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洋资源探查研究机构──RATH是位于港区六本木巷弄里的小型办公大楼当中。
这里本来是「RATH六本木分部」,本部则是远在漂浮于南方伊豆诸岛海岸上的海洋研究母船「Ocean Turtle」里面,在那座巨大人工母船遭到国家封锁的现在,活动主要变成以这里为主。
在约好的两点半对大楼一楼的对讲机报上姓名,对方打开自动门后我跟亚丝娜就搭乘电梯来到五楼。走廊前方还有另一道智能锁,经过手机与生体认证后,侧移式电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桐人、亚丝娜,欢迎你们!」
在眼前张开双臂,以有些兴奋的声音欢迎我们的是穿著白衬衫搭配深蓝色长裙的金发碧眼女性。
「爱丽丝,好久不见!」
这么大叫的亚丝娜跳到前面来与对方拥抱。接著我也举起右拳来跟对方轻轻互击。
当然我们跟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提今天早上才刚在Unital ring分开而已。但是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在现实世界里见面。盛大发表她是世界上首位Bottom-up型泛用人工智慧之后,爱丽丝就受到许多媒体、企业以及大学的瞩目,目前持续著包含她是否为真的热烈议论。
让事情更加复杂的是──RATH是独立行政法人──也就是半公半私的研究机构,爱丽丝的所有权被判定属于国家。而且听说菊冈诚二郎隶属的防卫省,也就是订立Alicization计画的单位,以及管理海洋研究母船Ocean Turtle的文部科学省,还有推动国家次世代AI战略的总务省等相关机关正在争夺主导权。
坚韧的菊冈与神代凛子博士便利用这种状况来钝化国家的行动,然后趁这段期间炒热「AI人权」的相关讨论。需要的是尽量让更多的人了解到爱丽丝究竟有多像人类──因此爱丽丝才持续著每天参加大量活动、派对的忙碌日子。到了最近行程才终于告一段落,也才能跟我们一起在Unital ring世界冒险,不过已经有两个星期没在现实世界里碰面了。
「好了,快到STL室去吧。」
这么说完,爱丽丝就迅速转身,结果就听见细微的驱动器运转声。比嘉健研究主任开发的机械躯体似乎每天都不停地更新,但很遗憾的是仍未到达与真人的肉体完全相同的地步。
但是比嘉先生说将来人类将会往爱丽丝的方向靠近──然后遥远的未来,人类与AI将成为同样的存在,形成新的生物体「Technium」。
希望在世的时候能够看到这一天的到来……心里这么想著的我追上爱丽丝与亚丝娜。
隔了两周后再次见面的神代博士,一看见我跟亚丝娜的瞬间,果然为了菊冈的紧急委托而道歉,不过我们本来就希望再次造访Underworld,因此她根本不需要跟我们致歉。
当然凛子小姐他们似乎也检讨了让某名RATH成员潜入Underworld侦查这样的方法。但是考虑到目前的状况不要说是超级帐号了,就连高等级的帐号都无法使用,而且关于人界的基本知识完全不足,所以做出由我来潜行是最佳方法的结论。虽然很感谢他们做出这样的结论,不过老实说我也不清楚现在的人界究竟变成什么样子。
上次的潜行不小心出现在宇宙空间的我、亚丝娜以及爱丽丝,搭乘自称「整合机士」的丝缇卡与罗兰涅两名少女所操纵的太空船(!)降落在央都圣托利亚的飞行场,接著潜入奇妙交通工具的行李箱内让少女带我们到罗兰涅的家里。但是行李箱没有窗户所以没办法好好看圣托利亚的街景,也只跟丝缇卡她们聊了一下时限就到了,从情报收集这方面来看可以说完全不及格。现在的Underworld跟现实世界的时间比率是一倍,也就是在无加速的情况下运作著,所以不会出现下次再潜入时已经又过了几百年的情况出现,但是可以的话……
「……只有我们在潜行的时候才回复一千倍加速……」
在被带进去的STL室里,一边脱掉上衣一边这么自言自语后,在附近检查机器的神代博士就转过头来苦笑著说:
「这句话,我一天可以在RATH的各个地方听到五次喔。像是作业无法结束所以想加速,还有没时间玩游戏了所以想加速之类的。」
由于这么说道的博士看起来也相当疲惫,我忍不住就认真地问道:
「实际上STL没办法如此使用吗?不是在Underworld,而是随便做一个虚拟办公室并且潜行进去,然后使用主观时间加速机能来进行作业之类的……」
「原理上是可行的。但是要这么做就需要与放置在Ocean Turtle里头的『Main Visualizer』同等的硬体。制作一台那种机器的费用,似乎足以购买十台最新的大型电脑主机。」
──一台大型电脑主机需要多少钱呢,我放弃继续这么询问的念头。结果凛子小姐就发出轻笑并继续说:
「但是遥远的未来……这个嘛,经过三四十年的话,具备FLA机能的穿戴式智能产品普及化,或许任何人都可以在加速环境里工作与学习了喔。当然游戏也是一样。」
「三十年后吗……」
二○五六的时候我已经将近五十岁。究竟是不是还在玩VRMMO呢,应该说那个时候是否还存在VRMMO这种游戏类型呢?
「能够再早一点就太好了。可以的话大概十年后左右……」
如此回答凛子小姐,我就看向设置在STL旁边的总统座椅。爱丽丝已经坐在那个地方,迫不及待般等著我做好准备。
「爱丽丝,桐人镇……不对,拉斯纳利欧的情况如何?」
像是预测到我会这么问一样,骑士大人流畅地回答:
「三十分钟前登出的时候,状况还很平稳。帕特鲁族勤奋地耕田,巴辛族出去打猎后带回一只很大的鹿。他们交换作物与肉品,意外地相处得很融洽。」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有点担心巴辛族会不会想把帕特鲁族吃掉呢。」
以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的口气这么说完,这时出声的不是爱丽丝,而是亚丝娜从设置在STL旁边的屏风后面以傻眼的口气表示:
「巴辛族的诸位似乎是以植物为主食喔。动物必须得向『神之树』祈祷后才能出去打猎,而且一天能够狩猎的数量似乎也有限制。」
这段话与细微的衣服摩擦声重叠在一起。我打算只脱掉上衣就直接潜行,不过亚丝娜上次跟这次都换上了准备好的STL专用服(RATH是这么说的,但不过是长袍式睡衣)。问她理由之后,她表示「不然制服会皱掉吧」。
「……神之树是在基幽鲁平原的那棵超大的树吗?」
一边躺到STL的软胶床上一边这么问,结果换好衣服的亚丝娜就从屏风后面出现并且点著头说:
「是啊是啊。我昨天晚上看到了,山丘上并排著两棵高一百公尺左右的猴面包树般树木。那是非常雄壮的景色喔。确实会让人想祈祷。」
「这样啊……话说回来,诗乃交给我们的银币上也有两棵树木的浮雕嘛。那会不会就是亚丝娜看见的树啊?」
「谁知道呢……因为我没看过你说的银币……」
亚丝娜耸耸肩之后,待在另一边的爱丽丝便表示:
「不对,那个一百耶鲁银币上的浮雕,形状跟现实世界的猴面包树不一样。真要说的话,比较像白金栎树那样的阔叶树。」
白金栎树是Underworld的特有植物所以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但是我了解她想说些什么。也就是Unital ring世界里,除了巴辛族之外也有将两棵并排的树视为神圣象徵的文化。今天晚上遇见诗乃之后,要重新问她究竟是在哪里获得那个银币……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嗯,机器准备好了。」
操作著平板电脑的神代凛子博士看著我跟亚丝娜这么说道。
「各位准备得如何?」
「准备好喽!」
我作为代表如此回答完,亚丝娜与爱丽丝也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马上就三点了,到了五点就跟上次一样以动作指令来登出喔。没有回来的话,五点十分就会强制断线。」
「……那个,可以至少等到六点吗?」
面对死缠烂打的我,凛子小姐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今天的目的是确认安全与否。不确认桐谷小弟和明日奈小姐能够顺利地连线,就不允许进行长时间的潜行。」
「好的~……」
「与入侵者相关的调查,等到星期六才正式开始。要参观圣托利亚的街道是无所谓,但是不要接近中央圣堂!」
像要再次确认般叮咛完之后,神代博士就看向爱丽丝。
「……爱丽丝,我想你也有许多想知道的事情……但是再忍耐一下吧。总有一天会让你每天都尽情地潜行到Underworld。」
「嗯,我知道的,凛子。」
微笑著如此回应的爱丽丝,随即在总统座椅上闭起眼睛。我跟亚丝娜也躺到软胶床上,确实把头靠到头部靠垫的凹陷处。
「那要开始喽。」
凛子小姐击打平板电脑,房间的照明就调暗了。随著沉重的驱动声,STL的头部固定器就侧移过来盖住我的头部。
机械音逐渐远去,开始听见像是微风也像是拍打过来的海浪一般的不可思议声音。机器连结我的灵魂──摇光,把它与现实世界分离。
轻飘飘又平稳的浮游感。带著某种怀念气息的黑暗缓缓降下。
首先可以看见光线。
极小的白色光辉变成七彩放射光并且扩大──覆盖视界──跟著继续扩大。
因为极度的眩目而眨了好几次眼睛后,我才注意到自己正透过窗户注视著太阳。把视线从巨大的拱形窗上移开,开始环视周围。这是一间天花板相当高,墙壁与柱子上都施加了精细装饰的中古欧洲风房间……不对,这是圣托利亚样式。上次潜行时,罗兰涅带领我们来到的阿拉贝鲁家客厅。足有三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我正坐在一张单人用沙发上。
往右侧一看,发现亚丝娜与爱丽丝并肩坐在一张三人用的沙发上。两个人都默默环视著室内。亚丝娜穿著白色基调的礼服加上珍珠色铠甲,也就是创世神史提西亚的模样。然后爱丽丝是蓝色礼服加上黄金铠甲的整合骑士模样──
