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场嘴角扭曲,用夸张的动作张开双臂如此说道:
「这可真是惊人。这不就跟单机版角色扮演游戏的剧本一样吗?应该没有方法能从麻痹状态里恢复过来才对……这种事还真的会发生啊……」
但他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达到我意识里面。这时我只感觉自己所有感情都已经烧尽,仅有不断往绝望深渊掉落的感觉包围着我。
这么一来,我所有努力的理由都消失了。
不论是在这个世界里战斗、回去现实世界、甚至是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全部消失了。过去因为自己力量不足而失去公会同伴时,我就应该了断自己的生命。这么一来,我就不会遇见亚丝娜,也就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让亚丝娜不能够自杀——我怎么会说出如此愚蠢、如此轻率的话来呢。我根本完全不了解亚丝娜。像这样——心里开了个空虚大洞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够活得下去呢……
我默默凝视着亚丝娜遗留在地板上的细剑。接着伸出左手,一把将它抓了起来。
拚了命凝视这把太过于轻巧又柔细的武器,希望能从它身上找出任何亚丝娜曾经存在过的纪录,但上面什么都没有。不带有任何感情闪烁着光辉的表面上,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主人的痕迹。我就这样右手握着自己的剑,左手握着亚丝娜的细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只想带着那段两人短暂的共同生活记忆,到同样的地方去找她。
感觉上背后似乎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
但我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只是用力举起右手的剑朝着茅场杀去。踉呛地走了两三步之后,将剑刺了出去。
看见我这已经不是剑技,甚至连攻击都称不上的动作,茅场脸上出现了怜悯的表情——他用盾轻松地将我手中的剑弹飞之后,右手长剑直接贯穿我胸膛。
我毫无感情地看着金属光辉深深刺进自己身体里。脑袋里根本没有任何想法。有的,只是「这么一来就什么都结束了」这种无色透明的超然领悟。
在视线右端可以见到我的HP条缓慢地减少。不知是不是因为知觉加速仍未停止,似乎可以清楚地见到HP条上消逝的每一分毫血量。我闭上双眼。希望在意识消失那一瞬间,脑袋里能浮现着亚丝娜的笑脸。
但就算闭上眼睛,HP条也仍然没有消失。那可怜地发着红色光芒的条状物,以确实的速度逐渐缩短。我可以感觉到至今一直允许我存在的,那名叫系统的神祇,正舔着舌头等待着最后一刻到来。还有十滴血。还有五滴血。还有——
这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过去从未有过的强烈愤怒感。
就是这家伙。杀了亚丝娜的就是这家伙。身为创造者的茅场也不过是其中一分子而已。撕裂亚丝娜肉体、消除她意识的,是现在包围着我的这种感觉——这一切都是系统的意思。就是那一边嘲弄着玩家的愚蠢,一边无情地挥下镰刀的数位死神——
我们究竟算是什么?被SAO系统这个绝对不可侵犯的丝线所操控的滑稽人偶吗?只要系统说声「好」就能够存活,它喊一声「去死」,我们就得消灭,就只是这样的存在吗?
