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话 初次见面啊,今日子小姐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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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许动!我们之中有小偷!」

笑井室长的怒吼响遍了整间研究室——与那令人莞尔的名字相反,笑井室长拥有重低音般的音色。

「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笑井室长继续扯着大嗓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他那股与其说是一群警察破门而入,更像强盗杀了进来的迫力,吓得我反射动作地举起双手。要不是地上乱七八糟,我肯定会立刻当场趴下,双手交叉抱住后脑勺吧!其他人的反应虽然不像我这个胆小、又是只菜鸟的家伙这么明显,但是也都差不多——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一脸诧异地看着笑井室长。

「笑井室长,怎么了?」

没多久,率先丢出问题的,是和他认识最久——换句话说,也是最习惯他那充满压迫感重低音的百合根副室长。不过,笑井室长此时此刻的言行举止显然过于蛮横,就连百合根副室长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平常总是很冷静的她看起来有些困惑。

「备份资料不见了!被偷走了!」

笑井室长几乎是呼天抢地地回答。

备份资料不见了。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我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包括百合根副室长在内的其他三人倒是立即就意会过来,各自露出惊讶的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这又刺激到笑井室长的神经。

「不是叫你们不许动吗?」笑井室长依旧在跳针。

「不见了……仔细找过了吗?」

誉田先生面色凝重地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椅子上。姑且不论他原本就和笑井室长不太对盘,莫名其妙怀疑工作上的伙伴,对于这样上司很难不心生反感吧!

「备份资料都存在记忆卡里不是吗?会不会不小心掉在桌子底下……」

被这么一说,笑井室长还真老实地检查起自己的脚下……整个室内杂乱无章,尤其是每个人的桌子四周,更是集各种混乱之大成,所以像记忆卡那种体积轻薄短小的物体一旦掉进去,的确没办法马上发现。

反过来说,笑井室长老实照着誉田先生——誉田英知研究员说的话做,等于是暴露出自己在被人提醒之前都没有检查过脚下,就大声嚷嚷起来了。既然如此,只要能在他桌子底下找到不见的记忆卡,大家虽然一肚子气,还是可以把这件事归咎于他小题大作的老毛病,当成一个笑话来笑笑就算了。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还是没有!想也知道不会有,因为是被偷走的!」

笑井室长更生气了。浪费了宝贵时间,似乎对他起了火上加油的反效果。

「怎么这样……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之中有人偷了记忆卡吗?好过分……」

岐阜部小姐一脸哀伤地说道,看表情似乎真的快要哭出来。我内心虽然充满了想上前去安慰她的冲动,但遗憾的是,能猜到接下来发展的我,实在无暇去顾虑岐阜部研究员的情绪。

「啊……不是,可是东西就真的不见了!刚才明明都还放在这里的!」

岐阜部小姐表现出不同于誉田先生,意在言外的抗议,令笑井室长瞬间龟缩了一下,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半步不让。

就算不是掉在桌子底下,他也依旧没有半点认为可能是自己搞错的念头——我不想说自己雇主的坏话,尤其是愿意雇用我这种人的笑井室长,我对他简直感激不尽。问题是,这个人就是这点伤脑筋,一旦认定是这样,便完全不做他想。

笑井室长的偏执也可说是某种天才特质,而他也确实交出就是要靠着那天才偏执才能达成的研究成果,否则上头也不会把一个研究室交给他。比较可怜的是周遭的人经常被他耍得团团转。

「那就大家一起找吧!室长,这样可以吗?」

百合根副室长提议。

「可能是不小心掉到哪里去了也说不定……大家分头找的话,就一定能找到的。」

「……好吧!不过在找到以前,谁也不准离开这个房间。」

笑井室长点点头,一副千百个不愿却又不得不妥协的样子。之后的整整一个小时,我们五个人都放下手边的工作,将研究室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翻找过了,只可惜一无所获。如果说因为这个预料之外的状况,让我们把乱七八糟的研究室大扫除一遍算是收获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问题是这种收获并不能让六神无主的笑井室长冷静下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能一味地指责没头没脑就对同事大呼小叫的笑井室长。因为事实上,存放研究数据备份的记忆卡的确不在房间里。先把「小偷」这种未审先判的字眼搁到一边,重要的记忆卡的确遗失了。就连本来最讨厌整理的笑井室长本人也参加搜寻活动,就看得出事情的严重性。

「可、可是,不见的只是备份资料不是吗?只要原始档案还好端端地在室长的电脑里……」

誉田先生安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笑井室长毫不留情地打断:「不管是备份还是正本,一旦外泄就完了!」

这一说使得誉田先生也只能无言以对。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

存在凭空消失的记忆卡里的资料,是被归类为所谓的机密档案——大概吧。身为菜鸟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正因为是机密档案,这个笑井研究室,乃至于整个更级研究所的警卫与管理体制才会如此戒备森严。

即便只是备份资料,也不是「幸好还有原始档案」这样就能够了事。

「快给我报上名来!到底是谁偷走的?现在坦白招认,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虽说天底下是不会有小偷因为这样就报上名来的,但笑井室长在撂下话之后,就狠狠瞪着座位离他最近的我。

「别这样,室长。都已经找成这样还找不到,就表示备份资料是真的不见了,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怀疑起身边的同事……」

百合根副室长边说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就是说啊!再怎么说,我们也一起工作了这么长的时间,请不要说出这么不近情理的话……虽然身为助手的他是个才来两个月的新人。」

誉田先生说着听似反对笑井室长的言论,可是最后仍然将矛头指向我。「总而言之,大家再好好地把研究室找一遍吧!明明没有证据却怀疑他人是很不好的。所谓罪疑唯轻(注:有争议或有所怀疑时,倾向于做出对被告有利之推定),大家明白吗?不管他再怎么可疑,我们没有证据就不该怀疑他。」

岐阜部小姐讲到最后,像是鼓起了勇气似地走到我面前,对着上司晓以大义——然后对我抛来一个「别担心」的眨眼。

总之所有人都看着我。

所有人都怀疑我。

只有岐阜部小姐一个人为我说话,但在这种情况下为我说话,和怀疑是我干的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啊、呃、唔——请」

我的声音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管如此,我还是努力地挤出该说的话。一如所有行使自己的权利,说要找律师的嫌犯那样。

「请、请让我找侦探来帮忙!」

2

……在推理小说读者之间,有这么一个已经连笑话都说不上,只能当作是老生常谈的说法——「和对我怀有杀意的凶手一同出游,总比跟着对我抱持好意的名侦探一起旅行来得安全得多」。

这话虽是在挖苦不管走到何处都会被卷入光怪陆离的案件,在人生中老是巧遇无数凶恶犯罪的名侦探,但也算是种有爱的调侃。且即便如此,名侦探们面对这些走到何处都会被卷入的光怪陆离案件、老是巧遇的无数凶恶犯罪时也总能够顺利解谜破案,光是这点就非常了不起。

请大家想象一下。

假设有个只会无端被卷入光怪陆离案件、只会无端巧遇无数凶恶犯罪,其他什么都不会的人——这种人才是「最不想跟他一起旅行」的第一名吧!

那个人就是我。

不,还不只是这样。

不只是这样的我 隐馆厄介,还会被当成光怪陆离案件与无数凶恶犯罪的祸因……被怀疑是犯人、被误认为嫌犯、被当成主谋、被视为幕后黑手。

小学的时候,班上只要一有东西不见,不是就有人会莫名其妙地被大家当成犯人吗?那个他或是她,正是过去的我。当他或是她,就这么长大成人又会过得如何呢?我一直在用我的人生回答着这个问题。

虽然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但我从小便经历了各式各样的麻烦……每次都会变成我的错,是我不好,大家都怪我,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我吊起来打。

但我坦白说,那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怀疑、都是欲加之罪、都是我压根儿没做过的不白之冤。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更没打算强调自己是洁身自爱的好男人,但我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愧对上苍的事——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不知为何,每次每次,不管发生什么事

,被怀疑的总是我。

从学生时代便是如此,出社会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就因为在职场上老是发生这种惨剧,害我只能一直换工作。如果是因为被怀疑做了坏事而遭到解雇还好,还曾经发生过大部分的员工全都下落不明,导致公司也开不下去的悲剧。当然我那时也被列为重要关系人,接受了警方侦讯。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甚至听说在那事件之后,就有公安警察随时监视我的动向——若税金真是如此投注在我这既无内幕也没背景的平庸男人身上,实在是没比这更让我感到对不起黎民百姓,但我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也有人说是因为我魁梧的身型和懦弱的态度才招来怀疑,但又不是我自愿长到一百九十公分高的,我也不喜欢自己魁梧身躯底下这种软弱的性格。如果案件发生是因为我是什么重要人物,有人想要我的命也就算了,但我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小配角。