想著「那么我呢」而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衣襬如大衣般伸长的黑色上衣以及同色的长裤。用来盖住扣子,名称似乎是叫做比翼的遮布与肩章,另外白色领子与袖口还有金线绣边。这套服装……虽然近似上级修剑士的制服但其实并不是。这是从中央圣堂的地下监牢逃走后,擅自从武器库里借走的服装。之后与数名整合骑士还有元老长裘迪鲁金、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战斗时都穿著这套服装,所以到最后已经破烂不堪,但是现在却找不到一丝裂缝。
「……爱丽丝,这件衣服最后怎么样了?」
「啥?」
眨了好几次眼睛后,爱丽丝才紧紧皱起眉头说:
「嗯……把你从中央圣堂带到卢利特村时放在行李里面,边从赛鲁卡那边学习裁缝边加以缝补,参加人界守备军时应该让你穿上了……至于之后怎么样了就……」
「这样啊……不过,完全看不出经过缝补的痕迹耶……」
「桐人,这是现在要追究的事情吗?」
以傻眼表情这么表示的爱丽丝,突然像是重复播放自己数秒钟前说过的话般动著嘴巴,倏然「喀锵!」一声带响著铠甲站了起来。
「──赛鲁卡!」
她叫著妹妹的名字,迅速横越地板来到南边的拱形窗。双手贴在玻璃上,整个人直接无法动弹。
我跟亚丝娜面面相觑之后,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移动到爱丽丝身边,就看见刚才在阳光照耀下无法看到的东西。
街道遥远的彼方,有一座贯穿夕阳下天空的白色大理石巨塔。
耸立在人界四帝国中心的公理教会中央圣堂──
终于再次回到Underworld的真实感涌出,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下意识中动著双手,确认腰部两侧重量的源头。
左腰是刚毅外型的黑色长剑──「夜空之剑」。
然后右腰上是优美造型的白色长剑──「蓝蔷薇之剑」。
将触碰蓝蔷薇之剑剑鞘的右手往上移动,摸著施加在剑锷上的小小蔷薇雕刻。想著会不会感受到什么的我,就这样默默反覆抚摸著。但是从指尖的皮肤传递过来的就只有冰凉的坚硬感觉。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柄剑以前的……不对,是正当所有者,那名有著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其体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继续移动指尖,握住了略细的剑柄。虽然想拔剑出鞘,但是右手却无法继续有动作。
蓝蔷薇之剑在跟亚多米尼史特蕾达的战斗中与尤吉欧融合成巨大的剑,以跟最高司祭的细剑同归于尽的形式从中折断。我在异界战争的尾声从昏睡状态醒过来时虽然以心念修复了这把剑,但现在仍然无法确定它维持著完全型态,还是再次变回破损状态了。Underworld里头的心念是能以想像力覆盖世界的规格外力量,原则上其效果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我唯一的好友……尤吉欧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我必须得接受这个事实才行。
但是,爱丽丝最爱的妹妹赛鲁卡•滋贝鲁库就不一样了。
虽然我本身没有记忆,但是八月一日在现实世界醒过来之后,我就对爱丽丝这么宣告。
──爱丽丝。你的妹妹赛鲁卡选择了处于Deep freeze状态来等待你回去。现在依然在中央圣堂第八十层那座山丘上沉睡著。
如果这句话属实,那么赛鲁卡就一直在现在看到的大理石高塔里等著爱丽丝回归。但是据丝缇卡与罗兰涅所说,现在是星历五八二年。这似乎只是人界历改了名字,而异界战争是在人界历三八○年时爆发,所以实际上已经过了两百年以上的岁月。这段期间,管理中央圣堂的人们会一直让石像状态的赛鲁卡放置在里面吗?
根据罗兰涅她们所表示,目前统治Underworld的不是公理教会,而是名为「星界统一会议」的行政机关。我朦胧地记得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打倒暗神贝库达,也就是加百列•米勒,和人界守备军一起回到圣托利亚的我与亚丝娜,因缘际会之下帮助整合骑士们收拾事态。那个时候讨论作为暂定新统治组织的就是「人界统一会议」……应该是这样吧。
「亚丝娜啊……」
我为了确认亚丝娜是否有同样的记忆而回过头去。下一刻就因为惊吓而僵住了。
愣住看向这边的亚丝娜后方,房间的门稍微打开了。然后有一道小小的人影从门缝中窥看著我们。
爱丽丝与亚丝娜也立刻注意到这件事。受到三人注视的人影似乎立刻要缩回去,亚丝娜便马上对其搭话。
「等……等一下!我们不是什么怪人。」
不能怪对方浮现「胡说,明明很奇怪」的想法。如果人影是这座宅邸的居民,那我们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屋内的违法入侵者一样。
但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亚丝娜的人望,几秒钟后人影再次出现在门缝后面。我们耐著性子继续等待之后,对方便畏畏缩缩地走进室内。
来者大约八九岁,看起来应该是男孩。白衬衫加上黑色天鹅绒短裤,有著一头剪得很整齐的黑色短发。看起来就像是好人家的少爷……从坚毅的脸庞与发色来看,应该是罗兰涅的弟弟吧。
少年依序看著我、亚丝娜以及爱丽丝,点了一下头后就以出乎意料的俐落口气说:
「我从姊姊罗兰涅那里听说过各位的事情了。我是费鲁西•阿拉贝鲁。初次见面。」
刚才明明想逃走,结果打招呼却如此落落大方……内心感到佩服的我,这才发现少年纤细的双脚正不停微微发抖。
也难怪他会害怕。虽然不清楚罗兰涅实际上是如何说明,但我们是从过去的人界超越时空后出现于此地,跟违法入侵者比起来其实更像是幽灵。但是名为费鲁西的少年却紧握住双手并且持续挺直背杆。
同样是姓阿拉贝鲁,过去在修剑学院担任我随侍剑士的女性也是这样。平常看起来很软弱,在紧要关头却又能展现惊人的勇气,在异界战争时以一介学生的身分参加人界守备军,并且照顾心神丧失的我一直到最后。
罗兰涅与费鲁西应该是她──罗妮耶的亲人,说不定是直系的子孙。而罗兰涅的同僚丝缇卡•休特里涅则是罗妮耶好友缇洁的子孙。
没错。罗妮耶与缇洁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星界历五八二年了。不只是她们两个人,索尔缇莉娜学姊、阿滋利卡老师、卡利塔爷爷还有萨多雷师傅等……过去曾经帮助、指引过我的人们全都回归摇光的根源去了。现实世界里头,距离我登出的时间明明只过了一个多月──
胸口被刺中般的疼痛袭击,让我整个人无法动弹,这时亚丝娜代替我缓缓朝著费鲁西走去。与身体震动了一下的少年隔了两公尺左右的距离并弯下腰,将视线配合他的高度说:
「你好,费鲁西小弟。我是亚丝娜。那边那个黑漆漆的人是桐人,然后那边那个金色的人是爱丽丝。请多指教。」
「…………」
费鲁西将视线移移到我身上半秒左右,然后才看向爱丽丝。蓝中带灰的眼珠整个瞪大。
「……爱丽丝……大人……」
(插图013)
以细微声音如此呢喃的少年,脸上浮现强烈畏惧与崇敬的表情。看来即使经过两百年,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提的威名依然是响彻整个人界。据罗兰涅所说,我跟亚丝娜到三十年前都还担任Underworld的「星王」与「星妃」这种听起来很夸大的职务,不过看来费鲁西的知识里面没有我们的名字存在。我本身有七成不相信那个什么星王之类的事情就是了。
一直凝视著黄金骑士的少年再次微微动著嘴巴。
「你是……本人吗?是在历史教科书与各种传说里出现的,『金木樨骑士』爱丽丝大人吗……?」
被如此询问的爱丽丝,以有些困扰的表情回答:
「虽然不清楚该如何证明我是本人……不过我确实是爱丽丝•辛赛西斯•萨提,而这把就是『金木樨之剑』。」
爱丽丝拍了一下左腰上的长剑,费鲁西的脸上瞬间开朗起来。看来跟现实世界一样,Underworld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很喜欢武器之类的东西。
「金木樨之剑……!好猛……不对,是太厉害了!是上古时代的真正神器对吧……一挥就能扫平山头、消弭暴风……」
「…………」
听见他这么说,就连爱丽丝的脸部也开始抽搐。我亲身体验过金木樨之剑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所具备的强大威力,不过两百多年来似乎有点被夸大了。
按捺下调侃骑士大人的冲动之后,感伤的疼痛感也逐渐变淡了。我呼一声吐了一口气后便对著少年问道:
「费鲁西小弟啊,你刚才说真正的神器……难道这个时代不存在神器吗?」
结果费鲁西再次以僵硬的表情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的。整合骑士团……不是姊姊所隶属的宇宙军机士团,而是骑活生生飞龙的骑士团遭到封印时,听说现存的神器也全部被封住了。」
「封印……?」
我和爱丽丝、亚丝娜面面相觑。
一个多月前,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听丝缇卡与罗兰涅讲述现在的Underworld,由于时间有限而她们两个人也想问我们许多问题,所以只能粗略地告诉我们最新的世界情势与政治体制。因此我们几乎不知道这两百年来发生的事情,不过「封印」这两个字总觉得听起来带著些许危险的气息。
「费鲁西小弟,以前的骑士团是什么时候被封印的呢?」
面对爱丽丝的问题,少年的脸颊微微发红并且回答:
「是的,我学到的是由人界历切换成星界历后立刻遭到封印……大概是一百年前吧。」
「一百年……」
如此呢喃的爱丽丝,再次看向窗户后面的中央圣堂。
现在的Underworld,时间已经完全跟现实世界同步,所以这里也是刚过下午三点。但是季节却不符──理由大概是因为Underworld的历法一个月是三十天,一年是三百六十天的关系吧──天空已经逐渐染上夕阳的颜色。室内的空气也相当冰冷。
看见服装最单薄的亚丝娜微微发抖,费鲁西便表示:
「啊……这个房间很冷吧。我立刻开暖气。」
──暖……暖气?
