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根之国,人们把草木绽放出花朵,野兽们生育孩子的春之花月,定为新一年的起始。
在花月一日的早晨,世界最古老的国家.刀根的国主会在他兼任最高神官的光神.不老王的神殿举行新年仪式,向神明
起到未来一年的丰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已经成为了约定成俗的习惯。
拥有七个自治领和三个直辖领的刀根的中心地区,就是在仿效七芒星形式建立的城墙包围下的巨大城塞都市,以及在
唯一的出入口双龙门前发展起来的城下町。
在七芒城郭的中央部,供奉御轮教所信仰的神明的七大神殿,排列成了一个圆形。在圆形的中央,就是刀根国主的公
馆。
在城郭内的街道上,充斥着结束了新年祈祷,从七柱神明的神殿中出来的男男女女。接下来,身穿节日盛装的他们将
会前往街道两侧云集了众多店铺的城下町,在那里欣赏品味街头艺人们所展露的妙技以及街头摊铺所提供的特色事物,
从而充分地享受花神祭所带来的乐趣。
在淹没了整个街道的人群都在涌向双龙门的时候,一个青年却在人群中反方向地逆流而行,努力向着城郭的中心部分
走去。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正是活力十足的年纪,同时也是很难被称为累积了足够人生经验的年龄。他身上所穿的白绢
礼服和到达脚裸的同色外套,显示出他隶属于负责国主之馆和双龙门警卫工作的近卫队。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隐藏在无袖外套下的肩章花纹和金色绶带却表明他就是近卫队的最高长官——近卫队长。
只有代代守护刀根的贵族家庭中武艺特别出众的青年才会入选近卫队。所以能够成为近卫队的最高长官,完全可以说
是身为武者的至高荣誉。
人流在距离石筑神殿不远的地方渐渐淡去。不顾光滑的头发已经散乱而匆忙赶路的青年,穿过神殿旁边,直接朝着国
主之馆冲了过去。
在被七座神殿所包围的国主之馆周围,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守候在那里的近卫兵们。他们正在丝毫不敢大意地进行着警
备工作。青年和他们简短打了个招呼后就来到正门。一个和他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近卫兵正等在那里。
“哥哥,怎么样?”
面颊上布满了担心的阴云,发出这个询问的人是位年轻女性。仔细看去的话,她的体态要比被她称为哥哥的年轻人苗
条,而且下颚小巧精致,整体给人一种纤细的印象。
年轻人用手背擦了擦浮现在鼻头的汗水,轻声地回答道。
“不行。我甚至派人去镇子的外缘寻找,但还是完全没有找到类似于城大人的身影。”
“怎么会!难道说他遭遇了什么危险——”
身为兄长的青年迅速地打断了双胞胎妹妹的话。
“不要胡言乱语。那位大人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他之所以没有回来,只是因为时间上的不方便吧?”
“如果是那样就好,但是……话说回来,树斋大人真的好可怜。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受到警护六家众人的责备。实在
让人看不下去。”
“我想也是啊。……哎呀,真是心情沉重。”
非常相似的双胞胎兄妹同时发出叹息,进入了公馆之中。
因为各个神殿的祈祷在中午就已经结束,所以国中的主要人物都会聚集在国主之馆,在这里进行庆祝新年的宴会。
在公馆一层的大厅中,除了七神殿的神官长们以外,已经聚集了将近三十人的受邀客人。这些身穿华美装束的客人,
全都是居住在七芒城郭内的人。因为按照惯例,各个自治领主将在花神祭结束后向国主请安,所以他们并没有受到招待。
在宴会正式开始前,客人们要加入划分成若干块的聊天小团体中,要么就是通过在四周散步来打发时间。
双胞胎的近卫队队长进入大厅后,位于距离门口最近的某个小团体中的一位女性,马上冲她招呼了一声。
“枫。怎么样?”
“非常遗憾……”双胞胎中的妹妹,向和自己一样穿着男装的中年妇女作出了回答。
“这可头疼了。如果先代大人不在的时间进一步拖长,而且被近邻诸国发现的话——”
站立在她右侧的壮年男子,中途打断了她语气含糊的表示。
“——如果被发现的话,可不是一句头疼就可以打发的了!!如果卡多拉斯国借机发动攻击的话,你要怎么办?树斋
大人!”