像是要嘲笑我的愤怒似的,HP条就这么直接消失了。视线里一个小小讯息浮现了出来。「Youaredead」。「死吧」这个由神所下达的宣告。
强烈的寒冷入侵我全身,身体的感觉逐渐稀薄。可以感觉到大量命令程序为了分解、切割、侵蚀我的存在而正在我身体里蠢动着。寒冷气息爬上我的脖子,入侵到头脑当中。皮肤的感觉、听觉、视觉,什么都逐渐离我远去。身体整个开始分解——变成多边形碎片——然后四处飞散——
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消失。
我睁开自己眼睛。看得见。还可以看得见。还可以看到依然将剑插在我胸口的茅场。还有他那充满惊愕的表情。
不知道是否知觉的加速又再度展开了,本来应该在一瞬间被实行的分身爆散过程,现在感觉上进行地相当迟缓。身体轮廓早已变得朦胧,每个部位的光粒都像要裂开般逐渐掉落消失,但我仍存在着。我仍然活着。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尽全力吼着。一边吼一边进行对系统、对绝对神的抵抗。
只是为了救我。那么爱撒娇又害怕寂寞的亚丝娜,都可以奋力股起自己意志力来打破不可能恢复的麻痹状态,奋不顾身地投入无法介入的剑招里了。我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地就这么被打倒呢。绝对不可以。就算死亡已是不可逃避的结果——但在那之前——有件事我一定要——
我握紧了自己的左手。像将细线连接起来般夺回自己的感觉。这让仍有东西残留在手上的触感重新复苏。亚丝娜的细剑——现在我可以感受到她投注在这把剑里的意志力。能够听见她要我加油的鼓励声。
我的左臂超乎常理的慢慢动了起来。每往上抬起一点,轮廓都会产生扭曲,模块也跟着粉碎。但是这动作并没有停止。一丁点、一丁点地耗费自己的灵魂将手向上抬。
不知道是不是傲慢反抗要付出代价,猛烈的疼痛贯穿我全身。但我仍咬紧牙关持续动着手臂。仅仅数十公分的距离感觉上却如此遥远。身体彷佛被冷冻似的冰冷。全身只剩下左臂还有感觉。但冷气也开始急速侵蚀这最后的部位了。身体就像冰雕时的碎冰般不断开始散落。
但是,终于,闪烁着白银光芒的细剑前端瞄准了茅场胸口中央。这时茅场没有任何动作。他脸上惊愕的表情已经消失——略微张开的嘴角上浮现了平稳笑容。
一半是我的意识,一半是受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引导,我的手臂挺过了这最后的距离。茅场闭上眼睛承受这无声息刺进自己身体的细剑。他的HP条也消失了。
一瞬间,我们就维持着这种贯穿彼此身体的姿势伫立在当场。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抬头凝视着上空。
这样就——可以了吧……?
虽然听不见她的回答,但一瞬间我感到有一股暖气紧紧包围住我的左手。霎时,连接我那即将粉碎身体的力量解放开来。
在逐渐沉入黑暗的意识中,感到自己与茅场的身体化为数千个碎片飞散而去。两声熟悉的物体破碎声重叠着响了起来。这次全部的感觉确实离我远去,急速向外脱离。听到叫着我名字的细微呼喊声,我想那应该是来自于艾基尔与克莱因的声音吧。此时系统那无机质的声音像要掩盖其它杂音般响起——
游戏攻略完成——游戏攻略完成——游戏攻……
24
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待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里有着快让整个天空燃烧起来的夕阳。
脚底下踩着厚厚的水晶地板。透明地板下面有被夕阳染红的云群慢慢流过。抬头仰望,可以见到被夕阳染红的天空无限延伸到远方。一望无际的天空有着由鲜艳朱红色转变为血一般鲜红,再转变为紫色的层次变化。此外还有些微风声响起。
除了闪烁着金红色光芒的云群外,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天空,飘浮着一个小小水晶圆盘,而我就站在那圆盘边缘。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身体应该已经破裂成无数碎片而消失了才对。难道还在SAO里面吗……还是已经来到死后的世界了?
试着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皮大衣与长手套这些装备与死亡时的穿著没有两样。但全部都显得有些透明。其实不只是装备而已,就连露在衣服外的身体部分也变成像有色玻璃那样半透明的材质,因为受到夕阳照射而发出红光。
伸出右手,试着轻轻挥了一下手指。熟悉的效果音与窗口同时出现。那么,这里应该还是SAO的内部了。
但是窗口里面却没有装备人偶以及选单存在。空白画面上只有小小的文字显示着「最终阶段实行中现在进度为54%」而已。在凝视当中,数字上升到55%。原本以为身体崩坏的同时也会脑死——然后意识也跟着消灭,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呢?