才刚这么想,少年就走到入口附近的墙壁,然后拉动两根并排拉杆的其中一根。「喀咚」的声音是来自设置在地板附近墙面的五六条横长缝隙。接著就听见低沉振动声,立刻有暖空气朝我们的脚底下流过来。反应比现实世界的空调要快多了。
「那……那是什么样的构造?」
爱丽丝一这么问,费鲁西一瞬间愣了一下,然后小跑步回来说:
「对喔,爱丽丝大人的时代没有冷温机。」
「冷……冷温机?」
「是的。在房子的地下设置永久热素、永久冻素、永久风素的密封罐与控制盘,藉此供给屋内冷暖气以及温水冷水。」
「「密封罐?」」
这时不只是爱丽丝,连我都叫了出来。冻素也就算了,把热素密封在坚固的容器里是很危险的行为,一个搞不好就会陷入无法控制的热失控状态,甚至可能引发大爆炸。
罗兰涅她们操纵的机龙应该是利用同样的构造来飞行吧,到底是哪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开发出如此危险的东西呢──
在因为又惊讶又傻眼的心情而暂时说不出话来的我与爱丽丝身边,亚丝娜开口说出直率的感想:
「哇──出现这么厉害的构造啊。其他人的家里也有吗?」
「嗯,最近不只是贵族,一般民众的住宅也设置了这个装置。但是……」
费鲁西稚嫩的脸上露出成熟的忧郁表情继续说道:
「从三年前左右开始,不只是圣托利亚市,每个大都市都出现空间力供给不足的问题。因为不只是住宅与商店,连在街上跑的机车与机连车都使用密封罐。」
「……机车和机连车……」
我和爱丽丝再次面面相觑。上次从飞行场带我们到阿拉贝鲁家来时曾经搭乘过没有马的马车般交通工具,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机车了吧。热素是八种素因里面最消耗空间神圣力的一种,在大都市圈毫无限制地使用的话,资源会枯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想到Underworld也面临资源枯竭的问题……我一边叹息一边竖起耳朵听著从空调装置发出的细微低吼,结果突然又注意到完全听不见其他声音。
「费鲁西啊,罗兰涅与其他家人不在家吗?」
虽然立刻就省略掉「小弟」两个字,但少年似乎完全不在意,直接点头表示:
「是的,姊姊当然是到宇宙军基地去执勤了,母亲也在基地,父亲则是在北圣托利亚行政府工作……啊,不过……」
费鲁西打开门,迅速拍了两下手,不久后走廊上就传来「恰恰」的声音。数秒后,一个巨大的灰色块状物冲进客厅,我、亚丝娜以及爱丽丝都吓得上半身往后仰。
应该……不是羊而是一只狗,不过是现实世界未曾见过的品种。以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是有毛茸茸卷毛的阿富汗猎狗。脸庞相当修长,两耳旁边的装饰毛就像是卷发一样,让人联想到中世纪欧洲的贵族。应该说很像是某个人物……这么想之后,才发现是小学音乐教室里面的约翰•塞巴斯蒂安•巴哈的肖像画。
灰色大型犬在费鲁西旁边摆齐前脚后坐了下来,然后以圆滚滚的眼睛望著我们。费鲁西一边抚摸著它的脖子一边说:
「它是『贝鲁』,是在威斯达拉斯出生的布鲁哈卷毛种。虽然年纪比我还大,不过是我最好的朋友。」
像是了解费鲁西说的话一般,卷毛犬发出「汪!」的叫声。下一刻,亚丝娜就在胸前紧握双手并且叫道:
「哇啊……好大喔!我可以摸它吗?」
「请……请吧。」
费鲁西这么回答时,亚丝娜已经开始移动。或许是为了不威吓到犬只吧,她压低姿势从侧面接近。最后跟狗面对同一个方向,以温柔的声音对它搭话:
「你好,贝鲁。我是亚丝娜喔。」
「汪呼……」
从这样的回答里感觉不到敌意。亚丝娜先确实让它闻了闻手的味道后,才静静地搔著贝鲁的右耳后方。由于狗看起来感到很舒服,所以她的动作逐渐大了起来。
「……亚丝娜真的很喜欢狗呢。」
由于旁边的爱丽丝这么呢喃,我也轻轻点头回应。
「原本以为仅限小型犬,看来大狗她也没问题。」
「让人很好奇,要是看见犬型神兽,不知道她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
「咦……Underworld有那种东西吗?」
「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倒是……」
爱丽丝更加压低声音,说出了出乎意料的发言。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既然姊姊和双亲出去工作了,那么今天应该不是安息日。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为什么没到学校去呢?」
「咦……?只是因为早就放学了吧?」
「现在才三点十五分喔。」
爱丽丝如此说道,顺著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墙壁上挂著外型沉稳的传统时钟。我刚登入时的Underworld,设置在村镇的「时钟」每个小时整点与三十分演奏的音乐是唯一可以知道时间的手段。不知道多少次想著「如果有挂钟」就好了,看来这两百年期间有人开发出挂钟了。
不论如何,金色指针显示的现在时刻确实是三点十五分。虽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小学放学的详细时间,但是听爱丽丝这么一说也确实觉得有点太早了。
「……爱丽丝,直接问问看吧。」
「……你去问不就得了?」
「提议的人是你耶?」
「我只是说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当我和骑士大人进行著没有这种营养的对话时──
「话说回来,费鲁西小弟。现在已经放学了吗?」
听见两手不停抚摸著贝鲁脖子的亚丝娜直接开口这么问,我跟爱丽丝就同时看向那边。
费鲁西的蓝灰色眼睛一瞬间瞪大,接著迅速低下头。但是亚丝娜的表情与气息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一直等待著少年的回答。那种不用言语或是动作,光是存在感就能接受、包容一切的气场正是亚丝娜的真正价值。
费鲁西稍微抬起低著的头来看向亚丝娜。贝鲁伸长脖子,用舌头舔著饲主的手。像是被它这样的行动鼓励一般,少年开口表示:
「其实……我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去学校了。」
环境问题之后是教育问题吗!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当然不会如此调侃对方。因为不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Underworld,这个年纪的孩子无法去学校上课一定都是极为深刻的问题。
亚丝娜依然带著些许笑容,点了一下头才继续问:
「这样啊──费鲁西是几年级的学生?」
「……北圣托利亚幼年学校初等部的三年级。」
也就是说,正如他的外表一样大约是八九岁。说话方式虽然成熟,但是内心依然是个小孩子才对。这样的孩子长达三个月都没有去上学,由于从罗兰涅的样子看起来家庭实在不像有问题,那么理由果然是因为霸凌吗?这个时代依然残留著上级贵族在两百年前让我跟尤吉欧感到厌恶的骚扰行为吗?
根据事态,甚至不惜冲到幼年学校去惩罚霸凌的小孩子……下定这种决心的我,等待著费鲁西继续把话说下去。
费鲁西摸了一阵子贝鲁的脖子,先看了一下保持沉默的亚丝娜,接著看向站在窗边的爱丽丝之后,才以感觉得出深刻烦恼的声音表示:
「我没有去学校是因为……剑实在太差劲了。」
无法立刻理解剑代表什么意思,我只能不停地眨眼睛。亚丝娜与爱丽丝一瞬间似乎也感到困惑,最后亚丝娜就轻轻触碰左腰的细剑──记得专有名称是「灿烂之光」的GM装备──并且进行确认。
「你说的剑……是这种剑?幼年学校会用剑吗?」
结果这次换费鲁西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是当然喽。剑术是体育课最重要的科目。想进入圣托利亚修剑学院就读的学生,剑术一定得有好的成绩才行。」
「…………!」
我猛然吸了一口气后,朝费鲁西靠近一步然后问道:
「整合骑士团已经消失了,修剑学院却依然存在吗?在五区的森林里面?」
结果原本露出些许怯懦表情的少年这时也展现惊讶的模样。
「您是……桐人先生吧?听姊姊说您是来自异界的人,竟然知道修剑学院吗?」
上次潜行时,不断跟丝缇卡与罗兰涅强调自己不是什么「星王」这种夸张职位的家伙,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异界人,所以她似乎对弟弟也是如此说明。虽然费鲁西对于异界的看法也令人在意,但我还是决定之后再追究这一点,于是轻挺起胸膛来说:
「那是当然了。我是那里的毕业生啊。」
才刚说完就浮现糟糕了的想法。实际上,我和尤吉欧刚升为上级修剑士的五月就犯下违反禁忌目录的罪,途中就遭到学院退学了。幸好现场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
「咳咳……」
由于爱丽丝发出刻意的咳嗽声,吓了一跳的我再次缩起脖子。为了逮捕并带走退学的我们而现身的整合骑士,正是爱丽丝•辛赛西斯•萨提本人。但是现在订正的话,费鲁西好不容易才上升的信赖度将会急遽下降,所以我便装出没听见的表情无视她的反应。
幸好费鲁西似乎没从刚才的对话里听出什么,只见他表情一亮并且大叫:
「咦,毕业生……?明明是异界的人,您是如何入学的呢?」
「在萨卡利亚获得推荐函,然后接受入学考试。因为不擅长神圣术,一年级时相当辛苦,但是二年级时我可是上级修剑士排名第六的喔。」
这不是谎话。修剑学院依然存在的话,就算是两百年后的现在,只要去确认学籍的话,应该可以找到我排名第六而尤吉欧排名第五的纪录。
听见我自卖自夸的费鲁西,在他胸前紧握住小小的双手,身体还不停地发抖。
「上级修剑士排名第六……?太……太厉害了……不愧是爱丽丝大人的随从!」
「哎呀,也没有那么夸…………嗯……嗯嗯?」
看见对费鲁西发言后半部感到愕然的我,亚丝娜与爱丽丝同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罗兰涅似乎对弟弟说明,异界人桐人是整合骑士爱丽丝的随从。关于这一点,其实仔细一想就觉得也难怪她会这么认为。不是星王与星王妃回归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在Underworld呢,遭到她们如此逼问,迫不得已只好回答是为了担任爱丽丝的护卫。就算护卫这个词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罗兰涅替换成随从,责任也不是在罗兰涅而是在我身上。因此我便乐于接受爱丽丝随从的身分,同时对著费鲁西搭话道:
「想进入修剑学院就读确实需要剑的技术,但你还只是初等部的三年级学生吧?入学考是中等部毕业之后,还有六年以上的时间不是吗?这段期间一定可以有所成长,现在不需要如此钻牛角尖喔。」
结果依然把手放在爱犬脖子上的费鲁西,脸上渗出不符合他年纪的忧愁笑容并且缓缓摇了摇头。
「……姊姊和父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被剑与大地之神提拉利亚舍弃了。」
「…………?」
感到双重疑问的我,视线跟亚丝娜交错。两百年前,提拉利亚是司掌大地恩惠的女神,跟剑没有任何关系才对。而且被神舍弃又是什么意思呢?