既不是知名侦探也不是著名要犯,更不是怪盗绅士。

若以推理小说为例,我是连名字都不会出现在登场人物表上,只是好死不死地刚好路过现场的路人甲。怀疑我根本只是浪费时间,而就算我真的是凶手,作者也肯定要背上讯息揭露不实的骂名。

然而,当「好死不死」重复十万次之后,任谁都会觉得这家伙有问题——老实说就连我也这么想(顺带一提,十万次这数字绝对非灌水夸大之词)。如此这般,我愈来愈容易由于风吹草动就遭到怀疑,也因此愈来愈在意别人的目光视线,使得我的态度举止又更加畏畏缩缩——然后看来更可疑。

真是恶性循环。

既然宿命如此,那也只能认命,但生活在这最看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着重人们彼此互相信任的现代社会里,这实在是有够苦命。

话虽如此,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为了维持生活中最基本的健康与文化,我也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而我用来自保的方法,就是雇用侦探。

与名侦探的热线电话—我的手机里装满了在有事之时可以求助的侦探

联络电话。就像小说和连续剧那样,我一再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悬案给平常没什么机会遇到谜团的侦探们。

亦即所谓的需要与供给。我是他们的常客、好客人、大客户——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就是了。

关于这次祸从天降的笑井研究室备份资料遗失案件,我选了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名侦探掟上今日子小姐为我洗刷冤屈。

今日子小姐是我认识的名侦探中最优秀的名侦探——才怪,最有名的名侦探——也不是。她既不是破案率百分之百的名侦探,也不是隶属于大型组织底下的名侦探(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是一家个人事务所)。不怕各位误会,她是位非常特别的女性,也绝不是好相处的人。但是考虑到诸多条件,这次也只能拜托今日子小姐了。

因为就我所知,她是「最快」的名侦探——虽然就连「最快」二字也不足以形容她身为侦探的特质。

掟上今日子。

代表她的标语是——「忘却」。

3

「呃……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笑井航路先生的研究室吗?」

紧接在敲门声之后,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声。百合根副室长解除门锁,今日子小姐走了进来。

个子娇小,穿着朴素,再加上修剪整齐的一头白发,远看还以为是位老婆婆出现了,但今日子小姐与我同年,都只有二十五岁。走近一看,马上就发现今日子小姐年轻貌美、芳华正盛。

身为侦探事务所所长,可说是一国一城之主的她,和经常找不到工作,再这样下去无疑会被这家更级研究所开除的我,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就只有年龄相仿了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前去。

「今日子小姐!」

我大声嚷嚷。

「得救了,谢谢你愿意来!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不该这么说,但是我很高兴再见到你!但倘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我会更高兴……」

我激动地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今日子小姐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初次见面,那个……请问您哪位?」

将大门再度锁上的百合根副室长,惊奇地看着今日子小姐的反应——这也难怪,因为我大张旗鼓找来帮忙的名侦探,对我的态度却仿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不过,这是我的错。我清清喉咙,向她自我介绍。

「我、我是委托人,敝姓隐馆,隐馆厄介。以前多次受到今日子小姐的照顾。」

口头说明之外,我还拿出驾照给她看——这种举动或许是有点超过,但现在时间就是金钱。

今日子小姐看了看我和驾照上记载的内容,只似乎没啥感触地说了句:「这样啊。」虽然对我而言的确是「久别重逢」,但是对她这位忘却侦探来说却仅是「初次见面」,要求她能感触良多的想法才是不应该。

「那么,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这次……是『这次也』吗?这次也承蒙你的关照了,隐馆先生。」

今日子小姐说完,递给我一张名片。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她手中接过名片了。

接着她便在研究室里到处移动,依序向笑井室长、百合根副室长、誉田研究员、岐阜部研究员寒暄。「我是掟上今日子。」「我是掟上今日子。」她和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能够准确无误地依照职位高低交换名片,真是太了不起了。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虽然职级相同,但誉田先生确实比岐阜部小姐早一年进公司——然而他们年龄一样大,在尚未交谈的情况之下应该不可能知道是誉田先生较资深。

和所有人打过招呼后,今日子小姐回到我身边,温和平稳地对笑井室长说:「我已听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只要找出在这个房间里进行的研究所得资料备份记忆卡就好吗?也就是说,委托内容是寻找失物。」

从发现记忆卡不见到现在也过了两小时左右,心情虽然已多少冷静下来,但似乎仍坚持研究室里有「内贼」的笑井室长答道。

「不只如此,你也要找出是谁偷走记忆卡。」

「这样呀。不过,是谁并不重要吧?」

今日子小姐故作糊涂说道。她还是老样子——不对,这个人永远只会是老样子。就算性格产生变化,也会马上恢复原状。

「重要的应该是防止资料外泄……」

「别开玩笑了!哪还能跟叛徒一起工作啊!」

室长的怒吼把我吓得不住发抖,倒是今日子小姐一脸从容不迫的模样,顶多只是缩了缩肩膀。恐吓威胁对这个人是不管用的。从她侦办那让我毕生难忘的「拔锚事件」之时,纵使被货真价实的机关枪抵着,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反应就能看出端倪——虽然她本人已经不记得了。

「我明白了。只不过,原本隐馆先生委托我的工作是洗清他的嫌疑——万一隐馆先生就是犯人,要把他揪出来会使我损害委托人的权益。」

你说这什么话呀?今日子小姐——我心想,但也就只是想想。

的确,从事必须对一切存疑的侦探业,她这样表明立场也是很正常的——好吧,比起只怀疑我一个的人,会怀疑所有人的人在相较之下还算是好些。

「……你的意思是如果犯人是隐馆,你就做白工了对吧?要是那样,我想就由研究所支付酬劳给你。」

百合根副室长慎重地说道。人生一路走来想必总是正经八百的她,大概只会把侦探当作是种可疑职业吧。

「那并不公平。若是让我找到犯人,也就是证明备份资料之所以不见,是由于各位之中的某人恶意造成的结果,费用就一律由研究所负担如何?」虽然今日子小姐的口吻还挺温和,听来感受不到什么铜臭味,但这其实是非常严肃的金钱话题——不愧是个人经营的职业侦探,果然锱铢必较。

被关在密室里的我,这状况下连订金都无法预付。在她看来,以研究所作为请款对象,应该比向我这种毛头小子要钱来得有保障多了。

百合根副室长用眼神请示笑井室长。

「好吧。」

笑井室长一脸不情愿,但也是同意了。

「可是,要是无法解决的话……」

「那当然是分文不取。敝公司一直以来都是用这样的方式在运作。」要做出成绩才收钱呢——今日子小姐微笑答道。她的笑容实在让我感到无比安心——当然,一切尚未解决,要放心还太早,毕竟今日子小姐并不是没有失败纪录的万能侦探。

「话说回来……你真的没问题吗?」

誉田先生有些粗鲁地向今日子小姐问道。与其说是针对今日子小姐,应该单纯只是他已被关在这个房间超过两小时,心情焦躁难耐吧。虽然大家也都一样被软禁着,但誉田先生却是仅次于笑井室长的没耐性。而且他最倾向认为是和自己不对盘的笑井室长不小心把记忆卡搞丢的——所以想必对眼前的状况感到非常不满。

「是因为隐馆再三保证你

不会有问题,才放你这个局外人进来的……我到现在还是不太赞成侦探在这到处都有机密事项的房间里东摸西摸的。」

「请不用担心,如你所见,我既没带智慧型手机,也没有带数位相机。」

今日子小姐摊开双手。

她似乎在研究所的入口已经被搜过身了。

「而且……我在今天的所听所见,到了明天就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

4

无论什么案件都会在一天以内解决。

这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最大卖点。我起初就是被这句文案吸引,在被卷入那件奇怪的「多体问题事件」时找上门的。但是我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最快的侦探」的广吿词,而是她身为「忘却侦探」的注意事项。

名侦探——掟上今日子。

她的记忆会每天重置。

套用医学用语应是属于顺行性失忆(注:指受伤后的记忆残破不全的状态,亦即想不起来发生记忆障碍后的所有事、无法记住新事物的症状)的一种吧。简而言之,不管她调查过什么、听取过什么,只要一觉醒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

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发生什么事。

只能不断反复着初次见面与初次体验。

就无法处理需要长期抗战的案件这点来看,这种体质身为侦探实在相当要命。但反过来想,她也拥有其他侦探难以望其项背的压倒性优势,那就是她能毫无罫碍地介入任何机密事项。

反正之后会忘记。

没有比「不记得」更能确实执行身为侦探的职业道德,也就是保密义务的方法了。因此凡是有不可吿人的烦恼、绝对不能曝光之秘密的委托人,都会找上她的事务所。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原则上不接受一天以内无法解决的委托,也因其忘却的性质而不接受任何预约,这种作法也在业界获得褒贬不一的评价。但多亏如此的经营型态,我才能像今天这样,即使是临时求助也能得到帮助,所以在我的排行榜里,她绝对是排名前五的名侦探。

