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在都市的绝大部分街区,都能看见相同的光景。所有居民都停班停课,但也并非窝在家里,而是聚集在道路上。
正确来说,是聚集在散布四处的路灯周围。
聚集最多人群的地方,果然是小镇重点的[ruby=王国]中央[/ruby]广场。学生小团体、携家带眷的人们、商人工会……所有人的视线注目的焦点,是灯光被熄灭的老旧路灯。被牵著手的幼童天真无邪地抬头仰望母亲。
「等下有什么活动吗?」
母亲诙谐地告诉孩子:
「要久违地点亮路灯喽!」
「自从施行减光政策之后,镇上就完全没了活力啊。」
周围的居民也加入对话,并没有特定的交谈对象。
「因为是王爵大人的结婚典礼,只有今天比较特别。」
「要是每天都是某人的结婚典礼就好了!」
「哈哈哈,毕竟那群狼人今天也全部跑到『上面』去了嘛!」
「──唔哦,主角登场了。各位!让条路出来!」
听见声音的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然后人墙分成左右两边。
高举点火道具的壮年男性,看似害羞地站在广场入口。是「守灯人」。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早上在固定时间替路灯点火,在傍晚时到处熄火,他应该是头一次像这样受到众人期待的眼神注目吧。
他穿著没有一丝污垢的全新工作服──
有人吹起口哨,发出欢呼声。守灯人涨红了脸,抬头仰望广场的时钟。
距离路灯的点火时间──也就是结婚典礼的开幕,剩下不到五分钟了——
「毒杀……吗……?」
一股逼真的恐惧感渗入梅莉达的内心。「对。」库法点头肯定。
这里是圣王区的巨大飞空城「格兰特洛瓦」内部的休息室。
梅莉达穿著以白色为基调的伴娘礼服。然后库法则是浅绣球花色的西装打扮。他也获得作为塞尔裘伴郎的立场。
他用发油整理身为吸血鬼证明的白发,可以说已经作好万全的心理准备。
之后──就只剩确认在最佳时机动手的暗杀步骤。
从「撕裂魔事件」戏剧性解决后过了一晚,隔天的白天──
许多人引颈期盼,另一方面也感到畏惧的瞬间,终于来临了。象徵人类方与狂人狼族和睦相处的塞尔裘王爵与芙莉希亚的结婚典礼。
作为婚礼会场的格兰特洛瓦甲板上,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来宾。包括弗兰德尔的有权势者和来自夜界的使者,狂人狼族甚至不只是干部级,几乎所有同胞都齐聚一堂了吧。休息室的天花板响起大批的脚步声。
在这当中,库法肃穆地致力于「进行准备」。
他将沾满毒药的布料,来回抹在作为国王证明的圣剑刀刃上。
库法用视线劝阻本想将身体探向前的梅莉达。
「小姐,请别再靠近这边了。这可是剧毒。」
「你……你究竟打算拿那个做什么呢?老师……」
梅莉达用颤抖的声音询问,库法说了声「真令人怀念呢」来岔开话题。
用四色宝石装饰的这把圣剑,是大约一年前……与塞尔裘.席克萨尔的王爵加冕同时制作出来的东西。如今也能鲜明地回想起带著梅莉达和爱丽丝、莎拉夏与缪尔同行的列车之旅;还有与下达命令的塞尔裘本人的危险邂逅……
没想到这把圣剑到了最后,居然会用来夺走国王的性命。
库法作好觉悟,开口说道:
「已经请对方变更典礼的流程了。在新娘卸下订婚戒指后,新郎会用这把圣剑划破自己的指尖。然后在结婚证书上按下血印……当两人交换誓约之吻时,从手指伤口进入的毒将在体内循环,置他于死地吧。」
「……!」
「倘若事情按照计画进行,牺牲者只要塞尔裘大人一人就能了事。之后暂且结束典礼,改天再与马德.戈尔德一同发表共同声明即可。声明和平交涉已经回归白纸,将不屈不挠地与人类方的新代表进行调整……这么说就行了。」
实际上则是在那时达成协议。狂人狼族再也不会出现在弗兰德尔。他们只要永动机能完成就心满意足了吧。
库法不会直接动手。暗杀犯的身分将永远成谜。可说是个周到的计画。
明明如此,但为什么呢……
手十分沉重。光是让布料滑过刀身,就需要耗费超乎常理的劳力。追根究柢,根本没必要这么仔细地涂抹吧。这种稀有的剧毒,只要一滴就能致命。
但库法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重复同样的行为。
简直就像只要这么做,就会有种时间永远不会前进的错觉──
「老师……」
梅莉达看似焦躁地拨弄著裙子下襬,然后猛然踏步向前。
「老师!我还是不希望老师杀掉王爵大人!」
「小姐……」
「因为这样芙莉希亚小姐实在太可怜了…………」
倘若刚接过吻的心上人在眼前死去,那个纯真的少女会有多么受伤呢?