往上看了一眼感到困惑的我们,费鲁西把视线落到从犬只脖子上移开的小小右手上。
「……我自从开始握剑到现在的三年里,从来没有发动过秘奥义。跟同学一样握住木剑、摆出一样的姿势,还是连最基本的『雷闪斩』都使不出来。父母亲担心我而请了个人教师,但老师也一个星期就放弃了。」
他紧握住右手,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般继续说道:
「每次上剑术课时都暴露出丢脸的模样,我只会侮辱了阿拉贝鲁家的名誉。让在两百年前的『四帝国大乱』中立下了不起的功勋,年仅十七岁就叙任为整合骑士的罗妮耶•阿拉贝鲁•萨提斯里的名声扫地。」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
感觉到脑袋中心被雷打中的冲击,不由得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罗妮耶她……那个担任我随侍练士的娇小、温柔的女孩子成为整合骑士?我不记得听过四帝国大乱这个名词。异界战争之后的Underworld再次发生了战乱吗?
几乎没有打倒暗神贝库达之后的记忆一事再次让我感到焦躁。比现实快五百万倍的「界限加速阶段」期间,我和亚丝娜应该在这个Underworld度过了将近两百年的时光,但是却完全不记得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我们做了什么事。
最后的记忆是在东大门遗迹与黑暗领域所召开的和谈交涉会场,不知道为什么跟黑暗界军的伊斯卡恩总司令官互殴的场面。由于记得脸颊肿起的伊斯卡恩说了「你这家伙确实比我强」,所以和谈应该成功了,不过记忆就在这个地方完全中断。
没错……回想起来,我跟亚丝娜从Underworld登出短短三分钟后,时间加速也跟著结束了,所以大约三十年前我们都还待在这个世界里。虽然不算是最近但也不是久远之前。担任国王一事恐怕是搞错了,但是也不认为会躲在深山静静地过生活,所以应该还有不少跟我有过直接交流的人存活才对。
但要把人找出来也很困难。因为不可能在圣托利亚市附近不管遇到谁就问「你认识我吗?」。这次潜行原本的目的是调查入侵Underworld的究竟是什么人以及其目的为何,要是自己做出醒目的行为就只是本末倒置。
想知道更多罗妮耶与缇洁的事情……按耐下这样的渴望后,我对著费鲁西搭话道:
「你说无法发动秘奥义,是无法将剑招使尽的意思吗?还是连特效光……不对,是光彩都没有出现?」
「……是第二种情形。不论我摆多少次姿势,都没有出现光芒与声音。」
「唔唔唔……?」
不只是我,连亚丝娜与爱丽丝都露出狐疑的表情。
要发动秘奥义──剑技确实是有几个诀窍,但是就连VRMMO初学者都只要花二三十分钟练习就能掌握了。也就是只要把剑维持在规定的位置与角度,习惯之后就连在跳跃当中,甚至是倒立状态都有可能发动。真的可能练习了两三年却连一次都无法发动吗?
「嗯……费鲁西。我不会勉强你,不过可不可以在我们面前试一次看看?」
结果少年瘦削的身躯整个紧绷,然后直接低下头去。过了一阵子后才以沙哑的声音说:
「……抱歉……我认为能让骑士爱丽丝大人与她的随从大人指点我的剑招是相当光荣的一件事,但是我的木剑收到道具小屋最深处的箱子里头了,没办法轻易拿出来……」
那应该不是谎言。不过同时也是他对自己的藉口吧。这时要是放弃的话,将会增强少年累积在内心的无力感以及棘手意识。
本来要说那我的剑借你吧,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主意。不论是插在右腰的蓝蔷薇之剑还是左腰的夜空之剑,全都是超过40级的神器级物件。另外爱丽丝的金木樨之剑和亚丝娜的灿烂之光也是一样。仅仅九岁的少年应该连拿都拿不起来吧。道具栏里没有适合的物品吗……忍不住这么想之后,才又想起Underworld不存在道具栏这种东西。现在我的所持物品就只有放在腰包和口袋里的杂物。
如此一来……
我环视宽敞的客厅,眼睛停留在放置于桌面的银制烛台上。那应该只是装饰品吧,烛针上没有插著任何蜡烛。
我走过去拿起烛台。亚丝娜只是愣在那里,爱丽丝则露出「不会吧」的表情,但在她们说些什么之前我就先集中了精神。坐著的贝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而发出「汪呜」的叫声,但费鲁西摸了它的头后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烛台突然间发出强光并且流畅地改变起形状。三根烛柱融合为一变成较短的剑身。宽广的基台部分也收缩为较细的握柄。
短短五秒钟不到,烛台就变成尺寸刚好适合小孩子的小剑。轻轻上下挥动来确认平衡感时,爱丽丝就大步走了过来──
「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要我说几次才会懂,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用心念来解决!」
吓了一跳的我缩起脖子,同时以视线向亚丝娜求助。但是创世神大人只是轻轻耸耸肩。没办法的我只能自己试著抗辩。
「没……没有啦,这真的是没办法了……刚才那只是单纯的形状变化,也不是连材质都改变了……」
「不是这个问题吧!」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老实说,也有想试试看能否像跟贝库达战斗时那样使用心念的动机存在。看来力量并没有衰退,但要是习惯这种力量的话,等回到Unital ring世界时可能会累积更多的挫折感。
「抱歉抱歉,今后我会节制。不过你看,很不错的成品吧。」
把即席制成的小剑拿给爱丽丝看后,我便转向费鲁西。
少年蓝灰色眼睛瞪大到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嘴巴也张得老大。最后才发出颤抖的声音。
「…………桐……桐人先生……刚才那是……心念吗?由古老的整合骑士创造,据说现在只传承给最上级机士的秘术……桐人先生只是随从却……」
「咦……心念是这样的吗?」
两百年前不要说整合骑士了,修剑学院的学生也有能使用这种力量的人……心里虽然这么想,不过物质状态变化确实只有爱丽丝这种等级的整合骑士才能使用。这时只能把事情蒙混过去了。
「嗯,那个……我在随从里面算是实力比较接近骑士的。」
「……您确实带著两把剑……」
「是啊是啊。倒是你拿著试试看吧。」
我走到费鲁西身边,捏著银制小剑的剑尖来把剑递给他。
少年犹豫了一阵子,最后像下定决心般抬起右手来稳稳握住剑柄。像我刚才那样上下挥舞两三次后迅速抬起头来表示:
「感觉……很趁手。明明比木剑重了许多,为什么会……」
「因为我把重心调整到靠近手边了。重心在剑尖的话一击的威力虽然会上升,但也比较难操控。」
「是这样啊……」
费鲁西一直凝视著右手的剑,深吸了一口气后便说:
「那么……我试著使出『雷闪斩』。」
「咦,在这里没关系吗?」
由于雷闪斩的攻击范围其实颇宽广,在室内使出的话很可能会伤到家具或者墙壁──我虽然如此担心,但费鲁西只是轻轻点头。
「如果发动的话,我会立刻停手。」
「这样啊。」
隐藏在少年言词里的放弃气息虽然令人在意,但我只是如此回答就回到南侧的窗边。原本靠近门的亚丝娜也小跑步移动到爱丽丝身边。
费鲁西与贝鲁隔了充分的距离之后,就在走廊侧的墙边摆好站姿。
首先把小剑摆在中段,接著右脚稍微后退,把右手的剑移动到上段。手腕弯曲幅度不大,剑身大概呈四十五度角。二连击「圆弧斩」几乎是水平,四连击「垂直四方斩」的话是要整个往后倾倒到负四十五度左右,垂直斩的话那样的确是正确的角度。
「很正确啊。」亚丝娜这么说道……
「姿势很漂亮。」爱丽丝也如此呢喃。
正如她们两个人所说的,费鲁西的姿势相当完美。剑的位置、角度、持剑者的姿势都无可挑剔。但是却没有出现蓝色光彩与尖锐振动声。
「为什么呢……?」
如此低声说道的我,下意识中从左腰拔出夜空之剑。
感受著令人怀念的手感并且把剑举到右肩上方。一进入从SAO时代开始计算的话,不知道使出几千,不对,是几万次的垂直斩准备动作,剑身就随著「叽咿咿咿」的熟悉声音绽放出清澈蓝光。
往这边瞄了一眼的费鲁西,脸上浮现参杂著谛观与绝望的表情,无力地放下手中小剑。我也急忙中断剑技,把剑收回剑鞘当中,但还是被亚丝娜与爱丽丝瞪了一下。
「没……没有啦,只是为了慎重起见才确认一下……」
唯唯诺诺地说完藉口之后才靠近费鲁西。我弯下腰来对著沮丧垂著头的少年搭话道:
「你的姿势很完美──虽然这么说可能也没办法安慰你……」
「不……光是能听见桐人先生这么说我就很高兴了。」
露出僵硬的笑容如此回答完,费鲁西就把视线落在右手的剑上并继续说道:
「……那么,我无法使用秘奥义,问题不是出在我的身上吧?」
「嗯……我是这么认为。应该是受到某种外在的因素影响。但那究竟是什么……暂时还无法得知……」
其实很想不论花几个小时都陪著费鲁西找出那个「外在因素」究竟是什么。但是却不可能办到。神代博士仅仅给我们两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了。
