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日常
时间令人沮丧般地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日常中。
不对，细细想来，其实一直都是“一如既往”罢了。
上班、下班、回家…… 日复一日。
但是，如果要说有什么事情让我感受到了“非日常”的话，想必就是突然闯进我上司的日常里的“女高中生”。
自她出现以后，我的上司，吉田前辈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他的变化，我总感觉，就连自己的生活也被牵扯着发生了变化。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我们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日常里……虽然，我隐隐觉得这也不过是一时性的东西。但至少在我心里，我们确实是回到了过往。
但是，已然改变了的东西，想要从本质上回归“一如既往”，通常都是需要时间的。
「吉田，你又在发呆」
「啊？有……有吗？」
「你说有没有……你最近一直都这样」
「什么嘛。我工作不也挺认真的吗」
在我身旁吃着炒饭的桥本，呆呆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吉田前辈，唉声叹气。
「你的人生里又不是只有工作。你连休息的时候都是失魂落魄的，你这要我怎么跟你聊天」
「……嘛，确实。抱歉」
吉田前辈也没有了以往那般固执，他老老实实地道了个歉。桥本偷偷地瞥了我一眼。我也不由得看向了他。我们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吉田前辈这阵子一直都“失魂落魄”的。
上班的时候，虽然吉田前辈看上去是在专心工作，可一到休息时间，他就会失魂落魄地凝望着远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们不可能知道他具体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在想着“谁”，是不言而喻的。
我觉得桥本好像是在鼓励吉田前辈，希望他能尽快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我自己也觉得这样肯定会比较好。
不过吧……这也怪不得吉田前辈。
吉田前辈和沙优酱共同度过了大半年的日子，他们一定早已将自己的存在深深地铭刻在了对方的心中。
虽然我不知道吉田前辈心里有没有这样的自觉，但其实，他是把沙优酱当成了是家里人那样疼爱着的。
而沙优酱突然离去之后，即便充满仪式感地去重演以前的生活，一定，也再都无法填补内心深处的空洞。
「你也差不多，该要放下了」
桥本以劝诫般的口吻说道。
吉田前辈吓了一跳，身子都有点发抖，他怯怯地看着桥本。
「……放下什么啊」
我能听得出来，吉田前辈的声音是在故作平静。
但是，在他的声音深处，却潜藏着一种「别说这种话」的悲怆，我有些心痛。
「你自己知道。我说的是沙优」
桥本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那个，桥本前辈……”我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可是话却堵在了喉咙里，水分在我的嘴中消失殆尽。
吉田前辈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会好好工作的。而且，我也有在好好工作。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所以……」
吉田前辈说到这里，用手捂住了额头。
他的声音有些微弱。
「你们，暂时先别管我了」
身旁的桥本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吉田前辈的语调里很明显地弥漫着消沉。
可即便如此，吉田前辈工作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加班时间也比沙优酱在的时候多了不少，看来，他也在努力地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日常。
我知道桥本是为了吉田前辈好才这么说的，但是，对如今的吉田前辈而言，那无异于是一种“逼迫”。
「……好吧。抱歉，说了些不经大脑的话」
桥本说完也道了个歉。
「没事，其实你说的，我也懂的。只是……」
吉田前辈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再次拿起了筷子。
「哪有这么容易……」
吉田前辈的低声细语乍一听很是温柔，可正因如此，反而有种微妙的沉重感。
在我的人生中，除了家里人之外，从未出现过什么“重要的人”。
而且，别说我父母了，就连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还健康着呢。
我从未体验过，与自己有着深厚感情的人天各一方。
就算多多少少可以想象出来，可是也没有任何的实感。
因此，虽然我能考虑到当下吉田前辈所感受到的孤独，但是却无法真正地和他感同身受。
我也知道我是无法直接为吉田前辈消除苦痛、抚平寂寞的，可我却莫名的焦躁。
桥本和我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
哪有这么容易。
吉田前辈的这句话，大概已经将所有复杂感情一言蔽之了吧。
午休时间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在沉默寡言中结束了午餐，我们又回到了工作中。
至少，现在不能在工作上给吉田前辈添麻烦了。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强打起精神，开始了和电脑屏幕的搏斗。
※
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放松氛围。