她又得从充满光明的弗兰德尔,被带回夜界的黑暗之中……
这时,地板摇晃起来。
不只是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也一样──房间本身整个摇晃起来。从彼方传来厚重的震动。是整艘船在鸣动。库法从那股规模感中察觉到了。
他慎重地放下圣剑与毒布之后,同样谨慎地脱掉手套,站起身并靠近窗户。
梅莉达也迟了些地并列在他身旁。
同时倒抽一口气。
「船浮起来了……!」
巨大飞空城格兰特洛瓦,名符其实地从河面稍微往上浮起。应该是针对来宾的惊喜演出吧,从甲板上响起欢呼与惊叹声。
「看来他们启动永动机了呢。」
这么看来,马德.戈尔德似乎已经不打算回头了。
既然已经让永动机启动,就必须获得作为控制装置的「永恒之爱」吧。否则无法让庞大的能量稳定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失控的。
结婚典礼的开幕终于逼近眼前了。
「小姐,已经没时间了──这是最后机会。」
库法重新面向梅莉达,从近距离窥探那双红色的大眼睛。
梅莉达也用紧张的表情回看著库法。
「请看,停泊在双雾桥上空的[ruby=春天号]飞行船[/ruby]。」
那里是昨天塞尔裘选来当作紧急停泊处的场所。从格兰特洛瓦也能仰望到那流丽的形状……连接两座塔的是空中回廊,看来飞行船似乎是把舰桥搭在回廊中间,系泊在那里的样子。
库法说话速度有些仓促起来,同时在语尾蕴含了感情。
「时间限制到新郎与新娘发誓永远相爱为止!在那之前,请小姐潜入飞行船,救出应当被囚禁在里面的莎拉夏小姐。现在的话,警备应该也只有最低限度的人力吧。」
他在这边暂且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即使是他,也不禁用有些犹豫的声音说道……
「请小姐将她带来这里,让她说服她的兄长大人。假如有不杀塞尔裘大人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梅莉达将身体探向前,紧握住库法的胸口。
「我明白了,老师。我试试看!」
然后,她像是想说「我想要勇气」似的递出嘴唇。
库法一边吻向少女的额头,一边让少女的手掌握住「饯别礼」。
比起让她手无寸铁地出门,多少能帮上一点忙吧……
最后他推了礼服装扮的背影一把。
「好了,结婚典礼这边就交给我!」
这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马德.戈尔德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
「在这美好的日子──」
梅莉达飞奔穿过他的身旁,冲向走廊上。戈尔德惊讶得瞪大眼睛。
「预言之子要上哪去?」
「我吩咐她去买点东西。」
「这还真是……要是她错过世纪性的瞬间,本大爷也不管喔!」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被塞尔裘知道长相,也不能带她参加典礼。
如果是吸血鬼化状态的库法,应该没问题吧。他将涂了毒药的圣剑收入刀鞘,与穿著圣职者衣服的戈尔德一同前往甲板。
果然已经有众多来宾就坐在装饰华丽的会场里了。跟船的宽度一样大的长椅一字排开,在场的成员纷纷坐到椅子上。
一个月前,在王座会议齐聚一堂,就那样被囚禁在饭店的参加者,似乎全员都受到邀请。在聚集成一块的人类集团中,混有熟悉的面孔。对这场活动显露出最强烈不快感的,是著名的「剑圣」老德文特吧。
大致来说,右边的座位都是人类──弗兰德尔的有权势者。
然后左边则是蓝坎斯洛普的夜界代表,似乎是这样的配置。几乎都是狂人狼,但其中也能看见霍伊尔医生和沙漠王族布鲁诺的背影。
总计数百名的来宾,全员都面向前方──也就是船头的方向。
巨大飞空城格兰特洛瓦的心脏部位──永动机耸立在那里。尺寸非常巨大,形状像是给巨人演奏的铜管乐器。好几个小型活塞来回移动并吐出细微的蒸气,这果然是因为已经是启动状态的关系吧。
中枢机构激烈的发光,肯定是因为在重复进行湮灭反应。
在没有控制装置的状态下启动机器,就表示目前处于非常危险的平衡中。对戈尔德来说,已经等于获得「永恒之爱」了吗……
总觉得外围似乎变得比昨天厚了点。
是将刻印著狂人狼族真名的十字架全部收纳且封印了吧。
一名青年站在像这样更接近完成的永动机旁边。
是穿著纯白晚礼服的新郎。
即将在这个大好日子丧命的塞尔裘.席克萨尔……
他注意到出现在会场的库法。
他和善地对理应一次也没见过的伴郎露出微笑──
梅莉达在远方观望著终于要开始的结婚典礼。在福尔摩斯河的沿岸道路上,有许多路人蜂拥而至,想要尽可能拉近距离,将这历史性的瞬间烙印在眼底。从格兰特洛瓦飞奔而出的礼服装扮美少女虽然暂时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但梅莉达看也不看旁边,笔直地奔向双雾桥。
她一边奔跑,一边从人墙的缝隙间瞄了一下会场。
新郎塞尔裘已经在祭坛前等候,伴郎库法站在他的后方。穿著圣职者装扮的马德.戈尔德使了个眼色后,乐队便开始演奏圣歌。
然后穿著结婚礼服的新娘在长椅最后方现身了。
她在列席者的守护下踏上红毯。
「芙莉希亚小姐……!」
梅莉达无法看见她的脸。因为好几层面纱遮住了表情。面纱大概会在交换誓约之吻时被掀起吧……然后,她的身高果然比平常还要高。肯定是在长裙底下穿著事先让双脚习惯的高跟鞋。
加上嘴角也有化妆,给人相当成熟的印象。
少女的成长似乎也让把少女称为「女儿」的马德.戈尔德瞠目结舌。
只有迎娶少女为妻的塞尔裘,依然用从容的态度等候著。
身为伴郎的库法毕恭毕敬地率先走到塞尔裘身旁。
原本收纳在刀鞘里的圣剑被递出去──
塞尔裘接过圣剑,佩带在腰部的带子上时,变得更厚的人墙挡住了梅莉达的视野。她摇了摇头甩开迷惘,加快奔跑的速度。
眨眼间那一大群观众已经被梅莉达拋在后方,她到达了双雾桥。这座桥是活动桥,搭在两座塔之间的空中回廊,是桥梁升起时的通道。梅莉达立刻踏入塔里,奔上无人的阶梯。
这深不见底的体力,是家庭教师平日课程训练的成果吧──
不过,总算到达空中回廊的时候,梅莉达也不禁稍微喘起气来。尽管如此,也没有空坐下来休息。只见整备用的门敞开著,舰桥就架设在那里。好几条系泊绳将巨大的鲸鱼拴在空中。
飞行船春天号──
这是第几次踏入这艘船了?俯瞰地面上的光景,人们的身影早已变得比豆粒还小。一走出空中回廊,强风便吹乱金发。梅莉达深呼吸,让肺部吸入新鲜空气之后,一口气冲过舰桥。
从敞开在胴体上的升降口,奔入飞天鲸鱼的体内──
进入船内后没多久,风声便远离了。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虽然听说警备应该会变薄弱,但难道连一个人也不在吗……?