当我耸了耸肩将窗口消去时,我背后忽然有声音响起。
「桐人……」
如同天籁的声音冲击般贯穿我。
心里一边祈祷着刚才听见的声音千万不要是幻觉,一边慢慢地转过头去。
背对着那片彷佛快要燃烧起来的天空,她就站在那里。
长长的头发随风飘动。虽然她洋溢着温柔笑容的脸庞就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但我完全无法动弹。
感觉上视线只要一离开她,她马上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只能无言地凝视着这个女孩。对方也与我一样,全身呈现虚幻的半透明状态。染上夕阳颜色而发出光芒的身影,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还要美。
我努力忍住自己盈眶的热泪,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用呢喃般的声音对她说道:
「对不起。我也死掉了……」
「笨蛋……」
女孩一边笑一边从眼睛里落下豆大的泪珠。我张开双臂,静静地叫着她的名字。
「亚丝娜……」
紧紧拥抱住闪烁着泪光,扑到我胸口的亚丝娜。我发誓再也不放手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度松开我的手臂。
漫长拥吻之后,我们两个人的脸好不容易才分开,眼睛凝视着对方。实在有太多关于那场最后战役的事想跟她说、想对她道歉了。但是,我想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词。我转而将视线朝向被夕阳染红的无限天空,开口说道: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亚丝娜无言地将视线往下看去,接着伸出手指。我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距离我们所站的小水晶板相当遥远的天空中——可以见到一个东西浮着。那物体有着将圆锥前端切除之后的形状。全体由无数的楼层重叠起来所构成。仔细一看,可以见到层与层之间有许多山与森林、湖泊以及城镇。
「艾恩葛朗特……」
听见我的呢喃之后,亚丝娜点了点头。不会错的,那就是艾恩葛朗特。飘浮在无限天空中的巨大浮游城堡。我们花了两年时间在那个剑与战斗的世界里持续地作战。而它现在正在我们脚底下。
来到这里之前,曾在现实世界发布SAO时的资料里见过它的外观。但这还是第一次由外部眺望它的实体。一种近似敬畏的感情充斥身体,让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座钢铁巨城——现在正逐渐地崩毁当中。
就在我们的无言注视之下,底部楼层一部分已经分解成无数碎片,有的飞散,有的向下剥落。竖起耳朵一听,还能听见一些掺杂在风里的沉重轰隆声。
「啊……」
亚丝娜发出小小叫声。底层的一大部分崩毁,无数的树木与湖水混在建材当中不断地落下,最后没入红色的云海里。那边应该是有着我们森林家园的地方附近。浮游城那烙印着我们两年来记忆的每个楼层,就像剥开薄膜般一层层慢慢地崩落。每散落一层,我们胸口就被哀悼的感情刺痛一次。
我抱着亚丝娜,直接在水晶浮岛上坐了下来。
心情不可思议的相当平静。虽然不知道我们到底处于何种状况、接下来会怎么样,却完全没有不安的感觉。我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也因此失去了生命,现在和我最爱的少女一起看着这世界的终焉。这样就够了——心里有种满足感。
我想亚丝娜应该也跟我一样才对。在我的怀抱里,她半闭着眼睛凝视逐渐崩坏的艾恩葛朗特。我缓缓地抚摸她的秀发。
「很棒的景色对吧。」
忽然有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我和亚丝娜往右边看去,不知何时已经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了。
那人正是茅场晶彦。
面容不是希兹克利夫,而是身为SAO开发者本来的面貌。身穿白色衬衫打着领带,披着一件白色长袍。在他那柔弱、尖瘦的脸上,只有那双带着金属质感的眼睛给人相同的感觉。而那双眼睛现在则是充满着温和的眼神,眺望逐渐消失的浮游城。他的全身也跟我们一样呈现半透明状态。
明明数十分钟前才跟这个男人进行赌上性命的死斗,但见到他之后我的心情仍相当平静。难道说我是将自己的愤怒与憎恨遗留在艾恩葛朗特之后,才来到这个永远是傍晚时分的世界吗。我把视线从茅场身上移开后,再度看向巨城,接着开口: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该说是……象征性的表现吧。」