笑井室长起初很害怕情报会外泄,也担心外面的人会知道这丑闻,所以不太愿意找侦探来帮忙,是我极力主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骗人的,其实是在我语无伦次地哀求之下才勉强答应的。

今日子小姐针对这一部分进行流畅的说明。

「为了调查需要,我会依照顺序——请教各位一些问题,但请不用担心,不管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要一觉醒来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确定收到款项之后,也会把收到的名片还给各位。我与各位见过面的事实,到了明天就会消失无踪……至少会从我心里消失的。」

岐阜部小姐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笑容可掏、侃侃而谈的今日子小姐——这是正常的反应。不管置身在什样的情况下,若有人说我明天就会把你忘记,没有人会觉得很开心——但是对于今日子小姐来说,她不过是在陈述一项事实罢了。

我也不例外。

老实说,每见面一次就得到一句「初次见面」真的很心酸——尤其对方是像今日子小姐这样漂亮的女性就更加悲哀了。

笑井室长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我明白了。掟上小姐,寻找犯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想知道什么随你问。不过,这研究室里有不少给外行人随便乱碰会很麻烦的东西。当你需要拿什么东西的时候,请务必得到其他人的首肯。」

「没问题。嗯……时间紧迫,就赶快开始吧!可以借我一处向每个人问话的地方吗?像小房间之类的是最为理想。」

「小房间?那可不行。不能让犯人离开这个房间。一旦让犯人出了研究室,资料可能也就跟着外泄出去了。研究所里并不是每个地方都像这房间一样可以隔绝网路和手机的讯号。」

「但是这样的坚持并不实际。强迫他人不吃不喝连厕所都不给去,已经等同监禁了。在这种情况下取得的证词是不具法律效力的,因为这跟以暴力逼供没两样。」

笑井室长半步不让,今日子小姐也打死不退。在有些偏心的我看来,以笑容坚持己见的今日子小姐显然占了上风。

「我会负责监视接受询问的对象,不让他们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离开房间时也会先对他们进行搜身检查,这样总行了吧?」

「……好吧!就这么办。」

笑井室长一听她这么说,就立刻同意了。

他之所以会接受今日子小姐的建议,大概是因为这么一来就有借口进行打从一开始就想做的搜身检查吧!

直到刚才,在房间里有两位女性的情况下,实在无法说要搜身就搜身,但是若由第三者,而且还是女性的今日子小姐来提议,就可以大方执行了。

虽说没有人会比这辈子蒙受过无数次不白之冤的我更能体会不该随便怀疑别人的道理,但在把整个房间都翻过一遍还找不到的情况下,再加上不见的是一张轻薄短小的记忆卡,我也得说被谁藏在身上的可能性不可谓不高。

「那我就找一间小会议室让你自由使用吧!不过,掟上小姐,你可要记住,即使搜身时没有搜出任何东西,在讯问时也要全程紧盯对方!」

「交给我。」

今日子小姐微笑颔首。

「我会谨记在心。别担心,我的记性算好的——就一天以内的话。」

5

于是今日子小姐的侦探活动开始了——时刻为下午四点。虽说任何案件都要在一天内解决,却也不是完整的二十四小时,而是到「今日子小姐睡着以前」。

就我所知,今日子小姐拥有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就寝这种极为健康的生活习惯——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的话,这次能够花在调查上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十二个小时。

虽然只是要找出一枚不见的记忆卡可说是非常简单的「日常之谜」,但是里头的资讯非常庞大,而且具有高到令人跌破眼镜的价值,所以也不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事。倘若追究起责任问题,别说是我,就连笑井室长也会被炒鱿鱼吧!最坏的情况是整个更级研究所都要面临存亡的危机。一思及此,不管笑井室长再怎么呼天抢地,都不是能够期待在一天之内解决的案件——应该要非常慎重、按步就班地调查记忆卡的去向。

话虽如此,但是对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因为还是菜鸟(顶多再加上形迹有点可疑)就受到怀疑的我而言,是没有立场说三道四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必须全力以赴。

而可悲的是必须要靠别人全力以赴。

要是我有身为侦探的本事……我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梦想,只可惜,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只是个小小小配角。

尤其是在近距离目睹过今日子小姐的才能之后,我就更明白了——像她尽管只能维持一天的记忆,背负着光是要过日子都很困难的宿命,依旧能成为一位大名鼎鼎的出色侦探,这样的人才称得上人们口中的主角。

「那么,最后轮到你了,隐馆先生,麻烦你了,这边请。」

今日子小姐与第四个接受侦讯的百合根副室长一起回到研究室里,对我招手说——至此,笑井室长、岐阜部小姐、誉田先生、百合根副室长皆已依序接受了今日子小姐的问话。

我不明白这个顺序代表什么意思——因为既不是依照阶级,也不是依照年龄,或许根本什么意义也没有。只不过,把我排到最后一个,显然是有她的用意吧。

「等一下。」当我正要走向走廊的时候,被誉田先生拦住了。「由掟上小姐来为隐馆搜身不太好吧?毕竟他们是雇佣关系。」

这种说法虽然有点故意找我麻烦的味道,但也挺有道理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身为能明辨是非的大人,想必他也不是打从心底怀疑我,只是仍难以拭去心中的疑虑罢了。

抵抗他也是浪费时间,我只好敷衍地回答:「好吧!那你们大家都来搜我的身好了。」我深知在这时表现出别扭的态度,只会加深大家对于我的不信任而已。

两位女性虽然敬谢不敏,但仍由誉田先生,还有承蒙笑井室长亲自为我搜身——结果证明我是清白的。

这是当然,我如释重负地要往走廊去,但今日子小姐却不让我过。

「那个……我还没检查。」

真是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啊……

要她轻易相信对她而言算是初次见面的我,也是强人所难,我只有老实照办——与笑井室长和誉田先生不同,她搜起身来动作利落且都掌握住重点。

「好了,没问题。那么请往这边走。」

今日子小姐将我带到小会议室。我几乎没去过笑井研究室所在楼层以外的地方,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小会议室。

但说是小会议室,那房间的确更像是侦讯室(我去过「真正」的侦讯室好几次了)——能与今日子小姐两人孤男寡女待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害我心里有点小鹿乱撞。

然而,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站在对方的立场,与初次见面、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彪形大汉两个人待在这么狭小的房间

里,应该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不过今日子小姐完全没表现出一丝丝的不满,看起来非常坦然的模样。

「隐馆厄介先生,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时,已经听你说过大致上的情况了,请容我再请教几件事。」

今日子小姐迅速地切入正题。时间对她而言,比起我们一般人的感觉更是宝贵好几万倍。若说我们的一生相当于她的一天,也绝不夸张。

「隐馆先生和我以前虽然见过好几次面,但是现在请你先把这件事搁到一边。也请不要提及往事,毕竟你所知道的我,我都不知道。」

这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开场白令我有些感伤,但我仍吿诉自己这也是莫可奈何。这才是忘却侦探掟上今日子。

「隐馆先生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家更级研究所上班的?」

「大约两个月以前,以助手的身分受到雇用。虽说是助手,但我没有任何的专业知识,做的都是一些整理资料、泡茶、倒垃圾……和打杂没两样的工作。」

话说着说着愈来愈像借口是我的坏习惯。过去的人生受到太多冤枉,结果把我塑造成一个容易满口是理由的人。不过,我现在之所以会失去冷静,或许不是因为受到怀疑,而是被今日子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的缘故。

「总、总而言之,或许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才会被雇用——而且也不能让那些绝顶聪明的研究员来做这些琐事吧。」

「原来如此。到了明天就会把一切忘掉的我之所以能得到信任、进行调查,也是同样的道理呢!」

原本有点担心自己的语气是不是过于自怜自伤,但今日子小姐却附和我的说词。

我有一点点开心,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要把我和今日子小姐拉到同一个水平上来等量齐观其实有点困难,可是我们受到雇用的决定性理由,就这点看来的确是有点类似也说不定。

「我上一份工作被开除,一下子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是一位人脉很广的朋友把我介绍给笑井室长……我本以为在此就能一帆风顺了。」

不,天晓得呢。

或许我心里早就有数,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只是比我预计的早很多倒也是事实。

「那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隐馆先生,在这之前我已经问过其他四个人很多问题,不过专业人士说的话,有很多都是我这个外行人听不懂的……」