而且里面没有点灯,十分阴暗。能依靠的只有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微光。
「莎拉被抓到哪里去了呢?」
梅莉达目前在二楼。莎拉夏会是在离甲板较近的一楼吗?还是船底附近的三楼呢?
梅莉达漫无目标地想迈出步伐,但她忽然一惊,在窗户前停下脚步。
感觉在微光之中,好像有什么……有什么在反射。她定睛细看。
──是钢丝!通道途中设置了钢丝。设在倘若没注意到,就会绊到脚的位置。之前搭乘这艘船时,并没有这种圈套。
……假如踩到了,会有什么下场呢?
梅莉达试著脱掉一边的鞋子,从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扔出去看看。
她精准地命中目标,脚跟的部分钩住钢丝。
叮──空气颤抖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右到左高速地横跨过梅莉达的视野。她不禁将身体后仰,同时看向墙壁。
只见在涂漆的墙上,有放射状的龟裂扩展开来。有什么东西刺在龟裂的中心处──是箭!在钢丝的反方向……在阴暗且不醒目的位置,设置了十字弓。
看到箭飞过的位置,梅莉达的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这并非「射穿脚阻止行动」这么简单的陷阱。十字弓瞄准了从成人的胸部往上的位置,那是万一中了圈套,免不了立即死亡的射击路径。
梅莉达伸手捡起鞋子,重新穿上之后,让呼吸稳定下来。
「是用来驱除入侵者?但究竟是谁……?」
是塞尔裘吗?梅莉达忽然觉得可以理解为何别说是警备,甚至看不到任何一个船员的身影。他们不可能逗留在这么危险的船上吧。
明明如此,却从阴暗处的某个角落响起了声音。
『哎呀哎呀哎呀……好像又有一只烦人的蝴蝶跑进来了呢。』
「是……是谁!」
梅莉达这么询问,不过她对这个感觉很黏人的女性声音有印象。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梅莉达不可能忘记。是以前在钟楼与狂人狼族一起将梅莉达他们逼入绝境的暗妖精族美女。梅莉达难以理解看到男人就不停卖弄风骚的她。
梅莉达想起她曾对库法像在耳语似的报上名字。
不知妮尔菲亚究竟是从哪里用什么方法,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好不容易把小狗跟人类统统都从这艘船上赶出去了,这样计画可会延迟的呀?得趁早捣碎才行──』
「你在哪里……?现出身影吧!」
梅莉达谨慎地避开钢丝之后,用手摸索著通道前进。
她依靠直觉,弯过通道转角一看,只见那里一片漆黑──
暗成这样的话,根本没戏唱!梅莉达发现装设在墙上的油灯,伸手想点亮。
她摸索到点灯用的拉线,正准备扭到最亮时,风在周围吹动起来。
「不行喔,莉塔!」
有人从正面飞扑过来,梅莉达被推倒在地板上。
不过这一推让指尖顺势弹开了拉线。
天花板喷出火焰。
火焰喷射器这一喷,将通道连同挂在墙上的油灯像是要熔解似的烧掉。天花板的角落开了个洞,从洞口突出的管子一边泼洒燃料,一边喷出火焰。
梅莉达与推倒梅莉达的某人,开口交谈前先在地板上翻滚。两人迅速地逃到火焰喷射器喷不到的地方,一蹬地板。一边像特技表演似的跳起身,同时更进一步拉开距离,两人背对著背,警戒著通道的左右两边。
然后梅莉达才总算转头看向背后。
「小缪!你怎么会在这里?」
「莉塔你才是……!你总是会让我大吃一惊呢!」
是拥有妖精般的美貌与黑水晶秀发,梅莉达憧憬的友人──缪尔.拉.摩尔。两人迅速地握住彼此的手掌,互相磨蹭脸颊,确认亲爱之情。
想说的话堆积如山。毕竟缪尔从一个月前的王座会议后,甚至没有告知母亲亚美蒂雅自己的行踪就销声匿迹了。
不过,看来应该等之后有空才质问她──梅莉达和缪尔再次互相掩护彼此的死角,瞪著通道的左右两边看。
妮尔菲亚的声音响起,果然还是让人掌握不到距离感和方向。
『哎呀,原来你们是朋友呀。那我就一起吃掉好了,让你们两人作伴吧?』
「你不用出席结婚典礼吗?我从老师那里听说你们的内情喽。」
梅莉达一边仔细地留意黑暗的另一头,同时这么反驳。
「你们是看上永动机,想来分一杯羹的吧?要是这样放他们鸽子,惹狂人狼族不开心的话,不会很伤脑筋吗?」
『那群小狗开不开心,根本无关紧要啦。』
她像在嘲笑的声音当中,掺杂著恶意的色彩。
梅莉达和缪尔都蹙起眉头,试著设法理解情况。
『想靠永动机提供夜界所有的能量?实在让人笑掉大牙。仔细想想看嘛,把基础建设委托给敌人有多么可怕。只要那群小狗心血来潮地关上阀门,对方就会被断绝资源,无法生活喔?一旦开始依存永动机,最后就得永远看狂人狼族的脸色,不断答应他们的要求才行……那个暴发户试图打造出来的,就是那样的世界哟。』
我绝对敬谢不敏──来自黑暗的声音这么唾弃。
梅莉达询问不知身在何方的对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前来弗兰德尔呢?别理他们就好了呀!」
感觉黑暗本身狡诈地发出了嗤笑。
『这趟来得有价值呀。因为这里也有永动机不是吗!』
「咦?」
『飞行船春天号!我们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个!这美丽的空中鲸鱼才配得上暗妖精族……不管是和平、结婚典礼,还是小狗的生意,都随他们高兴去做吧。我决定收下这艘船和永动机,回到夜界的领土。』
「还真是个厚脸皮的强盗小姐呢。」
就连缪尔都感到傻眼似的发出叹息。