茅场的声音也相当平静。
「现在,设置在ARGUS总公司地下五楼的SAO用大型主机,正用上所有内存进行将档案完全删除的工作。再过十分钟左右这个世界就会完全消灭了。」
「那里面的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亚丝娜呢喃道。
「不用担心。就在刚才——」
茅场动了一下右手后,持续看着被叫出来的窗口。
「还存活着的所有玩家,总共六千一百四十七人全部都完成登出了。」
这么说来,克莱因与艾基尔等在那个世界里的朋友,以及两年来成功存活下来的人们,全都平安回到现实世界里了。
我紧紧地闭上双眼,将渗出的液体拭去之后开口问道:
「……死了的人呢?我们两个也是曾经死掉的人,但还能待在这里,那是不是也能将之前死亡的四千人送回原来世界呢?」
茅场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他将窗口消除之后,把双手插进口袋,然后开口说道:
「生命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复原的东西。他们的意识再也回不来了。死者注定会消失,这个道理不论在哪个世界都一样。至于你们的话——是因为我最后还想跟你们说点话,才会特别创造出这些时间。」
虽然内心想着——杀了四千人的家伙能说这种话吗,但很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生气,取而代之的是产生了更多疑问。恐怕全部玩家,不对,应该说是知道这次事件的所有人,应该都有这个最基本的疑问。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我感到茅场稍微苦笑了一下。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又开口说道:
「为什么吗——我也已经忘了很久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当我知道完全潜行环境系统的开发之后——不,应该说是从更早之前开始,我就是为了创造出那个城,那个超越现实世界所有框架与法规的世界而活。然后我在最后一刻,见到了能够超越我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法则的东西…………」
茅场充满静谧光芒的眼神先是朝向我,接着又马上移开。
开始变强的风摇动着茅场的白衣与亚丝娜的头发。巨城已经有一半以上崩坏。拥有许多回忆的城镇——阿尔格特也已经分解并遭到峰峰相连的云层所吞噬。茅场继续开口说道:
「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会不断地有许多梦想对吧?我也忘了究竟是从几岁开始,自己就被这个空中浮游城堡的幻想给缠上了……那个幻想中的情境,不论经过多少时间都鲜明地留在我的脑海里。随着年纪增长,影像也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扩张。从地面上飞起,直接到那座城堡去……长久以来,那一直是我唯一的愿望。听我说,桐人。我仍然相信——在某个世界里,真的有那座城堡存在——」
忽然间,我彷佛有种自己是在那个世界里出生,长久以来一直梦想能够成为剑士的少年。而少年在某一天遇见了有着淡褐色瞳孔的少女。两个人坠入爱河,最后终于共结连理,在森林里的小小房屋里永远幸福的生活着——
「啊啊……如果真能那样就太好了。」
我如此呢喃道。怀抱中的亚丝娜也静静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恢复了沉默。再度朝远方望去,发现连浮游城之外的部分也开始崩毁。可以看见原本一望无际的云海与红色天空,在遥远彼端被白光吞没而逐渐消失。光之侵蚀在四处发生,而且似乎慢慢往这里接近。
「差点忘记跟你们说……桐人、亚丝娜,恭喜你们完全攻略游戏。」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和亚丝娜抬头看着站在右边的茅场。而他则是以平稳的表情低头看着我们。
「那么——我也该走了。」
风像是要把他带走似的吹了起来——等我们注意到时,已经到处都见不到他的人影。红色夕阳光线透过水晶板,微微闪着光芒。这里再度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到底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回到现实世界里了吗?