年纪轻轻却相当成熟的少年,展现强行压抑下感情的笑容说:
「光是知道并非自己的错就很棒了。因为这样的话……就可以因为自己被神明放弃的厄运而叹息了。」
「…………」
我无法立刻点头,只能轻咬住嘴唇。
Underworld不存在神明。创世三女神也就是史提西亚、索鲁斯以及提拉利亚全是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为了树立公理教会的权威,直接挪用RATH设定的超级帐号名称所虚构出来的人物。妨碍费鲁西发动秘奥义的不是神明的反覆无常,应该是更加具体的力量才对。
但是现在的费鲁西只能够靠著这么想来说服自己了吧。
「这个……谢谢您。」
我对双手递出银制小剑的费鲁西说:
「那就送给你吧。」
「咦……但是……」
「很趁手不是吗?不用特别训练,每天有空的时间握住它挥动一下就可以了。」
「…………」
面对依然露出犹豫模样的费鲁西,爱丽丝从我背后对著他搭话道:
「拿著吧,这样说不定会带来什么改变。说起来呢,那原本就是阿拉贝鲁家的烛台吧。」
当我想著「一点都没错」时──
「桐人,也帮他做个剑鞘吧?」
亚丝娜对我如此表示,于是我便站了起来。
「咦咦?但是素材怎么……」
「那么请用这个吧。」
费鲁西这么说著并且递出来的是铺在烛台底下的厚厚皮革制垫子。照这样继续变形下去的话,客厅里的小东西很像会越来越少,但是烛台消失了只留下垫子确实不自然。而且稚嫩的少年跟十秒钟前相比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般双眼闪闪发光,所以很难拒绝亚丝娜的要求。
「那……那么……」
我接过垫子,瞥了一眼费鲁西拿在左手的剑后开始集中精神。长方形垫子带著白光,像生物一样开始改变形状。变细长且变圆后又被压平,另外一端则是变尖……光芒消失之后,我的手中就出现赤茶色皮革剑鞘。
「拿去吧。」
递出去后,费鲁西就以感叹的表情接了过去,然后将小剑收入剑鞘。
「……好厉害,尺寸刚刚好!」
「嗯,就是制造成那样啊。」
「想不到心念竟然能办到这种事……」
「说起来我只个随从。骑士大人的心念更厉害喔。」
话才刚刚说完,背部就被爱丽丝用力戳了一下,差点大叫「好痛啊!」的我,好不容易才按耐下这股冲动。
对我们露出「真受不了你们」的表情后,亚丝娜就把双手撑在膝盖上。
「费鲁西小弟啊,可不可以带我们到街上逛逛?」
「咦……」
感到困惑的不只是少年。我也反射性皱起眉头,但是立刻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
想调查入侵者的话,总是需要到圣托利亚的街道上。但是街道的模样跟两百年前相比应该有了很大的变化,与其三个不清楚地理位置的人到处乱晃,还是有个能带路的人在身边比较安心。
费鲁西把小剑挂在腰带的左侧,稍微考虑了一下,然后就马上用力地点头。
「好的。虽然父母亲禁止我单独外出,但是跟各位一起的话应该没关系……只不过……」
他依序往上看著亚丝娜与爱丽丝,像是感到刺眼般眯起眼睛并且加了一句:
「……爱丽丝大人与亚丝娜大人的打扮可能有点太显眼了。最近就连王宫的近卫兵都没有全身穿著铠甲了。」
「这样啊……嗯,那怎么办呢?」
如此呢喃的亚丝娜开始跟爱丽丝窃窃私语起来,不过我却注意到其他事情。
「王……王宫?那是皇帝的城堡之类的吗?」
结果这次换成费鲁西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皇帝……?不──四皇帝家在两百年前的『四帝国大乱』中遭到黜废,一区的城堡变成北圣托利亚行政府。王宫指的是中央圣堂喔。」
「咦……但是现在统治人界的是名为星界统一会议的组织吧?组织上面还有国王吗?」
「很久以前有喔。不只是人界,同时也统治卡尔迪娜与亚多米娜这两颗双子星,所以似乎是被称为『星王』……」
想著「出现了,星王」的我看向爱丽丝与亚丝娜的脸。两个人都浮现「太瞎了」的表情,不过我应该也是同样的模样吧。
虽然不清楚罗兰涅与丝缇卡为什么会认为我和亚丝娜是星王and星王妃,但是越想就越觉得我不可能负起那样的责任。只不过另一方面,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场面,我又是以人界方代表的身分与黑暗界的伊斯卡恩总司令见面。当时应该决定在适当时机把代表的身分推给某个整合骑士才对,结果无法顺利成功而持续担任代表一职,最后甚至变成了国王吗?然后亚丝娜成为王妃……?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嘴里这么呢喃完,我便下定决心对著少年问道:
「那个星王叫什么名字?」
既然费鲁西听见我的名字也不认识我,那就不可能叫做桐人。不过要是跟我有所关联的名字该怎么办……当我带著紧张的心情等待回答时──
「没有流传下来。」
费鲁西开口这么回答。
「啥?」
「所有史书与传说里,星王与星王妃的名字都被删除了。听说……是为了防止殁后出现自称亲戚或者子嗣的人出现,因此而造成政治混乱……」
「…………」
再次跟亚丝娜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实在不认为能够把掌政者的名字完全从历史中删除掉。现实世界里的古埃及与巴比伦王朝里似乎有不清楚名字的王,但那是好几千年前的事情,而Underworld的星王在短短数十年前应该还统治著这个世界才对。
但是继续逼问九岁的费鲁西也实在太过分了。于是我便先把星王的事情拋到一边,接著将话题拉了回来。
「原来如此……那么,两个人只能把铠甲放在这个房子了吧?」
「……铠甲是可以脱下来……」
如此回答的爱丽丝,以左手摸著金木樨之剑。
「……但是剑怎么办?我可不想让它离开我的身边。」
「啊~这我也一样……」
看见面有难色的我们,费鲁西则是微笑著说:
「剑没关系喔,贵族就不用说了,一般人民也有不少人带著剑。」
「喔喔……」
根据罗兰涅她们所说,两百年前存在的一等到六等的爵士等级已经废除,但是贵族制度本身还残留著。我无法判断这对Underworld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但是现在就先利用这一点,将两柄剑留在腰间的皮带上。明明有上宇宙的飞行器了却没有使用枪,目前剑仍在服役中,这可以说是极度不平衡的一件事,不过仔细一想就觉得Underworld存在神圣术,所以枪械才无法发达吧。
在费鲁西的提议下将爱丽丝与亚丝娜脱下来的铠甲藏在客厅角落的橱柜里。费鲁西还借给她们两个人低调的茶色外套罩在身上,当做好外出的准备时,墙壁上的时钟已经逼近下午四点了。令人感到安心的是,随著长针指向12这个数字,窗外也同时传来怀念的钟声。即使时钟普及了,街上的大钟似乎还是会继续演奏每个小时的乐声。
旋律停止之后,距离说好登出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首先要费鲁西带我们到北圣托利亚最热闹的区域,必须在时间许可的范围内边走边吃,不对,是尽可能收集情报才行。
跟著费鲁西走出客厅,就看到长长的走廊往左右两边延伸。上次到此访问时因为手忙脚乱而没有注意到,不过看起来阿拉贝鲁家宅邸比想像中还要宽敞许多。记得担任我的随侍剑士时的罗妮耶曾经说过,她和缇洁的父亲是六等爵士,所以生活过得相当朴实,所以应该是这两百年内改建或者是搬家了吧。
跟在少年与狗后面走了一阵子就来到宽广的玄关大厅。这么说或许有点夸张──但光是这个空间似乎就足以容纳我们的圆木屋了。
「……似乎可以放下四张桌球台呢。」
对旁边的亚丝娜如此呢喃后,对方就以疑惑的表情看著我。
「桐人喜欢桌球吗?」
「也没有啦。」
「那为什么用桌球台来比喻呢……」
「因为觉得网球场应该不可能。」
当我们进行这种无谓的闲聊时,费鲁西就从厚重的大衣衣架上拿起毛织大衣来罩在小剑上面。对贝鲁说了些什么后,狗儿「汪呜」一声回答完就朝走廊深处走去。
「好了,我们走吧。」
转过头来这么说道的费鲁西,推开巨大的双开式门扉后,凉凉的微风就吹进来晃动著亚丝娜与爱丽丝的长发。和冬天的东京所吹的那种带有尘埃的风不同,那是含有诺鲁基亚湖水气的北圣托利亚的──Underworld的空气。
──真的回来了。
再次这么想著的我就跟著另外三个人来到门外。
阿拉贝鲁家不只是宅邸宽敞,连前院也极为广大。从玄关笔直延伸出去的石头地板两侧并排著修剪得相当整齐的矮木,其前方则能看见泛黑的铸铁正门。庭院右侧是一栋附有铁卷门的平房,如果正如外表所见的是车库的话,或许停放著名为机车什么的交通工具,但实在说不出口想要驾驶看看。
回过头一看之下,主房是两层楼且左右对称造型,豪华程度超乎想像的宅邸。以我的感觉来看大概是一等或二等爵士的等级。看来这两百年来阿拉贝鲁家的仕途相当亨通……但如此宽敞的地方却完全没有看到佣人,这究竟又是因为什么理由呢?
我再次看向正面。正门后面也有许多虽然不及阿拉贝鲁家气派但相当雄伟的石造宅邸,远方则可以看见耸立的中央圣堂贯穿天空。高度似乎跟两百年前一样,也能看见最上层的天文台般的圆形屋顶。那里面过去是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的房间,现在又是谁住在那里呢?