妮尔菲亚在黑暗的另一头从鼻子「哼」了一声。
『那群船员我统统从船上踢下去了。小狗一只不剩地跑去结婚典礼关注新娘……至于被囚禁的公主殿下,留到最后慢慢地勒死她就行了。』
正因为如此──黑暗本身吐出气息。
『只有你们两人特别碍事。』
管子从通道的四面八方连串地冒了出来。
梅莉达与缪尔在思考前先一蹬地板。
慢了一瞬间后,火焰喷射器一同吐出了火焰。在梅莉达和缪尔全速飞奔通过后没多久,火焰的气息掠过礼服下襬。她们根本没有余力停下脚步。梅莉达和缪尔一边意识著从后方断断续续地响起的发射声,总之先拚命奔向通道的深处。
「转角!」
梅莉达抢先发现了那转角。缪尔瞬间回想起船内地图。
「左边!那里有很多重要机关,应该不能用火才对!」
刚说完没多久便到达十字路口,梅莉达立刻往左边急转弯。缪尔勉强追赶上她的速度。更晚一些之后,火焰喷射的波浪顺势沿著通道笔直前进。就如同缪尔所说,通道左侧并未设置攻击性的陷阱──
相对地有非杀伤系的陷阱在等候著。
「哇呀!」
梅莉达的一只脚猛然停了下来。鞋底黏在地板上──还没空去思考这些,缪尔便追撞上背后。两人就那样纠缠成一团,一起倒落。
从肩膀撞上地板的瞬间,有股令人不快的黏稠感触蔓延开来。这次是上下颠倒。也就是缪尔在下方,梅莉达像是要压扁缪尔似的倒落。
尽管梅莉达立刻试图跳起身,却迟迟无法如愿。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倒落的瞬间,黏稠地蔓延开来的感触将两人黏在地板上。特别悲惨的是被当成垫子的缪尔。
还算能自由活动的梅莉达,看到从地板牵丝到手臂的那个,蹙起了眉头。
「这什么呀?橡胶……?糨糊?」
「这应该是……叫做黏鸟胶的东西吧……咕!」
缪尔穿著派对礼服的装扮,但前面沾黏到那个黏鸟胶什么的,甚至无法自由地抬起上半身。
是黏著力很强的性质吗?黏住布料的力量似乎特别强大……
倘若现在被妮尔菲亚攻击,应该不堪一击吧。
明明如此,敌人却没有现身,也没听见声音。
「为……为什么她不来给我们致命一击呢?」
「她是不能来。」
即使被束缚在地板上,缪尔依然冷静地让头脑运转著。
梅莉达慢慢地将身体从地板上拉开,同时侧耳倾听好友的声音。
「所谓的暗妖精族,其实没什么战斗能力。充满自信的美女模样根本是假象哟!我们好歹也是玛那能力者,而且是二对一,她害怕会遭到重大的反击。」
「她有没有类似弱点的地方?」
「暗妖精族就跟名字一样,是从黑暗中诞生,只能在黑暗中生存的精灵──」
缪尔阖上眼皮,一边摸索著记忆书柜,一边抖动著嘴唇。
她猛然睁开双眼,这么告知:
「──是太阳之血。她们的肌肤很怕太阳光,比其他蓝坎斯洛普更怕!狂人狼族在圣王区散播的夜之烟雾,追根究柢,也是为了迎接暗妖精族吧?」
「太阳之血的光芒……可是现在因为减光政策的缘故,又没什么灯光……」
梅莉达一边将黏鸟胶从裙子上剥掉,同时拚命地思索著方法。
这时她忽然灵光一闪。
「小缪,听我说!」
梅莉达摀住脸部,小声地将作战传达给缪尔。
好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点头表示同意。
「那样的话,得前往厨房──说不定派对房也行!」
「既然这么决定了,小缪,你能不能想办法站起来?」
在这个时候,梅莉达总算几乎恢复自由。
只不过变成垫子的缪尔果然没那么简单能逃脱。光是要从礼服的一角将黏鸟胶剥掉……感觉就让人要昏过去了!妮尔菲亚也不会悠哉到在两人剥掉黏鸟胶的期间,一直袖手旁观吧。
缪尔咬了咬嘴唇,白皙的脸颊染上朱红色。
「现……现在船上肯定没有其他人在吧?」
「毕竟升降口也被烧掉了,应该也没有人会在之后进来吧……」
岂止如此,在这样的黑暗当中,就连妮尔菲亚是否能看见,应该也很难说。
「优雅地……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呢。」
劈哩!缪尔亲手撕破自己的礼服。
梅莉达也伸手帮忙。靠缪尔的一只手与这边的一只手,朝反方向施加力量。一边在内心向拉.摩尔家的名誉请示。
「我会尽可能小心地撕破!」
「拜托你喽!」
就这样两人一起喊著「「预备~」」,试著同时施加力量后──
劈哩劈哩劈哩~~!布料以出乎意料的气势剥落了……
「啊────啊……啊~……」
接著把时间倒流让礼服恢复原状──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已经裂开,就没得补救,只能顺势将裂缝扩张到裙子下襬而已。劈哩──布料发出清脆的声响掉落。
缪尔将一半的礼服连同黏鸟胶留在地板上,才总算能够站起来。
她将勉强剩下来的布料拉近身边,作著无谓的努力,想遮住内裤。
她那件派对风格且散发成熟魅力的小裤裤,是意识到年长的某人挑选的吗……但难得的礼服变得破烂不堪,实在糟蹋了那装扮。
但比起这个,梅莉达反倒更想对好友罕见的反应大吃一惊。
缪尔满脸通红。
「库法老师也好,莉塔也好……要请你们怎么补偿我呢?」
空气被划破开来。
两人反射性地弯下身体。有什么东西擦过头顶上,打向墙壁。是类似鞭子的炸裂声响与一直线地烙印下来的斩线。还有在梅莉达敏锐的视野如波浪起伏,彷佛丝线一般的光芒──
「又是钢丝呀!」
而且这次在前端加上重物,将钢丝本身当成武器挥舞过来。
梅莉达与缪尔跳过黏鸟胶,飞奔而出。在这边设法重整态势的期间,妮尔菲亚也思考了下一个办法,并完成了准备。叮──像是弹簧弹起的声响,从前进方向的上下左右接连不断地响起。
钢丝从四面八方袭击过来。
梅莉达用前滚翻躲开像要绊倒脚的一闪,流畅地接著侧翻,后空翻,不断地在空中舞动。才心想她悠闲地伸展手脚,只见她随即抱住膝盖并蜷缩身体,以完美的时机钻过宛如翻花绳一般的钢丝缝隙间。