用半弹劾的口气如此激昂诉说的男子和那位男装的中年女性都披着衣摆颇长的上装,只是颜色有所不同。两个人的胸
口部分,都有一片大小相当于用拇指和中指形成的圆圈的白色。在那上面用金线刺绣着家纹。
身穿略带黄色的白色上装的女性的纹章是猴子。而壮年男子的水色上装上则是鹰的纹章。
外套的上装除了纹章以外没有任何刺绣或是花纹,都是使用了单色绢布的朴素设计。而穿在那上面的上下一体的服装
,则点缀着金银线的刺绣和灿烂的宝石,只能用豪华来加以形容。
“非常抱歉。”
受到男人责备的树斋,静静地低头道歉。
老人修长的身材笔挺健壮,充满了武者的感觉。就算隔着衣服也能看得出他宽宽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
虽然他的服装也是刀根风格的上下一体,但是有别于刀根人会把留长的头发在后面系到一起的习惯,他的一头白发剪
得非常之短。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在城大人去年花月中旬失踪的时候,不就是你说他在新年宴会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吗!!”
因为没有人插入他们中间进行调节,所以男人进一步增强了非难的语气。
“城大人是王城警卫的中心所在,可是他居然将近一年都外出不归。就算他是先代国主,这样的行为也未免过于任性。这都是因为身为守护人的你,没有在先代年幼的时候就好好向他灌输尊重国家的感情。国家大事果然还是不能交给异
国人!”
听到他这句话,从各个地方都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玄大人!就算你是先代的岳父大人,这么说也太过分了。难道你忘记了吗?在八年前的战斗中,正是因为有那位大人
的活跃,刀根才能获得胜利的。你居然说城大人轻视自己的国家!作为曾经和城大人并肩作战的武者,我不能容忍这样
的发言!”
某位让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加入了近卫队的大贵族愤然地表示出抗议后,因为受邀客人的一半以上都是即是武者也是贵
族的人物,所以他们也纷纷地表示了赞同。
“那是,警护六家的总意吗?”
“不,不,绝对不是那样的——”
玄有些慌张。
身为国主的外戚,玄非常讨厌并非出生于刀根的树斋,所以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对他发起攻击,试图让他脱离国事的中
枢。
树斋在刀根国已经生活了三十余年。由于当年立下的誓言的关系,他没有娶妻的意思,因此也没有子嗣。而这也是他
被人认为没能彻底成为刀根国民的原因之一。
“算了算了,各位先静一静。玄大人也是因为过于担心国家,所以才有些言辞过火而已。”某位带着虎之纹章的中年
男子插进来打圆场。
他的上装是红色的。大厅中有六位客人披着颜色不同的上装。
“树斋大人确实是外国出生成长的。但是,是他把先代大人培养成为出众的武者,也是他漂亮地完成了作为守护人的
职责。这一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玄大人,城大人的奔放性格,您也应该非常明白才对吧?就算你斥责树
斋大人,城大人也不可能就此回来的。”
“……不。如果我当时的态度能够更加严厉的话,那时候先代大人也许能够改变想法也不一定。追根究底还是我的判
断过于天真,才导致了他长期不在的局面。玄大人会责备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各位,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错。”
在这个古老的大国中,正是树斋谦逊的性格,才让来自异国的他长久地生活了下来。
先先代国主的女婿是邻国卡多拉斯王弟。树斋是作为这个王弟的守护人来到了刀根国。就算他本人已经打算埋骨于此
,刀根的贵族们还是毫无忌讳地把他称为卡多拉斯人。
这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各位大人聚集在一起,是在讨论什么深刻的话题吗?因为各位神官长也已经到来,可否请各位适可为止。”
一位头发上装饰着花朵的中年女性,站立在门口,仿佛哭笑不得般地看着众人。
“虽然我很清楚各位对于政治的喜爱,但是在这种可喜可贺的日子,真的有什么事情是重要到了这个程度吗?”