不——我想他应该不会这么做。他应该是把自己的意识消除,出发去寻找存在于某处真正的艾恩葛朗特了吧。
假想世界的浮游城已经只剩下顶端部分。结果我们无缘见到的第七十六层开始脆弱地崩坏。将整个世界包围,消除的光之幕也越来越靠近我们。一碰到那摇摇晃晃宛如极光的光线,云海与满足晚霞的天空便裂成无数细微碎片散落然后消失。
艾恩葛朗特最上层有一座拥有华丽尖塔的巨大鲜红宫殿屹立着。如果按照顺序进行游戏,我们将会在那里与魔王希兹克利夫交手才对。
失去主人的宫殿即使在作为地基的最上层崩落了,也像要抵抗命运般持续飘浮在空中。以红色天空作为背景而显得更加鲜艳的宫殿,让人感觉像是浮游城最后残留下来的心脏一样。
不久之后,破坏一切的浪潮无情地包围住鲜红宫殿。它从下部开始分解成无数红球,然后掉落在云层之中。最高尖塔的四散与光幕完全将空间吞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巨城艾恩葛朗特完全消灭,世界仅剩下几朵夕阳照耀下的红云与小小水晶浮岛,以及坐在浮岛上的我和亚丝娜而已。
我想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茅场给予我们的,极为短暂的宽限时间里。这个世界消灭的同时,NERvGear最终机能也会发动,将我们的一切全部消除才对。
我把手靠在亚丝娜脸颊上后,慢慢地把嘴唇印了上去。这是最后的吻。希望能用上全部时间,将她的全部刻划在我灵魂上。
「要分开了……」
亚丝娜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会分开。我们将结合为一体然后消失。所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用细微但极其清楚的声音说完之后,在我怀抱当中改变身体方向,由正面笔直凝视着我。她歪着娇小的头部,面露微笑说道:
「最后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桐人你真正的名字。」
我感到有些疑惑。好不容易才理解,她是指两年前离开的那个世界里的名字。
自己曾以另一个名字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好像发生在某个遥远世界里一般疏远。心里一边抱着不可思议的感慨,一边将由记忆深处浮上来的名字说出来。
「桐谷……桐谷和人。上个月应该满十六岁了。」
感觉上从这个瞬间开始,另一个自己那原本完全停止的时间,开始发出声音流动了起来。和人那藏在剑士桐人内心深处的记忆,开始缓缓浮了上来。就好像在这个世界里穿在身上的铠甲不断剥落一样。
「桐谷……和人……」
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发完音之后,亚丝娜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笑了一下。
「原来你比我小啊。我叫……结城……明日奈。今年十七岁。」
结城……明日奈。结城明日奈。在胸中不断重复着这美丽的五个音符。
忽然,我的双眸溢出灼热液体。
在永远的黄昏里停止运作的感情又再度动了起来。整个人感觉到心脏快撕裂的激烈疼痛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首次让眼泪无止尽的流下。我就像个小孩子似的喉头哽咽,紧握住双手放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跟妳约好……要带妳……回到……那世界的……我……」
说不出话来。结果我没办法拯救自己最重视的人。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让她原本应该步上的光辉道路被封闭了起来,如今这种悔恨感变成泪水不断从我眼眶溢了出来。
「没关系……不要紧的……」
明日奈也哭了出来。如同宝石般闪烁着七彩光辉的泪珠不停地由脸颊上滑落,最后成为光的粒子蒸发消失。
「我觉得很幸福了。能够与和人相遇、一起生活,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日子。谢谢你……我爱你……」
世界的终焉已经接近了。钢铁巨城以及无限云海早已在乱窜的光芒之中消失,在白色闪光之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残留着。光线不断吞没周围空间,使之变成光的粒子消散而去。