缪尔用宛如神一般的视觉,掌握每一条钢丝应当无法预测的轨道,然后一一避开。她用淑女的动作踩踏。在脚跟贴近的瞬间,钢丝打向地板。她像是接受跳舞邀请似的抬起手臂,用宛如芭蕾舞伶的柔软度将一只脚往上顶,只见闪光不偏不倚地掠过她像这样制造出来的四肢缝隙间。
有时激烈,有时又忽然一变,缓慢地舞动著──
缪尔的脚尖踢开一条钢丝,击落从死角飞来的第二条。梅莉达在跳过的同时捕捉住像这样在空中弯曲的钢丝。她握住前端的重物,顺从著地的气势使劲挥动手臂。
射出装置从墙壁内侧被拉扯出来。
钢丝攻势一口气变弱了。梅莉达扔掉重物,同时一蹬地板。
「要怎么做才能这么精准地操控钢丝?」
「那是暗妖精族的异能喔。」
缪尔也趁现在加快奔跑的速度。
「与其说是操控机械,不如说像是对机械恶作剧的感觉呢。到目前为止的圈套,一定也是只有先设下机关,然后从远处让机械误启动吧。」
梅莉达想起前几天在钟楼遭遇到的,对思念增幅器的干涉攻击。
「也就是她非常不想打近身战呢!」
两人在奔驰的同时撞开一扇门,冲进室内。
那里是派对房。在服务生进出的窗帘前……有了!两人发现吧台上并列著她们要找的东西,一起飞奔靠近。
是装满饮料的小瓶子。在梅莉达拔出软木塞的期间,缪尔准备了玻璃杯过来。在黑暗当中,尽管有些溅到地板上,仍将饮料倒满杯子。
然后缪尔彷佛想说「乾杯」似的高举玻璃杯。
她转头看向一直敞开的门扉。
「嗳,你知道吗?莉塔。我刚才说『暗妖精族的模样是假象』的意思。」
「不,我不晓得。」
梅莉达也像在卖弄似的大声回答。
黑暗变得更浓密,感觉门框似乎也嘎吱作响──
「暗妖精族的真面目呀,其实是小蜥蜴或蛇,还有老鼠之类的喔。也就是说她们只是用幻术让人看到美丽的身影呢。战斗能力低落也是因为这样。」
「这么说来,我看过那个人的眼睛!」
「很像爬虫类对吧?对她们而言,自己无法澈底掩藏的本性让她们感到自卑。因为也有力量弱小的自觉,暗妖精族会透过巴结许多种族来不劳而获哟。要是大家知道自己被骗,不晓得会变怎样呢?」
「给我闭嘴!」
妮尔菲亚本人突破黑暗,直接袭击过来。
她的手背浮现鳞片,指尖宛如树根一般尖锐。美女的容貌早已经崩坏。她的嘴鲜红地裂开,黑色眼眸往外突出──这就是她的真面目吗??
缪尔避开瞄准了脸部的一击。梅莉达也跳到反方向,保持距离。
妮尔菲亚让双手的指尖变得更锐利,从嘴唇突出分岔的舌头。
「这两个嚣张的臭小鬼……!我要把你们全身撕得稀巴烂!」
「哎呀,真是低俗。脸上的妆都垮掉喽!」
「嘶嘶──!」
不出所料,妮尔菲亚瞄准了缪尔攻击。缪尔接连闪过对方卯足全力的金臂勾,还有一边甩乱礼服一边使出的连续踢。被指尖捏著的玻璃杯乱动起来。
在所有水从里面洒落出来之前,梅莉达转动身体,让裙子随之摇摆。
显露出来的耀眼大腿上卷著袜带──
她从挂在袜带上的枪套里,让里面的东西滑落到手掌。是库法当作「饯别礼」让给她的仙馔密酒结晶。她看准时机,将结晶从指尖俐落地拋出。
「小缪!」
少女看也没看,便将玻璃杯口朝这边递出。
她用一只手接住妮尔菲亚打击的同时,结晶被吸入玻璃杯里。
波纹啪哒一声地扩散开来──
随后,得到水的结晶散发出激烈的光芒。这是仙馔密酒特有的现象。派对房的黑暗一口气被驱逐,纯白闪光挤爆室内。
「噫!」
妮尔菲亚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浮现在脸上的鳞片嘎吱一声地裂开。
彷佛当成手电筒一般,缪尔将玻璃杯口比向妮尔菲亚──
「你好,永别了。黑暗的精灵小姐?」
「噫──噫啊啊啊啊啊啊啊!」
妮尔菲亚拚死地逃跑。在前往出口门扉的途中,她的手脚劈哩!一声地化为石头。她身体向前倾并跌倒,但她仍用爬的向前进。石化从手脚末端逐渐蔓延开来,在她一把抓住门框时,另一边的手臂崩落了。
她靠剩余的一只手爬到走廊上,然后抓住窗框,用尽全力抬起身体。
她早已经丧失几乎大部分的下半身,石化从心脏蔓延到脖子──
她撞破窗户。
然后顺势滚落到船外。风吹打著她剩余的上半身。被吹乱的发梢化为石头,之后从额头到鼻子中心,所有皮肤都被吞没后,她维持著宛如恶魔一般尖叫的表情变成雕像──冲撞上河面。
窜起高高的水柱。
这时,是否有路人目睹到她摔得粉碎的末路呢……
在福尔摩斯河的中心拓展开来的波纹,没多久被更大的波浪吞没,消失无踪。
梅莉达从飞行船的窗户见证下方的光景后,折返回头。
是因为掌管黑暗的精灵不在了吗?或者单纯是眼睛已经习惯了呢?感觉视野变得比刚才更鲜明。在派对房的中心,缪尔正调整著急促的呼吸。她看似害羞地按住破掉的礼服胸口,爬起身来。
「真是的,这么不检点的打扮……又会被老师觉得傻眼了呢。得去更衣室借一套替换的衣服才行。记得在这层楼的某处应该有……」
梅莉达重新从正面抱住正在发牢骚的好友。
「小缪,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喔!」
缪尔也将左右手绕到梅莉达纤细的背后,紧抱住她。
「莉塔才是呢,听说你被拱成什么预言之子,我可是担心得不得了哟?」
「你至今究竟都待在哪里?居然也没有通知伯母大人你的行踪!」
「我一直都在这艘船上哟?塞尔裘哥哥大人将我窝藏在这。」
梅莉达觉得脑袋好像要爆炸了一样。缪尔拉起她的手。
「详情之后再解释!首先得让莎拉重获自由才行!」
「对……对喔。说得没错!」
追根究柢,梅莉达是为此才赶来春天号这边的。
根据缪尔所言,监禁莎拉夏的场所据说在一楼。两人毫不客气地在当真完全不见人影的船内全力奔驰,到达关键的门扉前。
门应该有上锁吧?
