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月一日，星期四。
称得上秋高气爽的湛蓝天空中倾泻下的阳光，让教室的左半边显得白茫茫一片。微风带着街上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与学生们移动手写笔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很久以前，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时，每年都会期待十月的到来。由于一年两度的礼物是事先申请制的，我从八月就开始苦苦思索十月七日的生日想买什么，尽管有时候第一选择就能通过，有时候第三选择都被驳回，但我还是会掰着手指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知道自己不是桐谷家亲生的孩子的那年，我没有申请礼物。就算母亲问我想要什么也只是冷淡地回答「什么都行」，并把她一定花了很多时间挑选的运动鞋和背包都塞进房间的壁橱里，固执地拒绝使用。那样的态度一直持续到中学二年级，在十四岁生日后一个月，我被困在了SAO里。
两年后的十一月我从死亡游戏中解放出来，然后到了去年的生日前，母亲和直叶问我「生日，想要什么？」。那个瞬间感受到的悔恨之情，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心痛。我差点反射性地为过去的愚蠢行为道歉，但转念一想不是这样趁势道歉就可以了，于是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什么都可以哦」。尽管话语相同，背后的意思却完全不同，我想她们也都能明白。不管是什么礼物，我都打算一辈子珍惜。当然不是收藏在架子上，而是好好使用……就和四月时作为进入归还者学校的贺礼送给我的公路自行车一样。
「那，下一个……桐谷，请读一下。」
突然被叫到名字，我「是，是」地回答然后站起来。
负责必修科目历史综合的名叫依田的女性教师，以前上课时说过自己是肯尼迪总统遇刺事件那年出生的，但是高高瘦瘦的身子怎么看都不像有六十三岁。或许是因为沙哑低沉的声音和男性用语，在女学生中很有人气，但她仿佛有察觉学生的杂念的能力一样，上课时不专心的话会有很高的概率被点名。
很遗憾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的不是会小声告诉我应该读的地方的女同学，而是只会对这种状况感到有趣的男学生，但是我也多次见过在这门课上被血祭的同年级学生了，所以还是有一半的心思放在课堂上的。我咳嗽了一声后，开始阅读平板电脑上显示的教科书。
「……在美国，一九三三年上任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推进了加强政府对市场经济的控制的罗斯福新政……」
***
上午的课结束后，明日奈匆匆收起平板电脑，单手拎着大型冷藏袋走出教室。
袋子里装着在自己家里制作的五人份的三明治。由于时间不多，只是火腿芝士番茄三明治、西兰花鸡蛋三明治、橄榄金枪鱼三明治这样不太精致的菜单，但相信同伴们会喜欢吃的。
主动提出给大家带午餐，既有作为昨晚生日惊喜的回礼的意思，也是为了有效利用宝贵的午休时间。如果在拥挤的食堂买东西，至少也得提前留出十分钟。而这样的话，五十分钟的午休时间里就有四十分钟可以用来开会。
移动上要花单程五分钟的时间，是因为会议地点既不是食堂也不是《秘密庭院》，而是第二教学楼三楼的电子计算机室。虽然说不上是适合吃午饭的地点，但只有今天必须彻底保密。由于这所学校的学生中也存在被强制加入穆塔希娜军的ALO玩家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如果迎击作战的情报泄露的话会变成大麻烦。
要前往第二教学楼，必须从明日奈的教室所在的第一教学楼三楼下到二楼，通过空中走廊。她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寻找应该是走同一条路线的莉兹贝特/篠崎里香和阿尔戈/帆坂朋的身影，但是看来在明日奈把平板电脑收进包里，从储物柜里取出冷藏袋时她们已经先走一步了。
两人都是急性子啊……苦笑着正要下楼梯时。
「结城同学。」
听到背后有人喊，明日奈停下脚步。