「要走喽,桐人。」
因为这道声音而移下视线,就看到亚丝娜、爱丽丝以及费鲁西在前面一点的地方停下脚步来等著我。
「噢,抱歉。」
小跑步追上众人,正当我要做出「终于要来到两百年后的圣托利亚市」的心理准备──这个时候……
就听见从远方某处传来巨大木管乐器一直吹奏同一个音般的不可思议高音。「呼啊嗯、呼啊嗯」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大。并不是音量增大,似乎是声音的来源逐渐靠近。
突然间,费鲁西像是弹起来般转过头来,指著石头地板右侧并且大叫:
「各位,躲到那些树丛后面!」
少年的声音和表情宣告没有时间反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我反射性抓住亚丝娜与爱丽丝的手。拉著两个人冲刺,跳进围住车库的高一公尺左右植栽后方。幸好植物的枝叶相当柔软,我先把亚丝娜她们推进去,跟著躲到她们旁边。
从树叶缝隙往正门方向窥看的同时,大型移动物体也从门后方现出身影。
那是四个角落附有巨大车轮的简易箱型交通工具。是费鲁西提过的「机车」。上次潜行时,从飞行场移动到这栋宅邸时也搭乘过,但现在看到的比当时大了一倍以上。车体涂成亮灰色,侧面用汉字与片假名──不对,是泛用语写了些什么,但是被铁门的栅栏挡住了而无法辨识。车顶上可以看到应该是怪声来源的警笛,所以可能是救护车或者警车之类的车辆。
警笛停下来的同时,侧面的门就迅速打了开来,几道人影分别从里面窜出。从外面推开大门跑进院子里。总共有六个人……全部穿著灰色制服与制帽,腰间还挂著小型的剑。
「那是什么单位的制服?」
亚丝娜的呢喃声让我跟爱丽丝同时摇了摇头。
「嗯,不知道耶。」「我没看过。」
不只是我,连爱丽丝都不知道的话,应该是两百年前不存在的机关所穿的制服吧。六个人里年轻的大概二十多岁,年长者大约五十多岁,所以应该不是学生。
屏住呼吸窥看著他们,发现年轻人从肩背包里取出某种便当盒般的物体,并且开始对准各处。下巴蓄著胡须的最年长男性靠近,以紧绷的声音问道:
「怎么样,心念计还有反应吗?」
「没有新的反应。痕迹相当明显。方才连续起动两次战术级心念兵器的就是这间宅邸不会错了,队长。」
「唔……」
被唤为队长的胡须男环视宽广的前院,这时似乎才终于发现呆立在道路正中央的费鲁西。
「喂,小弟!」
被对方用盛气凌人的态度这么呼唤,费鲁西整个人吓得后退。我左右两边的亚丝娜与爱丽丝的身体也紧绷起来,为了不让她们从藏身处冲出去,我悄悄地紧握住两人披风的衣角。
包含队长在内的三个男人跑向费鲁西,在距离二十公尺处以连我都能清楚听见的巨大声音盘问:
「你是这栋房子的小孩吗?」
他的气势让费鲁西的右脚退了一步,但随即勇敢地停下脚步并且报上姓名。
「是的,我叫费鲁西•阿拉贝鲁。」
「为什么这个时间点还在自宅……不对,这不重要。诺古兰•阿拉贝鲁爵士或者罗谢琳•阿拉贝鲁前机士又或者罗兰涅•阿拉贝鲁机士在家吗?」
「不……双亲和姊姊都还在工作。」
「这样啊……」
点著头的队长环视院子四周。锐利的视线朝向这边时我的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但是队长没有发现躲起来的我们,再次低头看著费鲁西说:
「──小弟,这里三十分钟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或者看见可疑的人?」
声音也就算了,费鲁西确实见到可疑人士了,但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我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唔……真是奇怪。明明测量到这座宅邸出现战术级心念兵器的反应……」
其中一名部下对双手环抱胸前的队长搭话:
「队长,会不会跟上个月一样是误测?」
「但不论是上个月的事例还是这一次,厅舍内的心念计都一起出现反应了喔。虽说是精密的器具,但实在不太可能一次同时坏掉好几台。」
竖起耳朵倾听男人们的对话,身旁的爱丽丝就呢喃著:
「……什么是心念兵器呢?」
「谁知道……」
「而且那个叫做心念计的道具……能够探测到心念的发动吗?」
「天晓得……」
由于我只能做出这样的回答,爱丽丝以蓝色双眸瞪了我一眼后才恢复窥看的姿势。
六个男人依然执抝地望著庭院各处,不知道是否有什么规范,他们完全不离开通道来四处调查。最后像是做出应该是名为心念计的仪器误测的结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后小声地交谈著,然后除了队长之外的五个人就走回门口。
独自留下来的队长在费鲁西面前蹲下来,在同等高度的视线下说出赔不是的发言。
「费鲁西小弟,抱歉吓了你一跳。看来是我们搞错了。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名门阿拉贝鲁家的子嗣,年纪还这么小就如此懂事。你也跟姊姊一样以成为机士为目标吗?」
──别再闲聊了快点回去吧!
了解费鲁西苦恼的我忍不住在内心这么咒骂,但是少年的应答却是四平八稳。
「不,我将来想成为学者。因为阿拉贝鲁家的机士几乎都是女性。」
「唔嗯。我觉得年纪轻轻的不必就这样对未来设限。」
这极度迟钝的发言让我再次感到火大,就在这个时候。
准备离开的其中一名部下──拿著心念计的最年轻男性又跑回队长身边并且大叫:
「虽然很微弱,但是侦测到新的心念反应了!」
「什么!」
站起来的队长看向四角形箱子。两个人将箱子朝向院子各处的模样虽然很滑稽,但现在不是觉得有趣的时候。说不定刚才咒骂时不小心发动了心念……这么想的我拚命试著让自己进入无心状态。
「啊……」
身旁的爱丽丝再次发出呢喃声。
「怎……怎么了?」
「那个心念计,说不定是对你给费鲁西的剑有所反应。」
「咦?但是……完成变形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以上了喔。」
「用心念来改变形状的器物,必须花上一点时间才能习惯新的形状……过去最高司祭大人曾经这么说过。那个时候不是很了解她的意思,不过如果像热量会残留在重新锻造的金属上那样,心念也会残留下来的话……」
「…………」
虽然想著「怎么可能」,但又无法全然否定。虽然使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关于Underworld特有的心念系统,我也不是完全理解其构造。
但是现在想起来,用心念将因为同学恶作剧而被扯断的赛菲利雅花复活时,感觉上朦胧的磷光确实残留了一阵子。如果借用爱丽丝的比喻,「余热」被心念计侦测到的话,队长他们立刻就会发现来源是费鲁西的剑吧。我不认为九岁的少年可以隐藏我们的存在并且巧妙地应对质问。现在不立刻对应的话,很可能会让早已抱持著巨大问题的费鲁西受到更大的伤害。
「亚丝娜、爱丽丝。」
我放开一直握住两人披风的手,接著低声表示:
「我出去之后,你们就找机会回到宅邸里,穿上铠甲然后登出。」
下一刻,就听见预料当中的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我也要一起上!」
「铠甲根本不重要,我也跟你一起!」
「不在此回收的话,可能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喔。而且爱丽丝现在绝对不想被卷入麻烦事里头吧?」
如此回答完的我指向著装在爱丽丝腰带上的皮革腰包,结果骑士就用力咬住嘴唇。
我知道腰包里面装著极度贵重的物品。雨缘与泷刳──我用心念将过去为了保护爱丽丝而几乎丧命的两只飞龙还原到出生前的两颗蛋。要是受到男人们粗鲁对待而破掉的话,就算是我也无法把蛋复原了。
迅速对很珍惜般按住腰包的爱丽丝点点头后,我就看向亚丝娜。
「我不要紧的,紧急时刻会用这个脱离。告诉凛子小姐,按照原定计画等我到五点。」
如此说完就抬起左手,亚丝娜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嘴巴也闭了起来。
在除了「史提西亚之窗」就不存在其他使用者介面的Underworld里,神代博士与比嘉组长为了让我们能够自主登出而安装的是使用手势的指令。首先笔直伸长左手手指,然后依序弯下小指、中指、拇指、无名指、食指后,STL就会侦测到这个信号并且立刻将我们登出。在现实世界尝试的话手筋可能会发出悲鸣,但是在Underworld两秒就能完成。而且跟Unital ring不同,不会留下失去灵魂的肉体,所以可以用来紧急脱离。
「……知道了。但是,你务必要小心喔。」
由于看来是拚命压抑下担心表情的亚丝娜如此呢喃,我便笑著向她表示「那是当然」,接著再次对爱丽丝点点头并且从腰部两侧把剑解下来。
「这个就交给你们保管了。」
将夜空之剑交给亚丝娜,蓝蔷薇之剑交给爱丽丝后──之所以分开,完全是因为太重的关系──便悄悄地由树丛后面出来。
队长与部下们依然在前院将心念计对准各处。费鲁西似乎注意到它是对自己的剑产生反应,于是不动声色地避开心念计,但是应该没办法撑太久。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索比较温和的登场方式了。
我在压低身体的情况下移动到车库后方,以无咏唱生成二十个风素后,在两边脚底各放了十个。想著喷射引擎来解放风力能源,就以猛烈的速度垂直上升。虽然可以只用「心念之臂」,也就是念动力让自己的身体浮起来,但是需要速度时还是借用素因的力量比较快。
一口气上升一百公尺左右后转变为自由落体。队长等人跟费鲁西都还没注意到。摊开双手调整路线,从脚部开始降落。快要著地前引爆剩余的风速来煞车。随著「滋磅啊啊啊嗯!」的巨大声响,降落在队长眼前两公尺的位置。
「呜哇啊啊!」
发出悲鸣的队长像弹簧娃娃般飞退,拿著心念计的年轻队员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趁隙看向费鲁西后,就对他投以「装不认识我!」的念头。虽然应该不是心电感应发生效用,不过费鲁西眨了一下眼睛后就稍微跟我拉开距离。
「什……什么人!」
胡子队长以破锣嗓叫唤著并且拔出左腰的剑。一看之下,发现那不是单纯的小剑,握柄部分似乎有某种机械式机关。当我想著「那是什么……」的瞬间,队长就用拇指按下圆形按键。下一刻,整个剑身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并且出现黄色火花。
「呜哇……那是电吗?是怎么形成的?」
Underworld应该不存在雷属性的素因才对,不过队长并没有回答我这个单纯的问题。
「快点说出你的名字与现居处!」
「嗯……名字是桐人,没有住的地方……」
「没有?那你睡在哪里?」
「嗯……不知道该说不记得了,还是回过神来就已经在这座宅邸了呢……」
「说什么蠢话,现在这种时代还想说自己是贝库达的肉票吗?」
队长先说完令人怀念的名词后,接著又说出未曾听过的字句。
「那么报出市民编号!」
「啥?……我没有什么编号耶……」
「怎么可能没有!就写在史提西亚之窗上吧!」
「喔……喔喔……」
想著「原来如此」的我以右手在空中画出S型,接著敲打自己的左手。随著令人怀念的铃声般特效声出现的视窗上,计载著「UNIT ID:NND7─6355」的文字列。
「嗯……NND7的6355号。」
「NND7?那不是北边的尽头吗……不对,等一下,六千多号?别胡说八道了!」
依旧举著电力剑并且一点一点靠近的队长,窥看我叫出的紫色视窗。下一个瞬间,长著胡子的下巴就整个掉了下来。
「怎么可能……?连我的祖母都是八千多号喔,还是小鬼的你怎么会……」
听见他这么说,我才终于想起来。标示在史提西亚之窗的个体ID,应该是在那个区域出生的人类的流水号。我是在人界历三七○年左右在卢利特村「出生」,所以两百多年后的现在流水号变成很大的数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我烦恼著「该怎么蒙混过去呢」的时候──
「队……队长!」
跌坐在地上的年轻队员就以心念计对著我,用沙哑的声音大叫:
「就是这个男人让心念计产生反应!我想他应该隐藏著什么心念兵器才对!」
「什么──!」
队长像是弹起来般拉开与我的距离并且举起电力剑。剩下来的四个男人也一起从正门跑了过来。
总之似乎已经完成避免费鲁西遭受对方怀疑的目的了。我乾咳一声之后,尽量以最严厉的声音说道:
「嗯,数十分钟前,我确实使用了心念。」
「承认了吗!无照持有以及使用心念兵器违反了人界基本法喔!」
「等等,也不是什么兵器……」
「不然是什么,你想说是出于自身的心念吗?」
不给我点头承认「正是如此」的机会,队长对跑过来的部下们下达指示。
「逮捕这个男人!抵抗的话就使用电击剑不用犹豫!」
──可惜猜错了,不是电力剑而是电击剑吗?