但缪尔理所当然似的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梅莉达无暇插嘴提出疑问,两人一起撞开门扉。
「莎拉!我们来救你了!」
尽管两人气势汹汹地踏进房里──但豪华的室内却不见少女的身影。
才心想不知何故吹著强风,只见通往阳台的窗户整个敞开著。
窗帘只有左侧豪迈地飘荡著──
右侧从轨道上被扯下,缠在扶手上。梅莉达与缪尔的脸色在此时变得苍白。她们急忙冲到阳台,从扶手探出身体,该说跟最糟糕的预测一样吗?她们看见了被强风吹乱的樱花色秀发。
「莎拉!你在做什么呀!」
靠著一条绑在扶手上的窗帘布从阳台悬挂在半空中的少女,似乎也已经无法随心所欲地回到房间。她原本是想说不定能到达下层楼的窗户那边吧。但前进不到一半,救生索的长度似乎就迈向了极限。
从地上看的话,只能看到花朵种子大的影子吧。没有人注意到少女陷入绝境。
隔壁房间的阳台也──十分遥远。莎拉夏的手掌早已经变得苍白不已。
「因……因为船上没人在了……我想说现在或许能逃出去……!」
「啊,真是的,你在那等著!我现在就把你拉上来!」
缪尔与梅莉达握住救生索的根部,喊了声「「预备~」」,一起将体重往后靠。
礼服装扮的莎拉夏缓缓地被往上拉起。
樱花色彩沿著船的外墙慢慢地靠近阳台。
就这样在剩余距离总算逼近一两公尺时──
随后吹起一阵猛烈的强风。
柔软的礼服被吹乱,双脚飘浮起来。一边的鞋子飞走了。莎拉夏情急下想伸手抓住鞋子,结果剩下的另一只手从救生索上滑落。
梅莉达和缪尔看见好友张嘴「啊」了一声的表情在瞬间远离。
「莎拉!」、「莎拉!」
光芒一闪。
从正旁边横跨过梅莉达视野的某样东西,贯穿差点掉落的莎拉夏。
不──正确来说,是贯穿莎拉夏的礼服。一枝箭射穿礼服的泡泡袖,将她钉在船的外板上。虽然礼服因为承受体重而从肩膀劈哩一声地破掉,但莎拉夏趁那一瞬间的缓冲时间抓住窗帘的角落。
呼……!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刚……刚才那是……?」
梅莉达看向右边房间的阳台。
她隐约地捕捉到携带著十字弓的纤细人影回到室内的光景──
总之,现在最优先的是好友的安全。莎拉夏放弃了礼服。顺著被往上拉的气势,礼服从被箭钉住的肩膀处顺势裂开,被拋在后头……她用敞开著胸口与露出内裤的打扮紧抓著窗帘不放。
梅莉达与缪尔慎重无比地握著窗帘往后退。
终于出现的莎拉夏手掌,牢牢地抓住阳台扶手。
她顺势抬起身体,翻滚到阳台。梅莉达和缪尔扔下窗帘奔上前去。将莎拉夏拉进室内后,三人紧紧地互相拥抱。
「莎拉你真是的!你到底要多乱来才甘心呀!」
「啊呜,对……对不起……不……不过,刚才救了我的是……?」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梅莉达迅速地转过头,然后在房门前发现预料中的人物。
尽管如此,她还是难免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芙莉希亚小姐……!」
携带十字弓站在那里的,果然是这几天突然变亲近的狙击手少女。她穿著熟悉的寒冷地区用战斗服。据说是她儿时玩伴的狼群,一只也不在吗──不,这可不是那种程度的问题。
梅莉达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你不是出席了结婚典礼吗……!」
梅莉达亲眼确认到新娘踏上红毯的身影。
那么,那个人──并不是芙莉希亚?