今日子小姐不做纪录。既没有录音,也不拿笔记型电脑整理调查资料——她全都输入到脑袋里。因为若不这样做,事情解决之后就无法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然而就算只有一天,口头的侦讯内容也有五人份,能完全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果然是记忆力惊人。

只是明天就会全忘光,真是矛盾。

「话说回来,这家更级研究所是在做什么研究?」

「好像有很多研究主题的样子……多半都是跟影像、视觉有关的样子。因为是垂直性的组织,我很少听到其他部门在研究什么,不过笑井研究室负责的主要是立体影像的样子。」

「的样子」这三个字多到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证词一点也不可靠,今日子小姐点点头,重复我说的话。

「立体影像吗?」

「嗯。简而言之就是3D技术……像是电影不就会用到这种技术吗?」

「哦,那种要戴上眼镜看的……」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摸了摸自己戴的圆形镜框。

「因为要在眼镜上又戴眼镜,我是不怎么看的。」

就算看了也会忘记。

「笑井室长在研究的,是让不管是谁、从不管哪个角度都不用戴眼镜就能看见3D影像的技术喔!不过说到立体影像投影,好像又分成全像投影等各式各样的技术……像是现在,一提到制作3D电影,就会想到要用特殊的摄影机拍摄,光是这样就得花费庞大的预算,但是只要使用笑井室长开发的新技术,就能将预算控制在十分之一以下……」

这些全都是现学现卖,也是我个人的理解,所以也不确定这些说明有多少是正确的,不过今日子小姐似乎是觉得可以接受,频频称奇。

「原来是这样啊。不用戴上那种怪里怪气的眼镜就可以欣赏3D电影,真是太棒了。」

她口中怪里怪气的眼镜,指的到底是哪种眼镜呢——该不会是那种贴着红蓝色玻璃纸的玩意儿吧?

我不确定今日子小姐的记忆在每次睡着醒来后究竟是被「还原」到什么时候——每天失去一天份的记忆,听起来并不会觉得失去很多,但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一年的话,就等于失去了一年份的记忆。

我第一次见到今日子小姐是在两年前,那时她就已经佚失很长一段日子的记忆了。

随着时间过去,留在时光洪流彼岸的她无法充分理解这种最先进的研究设施的业务内容,也是情有可原。

虽说要能同时满足保密及速度这两个条件的名侦探,这次我也只能仰赖今日子小姐,但是站在今日子小姐的立场,或许会觉得接了一桩不适合自己的委托。我如果能从旁协助还好,只可惜,我连华生的角色都扮演不好。

「……不过,若是笑井室长独自研发的技术,即使立体影像研究的资料外泄,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就算泄露出去,其他人也无法重现不是吗?」

「倒也不是这么说。借用百合根副室长的话,笑井室长的研究关键是转换思考的角度。所以是个用已经完成的技术进行意外组合的新构想……这种构想一旦外泄,一眨眼的工夫就会被对手领先了。」

虽说只是打杂的,但是会雇用我这种人,就表示更级研究所决不是大型机构。万一要和大企业进行角力对抗,靠资本额是一定赢不了对方的。只能采取绞尽脑汁、秘密进行、突破盲点的策略,所以情报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如此,所以少说也是粗估上亿圆规模的损失——啊!这个金额是誉田先生吿诉我的。」

「也不只是钱的问题,大家担心的是截至目前的研究全部付诸流水……」

我这只初来乍到,而且非专业的菜鸟无法体会这种恐惧。但是换个角度想,他们也无法明白不由分说就受到怀疑的恐惧吧!

「……根据基本的调查方针,我认为目前应该将这案子视为不小心遗失记忆卡的单纯案件,但是我也觉得笑井先生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资料搞丢。然后,我对每个人都问了这个问题——」

听到这常在推理小说里出现的惯用句,还以为她是要问我不在场证明,没想到并不是。

「假设有人真的偷走了记忆卡,你认为会是谁呢?」

还真直接,或说是相当深入核心的一问。今日子小姐对每个人都问了这问题吗?那么大家应该都说是隐馆助手吧……

「不知道。我想谁都没有这样的动机……」

我据实以吿。这时要是能给她一个漂亮的答案,侦探由我来做就好了。

「因为研究所一旦关门,大家都要失业了。」

「那么,假设带着那些资料跳槽到其他研究机构呢?」

「这个业界说大不大,万一真的发生那样的事,一定会马上穿帮的……」

当然犯人一定会设法不要穿帮,但是我总觉得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以为了获取利益所采取的行为而言是有点过火了。

「说得也是。那假设是与笑井先生有过节的人干的好事呢?无关乎利益问题,只是单纯想找他麻烦。」

把研究数据藏起来,只是想看室长六神无主的模样?如果是恶作剧,这品味也太低级了……

「考虑到研究资料的价值,当然不能以恶作剧三个字带过,也不能说没品就了事的,这已是不折不扣的刑事案件。」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道德观非常黑白分明,绝非那种会把犯罪者当成艺术家称颂的侦探。

「不过,这么想就能理解一些状况了。犯人不打算将记忆卡带出去,只是将其藏在研究室的某个角落里……或已经彻底破坏并处理掉。若是如此,就不用担心外泄的问题。」

「笑井室长的态度的确比较霸道……虽然人缘不是太好,但我想应该也没有讨人厌到会遭致如此恶劣的挑衅。」

随便诬赖别人是小偷,大家听了一定不会开心的,但是大家也都知道,那是天才特有的任性——所以不会真的生气,只会说他「老毛病又犯了」。

「说得也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今日子小姐很干脆地收回自己的看法。

「万一被偷走、破坏是原始资料,或许就有妨碍笑井先生研究的意思,然而消失的记忆卡只是备份资料。看笑井先生还不肯放弃这个可能性,可能是对于自己没有人望多少也有所自觉——那么,我换个方式问,你认为最不可能是犯人的人是谁?」

这又是今日子小姐独特的提问方式了。

我如实说出心中所想。

「我知道自己不是犯人,所以扣掉我以外??一定不会是笑井室长吧?因为他就是被害者本人。和他认识最久的百合根副室长是第二个可以剔除的人。以身居要职的生命共同体而言,她受到的

打击跟笑井室长是不相上下的。至于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

我说到这里就语塞了。

因为说出第三个不可疑的人,就等于决定谁是第四个不可疑的人,也就是最可疑的人——明明没有确切的证据。

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感最痛苦的事,我不能让别人也承受同样的痛苦。

今日子小姐理解了我的沉默。

「隐馆先生真是个好人。」

虽然被今日子小姐这么美丽的人称赞是个好人很高兴,但是就像我在前面也提过的,到了明天,她就会忘记今天对我的印象。一思及此,内心还是有些许落寞。

为了赶走这股落寞,我硬是将话题拉回似乎没什么相关的资讯上。

「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我想是因为年纪相仿,故彼此心里有些竞争意识。虽然誉田先生是前辈,但是百合根副室长似乎比较看重岐阜部小姐……这方面的落差似乎又加速了他们竞争。从某些角度看来也可说是良好的关系,但总让看的人捏把冷汗。」

「谢谢你,很有参考价值。嗯……那么向各位请教的问题就到此为止,接着我要正式进行室内搜索了!」

今日子小姐看了一下手表。

指针表的时针指着下午六点。换句话说,距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下……

「我想在晚上九点回家,所以还剩下三个小时。」

我想的太天真了,看样子今日子小姐今天也打算按照原订时间上床就寝……至于是不是认真的,只见她微笑说道。

「因为熬夜是美容的大敌。」

6

由研究室成员执行完第一次搜索之后,研究室变得整齐多了,但那只有看过以前室内呈现混沌状态的人才会这么想,客观来看,整间研究室还是乱七八糟的。

要在这种环境下找出一张记忆卡,就连路人也觉得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今日子小姐却提纲挈领地展开搜索行动。

「藏东西的时候,人们总会不自觉地藏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呢。」

跳过我们仔细检查过的地方,反而专找我们没放在心上的地方,例如陈列在架子上的专门书的书页之间,或者是电脑的键盘底下。

真不愧是专家——这点似乎让大家非常佩服,但是换个角度想,我们寻找的方式是搜寻失物,但今日子小姐的找法则是寻找被人有意藏起来的东西,也就是寻宝的找法。

看样子,问完所有人之后,今日子小姐把重点放在被人恶意藏起来的可能性,而不是疏忽搞丢——或者是想要尽早消除前者的可能性也说不定。

可是,都已经找成这样,也仔细地进行过搜身捡查都还找不到,的确是有点不太对劲。今日子小姐在翻箱倒柜的时候,研究室的五个成员都只能在旁边看,令他们觉得十分尴尬。

没错,与今日子小姐的对话中虽然没有提到,但笑井室长自导自演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可能是研究遇到瓶颈,不想再努力下去了,或者是把在其他地方、其他时候不小心弄丢的资料当成是在今天、在这里搞丢了,想借此逃避、分散责任……如果是这样,就算翻遍整间研究室,也找不到记忆卡。