这么想著的我,乖乖地将双手同时伸出去。其中一名队员从腰间的盒子里取出简陋的手铐,随著「喀叽、喀叽」的声音把我的手腕铐了起来。
冰冷钢铁的触感让人感到有些怀念,觉得奇怪的我这才想起在这个世界已经是第二次遭到逮捕了。在修剑学院里违反禁忌目录的我与尤吉欧,就是被目前躲藏在树丛后面的整合骑士爱丽丝亲自带到中央圣堂并且关入地下牢房。
那时候是互相交叉绑住左手手腕的铁炼来全力拉扯,藉此消耗铁炼的天命,最后成功将其切断。但一个人的话就无法使用那个方法了。
──锁链断掉时,还因为用力过猛撞到头而抱怨了一下呢。
在心中对已经不在人世的搭档如此呢喃后,我最后又看了一次费鲁西。少年以了解一切般的表情微微对我回点了一下头。
这下子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他了。以视线传达「加油啊」的意思后,我便主动开始朝正门走去。
被塞进机车的我,发现搭乘起来竟然还颇为舒适。
车轮覆盖著黑色橡胶般的缓冲材,甚至具备了板状弹簧的悬吊系统。由于是石板路面,所以可以感觉到一定程度的震动,不过还没到开口讲话会咬到舌头的程度。
只不过我的意识完全被窗外的景象夺走,在路途中一直是半开著嘴巴。
星界历五八二年的北圣托利亚,建筑物的外形虽然还残留著过去的风格,但除此之外的每一点都跟两百年前有很大的不同。拓宽的道路上可以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机车行驶,整排街灯绽放出明亮的光芒,最重要的是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三成左右是哥布林、半兽人、食人鬼等亚人族。里面甚至能看到身高超过三公尺的巨人族。
原本以为是来自于黑暗界的观光客,但是他们在街角与其他种族站著聊天,在露天咖啡座享受午茶的模样完全与风景融合为一体。而且服装也有某种共通感,所以大部分亚人应该是圣托利亚的居民吧。
我仍在里面过生活时的人界,黑暗领域的亚人族都被当成恶鬼一般看待,所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为了把这种情景变成现实,历代的为政者应该相当辛苦吧。不对──如果相信丝缇卡她们所说的话,那么两百年来领导Underworld的就只有星王与星王妃两个人。而且他们正是我跟亚丝娜。
「…………果然还是不可能……」
当我这么呢喃时,坐在旁边的年轻队员就戳了一下我的侧腹部。
「给我安静!」
「遵命~」
我闭上嘴巴,身体陷入单薄的坐垫里。
机车笔直地在宽敞的大道上奔驰,进入北圣托利亚一区──过去帝城的所在区域。从窗户看向前方,发现城堡本身还保留原样,但是到处都看不到挂有诺兰卡鲁斯北帝国与公理教会纹章的旗子。取而代之的是染上蓝色陌生纹章的白色布幕。图案是重叠在正圆形上的三个点……这是两百年前不存在的图案。
「……那个纹章代表什么意思?」
对身边的队员如此呢喃后,这次他疑惑的感情似乎盖过了愤怒,直接用冷森森的视线看著我说:
「你不会是在说统一会议的纹章吧?」
「啊,那个就是……」
「这种事情就连幼年学校的一年级都知道喔。大圆形是双子星的轨道,右上的点是主星卡尔迪娜,左下的点是伴星亚多米娜,中央的点则是代表索鲁斯。」
「哦,原来是这样啊……」
理解是怎么回事的我继续凝眼看著挂毯,就看到尖锐的前端部分还有另外一个纹章。虽然因为太小了而看不清楚,不过似乎是某种花朵缠绕在直向并排的两把剑上。
「……那么,下面的纹章是?」
「你是真的不知道?那当然是星王的纹章……」
年轻队员低声说到这里时,机车就边往左转边「喀当」一声产生剧烈的摇晃。横越步道后,似乎进入附设于诺兰卡鲁斯城──不对,是行政府的建筑物用地内了。由于灰色车体上以漆黑字体标示著「北圣托利亚卫士厅」,所以这里应该就是该单位的办公大楼了吧。
不是太宽敞的停车场里,停著两台外表非常相似的机车。如果只靠这三台就要巡逻整个北圣托利亚的话就觉得实在有点吃紧,但仔细一想就发现Underworld的人基本上不会犯法。即使经过两百年,这样的个性应该还是不会改变,黑暗领域的威胁也消失了的话,只要最精简的维持治安组织应该就足够了吧。
机车停在深处的区块后,队员们就迅速跳下车,在我右侧的门前排好队伍。队长打开车门,命令我「快下车!」。这时我也很想伸展一下身体了,所以很开心地跳下车──不过下车前还是稍微瞄了一眼设置在驾驶座上的小型机械时钟。四点四十分,这么说来距离跟凛子小姐约好的登出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距离强制断线则还有三十分钟。
「动作快!」
由于对方发出怒吼声了,我就在心中回答「是是是」并且来到车外。下一个瞬间,就被男人们从前后左右包围住。
位于停车场西边的卫士厅舍是地上四层楼的雄伟建筑,但因为耸立在用地正北方的行政府以及更北方的中央圣堂实在太过巨大,因此感觉不到威严。在被团团围住的情况下横越铺设地砖的停车场来到厅舍当中。
一楼大厅正面有一处巨大的接待柜台,其中不只有男性,也能见到女性职员的身影。犯罪者应该相当罕见吧,所有人都眼巴巴望著这边,让我忍不住想跟他们挥挥手,但是戴著手铐的我根本无法办到。
我最终被带到二楼深处一间单调的小房间里。里头的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与两张椅子,再来就只有挂在墙上的圆时钟。由于实在是太符合侦讯室的形象,让我一瞬间差点笑场,但好不容易还是忍了下来。我主动坐到内侧的椅子上,往上看著依然站在正面的队长问道:
「没有炸猪排饭吃吗?」
「你……你说什么?」
「啊,不,没什么啦。」
「好了,你给我乖乖坐好!长官将直接来侦讯!」
如此宣告完,队长就快步走出房间。即使关上门也没有上锁的声音,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搜身。我担心地想著「卫士厅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同时将背靠到坚硬的椅背上。
遭到逮捕虽然是预料之外的发展,但某方面来说这种况状对我也比较方便。不论那个卫士厅长官是什么样的人物,立场上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北圣托利亚发生的事件才对。能够顺利打探出情报的话,说不定能获得与入侵者相关的资料。
带著焦急的心情等待著,但是经过一分钟、两分钟,门还是没有打开的模样。三分钟后,忍耐力到达极限的我想著趁这个机会解析时钟的构造,于是站起来将椅子移动到墙边。默念了一声「抱歉」后穿著靴子就踏到椅面上,把耳朵靠近挂在墙壁上的圆形时钟。
完全听不见「喀叽喀叽」的机械声,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联想到铃虫振翅声的不可思议微弱振动音。光靠这种声音根本无法解析构造。于是我移开脸庞,试著在木制数字盘上四处寻找是否有制造商或者制作者的名字。除了十二个地方的数字之外就没有任何──
不对。
6的数字上面印著一个仅仅五公厘左右的小标志。因为图样太过微小而很难看清楚,不过看出是与菱形重叠的两条线,感觉与挂在行政府墙壁的布幕最下端那个纹章很像。
环视著房间寻找是否有放大镜,但是当然不可能会有,当我为了用晶素制造透镜而抬起右手的时候。门后面就传来复数人数的脚步声,我便迅速跳到地板上,将椅子回归原位后坐了回去。
接著没有敲门声门就被打了开来,一开始入内的是刚才那个胡子队长。
「站起来!卫士厅长官,波哈鲁赛因爵士阁下莅临现场!」
「竟然是爵士阁下啊」,在看见本人的模样之前就在内心感到厌恶。即使贵族的等级遭到废除,亚人族也能生活在圣托利亚,刻划在Underworld人灵魂上的阶级意识似乎还是固执地存活了下来。
我乖乖站起来后,队长就退到入口旁边。靴子踩著「喀滋喀滋」的脚步声走进来的是一名矮壮的六十多岁男性。
制服基本的设计与队长相同,但是肩膀处有华丽的金色肩饰,胸口有五颜六色的勋章,左腰的剑明显不是实用造型的电击剑,而是装饰过多的军刀,脸部还蓄著两端整个上扬的胡须。感觉两百年前也很难看到造型如此经典的「贵族高层」。
在桌子后方高傲地挺起身子的爵士,发出「呜咳」的乾咳声后为了说些什么而打开嘴巴。
但是在发出声音之前。
「到此为止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阁下像酒桶般的身体吓得缩了起来。队长迅速想冲到走廊上,但是却反被推回室内。
迅速进入狭窄侦讯室的是身穿浓厚蓝色外套的双人组。两者都相当娇小,但是凛然的气势完全震摄住下巴长须的队长以及嘴上蓄胡的长官。帽沿摺叠成筒状的海军风帽子拉得相当低所以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色披风的一名成员严厉地对好不容易发出第一声的波哈鲁赛因爵士丢出一句话。
「这个事件现在起归整合机士团掌管。希望能尽快将嫌疑犯移交给我们。」
「唔……」
发出呻吟声的长官,鼻子前端被对方递出的帽子徽章抵住。由箭头十字与正圆形组成的那个,是过去整合骑士团──以及公理教会的纹章。
教会明明不存在了,波哈鲁赛因爵士却还是像摇光遗传了恐惧心般慢慢地退后。
「哼,随便你们!我们走吧,东雷普!」
「是……是!」
名字似乎是叫东雷普的胡子队长看都不看我一眼,愤然起身追著长官离开了。
侦讯室里只剩下我与两名蓝披风成员,正当我想著「……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的时候。
蓝斗篷们在确实关上门后同时脱下帽子,以跟刚才完全不同的柔和、开朗的声音叫著我的名字。
「桐人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吗!」
「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但是能再次见到您真的很开心,桐人大人!」
「…………啊。」
(插图014)
这时我终于注意到眼前的两个人是上次潜行时遇见的年轻女机士,罗兰涅•阿拉贝鲁以及丝缇卡•休特里涅。
再次一看之下,罗兰涅清楚残留著罗妮耶的样貌,而丝缇卡则是像缇洁。我眨了好几次眼睛后才终于开口向她们打招呼。
「好……好久不见了,二位。之前也说过了,别叫我『桐人大人』啦。」
下一刻,两个人就同时摇了摇头。
「恕难从命喔,桐人大人。」
「其实是想称呼您为星王大人的。」
「……绝对不要这么叫。」
背部抖了一下之后,我才再次询问:
「那么……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是费鲁西通知我们的。」
由于黑发的罗兰涅这么回答,原本想表达「原来如此」而上下移动的头在途中就变成了左右摇动。
「等等,但是……载我的机车直接就到这里来了喔。机士团的基地是在郊外对吧?费鲁西再怎么奋力奔跑也绝对来不及才对。」
结果红发的丝缇卡就一脸担心地说:
「桐人大人,您的记忆尚未恢复吗……明明发明传声器的星王您本人啊。」
「传……传声器?那是什么?」
「就是直接传递声音的造器喔。」
「造……造器?」
不由得浮现「你的说明根本没有说明任何事情啊」的想法,然后才预测出可能是「人造的神器」的简称。传递声音的话,那就是像电话那样的东西喽?Underworld不只有汽车与飞机,连电话都出现了……?