芙莉希亚本人扔掉了十字弓。她是拿妮尔菲亚设下的机关来用吧。
她确实手无寸铁地单膝跪地,深深垂下了头。梅莉达不知所措。
「我知道这样非常厚脸皮!但有件事想拜托各位……!」
「咦?什……什……什么事?」
「请你们拯救塞尔裘大人!他真正的目的才不是什么与蓝坎斯洛普和睦相处!照这样下去──…………」
响起了哀号。
是从阳台外面,遥远的地上传来的。就连停泊在超过两百公尺高度的飞行船都能听见的骚动,实在非比寻常。梅莉达慌忙地从窗户飞奔而出。
她从扶手将身体大幅度探向前方,俯视福尔摩斯河。
──她看见格兰特洛瓦正激烈地燃烧著——
这是稍早之前发生的事情。
在马德.戈尔德琅琅地朗读圣经时,发生了异常情况。新娘毫无预兆地摇晃起上半身,看似痛苦地蹲了下来。
不,倘若有人眼尖地观察著她,应该早就注意到了吧。
自从进场之后,新娘就一直看来呼吸困难的样子。列席者开始骚动起来。马德.戈尔德的脸颊冒出冷汗,他小声地斥责。
「……芙莉希亚!你在做什么,快站起来!」
另一方面,新郎塞尔裘则是丝毫没有动摇。
岂止如此,他甚至发出苦笑。
「束腹很难受吗?毕竟绑得挺紧的嘛。」
「……的确不好受。」
从头纱底下响起的那声音,让戈尔德到现在才发现不对劲。
那声音跟女儿完全不像,是蕴含著坚决意志,巾帼英雄般的声音。
他缓缓地睁大双眼。
「你不是……芙莉希亚?」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塞尔裘流畅地将手绕到腰部,拔剑。斩击声穿破空中。
会场几乎没有人能看清他神速的动作吧。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鲜血伴随著透明的毒液,从圣剑的尖端滴落下来。
「啊…………?」
马德.戈尔德的衣服从胸口的位置一直线地被切裂开来。转眼间有个色彩从下半部分渗出──是刚喷出来的鲜血。
他双腿一软,从膝盖倒落到地板上。这一倒让某个东西从他怀里滚落出来。
是德林加手枪。塞尔裘依然右手拎著圣剑,他用左手捡起那手枪。
「你居然藏著这种玩意吗?」
他丑陋地扬起嘴角。
「光是抹了毒的剑还嫌不够?──那么毒剑啊。」
他再一次挥起反手拿著的圣剑。
「完成你的任务吧!」
毫不留情的第二击深入戈尔德的肩膀。这时列席者终于忍不住发出哀号。女性尖锐的叫声让塞尔裘转过头来。
「啊,母亲大人!请看,我像这样替您报仇了……!」
「王……王……王爵大人!您究竟在做什么?」
「是父亲大人啊。请别这么气愤──好,我立刻那么做。」
「塞尔裘大人!您究竟在跟谁说话啊!」
列席者纷纷露出看见恐怖事物的眼神。
特别是也被邀请参加王座会议的弗兰德尔有权势者。穿著沾满鲜血的西装,对空无一人的地方搭话的王爵身影,除了异常没有其他形容词。
塞尔裘露出他反倒才觉得不可思议似的眼神。
「跟谁说话?各位看不见吗?我的父亲与母亲就在这里啊!」
「不……不,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塞尔裘大人,令堂已经过世了!」
「你说什么!那这就是亡灵。有亡灵企图迷惑我啊!」
塞尔裘胡乱猜想,将手枪比向前方。枪口正好面对长椅那边,因此列席者发出哀号,跌落在地。
「在哪里……在那边!不,是那边!啊哈哈!」
塞尔裘胡乱挥动枪口,让位于射击路径上的人们颤抖起来。这实在太疯狂了。「剑圣」老德文特从右侧座位露出如烈火般愤怒的样貌,站起身来。
「果然没错……从王座会议那天开始,老夫就一直觉得不对劲!」
他用拐杖前端好几次用力戳著地板。
「王爵已经丧失理智了!与夜界和睦相处这种事,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想法!」
尽管塞尔裘听见了他的声音,仍假装没听见。倘若是具备洞察力的人,还是会注意到吧。注意到塞尔裘的眼眸确确实实地还保持著理智。
换言之,他是故意的。
无论是假装疯狂而砍了戈尔德。
还是追逐根本不存在的亡灵,将枪口对准永动机──
「可恶的亡灵,在那里吗!」
他扣下扳机。
只有一发的子弹被吸向中枢机构,炸裂出金属声响。
发出「啊!」一声的人,究竟是狂人狼族的谁呢……
紧接著。
区隔著仙馔密酒结晶与涅墨西斯行星的玻璃箱,冒出毁灭性的龟裂。原本还保持著平衡的湮灭反应,在这之后发展出戏剧性的变化。
爆炎迸出。
火焰龙吹飞外壳,升起到上空。金属片炸裂散落,列席者抱著头跌落到地板上。已经不分人类和狂人狼族。
原本就在没有控制装置的状态下被迫运转的永动机,凭一发小口径的子弹就瓦解了系统。龟裂更进一步扩展开来,火焰龙从裂开的缝隙间被吐出。
彷佛要劈开大地般的咆哮──
那下颔看来像是要将列席者吞进去。所有人都吓得瞪大了眼,发出哀号。
一阵冰之风插了进来。
用宛如强风的速度滑入的人影抬起左手。从那指尖炸裂的[ruby=咒力]冻气[/ruby]正面迎战火焰龙。双方激烈冲撞,让冰风与热浪宛如龙卷风一般膨胀起来。
福尔摩斯河的河面激烈地掀起波浪。
库法竭尽全力推开火焰龙,紧接著将右手伸向前方。
他将收缩成荆棘般的咒力,从五指前端彷佛子弹一样射出。
理应将王爵轰成蜂窝的那记攻击,在王爵面前被吹散了。
──不,应该说「被烧掉了」比较正确。
跟保护列席者的这边一样,也有某人挡在塞尔裘前面。他用不祥的黑色火焰制造出墙壁后,单手一挥便把库法的咒力也一起驱散了。
是沙漠王族的布鲁诺。
他松开厚重的衣服,露出红色肌肤。
「在钟楼听说这件事时,我还半信半疑──」
他这么说,隔著肩膀转过头去,对塞尔裘扬起嘴角。
「没想到你真的办到了!疯狂的国王啊,现在你的企图为何已经无关紧要。如果你是要破坏弗兰德尔,本大爷也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哎呀,这真是太可靠了。布鲁诺先生。」
另一方面,新娘用偷藏的小刀割掉了束腹。
她扯下头纱爬起身,只见出现的是库夏娜.席克萨尔的美貌。
吸血鬼状态的库法悄悄地咬紧牙关,以免被人发现自己的立场。
「库夏娜大人……!」
虽然不晓得理由,但她决定站在塞尔裘那边!库法并不知道两人之间进行了怎样的交流。不过他们的目的是破坏结婚典礼吗?