感到稍微有些紧张的同时转过身，站在眼前的是穿着并非归还者学校的制服的女学生。
衣领染成绀色的灰色西装上衣。裙褶像刀刃一样立起的百褶裙。光润的黑发和冷峻的五官……是四天前转入归还者学校的转校生。名字是神邑樒
「你好，神邑同学。」
明日奈带着笑容轻轻鞠躬后，樒也微笑着微微点头回礼，说。
「结城同学，现在要去吃午饭吗？ 如果不为难的话，可以一起吃吗。」
「啊，那个……」
怎么回应呢，她迅速思考起来。
午休时间的会议不能缺席。这是面对面讨论迎击作战的宝贵机会，而且如果明日奈不把三明治带过去，和人他们就吃不上午饭了。
另一方面，也不能邀请樒去电子计算机室。樒应该不至于是Unital Ring的——不对VRMMO游戏的玩家，但把她晾在一边讨论作战计划感觉也太过分了。果然今天只能拒绝了。
抱歉，和别人约好了……为了这样说而吸了一口气，却卡在了喉咙里。
目光停留在樒的制服领子上字母A和抽象化的蔷薇花的徽章上。那是以前的明日奈也上过的私立永恒女子学院的校徽。
樒从永女转到归还者学校，好像是为了取得去美国的大学留学必需的，英文论文的题材。由于论文要求独特性，选择成立经过在世界范围内也是非常特殊的归还者学校体验学生生活也能理解，恐怕樒的论文，大概会是如何与SAO事件中内心受伤的年轻人们接触，如何援助他们这样的内容。说不定，今天的突发事件也会被写进去。《我以为已经成为朋友了，约她吃午饭却被拒绝了。SAO生还者们的心理障碍究竟有多高啊》之类的……。
这个想法很傻。尽管知道，还是止不住溢出的思考。
虽然Unital Ring事件是惊天动地的异常事态，但毫无疑问还是游戏。明日奈现在因为游戏的原因，要拒绝朋友应该还很少的转校生的邀请。如果是被困在SAO之前，在永恒女子学院中学部上学时的自己，应该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无论游戏中发生了多大的事件，现实世界里新朋友的邀请不是更优先吗……。
明日奈的话语卡住的时间，实际上应该只有半秒钟左右。
即便如此，樒还是像看穿了明日奈脑中的一切一样轻轻耸了耸肩，说。
「抱歉，结城同学，突然被邀请你也会困扰吧。」
「啊……没有……」
「别在意，可以的话明天的午饭一起吃怎么样？」
「……嗯嗯，非常乐意。」
明日奈这样回答后，樒莞尔一笑，再次点头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下楼梯。
等到那个身影转身消失在楼梯平台后，明日奈也开始走下楼梯。同伴们大概已经都到电子计算机室了，但她感觉腿特别重，迈不开步。
和神邑樒说话后，为什么感到如此不安呢。明明樒无论何时都很冷静，很有礼貌，完全感觉不出丝毫恶意。果然原因还是在自己这边吗。是因为在以从永恒女子学院的高中部升学海外为目标的樒身上，看到了《原本可能的自己》的影子吗。
对在中学三年级的秋天，无意中戴上哥哥的NERvGear这件事，她并不后悔。尽管在艾恩葛朗特中不知多少次体会过死亡的恐怖，有很多痛苦和悲伤的事情，但也有同样多的快乐、高兴的事情。如果没有被困在SAO中，大概也不会遇见莉兹贝特、阿尔戈、结衣还有桐人了。
一点也没有否定现在的自己的想法。无论后面有怎样的未来等待着自己，只要有与同伴们、结衣和桐人的羁绊，就坚信一定能笔直地、没有迷茫地前进。
明明如此……为什么。
不，现在不是考虑那种事的时候。就算在樒看来只是游戏，对明日奈来说the Seed连结体已经是另一个现实了。为了守护铭刻着无数回忆的木屋，平安返回ALfheim，今晚的战斗绝对要取胜。
到达二楼后，明日奈在前往食堂的学生中逆行，快步走向空中走廊。
***
——欢迎回家，好慢啊哥哥！
我一边预期着直叶的声音，一边打开自家的玻璃大门。
然而玄关处没有妹妹的身影。水泥地上也看不到靴子，看来今天是我回家比较早。
但是这也很正常。尽管上下学的时间大约是我的一半，但是直叶作为剑道部的正式成员，放学后当然会有练习。虽然有时是休息日，有时是早上练习，所以五点前就回家了，但是身为副部长应该不能一直使用这种大招吧。
幸好，她在部里并不轻浮，但是仔细一想我还一次都没见过作为剑道部员的直叶。下个月的新人战一定要去应援，我再次下定决心的同时首先上完厕所，在洗手间洗过手和脸后走向厨房。把在回家路上的蛋糕店里买的水果布丁中的两枚放进冰箱后，在餐桌上吃起另一枚。平时我基本不会自己买点心吃，但今天是为了给几小时后的决战养精蓄锐迫不得已。
