼声响彻周围。看到记者举起相机,库法抢先拉上窗帘。必须慎重地藏匿位于室内的逃犯。
唉──亚美蒂雅吐出了沉重的叹息。
「……那么,差不多可以请你说明一下了吗?」
她的矛头当然是指向库夏娜。库夏娜也用苦涩的表情蹙起眉头,望著已经被拉上的窗帘──她肯定在想像著已经看不见的伯母遗体,还有堂兄弟一言不发地碰触著那肌肤的身影吧。
「我来说明这一切吧。」
库夏娜用性感的美声开口说道。
「关于降临在席克萨尔家的诅咒──为何迪莉塔大人会变成那副模样,为何我下定决心暗杀堂兄弟,那愚蠢的国王……塞尔裘为何与狂人狼联手,引发了这种革命……这一切,全部……──」
梅莉达的视野忽然摇晃了起来。
是疲劳超越了极限吗?还是现在才开始酒醉呢?又或者是对心上人的手掌温度打从心底感到安心也说不定──梅莉达意识到大人们的谈话声逐渐远离,脚边也摇摇晃晃。
她靠向身旁的体温。就在梅莉达顺势进入梦乡前,她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库法的手轻轻地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