准时下班的人，想好「今天就到这了」，脸上是一副放松的表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考今晚要干什么。
而还在继续工作的人，也会姑且停下来休息一阵子……要么从座位上起身舒展一下身体，要么就是零零散散地走向茶水间和吸烟室。
可是，在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的办公室里，唯独吉田前辈，还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在工作。
「我先下班了。吉田你也别这么晚哦」
「哦。辛苦了」
和收拾完东西准备下班的桥本打过招呼之后，他的视线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最近，吉田前辈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休息时间就魂不守舍的，工作时间就像是魔怔了一样，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一定是出于本能地，选择了投身于工作中。
因为在投身于工作中的时候，可以不用去想那么多……。
「……」
可人毕竟不是机器，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我这么想着，打算去和吉田前辈打声招呼，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后藤小姐出现在了我的视线末端。
她径直走向了吉田前辈的座位。
我也赶紧坐了下来。
「吉田，有空吗？」
在后藤小姐的问询声中，吉田前辈终于是抬起了头。
「什么事呢？」
而看到这副场景，我的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过去搭话的人是我……吉田前辈的眼睛，现在肯定还是没从屏幕里移开的。
「你方便的话……待会一起去吃个饭吗？」
后藤小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明明这人平时都是毫不顾忌地去约吉田前辈吃饭的，可即便强如后藤小姐，也对吉田前辈最近这种消沉氛围感到有些棘手。
不过再怎么说，他应该也不至于拒绝上司的邀约吧……我这样想着，决定不再去看他们两个，而是回到整理业务日报的工作中去。写完这东西，我也下班了。
虽然对于后藤小姐想要独占吉田前辈这件事有点生气……但是吧，我又觉得，现在这种时候只要能让吉田前辈转换一下心情，那也是一种选择。
「不好意思，今天就算了」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又开始偷窥着两人。
「还有一点就告一段落了，我搞定这个之后就回家去了」
「…………这样啊。好吧，看来你比我想的要忙呢」
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后藤小姐终于点了点头，她的话里满满的都是一种“没想到会被拒绝”的惊讶。而我也是同样的惊讶。
「让你陪我加班也不太好，饭还是下次再吃吧。难得你盛情邀请，真的抱歉」
吉田前辈语气诚恳地说着，很是抱歉地低下了头。
而遭到吉田前辈郑重的拒绝之后，后藤小姐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马上恢复了笑容。
「没事，你忙你的。下次再约吧」
后藤小姐说完也转身离开了。
而还没来得及把头缩回去的我，和转过身去的后藤小姐尴尬地对视着。看到我一副没法马上移开视线的样子，后藤小姐也只好朝着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也只能摆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目送着后藤小姐脚步有些沉重地从旁边穿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也再次把手放在了键盘上。
后藤小姐大概也是和我一样，想让吉田前辈打起精神来吧。可是，吉田前辈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冷淡，所以她也只能朝着我无奈地耸肩。
不过吧，既然后藤小姐的邀约都被他拒绝了，那就算我去，大概也只会是同样的结果吧。
今天还是死了这条心，交完业务日报就下班吧……。
想到这，我又没忍住去看了一眼吉田前辈。
他的视线已经回到了电脑屏幕上，重新开始了工作。
吉田前辈以「还有工作要做」为理由拒绝了后藤小姐。
那也就是说，等到他干完了活，我去死缠烂打的话，没准……。
说干就干，我把业务日报给保存起来，在准备下班的这个点重新打开了编辑器。
其实，我自己手头上也还有着一大堆工作没做。
嘛，偶尔陪吉田前辈加加班也是一种选择。
※
吉田前辈终于从椅子上起身，已经是下班时间的两个小时后了。
而在这两个小时里面，我已经不知道去了多少次茶水间和洗手间了，哪怕是恭维也很难说得上是在集中精力工作。可是，吉田前辈却一直纹丝未动，两个小时里一直在拼命地工作。令人难以置信的集中力。
看到吉田前辈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我也抓住机会，走向了他的位置。
「吉田前辈！」
「呜哇，三岛。你居然还在啊，真少见啊……」
「你才注意到吗……我一直都在啊……」
虽然对于他并没有留心于我这件事情，我心里是有数的，但我还是很不高兴地皱起了脸。吉田前辈有些尴尬地抓着后脑勺。
「吉田前辈，你待会有空吗？」
「诶？不是，我打算回家……」
「那就是有空咯！」
听到我强词夺理地这么说着，吉田前辈的视线有些难为情地四处飘忽着，最后，他还是小声地应了一句「嘛，确实没有要做的事情……」
「那么！」
我一把抢过吉田前辈的公文包。
「诶，你干嘛呢」
他惊讶地看着我。
而我要说的话，已然确定。
「我们去看夜场电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