就算无能如我,也知道什么是恶魔的证明——要证明「有」很容易,但是要证明「没有」却难如登天。虽说在这个房间里找不到记忆卡,也不能证明记忆卡不在这个房间里。

「笑井先生使用的记忆卡只有这张吗?有没有可能混在其他记忆卡里,或者是不小心拿错呢?」

今日子小姐抽出五斗柜的抽屉,不只是抽屉,就连柜子的死角都找过了,自言自语地说。

「那我已经检查过了,才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笑井室长没好气地回答。

他似乎很不高兴局外人在他的领土,也就是在研究室里翻来搅去的。

「这样啊。不过为了慎重起见,麻烦其他人也检查一下所有在使用中的记忆卡。因为里头是研究数据,我也不方便碰。」

的确,记忆卡这东西是消耗品,每次都是大量购买,所以外观上没有区别,顶多就是贴上标签,在收纳盒上做记号而已。只要有心,随便都可以动手脚。

要说是盲点,也的确是盲点。

「欸,可、可是……万一手边的记忆卡里混有备份资料的话,那个人不就是犯人了吗?」岐阜部小姐不安地问。

「不,倒也不见得。可能只是犯人为了摆脱嫌疑偷偷放进去的。也就是藏木于林的概念。」

要把记忆卡藏起来,就藏在记忆卡里吗?

是有点道理。如果是存放着研究主要的备份资料倒还会慎重对待,除此之外的储存媒体,在这个研究室里基本上都是被当成消耗品,随手乱放。

把那张记忆卡与其他的记忆卡混在一起,的确是很好的藏匿方式。这个研究室没有配电脑给我,所以我手边当然也没有记忆卡,只能帮大家泡咖啡,不过其他人都已经按照今日子小姐的指示开始动了起来。

想当然耳,自己检查自己的记忆卡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所以便采取请另外三个人一起检查的形式。

明目张胆的藏匿之处。

果然是侦探才会有的发想,假使我是犯人,也会觉得这是「早应该就这么做」的好主意,但从结论来说,即使已经检查过所有人的记忆卡,还是找不到备份资料。

或许只是改了档名。在誉田先生的提醒下,特地把每一个档案都打开来检查,结果还是找不到——如此大费周章,却仍是一无所获。

「不用连还没有拆封的全新记忆卡都打开来检查吧?」

百合根副室长语带讥嘲的口吻说道,但今日子小姐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嗯,我想应该不用。」

态度十分从容自若,说得难听一点,就是非常厚脸皮。八风吹不动的态度,看在某些人眼里,可能会解读成桀惊不驯——不过,对明天就把所有人忘记的今日子小姐而言,或许惹人厌并非什么值得害怕的事。

「刚好这边也吿一个段落了。」

「咦?你的意思是……」

笑井室长探出身子问。

「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却还是找不到遗失的记忆卡。」

今日子小姐向他回报。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距离今日子小姐设定的期限只剩下两个小时。扬言熬夜是美容的大敌,但她过去在「串式风筝杀人案」时也曾经熬过三个晚上。那次是例外,但这件事如果再不解决,我相信她至少会撑到明天早上吧……

「喂喂,现在是什么情形?都这个时间了,这出闹剧要演到什么时候?你真的是有名的侦探吗?」

誉田先生咄咄逼人地逼近今日子小姐,却被她面不改色地闪过,无视他的抗议,走到我身边。

当然,她并不是要寻求我的保护,而是把我拉到走廊上。「隐馆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7

「我已经大致推理出备份资料的所在位置了,只是目前还无法确定谁是犯人。」

我和今日子小姐在经过笑井室长和誉田先生比刚才更仔细的搜身之后,再次走到房间外,往小会议室移动。才刚坐下,她开口就来这么一句。由于她讲来实在太轻描淡写,要是我没注意听就差点错过。

「欸?真的吗?可是你刚刚不是才说找不到遗失的记忆卡……」

「我是真的还没找到,但也因为找不到,才能推测出藏记忆卡的地方。只是还不知道犯人是谁。」

「犯人……也就是说,这闹剧果然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吗?」

「嗯,应该没错。可是话也不能说得太死,毕竟还不晓得是谁做的。」

今日子小姐愁眉不展地说,似乎非常不满意自己居然猜不出犯人是谁。但是对我来说,只要能知道备份资料藏在什么地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所接下的委托是要洗刷隐馆先生受到怀疑的污名。但若这样下去,我的任务便不算完成。」

「什么意思?既然已经找到记忆卡了……」

「在无法确定犯人是谁的情况下,隐馆先生就跟其他四个人一样,都可能是犯人。」

「??」

「甚至状况会比现在更糟。原本可能只是不小心搞丢——如隐馆先生所说,这原本是最大的可能性,但是从推测出的藏匿处来看,反而只会证明是被谁故意藏起来了。」

这么一来……的确不太妙。

对我来说固然很不妙,但是对整个研究室而言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就算找到记忆卡,也会留下「明明有人刻意搞鬼,却不知道犯人是谁」的祸根。

不是要套用笑井室长说的话,但在那种疑神疑鬼的状态下,今后的确是很难安心工作。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请隐馆先生更详细吿诉我研究室内的人际关系。」

「问我???你之后还会问其他人吧?我只是排第一个对吧?」

「不,接下来我只请教隐馆先生的意见,因为我决定相信你。」

这么说来,我才注意到。

我刚才在离开研究室前接受搜身时,今日子小姐并未参与,这是表示对我的信任吗?

「这、这是对委托人的信任吗?」

「委托人是会说谎的。基本上,我都是基于这样的前提进行工作的。只是,从刚才一连串的接触看来,我判断你是个正直、诚实、不会说谎的人。」

很少有人会这样说我。

相反地,我过的是始终只得到相反评价的人生,连父母都怀疑我,被人说是诚实可信什么的次数,大概十根手指就数得出来。

令人伤心,不,令人欣慰的是被诚实可信之时,几乎都是今日子小姐对我说的。只是不管再怎么相信我,下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会忘了我。除非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不然我也很少主动打电话委托今日子小姐,因为这点实在太令人伤感了。

不过能得到他人的信任,还是很开心。

「所以隐馆先生,再怎么枝微末节的小事也没关系,请你尽可能详细地吿诉我,就你的观察,笑井航路室长、百合根结子副室长、誉田英知研究员、岐阜部永芽研究员的性格及人际关系、经历及家族构成、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完全不顾我内心的感动小剧场,今日子小姐加快速度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大概是担心我们离开研究室太久,会让犯人起疑,而不是在乎上床睡觉的时间吧!

「我想从动机方面去找出犯人来……举个例子,有人有财务上的困难吗?或是亲戚里有同业??」

「嗯……我没听说过。」

难得她对我有所期待,但我只是菜鸟,还没和他们打成一片。就连一起去吃饭的次数也寥寥可数,顶多聊过喜欢的游戏或漫画之类的话题,但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喜欢哪部游戏或漫画,应该和这件事无关吧!

「没关系……就连那种……乍看之下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线索……也很……」

结果察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今日子小姐眼镜底下的双瞳突然失了焦点,眨眼的频率也异样密集。不知何时已经将手肘顶在桌面上,撑着她垂垂欲下的头。

「重……要……」

「今、今日子小姐!不可以睡!」

来不及了。

我推开椅子站起身,正打算伸手摇晃今日子小姐的肩膀时,她猛然失去平衡,一头撞在桌子上。额头用力撞上桌面所发出的巨响响彻了小会议室。然后便一动也不动——接着我听见平稳的呼吸声。

「啊啊……」

我绝望地在狭小的斗室内走来走去,从左右两侧抓住今日子小姐的两条手臂,将她的身体拎起来。她那一下撞得实在太用力了,原本十分担心,所幸似乎只有撞到额头,眼镜也完好如初。

只是非常平静安稳地——睡着了。

好梦正酣地——睡着了。

怎么会?也太早了。

明明还没八点——虽然为时已晚,但我还是使劲摇晃今日子小姐的身体。

「嗯……」

今日子小姐似乎尚未进入深层睡眠,在我的摇晃下,悠悠地睁开双眼。开口的第一句便这么说。

「初次见面。你是谁?这是哪里?」

以看陌生人的眼神问我。

8

我立刻放开她的手。

要是被以为我打算趁她睡着的时候非礼她就太冤枉了——往后退到整个人贴在墙壁上的我看在今日子小姐的眼里是什么模样呢?会觉得我更加可疑吗?我凝视着她。

「我、我叫隐馆厄介 是、是你的委托人,我……不是我,这里是更级研究所……」

舌头都快打结了,连话都说不好。

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失去才刚得到的信任,打击太大令我完全乱了方寸。

今日子小姐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那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我身上盖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章。

这个事实固然令我悲恸莫名,但是至少今日子小姐眼下的判断是我不会加害于她,算是唯一的救赎。只可惜从大局的角度来看,这份救赎非常微不足道。

今日子小姐已经完全失去之前的记忆——虽然还不算是「昨天」,但恐怕从今天早上,大概是从六点起床以后到刚才所有发生的事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管是我打电话去向她求救、还是来这家研究所之后的调查,最重要的是,连她说已经顺利地推理出来,消失的记忆卡所在之处。

截至目前的工作、侦探活动,尽皆化为虚无。

更伤脑筋的是,今日子小姐目前的心境约莫是「明明睡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一觉醒来却和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待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换作是我,肯定会惊声尖叫,吓得魂飞魄散吧!