「嗯……我想我果然不是那个叫什么星王的……就算听见你说传声器,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件事情我们之后再说,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如此说道的罗兰涅以左手重新戴好帽子。
「这我当然赞成……不过要回你家吗?」
「虽然很想这么做,但是卫士队很可能再次闯进来……目的地等离开建筑物再跟您说明吧。」
罗兰涅打开门后确认左右两边。接著又看向这边点头,于是我便跟在丝缇卡后面离开侦讯室。
走廊上看不见卫士们的身影。快步移动到一楼后,横越大厅来到户外。结果入口正面就出现一台新的机车。
如果卫士厅的车是实用型的厢型车,那么这辆就是重视外型的房车了。从具备厚重前格栅的前端延伸出长长的引擎盖,连接到顶端较低的车体。车体的颜色是亮黑色,侧面虽然看不见文字,但是前端骄傲地突出十字圆的银制标志。
罗兰涅绕到驾驶座──跟现实世界的日本一样是右驾──丝缇卡则打开后车厢左侧车门并且看著我。由于不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嚷著「我想坐副驾!」的氛围,我便乖乖坐了进去。丝缇卡一关上车门,就传出「磅嗯」这种充满高级感的声响。
厚厚的坐椅相当有弹力,坐起来跟卫士厅的机车相比可以说有天壤之别。整个人靠到座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之后,突然往右边看去。
结果该处已经坐著一名乘客,吓了一跳的我身体直接往左边靠。
对方穿著跟丝缇卡她们同样颜色的外套、长大衣,也戴著同款式的帽子。从体型来看应该是男性,不过大型的帽沿深深地往下拉,大衣的衣领也竖了起来,所以完全看不见脸庞。交叉穿著闪亮靴子的双脚,手指交错的双手放在腿部上面,整个人一动也不动,我凝视该名人物一阵子后,才把脸庞靠近驾驶座并小声询问:
「罗兰涅……这位是?」
「整合骑士团长阁下。」
「团长……!」
我反常的声音与副驾驶座车门关上的声响重叠在一起。
罗兰涅一踩下油门,热素就在引擎盖深处发出低吼,巨大的车子顺畅地跑了起来。虽然觉得卫士厅的车子坐起来也算舒适,但是完全无法跟这辆房车比较。Underworld的技术力应该连充气式轮胎都无法制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构造来实现冲击吸收力的呢?
不对,现在机车的科技根本不重要。现在令人在意的是右边的人物。
既然是团长,那大概是整合机士团的头领吧。根据罗兰涅她们所说,机士团隶属的Underworld宇宙军虽然也有司令官,但是实际上指挥宇宙军与地面军的似乎是机士团。我认为是两百年前的异界战争时所整编的人界守备军与整合骑士团那样的关系,那就表示现在坐在我旁边的正是掌握Underworld所有军事力量的人物。
这种高层中的高层,为什么会坐在载我的车子里面呢?然后为什么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只是靠在座椅上持续保持著沉默呢?
我不停偷瞄著右边,拚命思考著该如何对应这种状况。说起来,实在搞不懂连丝缇卡她们也闭上嘴巴的理由。看是要介绍双方还是说明一下情况都可以吧。
如此一来我就乾脆模仿对方的姿势好了,于是我也在座位上高傲地交叉双脚,并且在大腿上交错两手的手指。这样团长会不会有什么反应……正当我侧眼往右边看去的时候。
往南前进的车子在十字路口左转,从窗户射进来的夕阳照亮了团长的肩口。
稍微可以窥看到帽子与立领之间的缝隙,头部后方呈平缓波浪状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那并非金发,而是颜色更深一点的金茶色。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亚麻色。
心脏突然间毫无来由地像战鼓般快速跳动。呼吸变得急促,指尖冰冷且麻痹。
我僵硬地把脖子往右转,将团长全身纳入视界当中。
以男性来说不算高大、粗壮。说起来应该属于跟我十分相似的瘦削体型。但是即使穿著厚厚的大衣,也能看出他全身经过相当精实的锻炼。
想伸出右手确认他肩膀附近的胖瘦程度。不对,是想摘下他的帽子,压低高高的立领,然后从正面窥看他的容貌。必须尽快确认并非那么回事,不然我加速的心跳就无法平静下来。
这种急迫的思绪在下意识中变成心念朝著团长伸去,接触到他大衣肩口的瞬间。
「啪叽」一声被弹开的感觉传递过来,让我瞪大了双眼。团长以强力的心念弹开了我伸出去的「心念之臂」。
「啊……没有,不是啦……」
呢喃般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立刻脱口而出的发言。
「原来如此。」
至今为止一动也不动的团长,左手缓缓从口袋里抽出来。
「……这就是拥有『星王』称号的男人的心念吗?也难怪卫士厅会误认为心念兵器了。」
这道声音。
没有丝毫刺耳的成分,宛如丝绢般柔顺,带有某种女性的高音成分,但是又让人感受到强大意志的这道声音是……
团长举起左手,以指尖抓住帽沿然后缓缓把帽子抬起。亚麻色的卷发掉落,在夕阳照射下发出美丽的光芒。
副驾驶座的丝缇卡迅速回头,像是一直忍耐到刚才一般大叫:
「看吧,团长。我就说是本人吧?」
「我还没这么说。机士团里也有几名这种程度的心念使用者。」
「都说他的实力不只是这样了!」
很急躁般在胸前握紧双手,丝缇卡连珠炮般说出一串话来。
「桐人先生他用从未见过的秘奥义……也就是只用剑就破坏了那只神话级宇宙兽深渊之恐惧喔!除了传说的星王陛下之外,不可能有人能办到这种事!」
「嗯,还是不要急著下定论。」
现在的Underworld里,应该是星界统一会议的领袖兼最高权力者的男人,以完全感受不到傲慢的口气这么说道,接著乾咳了一声后又加了一句:
「噢,罗兰涅。抱歉,可以绕到六区的东三号道路去吗?」
「不行喔,跳鹿亭的蜂蜜派的话,基地里应该有先买好的存货吧。」
「那个是刚出炉的才最好吃啊。」
「任何食物都是这样。」
当团长进行这样的对话时,我只能一直凝视著他的侧脸。
(插图015)
无法识别容貌。不只是因为夕阳造成逆光,还因为他戴著覆盖上半部脸庞的白色皮革面具。即使如此,露出的嘴角附近还是有那个人的影子。或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让我产生这种想法。
「没办法了,那就直接回基地去吧。」
混杂著叹息声这么说道的团长,以自然的动作重新转向我这边。
虽然从看起来很柔软的浏海根部到鼻子为止都覆盖在白色皮革面具底下,但是镶嵌著薄薄玻璃的窥视孔下方,绿宝石色的眼睛正放射出光芒。
「…………尤……」
从我口中落下的细微声音,让团长疑惑地闭上嘴巴,但立刻就由淡淡的微笑取而代之。
只不过那并非过去不知道对我露出多少次的温暖且平稳的微笑。拥有跟两百年前死亡的搭档相同眼睛与声音的男人,浮现带著某种讽刺而且渗出不与任何人交心般气息的笑容后,对我伸出右手。
「抱歉还戴著面具。因为眼睛附近的肌肤对索鲁斯的抵抗力很弱。在下……不对,我是整合机士团长耶欧莱茵•哈连兹。请多指教,桐人。」
「耶欧莱茵……」
我茫然重复著初次听见的姓名。
只是刚好长得像而已吗?因为决定Underworld人外表要素的参数变动所产生的偶然相似?还是说,像的只有眼睛与声音,面罩底下的脸庞完全是另一个人?
我拚命压抑下把他的面具扯下来的冲动。就算看不见长相,透过手与手的触碰说不定能感受到什么。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慢慢将其呼出后,才准备握住耶欧莱茵团长耐著性子一直朝这边伸著的右手。
但是在还剩下几公分时就被奇妙的感觉袭击而整个人僵住了。肉体与精神的连结慢慢变弱一般的朦胧人格解体感。这是……
开始登出了。
反射性地看向驾驶座。埋在仪表板里的时钟正指著五点十一分。由于我没有在约好的五点回去,神代博士正如预告一样,不对,是相当好心地追加一分钟的时间后才开始登出处理。
「等一下……!」
我一边对著现实世界的神代博士叫道,一边想办法试著要握住露出诧异表情的耶欧莱茵团长伸出的手。但是在双方手指稍微触碰到时,世界就被红光包围并且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