而且还有个出乎意料的状况,就是他们似乎把沙漠王族的布鲁诺也拉拢成同伴了。布鲁诺一直对和睦相处面有难色,他们大概是在这一点利害一致吧。
甚至不用刻意拜托,布鲁诺便意气风发地走上前。
他手指碰向头巾,气势汹汹地脱了下来。
「来吧,高贵的火之眷属『伏尔甘』啊!」
那是从他本身散播的灭亡黑焰残渣诞生出来的。
微弱的火花一膨胀起来,就变成美丽的女性形状。但终究只是「形状」而已。他们一边炫耀宛如熔岩一般旺盛燃烧的肌肤,同时紧握仿照剑形状的火焰。
他们接二连三地诞生,飞舞到半空中。布鲁诺的眷属……那数量看来不只数十个。布鲁诺命令也可说是自己分身的「伏尔甘」。
「到弗兰德尔各地散播灭亡火焰!将人类世界燃烧殆尽吧!」
幽灵般的战吼声在周围回荡。倘若不摀住耳朵,灵魂彷佛会冻结一般。
当永动机再一次高声咆哮的同时,所有伏尔甘也飞向上空。
朝著连接下层街区的唯一出入口──也就是车站前进。
亚美蒂雅砍倒最后一个负责监视的狂人狼时,听见了那声音。
那是彷佛从冥界响起般感觉有些诡异的鸣叫声──是从福尔摩斯河那边传来的。
「怎么回事……?该不会暗杀失败了吧?」
无论如何,她最优先的还是完成自己的工作。
她气势汹汹地挥舞大剑,将鲜血甩向地板上。
她一边避开狂人狼的尸体,一边奔跑著。那是留在车站的少数监视者。她在没有任何人妨碍的状况下握住开关拉杆,将体重压上去,一口气推倒拉杆。
车站门动了起来,空气急遽卷起漩涡,吹乱亚美蒂雅的头发。
感觉可以听见列车勇猛的汽笛声从彼方传来──
正好就在这时,载满骑兵团战士的列车从赛勒斯特泰雷斯凯门区发车了。在前头车厢带头喊话的是团长菲尔古斯.安杰尔公爵。
「此刻正是记载在预言中的反击之时──」
他拔出圣骑士的长剑,高高刺向头顶上。
「各位战士!找回你的剑吧!」
「「「哦哦哦──!」」」
彷佛将战士的吼叫当成爆发力一般,列车奋勇前进。
现在还没有任何人知晓这场战斗的意义──——
在飞行船春天号上,芙莉希亚领悟到为时已晚。
她在停顿时咬了咬嘴唇,接著向梅莉达等三人吐露出苦涩的思念。
「……塞尔裘大人并非只是单纯地继承上一代的遗志。他并不是以与狂人狼的革命为前提!而是始终担忧著弗兰德尔的未来,为了应付各种状况的变化,他准备了好几个计画……!」
「王……王爵大人究竟打算做什么呢……?」
「他从库夏娜大人口中得知有逃离『仿徨诅咒』的方法,而作出了决定──就是选择不把弗兰德尔拱手让人的道路。」
她用力地握紧拳头。
「也就是自己作为『疯狂的国王』被讨伐,藉此终结这场革命的剧本!」
从地上响起了爆炸声。梅莉达等人倒抽一口气,芙莉希亚继续说道:
「……为此,他试图达成自己创作出来的预言。梅莉达.安杰尔,让人留下身为『无能才女』的你讨伐了王爵的印象──」
「咦!」
「人们就会觉得骑士公爵家微不足道。他打算改造人们的意识。」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这话可不能听过就算了。梅莉达将左右手掌伸向前方,阻止芙莉希亚。
「自己创作的?」
她一字一句地慎重反问著。
「那么,就表示他是自己写了『自己会被讨伐』的预言?还把我捏造成『预言之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对哥哥大人而言,莉塔是不可多得的卓越人才呀。」
这么插嘴的是缪尔。
据说是被塞尔裘本人窝藏起来的她,究竟掌握多少内情呢?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黑水晶妖精身上。
「虽生在安杰尔家却不具备圣骑士玛那,但力量又跟我和莎拉等人并驾齐驱的『无能才女』──」
她缓缓地阖上眼皮,彷佛神谕一般宣告。
「如果席克萨尔家在不久的将来会因诅咒而灭亡,他想确立出能够取代席克萨尔家的力量。尽管身为武士位阶,却也能与上级位阶抗衡的莉塔,正适合用来在席克萨尔家灭亡后的世界,向人们展示崭新的希望。」
「怎么会……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嗳,我说一下塞尔裘哥哥大人要我转达的另一个留言哟?」
缪尔转换声音,再次让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
她稍微垂下眼皮,细长的睫毛散发著哀愁。
「依照哥哥大人的预测,原本爱丽应该也会在这里才对……」
「什么意思?」
缪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这是哥哥大人的另一个策略。他这么吩咐我──等结婚典礼开始就现身,带著莎拉和爱丽……还有莉塔,跟我们爱恋的某人,搭乘飞行船逃离弗兰德尔。」
「咦……?」
「如此一来,即使革命的结果是弗兰德尔会灭亡,也能在未来留下人类的血脉。然后他希望我们有一天能够复兴人类世界……真是的,他真的净会说些任性的话呢。」
少女们的内心,至少梅莉达的思考混乱到了极点。
在地上的战斗早已经开始了。站在塞尔裘那边的库夏娜与布鲁诺。对上菲尔古斯与亚美蒂雅率领的灯火骑兵团的一大决战。
还是学生身分的自己等人硬挤进去,又能办到什么呢?
自己只不过是被创作出来的存在,虚假的「预言之子」──
这样的自己能够回应芙莉希亚的愿望,拯救塞尔裘吗?
能够支持库法,支持那个自己深爱的青年吗……?
没有任何人能做出行动,这时缪尔拋出问题。
「我有学到飞行船的操纵方法。可以靠我跟大家让飞行船动起来。」
莎拉夏露出沉痛的表情,看向地面。
「要听从哥哥大人的吩咐逃走吗?要去哪里都不成问题喔。」
梅莉达看似焦躁地颤抖著嘴唇。
「还是要去迎接爱丽和库法老师?」
芙莉希亚用求助般的眼神瞪著缪尔看。
缪尔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刻意不说出第三个选项。
吹起了一阵强风。
一直敞开著的门扉与通往阳台的窗户,看起来就彷佛命运的岔路一般,对著少女们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