然而,今日子小姐虽然脸色大变,进入警戒模式,但行为还是一贯地冷静,马上连同衬衣将身上的开襟毛衣袖口整个卷起来。

纤细雪白的左手。

满布整只下臂的极粗黑色麦克笔字迹这么写着。

「我是披上今日子,二十五岁。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白发。眼镜。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

「??」

那是比驾照更明确,由她亲手撰写的身分证明文件——毕竟是自己的笔迹,绝不可能错认。

「我是掟上今日子,二十五岁。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所长。白发。眼镜。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

今日子小姐复诵手上写的文字,用手指推了推眼镜,检查头发的颜色——似乎同意这一切地点点头。将个人情报输入脑中。

这是今日子小姐考虑到突发状况所做的备份吗——截至目前,已经向她求助过好几次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做了这些准备。

小学生为了避免丢三落四,有时会用手背代替联络簿,这算是那作法的衍生版吗??我不是没想过她既不抄笔记,也不带手机,万一在自家以外的地方睡着的话该怎么办,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她身为名侦探,不可能没考虑过我所担心的问题。这就像是已消逝的、过去的自己给现在留下的一封信……当我还在感慨之际,今日子小姐已经采取下一步行动。

她的思路应该是这样吧。

记忆对不起来——但「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针对这种状况事先作准备,比如说在左手臂上给未来的自己留下讯息之类的。

而在如同预料般从左手臂获得情报之后,接着便这么想——倘若自己是一个「每天记忆都会重置」的人,留给自己的讯息必定不只这些。

今日子小姐将右手伸向左侧裙摆,大胆地掀起原本盖到脚踩的长裙……一路拉到几乎要看到贴身衣物的高度。

我下意识地瞥开视线,但她的行为着实过于唐突,所以我还是一瞬间看到她那美丽的大腿。

大腿上有着与左手臂同样的笔迹。

「现正工作中。」

「现正工作中。」

她复诵。

有如重新输入资料。

听见裙摆放下的声音之后,盯着墙壁的我这才敢转身面对今日子小姐。此时我想过总之要先出个声,但今日子小姐已经一声不响地接着她下一个动作。

由于画面实在过于大胆刺激,我虽想再把眼神移开,却失败了。只见她将上衣整个撩起,露出雪白的肚皮,与刚才那两处不同,这次是用红笔写着一行细小的文字。

「隐馆厄介先生。身高一百九十公分以上。二十五岁。委托人。详情问他。信得过。」

「隐馆厄介先生。身高一百九十公分以上。二十五岁。委托人。详情问他。信得过。」

信得过。

只有这三个字她重复念了两次——之后今日子小姐转身面向我。

接着开口说。

「不好意思,隐馆先生。」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我点头示意——虽然有些生疏不自在,但从她的态度看来,已经对我放下戒心了。

「可以请你吿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9

写在左手的讯息是她固定写上的留言,写在左脚的讯息大概是她接下我的委托,离开事务所的时候写的吧——至于写在肚皮上的留言,则是在执行这项业务的过程中写的。

今日子小姐虽然两手空空,也没有做笔记,但是研究室里的笔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大概是为了以防万一,找机会偷偷写上去的吧!

今日子小姐在问我话以前,检查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不过看样子这些「来自死者的留言」,不,是「来自过去的留言」——不是死前讯息,而是消失前的讯息,就只有以上三个。

换句话说,她判断要是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状况,详细情形只要问我就好了——这真是太令人高兴了,都快要喜极而泣了。只可惜,今日子小姐还没吿诉我她推理出的记忆卡藏在什么地方。早知如此,我应该先问清楚的。

我能说明的只有到她现在所处的状况,也就是说,她的推理已经完全化为乌有——说老实话,这跟辜负今日子小姐的信赖根本没两样。因为我必须对今日子小姐说:「你努

力到现在的成果全都泡汤了。」

「请别放在心上,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太不小心了。」

今日子小姐安慰我——不小心?

她的确是在工作的时候睡着了,但是用不小心来表现这种状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对了,可能是今日子小姐虽然没吿诉我,但她昨天晚上其实熬夜在工作 所以刚刚才会睡着?

「不,我不认为自己会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接受新的委托。与其要在准备不充分的状态下接案,我应该会介绍其他信得过的同业给你。大概是被暗算了。」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然后问我:「隐馆先生,我在工作的时候吃过什么东西吗?」

「……没有,顶多只有即溶咖啡。」

「那就是即溶咖啡了。」

今日子小姐看似想通什么似地点点头。

「大概是在『犯人就在身边』的情况下,担心犯人会诉诸暴力,所以我才会留下这样的讯息吧!」

今日子小姐说着,冷不防又撩起上衣,见到我急忙瞥开视线,说了声「抱歉」立刻把衣服拉好。

「但是故意让我睡着——就表示在那四个人当中,有人很清楚我的底细呢!知道只要让我睡着,就能瓦解我的战力。」

「不会吧!在我介绍你以前,他们应该都不知道吧!」

「既然如此,对方可能是临机应变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是装作不知道呢!照你所说,誉田先生曾经挖苦我:『你真的是有名的侦探吗?』——假设他完全不认识我,这句话就有点怪了。」

这么说倒也没错。

难道誉田先生知道今日子小姐的事吗?不过也可能是我在小会议室接受调查的时候,其他人吿诉他的。

虽说这个研究室不能连线上网,但现在可是个资讯爆炸的世界,再加上忘却侦探又这么与众不同,他们之中就算有人……不,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也不奇怪。

或许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但是看到本人就想起来了——想起睡眠是她最大的弱点。

实际上,就我所知,掟上今日子至今的冒险生涯中,就遇过好几次犯人想方设法要让她睡着的险境。以今日子小姐的情况来说,如果想要封她的口、妨害她的推理能力,根本不需要特地冒杀人的风险——只要让她睡着就好了。

催眠瓦斯、酒精、缺氧的环境、麻醉、心灵音乐、令人昏昏欲睡的按摩手法、就连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催眠也是一种方法。

这次的工具是安眠药吗……?

咖啡是我泡的,但是只要把安眠药涂在客人用的杯子上……但安眠药是能这么刚好就出现在手边的物品吗?

「安眠药也有不少种类呢。像是感冒药或镇定剂,硬要说的话都属于安眠药,吃下去就会想睡觉。再加上我应该几乎没吃过这方面的药,所以效果想必会比一般人好。」

既然她主张(应该)没吃过,那么就算咖啡里混入安眠药,她也喝不出来——就连今日子小姐是否记得咖啡「正确的味道」也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是感冒药,研究室里好像有……」

进行第一次地毯式搜索的时候,我好像看到过,大概是研究室里的常备药吧。换句话说,任何人都可以拿来用,很难从药品追溯到犯人是谁。

可恶!只能从头来过吗?