我与明日奈紧紧相拥,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我想在灼热光线当中,连我们的感情也将会被燃烧然后升华吧。心里只剩下对明日奈的爱恋。在所有的一切都被分解、蒸发的过程当中,我只是不断呼喊着明日奈的名字。
视线被一片光芒所掩盖。白色帷幕将四周完全遮掩,然后变成极小粒子到处飞舞。眼前明日奈的笑容也与充满整个世界的光线混合在一起。
——我爱你……我爱你——
在最后仅剩的一点意识里面,可以听见那宛若动人银铃般的声音。
原来形成我这个存在与明日奈这个存在的轮廓消失,两个人合而为一。
我们的灵魂融合在一起然后扩散开来。
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25
空气里夹杂着许多味道。
我首先为自己仍存有意识而感到震惊不已。
流入鼻孔里的空气含有大量情报。首先是刺鼻的消毒药水味。接着是干布上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水果甜香以及自己身体的味道。
缓缓地将眼睛张开。一瞬间感觉有两道像要刺进脑袋深处的强烈白光,只好赶紧再度把眼睛紧紧闭上。
不久后谨慎地试着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可以见到各式光团在飞舞。直到现在才发觉有大量液体囤积在眼睛里面。
眨了眨眼睛,试着将它们排出体外。但液体却不断地涌出。原来这是眼泪。
原来我正在哭泣。是为了什么呢?仅有一种由猛烈、深沉的丧失感所造成的悲痛残留在胸口深处。耳朵里面似乎仍有不知是谁发出的细微叫声在回响。
因为强光而瞇起眼睛,然后总算是把眼泪给甩掉了。
我似乎是躺在某种柔软的东西上面。可以看到头上有类似天花板的物体存在。上面有着白灰色光泽的面板呈格子状排列,其中几个似乎有内藏光源而发出柔和的亮光。眼角可以见到应该是空调装置的金属制通风口,从风口里面一边发出低沉的机器声一边吐出空气来。
空调装置……也就是机器。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就算冶炼技能再怎么高的达人也没办法做出机器。如果那真的如我所见是机器——那么这里就——
不会是艾恩葛朗特。
我瞪大了眼睛。靠着这些思考,我的意识终于清醒了过来。当我正急忙准备跳起来时——
身体却因为完全使不上力而不听使唤。右边肩膀虽然抬起了几公分,但马上又不争气地沉了下去。
只有右手好不容易可以开始活动。我试着把它从盖住身体的薄布里头移了出来,抬到自己眼前。
一时之间没办法相信,自己的手臂竟然变得如此骨瘦如柴。这样根本没有办法挥剑。仔细看着病态的白色肌肤,可以看见上面长满了无数汗毛。皮肤下面有蓝色的血管纵横,关节上有着细小的皱纹。一切都真实到令人觉得恐惧。可以说太像生物而让人感到相当不习惯。手肘内侧有着用胶带固定住的点滴金属针头,从针头上能见到相当细的管线向上蔓延。视线顺着管线一路追上去,可以发现它连接在左上方一个吊在银色支柱上的透明袋子。袋子里大概还剩余七成左右的橘色液体,正由下方的活栓依一定速度向下滴落。
动了一下摆放在床上的左手,试着想要抓住手的触觉。看来我似乎是全身赤裸躺在由高密度凝胶素材所制成的床上。因为我感觉到有种比体温稍微低一点的湿冷感触传到身上来。这时忽然从久远的记忆里,想起自己很久之前曾经看过一则新闻,这种床是为了一直躺在床上的需要看护者所开发。而它具有防止皮肤发炎以及分解、净化代谢物的功能。
接着我把视线往周围看了一遍。这是间小小的房间。墙壁与天花板同样是白灰色。右手边有扇相当大的窗户,上面还挂着白色的窗帘。虽然看不见窗外的景色,但能见到应该是阳光的黄色光芒透过窗帘布射了进来。凝胶床左边深处有一架四轮式托盘,上面放着由藤木所编制的篮子。篮子里插着一大束颜色朴素的花朵,而那似乎正是甘甜香味的来源。四轮式托盘后面则是一扇关着的四角形门。
从收集来的情报中可以推测出,这里应该是病房才对。而我则是一个人独自躺在里面。
把视线放回抬在空中的右手,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试着把中指与食指竖起来向下一挥。
什么都没有发生。效果音没有响起,选单窗口也没有出现。我又更用力地挥了一遍。接着又一遍。结果都是一样。
这么说来,这里真的不是SAO里面了。那么是别的假想世界吗?
但从我五感所获得的大量情报,从刚才就一直高声告诉我有另一种可能性。那也就是——这里是原来的世界。是我离开了两年,以为再也没办法回来的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我花了不少时间才理解这个单字所代表的意义。对我来说,长时间以来只有那个剑与战斗的世界才是唯一的现实。如今还是没办法相信那个世界已经不存在,自己也已经不在那个世界里了。
那么,我是回来了吗?