监视着穆塔希娜军中玩家的SNS的阿尔戈还没发来警告，所以他们大概也还没有从斯提斯遗迹出发。其中应该既有学生也有上班族，出发恐怕要到八点，移动再花上三小时左右，所以开战是十一点前后吗。那种时间攻击过来，如果我们不在怎么办呢……虽然这样想，对穆塔希娜来说能破坏无人的拉斯纳里奥的话应该更方便吧。
对了，那个魔女到底为什么想击溃我们呢。单纯是因为我们是原ALO组中离《极光指示之地》最近的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虽然也想直接问她，但我们这边的胜利条件是击杀穆塔希娜，所以只有在今晚的战斗输了，而且我们还活下来时才能得到这个机会。由于我作为攻击手，输的时候大概会第一个死，无论怎么说似乎都没有机会了。
耳朵深处，再次响起在斯提斯遗迹听到的穆塔希娜的声音。
——SAO中产生的黑暗，在广大的the Seed连接体中散布、增殖起来。然后现在，无数的世界又一次合为一体。这个Unital Ring世界中，黑暗再度凝聚，压力超过极限时，新的某种东西……恐怕是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东西将会诞生。我只是想看到它罢了。
虽然这是不可接受的话语，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旧SAO中光明与黑暗都是存在的。如果说把我和亚丝娜、莉兹贝特、西莉卡、克莱因、艾基尔、阿尔戈，还有其他许多玩家连结起来的纽带是光明，PK公会《微笑棺木》象征的恶意就是黑暗了。
而且，微笑棺木已经化为某种传说，其追随者，不信奉者在各种VRMMO中出现也无法否认。虽然也有the Seed Package原则上允许PK这个原因，但在完全潜行环境中本应该有非常大的排斥感的杀人行为会扩大，如果也是因为《死亡游戏SAO中有杀害玩家的家伙》这一事实带来的诱惑力……或许这确实是《SAO中产生的黑暗》。
穆塔希娜做出的，那种《黑暗》会在Unital Ring世界中凝聚的预言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指，被配置在巨大的大陆外围的众多the Seed世界的玩家们，在接近世界的中心时斗争会激化吧。
一开始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玩家之间战斗，接着是与相邻世界的玩家集团斗争，留下来的胜者们，在《极光指示之地》跟前厮杀到只剩最后一队……说不定是最后一个人。
简直就是古代中国传说中说的蛊毒。立于被强制转换的几十万名玩家的死亡之上的唯一的胜者。那是穆塔希娜的目标吗？ 她想自己取得《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东西》，成为《新的某种东西》吗……？
「……只是个游戏啊。」
我嘀咕着，把最后一匙送入口中。专注在三百五十円一枚的布丁浓厚的风味上，重置思考。无论策划Unital Ring事件的是谁，胜者应该也不会觉醒超常的力量。公告中《最初之人将获得一切》的意思，大概是游戏内的道具或者数值，就算偏离这些应该也就是现实的钱吧。
我以《极光指示之地》为目标的原因，与穆塔希娜不一样。因为我想知道是何方神圣做了这种事，还想让自己和同伴们的角色数据以及木屋平安回到ALO。这个过程中就算无法避免与其他玩家的战斗，我也不打算追随穆塔希娜的预言。尽管这三天里把摩库立一伙和舒尔兹一行人全灭了，但也和来自Insecsite的海密等人成为了同伴。
当然，也有海密是艾基尔的妻子这个原因，但接下来我也希望与原ALO玩家们，有机会的话还有来自其他世界的玩家们合作。正是为此才建立拉斯纳里奥的。
我站起身，迅速在厨房里洗干净布丁的玻璃容器，在洗手间刷好牙后，来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我换上家居服，通过移动终端向直叶发送了『我先潜行了，冰箱里有布丁』的信息后躺在床上。戴上AmuSphere，慢慢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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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射状倾泻下的虹色光芒，把我的灵魂带向有强制转换以来最大的战斗等着我的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