不,就连想要从头来过也办不到——因为今日子小姐是听过所有人的话,透过自己的手和眼睛,扎扎实实地耗费时间和精神,把研究室里搜索过一遍,才推理出记忆卡藏在什么地方。

但就算想重新再做一遍同样的事,那四个人也不会配合的。尤其是搜索研究室,今日子小姐已经亲口说出「什么都没找到」,若是现在又说要从头来过,大家肯定会傻了眼,不肯奉陪吧。

「不用从头来过喔!隐馆先生。至少现状已经能确定犯人就在那四个人之中。事实证明,有人心虚到不得不使出让我睡着的手段。」

「呃,或许是如此……」

尽管记忆已经重置,今日子小姐仍继续排除我是犯人的可能性这点固然令我很开心,但光是这样很难说是有所进展,不能重新调查实在很致命。

「别担心,隐馆先生。根本不需要重新调查。如果要说有什么很致命,反而是犯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咦?」

「在推理小说里,对侦探出手可是大忌。既然对方犯了这个大忌,那我也不客气了。」

今日子小姐露出平静的微笑。

但她眼里完全没有笑意。

「虽说迟早要消失,但竟敢随便对我的记忆出手,犯人绝对要为此付出代价。回去吧!隐馆先生。我会在一秒之内洗清你的嫌疑,解决这件事。」

破案最快的侦探胸有成竹地拍胸脯保证。

但接着却开口要我带路前往研究室,她连自己人在哪都不记得了。不仅是这样,她也不记得笑井室长、百合根副室长、誉田研究员、岐阜部研究员的长相。

尽管如此,她还是扬言能在一秒之内解决这件事。一般人会认为这仅仅是虚张声势,然而被今日子小姐拯救过无数次的我,深知她只是陈述事实,

绝非虚张声势。

反过来,犯人难道不知道吗?

不管是谁下的手,让今日子小姐睡着的犯人难道不知道那既是她的弱点,也同时是她的地雷吗?明明在过去,曾经以强硬的手段让今日子小姐睡着的犯人到最后都没有一个能够逃过她的手掌心……

10

晚上八点半。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解答篇。」

今日子小姐一脸若无其事地宣布。从她的态度完全看不出她失去了直到刚才之前的记忆,因为我事先已将研究室人员的姓名与特征配对吿诉她,她应该知道房间里的人谁是谁,但纵使这样也还是真够凛然无惧的。

反倒是我看得捏一把冷汗。

对她下药的犯人一定正在怀疑是否是药效不佳没能让她睡着,想必更是冷汗直流吧——按照推理小说的常见剧情,如果自己就是犯人,我绝对不会想参加这种「名侦探把所有人集合起来解谜」的聚会,但这次所有的相关人员都被软禁在研究室里,不想参加也得参加。今日子小姐还特别叮咛我,万一犯人胡乱发起狂来的时候要我制服他。看样子「今天的今日子小姐」接收「昨天的今日子小姐」留下的讯息,对我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地信赖。这虽然是我无上的光荣,但是我并不像外表给人的印象般习于跟人动手动脚,所以不晓得能不能搞定。可是我也不好因此拒绝她。

无论犯人是谁,为了能在适时加以制服,我留意着眼前全体四人的举动。

「解答篇……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小偷是谁了?」

「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吗?」

「最重要的是记忆卡在哪里?得先找到才行。」

「……我想回家了。」

笑井室长、百合根副室长、誉田先生、岐阜部小姐一人一句地说——大家对她的解答篇宣言虽然都半信半疑,但是谁也想不到,说要解答的今日子小姐居然还不晓得犯人是谁,甚至连记忆卡被藏在哪里都忘了!

在这种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把大家集合起来的名侦探,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这里虽然是在做立体影像的研究……但人会去看的,终究只是想看见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

今日子小姐说出意味深长的发言(明明她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关于立体影像的知识了),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全都坐着,她一个人穿梭在我们坐的椅子之间。

大家的脖子都随着今日子小姐转来转去,仿佛为了躲开大家的注视般,只见她勾勒出行云流水般的动线,然后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停下脚步。

既不是停在搞丢记忆卡的笑井室长的办公桌前,也不是停在认识他最久的百合根副室长的电脑旁,更不是停在与他势同水火的誉田先生椅子后面,但也不是停在唯一为我说话的岐阜部小姐的柜子旁边……

她站在放在靠窗矮书柜上的热水瓶前面。那是用来冲泡即溶咖啡和茶的地方,放着好几个杯子。我刚才也用过那里——今日子小姐喝下的那杯加了安眠药的咖啡,就是在那里泡的。

她打算从这条线揪出犯人吗?会不会只是我没注意到,其实有一个人可以把药加在咖啡里呢?问题是,揭穿这件事可是把双面刃——因为这么一来,今日子小姐失去刚才记忆的事就曝光了。谁会相信在调查中失去记忆的侦探讲的话?

然而,我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今日子小姐不动声色地拿起热水瓶,将其抱在胸前。

「照顺序,在发表犯人的名字以前,我想先揭晓最重要的事,也就是记忆卡的所在之处。」

今日子小姐说。

「刚才在搜索房间的时候,我说『没找到』其实是骗人的。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记忆卡藏在什么地方了——我亲眼确认过了。」

亲眼确认过了?

怎么可能。

今日子小姐现在说的这些才是骗人的。

当时就连用来藏记忆卡的地方都还没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何况现在就连那个记忆都消失了——更别说曾亲眼确认过。

「资、资料没事吧?」

笑井室长一无所知的——或是假装一无所知的——这句话让今日子小姐摇了摇头。

「若以防止外泄的角度来说是没事,但备份资料本身却是发生大事了,因为……」

今日子小姐的视线落在手里的热水瓶上。

「因为大家刚才找得半死的记忆卡就在这个热水瓶里——就在这壶热水里。」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当所有人都对今日子小姐突如其来的宣言发出惊呼的瞬间。

「不准动!!」

今日子小姐以几乎要震破玻璃的巨大音量怒吼——这么巨大的音量究竟是怎么从她那娇小的身体里发出来呢?宛如警报器的怒吼声,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相较于她的声音,笑井室长歇斯底里的叫声还算是可爱的了——甚至应称之鸟啭啼声。反观今日子小姐声如裂帛的音量,简直是要连空气都撕裂了。

大家就像被灌了水泥似地动弹不得。今日子小姐——指着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几乎处于假死状态的人确认后,面带微笑以四平八稳的语调说道。

「你就是犯人。」

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都盯着今日子小姐大喊前抱在怀里的热水瓶陷入僵直——只有一个人,唯有今日子小姐最后手指着的岐阜部永芽,望着自己的办公桌抽历,动也不动。

11

只有一个人望向不同的方向——这就是岐阜部小姐被锁定为犯人的理由?说来丢人,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今日子小姐一副「已经没你的事了」的态度,将热水瓶放回原来的地方,同时移动到岐阜部小姐视线落点所在,打开她的抽屉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其他四个人都还盯着今日子小姐声称「有」记忆卡的热水瓶——当然,如果有人说哪里「有」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定会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然而,唯独岐阜部小姐反射性地望着相反的方向——因为只有她知道今日子小姐手上拿的热水瓶里「没有」记忆卡。若是这样,是不是热水瓶也无所谓吧!今日子小姐只要找个任何人作梦都想不到的地方说卡在里头就好。

这是恶魔的证明少之又少的解答范例。

想要证明这里「没有」,只要证明其他地方「有」就好了——而且也只有知道其他地方「有」的岐阜部小姐,才能不对热水瓶行注目礼。

不仅如此。

还会忍不住想要确认东西是否平安无事。

这也是人之常情。假设她最终目的是要把资料偷渡出去,万一记忆卡莫名其妙被丢进热水里,是人都会发疯的。

所以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想看一下藏东西的地方——只有自己才知道藏有记忆卡的地方。

「本来我一向把挖坑给犯人跳的手法视为禁忌——可是先触犯禁忌攻击我的人可是你喔!岐阜部小姐,不要怪我。」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检查抽屉里的东西。岐阜部小姐一动也不动,垂头丧气仿佛已放弃挣扎。她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自白。

果真只花了一秒。

正确地说,是吼了一声。

掟上今日子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原本说好万一犯人发起疯来,就由我来制服他,但是照这个样子看来

似乎没有这个必要——除我以外的三个人似乎也慢慢地理解眼前的状况,但是尚未挣脱今日子小姐的河东狮吼所形成的束缚,所有人都愣在当场,没有一个人打算站起来。

「既然如此,大概是在这里面吧!我在失去记忆以前注意到的地方。」

今日子小姐说到这里,从岐阜部小姐的抽屉里拿出来的东西正是记忆卡——但那应该只是岐阜部小姐私人的记忆卡,而非笑井室长研究数据的备份资料。

大家都检查过那张记忆卡了。

这么说来,我还没向今日子小姐说明这|点。

「今日子小姐,不是的,那不是我们要找的记忆卡……」

我的话还没说完,今日子小姐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又一张的记忆卡。

「说得也是呢!可能不是这张,可能是这张,可能是这张,也可能是这张。」

每一张都是岐阜部小姐用过的记忆卡,但是内容应该都和备份的资料不同,还是在检查的时候有所遗漏了?