——即使这么想,也没有特别觉得感动或是欢喜。只感到有点疑惑与些微失落感而已。
这么说来,这就是茅场口中所说的完全攻略游戏的奖赏吗?明明我在那个世界里已经死亡,身体也完全消灭,而我也接受这个事实,甚至还因此感到满足。
没错——我就那么消失就好了。在灼热光线当中分解、蒸发,与那个世界融合,与那个女孩合为一体——
「啊……」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这使得两年没有使用的喉咙感到相当疼痛。但这时我根本不在意这点事。我睁大双眼,将涌上喉头的名字叫出声来。
「亚……丝……娜……」
亚丝娜。那个烙印在我心底深处的疼痛感又鲜明地复苏了。亚丝娜,我心爱的妻子,与我共同面对世界终焉的那个女孩……
难道一切都是梦吗……?还是在假想世界里所见到的幻影……?我心里一瞬间有了这样的迷惑。
不,她的确存在。我们一起欢笑、哭泣、同眠的那些日子怎么可能是梦。
茅场那个时候说了——桐人、亚丝娜,恭喜你们完全攻略游戏。他的确有提到亚丝娜的名字。如果我也包含在生存玩家内的话,那亚丝娜应该也回到这个世界来了才对。
一想到这里,我内心便涌现对她的爱恋以及令人发狂的想念。我想见她。想抚摸她的秀发。想亲吻她。想用我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
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这时才注意到我的头部被固定着。用手摸到扣在下巴的硬质安全带后将它解了开来。头上似乎戴着什么沉重物体。我用两手奋力将它摘了下来。
我撑起上半身,凝视着手中的物体。那是一顶上了深蓝色涂料的流线型头盔。由后脑杓部分长长伸展出来的护垫上,有着同样是蓝色的电缆延伸连接到床上。
这是——
NERvGear。我就是靠着它与那个世界连结了两年的时间。NERvGear的电源已经关闭。记忆里它的外观应该是有着闪耀光泽,但现在涂装已经剥落,边缘部份更因为剥落的缘故,让里面的轻合金露了出来。
这个里面,有那个世界的全部记忆——心中忽然有了这种感慨,于是我轻抚着头盔表面。
我想应该不会再有戴上它的机会了。但这东西真的善尽了它的职责……
我在心底深处嚅嗫道,然后将它横放在床上。与这顶头盔共同奋战的日子,已经是遥远过去的记忆。接下来在这个世界里有一定得去做的事在等着我。
忽然,感觉可以听见远方有吵杂声音响起。竖起耳朵一听,听觉才像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似的,让各式各样的声音冲进我耳里。
确实能够听见许多人的说话声、叫声,还有门的另一边慌忙交错的脚步声以及滚轮转动的声音。
我不知道亚丝娜是不是待在这所医院。SAO玩家应该分散在日本各地,以比例来说,她在这所医院里的可能性应该相当低才对。但是,我得先从这里开始找起。不论要花多少时间,我都一定要将她找出来。
我将微薄的被单扯下来后,可以见到瘦弱身体上缠绕着无数管线。贴在四肢上的应该是为了防止肌肉弱化的电极吧。我花了点时间将它们一个个拆了下来。然后完全无视位于床下部面板上亮起橘色LED灯,以及响彻整个房间的尖锐警告声。
我将点滴的针头拔起后,全身才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我把脚踩到地板上,慢慢地试着用力想要站起来。虽然身体一点一点向上抬起,但膝盖却马上就像要折断似的,这让我不由得苦笑了起来。那种宛若超人的筋力数值补正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
我抓住点滴架来支撑身体,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看了一下房间里面,在放着花篮的托盘下方发现了病服,于是我将它拿起披在自己赤裸的身上。
只做了这些许动作,我便已经开始喘气。两年来完全没有使用过的四肢肌肉,正利用疼痛来向我发出抗议。但我怎么能这样就示弱呢。
有声音在催促着我快点、快点。我全身都渴望着她的气息。在我重新用自己手臂抱紧亚丝娜——明日奈之前,我的战斗都还不算结束。
握紧手中取代爱剑的点滴架,将身体靠在上面,我朝着门口迈出最初的一步。
『SwordArtOnline刀剑神域1完』
后记
这部『SwordArtOnline刀剑神域』是我为了参加七年前,也就是2002年的电击游戏小说大赏,有生以来第一次写的长篇小说。
但是好不容易完成之后,发现原稿张数已经远远超过当时一百二十张的张数上限,而我又没有毅力与能力把它删减到规定内的张数,只能嘴里一边念着「算了……」然后一边抱着膝盖面对墙壁而已。
小心眼的我,虽然没办法好好删减原稿,但心里还是想着「那就试试把它放在网络上公开好了」,并在那年秋天架设了自己的网站。直一的是非常幸运,一公开就意想不到获得了许多读者的正面回响。而这些感想也成为我创作的原动力,于是让我接着写了续篇、番外篇,当我准备再接下去写续篇与系列作时,才发现已经过了六年的时光。
时间来到了2008年,好不容易又有了「再挑战一次看看吧」这样的心情,我把当时刚完成的别部作品(虽然又再次远超过规定的张数,但这次总算好不容易删到刚好一百二十张)拿去参加第十五届电击小说大赏,受幸运女神眷顾的我,很惶恐地得到了大赏。但我的幸运还不只是如此而已,当责任编辑读了我率性写下并累积起来的这部『SAO』系列原稿之后,对我说「这部也出版吧!」时,我的高兴与感动真是永远难以忘怀。
话虽如此,事实上我心里还是存有一丝不安。因为这部作品里有许多在这里根本列举不完的问题,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来自于「之前都在网络上公开的作品,因为要出版就突然把它拿下来真的好吗」这样的犹豫。
但是,我必须要说,决定要出版的时间点,确实是在许多条件都刚好符合的情况下才决定的。只要一想到要不是我那时刚好执笔告一段落,而网络游戏这种东西又开始被社会所认知,最重要的是,如果担任我责任编辑的不是三木·工作是恋人·一马先生的话(在一般业务已经忙翻天的情况下,只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便将我全部原稿读完,真是令我吓了一大跳),这件事便不可能会实现,就更让我有了不努力搭上这一生只有一次等级的幸运连锁,就不是游戏玩家……不对,就成不了作家这样的决心,所以也才会有这部书籍版『SwordArtOnline刀剑神域1艾恩葛朗特』的付梓。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网络游戏、假想世界究竟是什么」这个题目来进行我的创作,而这部作品可以说是我的原点。而如果各位愿意与我一起走到它的终点,我会感到相当高兴。
用许多完美的设计来点缀「近未来假想游戏里的奇幻冒险」这种棘手的设定内容,并且将战斗中的角色们栩栩如生呈现出来的abec老师,还有仔细阅读仍存在许多问题点的初稿,让这部作品得以新生的责任编辑三木先生,真的很谢谢你们。
此外也由衷感谢长久以来,一直在网络上支持『SwordArtOnline刀剑神域』的各位读者。如果没有你们的鼓励,这本书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也不会有身为「川原砾」的我存在了。
最后,当然还是要对把这本书拿在手上阅读的你,献上我最大的感谢!
2009年一月二十八日
川原砾
加速世界AccelWorld2
第15届点击小说大赏『大赏』作品续集也加速登场——!
AccelWorld2
川原砾
插画/HIMA
某天,少女朋子忽然出现在春雪眼前,还十分亲热地称他为「大哥哥」,
黑雪公主见状便投以冷酷的灭杀眼神,
让春雪连在现实世界,都得面对艰难的考验。
就在这场骚乱发生的同时,「加速世界」中的「灾祸之铠」事件也揭开了序幕。
「灾祸之铠」是一种一旦寄生上去,就会对宿主产生精神污染的强化外装,
而春雪即受命讨伐铠甲。
他终于要踏进多人同时战斗的领域「无限制空间」。
那里是一种禁忌的「加速世界」,
规模远远凌驾于供正规对战虚拟角色单挑打斗的「对战空间」上。
在此同时,春雪所属军团的「王」黑血公主,仍然没有拜托心中不为人知的伤痛……
次时代青春娱乐作品大受注目的续集!!
于2009年12月发售!!!
特报
由川原砾&abec联手打造,
在个人网站上超过650万阅览人数的传说级小说第二弹!!
『SwordArtOnline刀剑神域2艾恩葛朗特』也将于2010年上旬发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