「正所谓藏木于林,对吧?我也不晓得哪一张才是对的……」

藏木于林。今日子小姐在失去记忆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果然是同一个人,思考模式才会如此一致。

然而,这个假设当时就已遭到反驳??虽说她忘记了??不对,等一下!当时就连今日子小姐也明确地否定了这个假设不是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笑井室长终于提出疑问。刚才今日子小姐的河东狮吼,把他的愤恨都震掉了——或也可说是气焰已消。应该不会再大呼小叫虚张声势了……

「我是说……」

今日子小姐将几张记忆卡放在掌心里把玩着。

「只要删除记忆卡里的备份资料,再覆写上别的资料,不就能瞒过众人的眼睛吗?」

「啊……」

百合根副室长发出了惊呼声,随即掩住自己的嘴巴。大概是这么单纯的

诡计让她忍不住惊叫出声。就连我也有同样的心情,问题是??

「可、可是,就算这样不会被发现,资料不是也消失了吗?岐阜部难道这样也无所谓吗?难道只是单纯想找室长麻烦……」

誉田先生一改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问了今日子小姐一个单纯的问题。我也和(失去记忆以前的)今日子小姐讨论过动机是找笑井室长麻烦的可能性,但当时得到的结论是不太可能——更何况,如果她已把资料删除,就算今日子小姐扬言资料已经泡在热水里报销了,她也不需方寸大乱地想要确认资料的所在。今日子小姐说的话根本是前后矛盾——不过,就算今日子小姐说的话前后矛盾也不能怪她,谁叫她的记忆衔接不起来呢。

问题在于犯人岐阜部小姐的言行举止没有一贯性这点——她既然会担心资料消失,就不可能已经删除资料。

那么……

「刚才为了直指问题核心,我讲得过于简单了,实际上的步骤应该要反过来。正确的步骤是先把其他资料写进记忆卡里,再把备份资料删掉,对吧?」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但是这跟刚才的说法有什么不同呢?就算顺序反过来,备份资料还是消失了不是吗?

「……资料复原软体吗?」

「没错。」

今日子小姐笑着对笑井室长有气无力的回答表示赞同。

「只要使用专用的软体,就能恢复已经删除的电子档,现在没有人不知道的,因为就连我也知道。但这其实是意料之外的盲点不是吗?乍看之下是空白的记忆卡,却原封不动地残留着资料的痕迹……之后只要别在那上头覆写,资料就不会完全消失。」

因此,在删除备份资料以前,必须先写入伪装用的档案——其实倘若只覆写一次,原本的资料应该还能救回来,但是考虑到内容的重要性,还是不会冒这个险吧。

换言之,岐阜部小姐借机从笑井室长的桌上摸走记忆卡,用自己的电脑依照上述步骤写入伪装用的档案,再把备份资料删掉。

接下来只要把那张平凡无奇——奇怪的地方都已经处理掉的记忆卡带回家,用专用的软体将资料复原即可。不需忌惮任何人,尽管大方地带到任何地方,立体影像研究的备份资料终将能够复活。

复活。

简直就像是让死人从黄泉归来的大胆手法……若能成功的话,真的是既简单又聪明的手法。

若能成功的话……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岐阜部小姐声音微弱地问今日子小姐。这也是在推理小说里犯人的标准台词,但又不能吿诉她「我其实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怀疑你」,因此名侦探只是无言地微笑以对。

「你说,人会去看的,终究只是想看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只是我随便乱讲的,没什么意思。」今日子小姐不为所动地回道。「请你记取这次的教训,千万别再动想让我睡着的歪脑筋。我的记忆跟你所删除的电子档可不一样,一旦消除就不可能再复原了。」

12

既然已经知道犯人是谁,动机是什么就无所谓了——或许这也是某些人的主张,但我可不这么想。在我认识的名侦探中,也有一口咬定「我只要解开谜团就好了,至于为什么要杀人我没兴趣」的勇者,但是对于经常无缘无故受到怀疑的我而言,可不能认同世上有毫无理由的犯罪。

看来岐阜部小姐果然是打算将窃取的资料卖给大企业——她似乎想要利用物量作战与企业间的权力斗争,好让笑井室长构思的立体影像技

术能尽快进入实用阶段

她说她的目的不是为了钱。

岐阜部小姐和母亲一起生活,她母亲的身体还算健朗,但是其中一只眼睛据说将在几年内完全失明。人一旦丧失单眼的视力,就会失去远近感,抓不准距离。虽说相较于两眼失明,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这样,她就看不见立体影像研究的成果了。

在研究室里进行的研究虽由笑井室长主导,但岐阜部小姐也有身为其中一名成员的骄傲——她希望能让亲爱的母亲在还看得见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

因此她打算将这项资料从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将这个研究实用化的更级研究所带出去,提供给规模更大的研究机构。至于要提供给哪个研究机构,她似乎还没决定。

这种动机只是推托之词,真正的目的肯定是为了钱,或是她跟笑井室长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纠葛……真要穿凿附会的话,动机要多少有多少,但我决定相信岐阜部小姐的说法。

不管是不是演戏,她的确为我说过话,这是我对她唯一能做到的回报。

对于这辈子蒙受过无数次不白之冤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她了。不过,毕竟是自己人干的好事,这次的事想必不会对外公布,而是私底下处理掉吧!岐阜部小姐本人当然不用说,上演这出闹剧的笑井研究室也会成为惩处对象,预算也会被删减吧。岐阜部小姐的行为反而让自己参与研究的立体影像技术离实用化愈来愈遥远,真是讽刺。

不过,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预算一旦遭到删减,就不再有余裕雇用我这种没有专门知识的打杂小弟了,等于我又要失业了。

而按照约定,今日子小姐的酬劳将由更级研究所支付一事,对我而言要说是些微的救赎,也的确是被救到了一些……

「多谢惠顾。」

今日子小姐对我这么说——说到「惠顾」,对她而言完全只是一个商用会话里的词汇。但对我来说,却是能让我切实感受到又承蒙今日子小姐悉心照顾的字眼。

今日子小姐准时九点回家。

完成一件工作,今日子小姐脸上挂着神清气爽的表情。顺带一提,岐阜部小姐用的果然是房间里的感冒药,而且不是放进杯子里,而是倒进了热水瓶里。也就是包括下药的岐阜部小姐在内,室内所有人都喝下了感冒药,只是似乎唯独对没有服药习惯的今日子小姐产生了立即性的效果。

虽说情况特殊,但竟没有任何人察觉咖啡味道有异,也实在是太神不知鬼不觉了。而正因为在下药时打开过热水瓶,所以知道记忆卡不在热水瓶里,岐阜部小姐在关键时刻不是盯着热水瓶,而是望向抽屉这点也就说得通了。这应该是连今日子小姐也没料想到的,只能说人真的不能做坏事。包括踩到今日子小姐的地雷在内,岐阜部小姐这为了彻底掩盖自己做的坏事而采取的下药行动,反而是自掘坟墓。

岐阜部小姐果然是对今日子小姐的大名略有耳闻,听说在我接受调查的时候,誉田先生就是从她口中得知许多今日子小姐身为「名人」的事迹

岐阜部小姐会这样做,应该是打算借着把今日子小姐「忘却」的事迹分享给其他人,好让她难以特定下药迷昏自己的人吧!虽然这些是零碎小事,但我还是附注一下。

「那么,隐馆先生,还祈望你再也不会遇上这种事。往后如果还有需要帮忙之时,请务必给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掟上今日子一个机会。」

「好,我会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想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又得从「初次见面」开始,就提不起劲来向今日子小姐求助,所以下次遇到麻烦事时真的还会这么做吗?连我自己都相当怀疑。不不不,最理想的情况是我也再不会被卷进这种麻烦里才是……

或许是看穿了我口中的社交辞令和心中的百转千折,今日子小姐又开口。

「我是认真的,还拜托你别忘了。而且,我也恐怕会有好一阵子忘不了隐馆先生呢。」

说是在讨顾客欢心也似乎太过于献媚的这句话,却让我心里小鹿乱撞

然而她接着却一脸云淡风轻地用手指着自己肚脐附近说。

「因为,我好像不小心用油性笔写上去了呢。」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我瞬间感觉全身脱力,但想到虽说只能维持几天,不过在我的名字底下写着「信得过」的那些字迹将会留在今日子小姐肚皮上好一阵子的事实,该怎么说呢……就像是偷偷触犯了严格制定的规则般有种悖德感,某种意义上让我有些脸红心跳,甚至让我逾越礼貌,想说的话一时脱口而出。

「好的,我一定会这么拜托你,绝对不会忘记的!届时一定会和今日子小姐联络,还请你多多指教!」

「嗯,请别忘记喔!」听我这么说,今日子小姐顿时笑容满面,边说边撩起长裙的裙摆,优雅地朝我行个礼。

「我才要请您多多关照,最好能带来更多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难题。」

(初次见面啊,今日子小姐——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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