玄迅速地打起了圆场。
“哎呀呀,原来是早苗大人。我们只是在进行新年招呼的同时随便聊聊天而已,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这样吗?我原本还以为又是你们向树斋大人提出了什么难题呢。既然这样就好。因为先代大人最讨厌的就是自己
的守护人受到自己以外的人的欺负。如果招惹了那位个性强烈的大人的不赶快,就算肇事人不是自己,也绝对不是什么
愉快的事情。”
和露出了咬到满嘴虫子一样的表情的男人正相反,女官长展现出了仿佛少女般的灿烂笑容。
“既然各位都已经到齐,那么请让我带各位去宴之间。请到这边来。”
所谓的警护六家,就是指守护七芒城郭除了双龙门以外的六个城塔的家族。
因为玄一向依仗自己现任国主外戚的身份而以警护六家的首领自居,所以其他五家的人平时都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因
此听到女官长的冷嘲热讽,他们都露出了坏坏的笑容,然后跟在了女官长的身后。
石头结构的公馆的天花板很高,左右的走廊上都摆放着华丽的精雕细刻的银制烛台。
就算是没有灵感的人,也能感觉到聚集在这个公馆中的守护的清灵气。
这是几代的神官们日夜持续祈祷所形成的成果。主要是为了防止国主受到什么人的咒术或是怪物的侵害。
除此以外,据说收纳在各个城塔最上层的七个守护体,也从灵的性质上守护着国主。
今天公馆的昏暗走廊上也飘荡着轻微的甜美花香,形成了和平时的厚重味道截然相反的华丽感。
女长官带领他们达到的宴之间,平日除了举行有国主参加的会议外,还经常在内部的庆祝宴会时使用。那些包围着厚
重木制桌子的椅子,就算说是已经写上了每个人的姓名都不为之过。
在异国制造的青瓷大花瓶,摆放在房间四角的地板上,那里面插着若干种类的鲜花。那份华丽和芳香感非常适合新年
的宴会。
但是,女官们的苦心却完全没有被将近四十人的客人们所意识到。
所有人的眼睛全都因为惊讶而大大睁开。他们的视线穿过原本应该是圣少女王所坐的席位,投注到了那后面的窗户上。
位于那里的,是向外扩展出的,足足有成年人一倍身高的装饰窗。在由七芒星河和装饰性花朵纹路所构成的的铁制框
架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彩色玻璃。从上到下逐渐变化为透明的彩色。
某个男人把窗边形成台子状的宽敞空间定为了自己的席位。在现任国主继位的时候,受邀参加仪式的邻国国主曾经送
上了野兽的毛皮作为礼物。而那些毛皮就为了那个人物而长长地铺在了那里。就算在他将近一年不在刀根的时候,那些
毛皮也随时都得到细心的护理,并且被铺设在同样的场所。
某个任凭瀑布般的金发凌乱落下的人物,现在正手托着下颚躺在那些毛皮上。
他异样的外表并不仅限于头发。包裹着他全身的,是位于大海另一方的珠洲国女性习惯穿着的绯色衣服。绢衣被华丽的织锦衣带系了起来。通过胸膛处敞开的衣襟,可以看到七宝的颈饰和白银色的铠甲。在他身边也放置着十足异国风格的宝剑。
虽然他很年轻,但是却难以看出正确的年龄。十几岁,二十几岁,乃至于三十出头,似乎都在可以考虑的范畴之内。
这位人物拥有近乎妖异的美貌。薄薄的嘴唇上涂抹了强调出轮廓的红色,双眼皮的眼帘上扫上了青和紫的色粉。眼角上的红色,也属于异国风格的化妆。
虽然乍看之下他华丽的外表让人联想到男装丽人,但是他周身所飘荡的氛围,却没有半点可以称为柔和甜美的东西。
那是仿佛千锤百炼的钢刃一般,坚硬冰凉,让人冒出寒气的男之“气”。
涂抹着红色的嘴角微微吊起,歪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各位,好久不见。”
沐浴着所有人的视线而横躺在那里的人物,用可以听成是男性也可以听成是女性的嘶哑声音如此说道。
绝对不是什么动听的声音。考虑到和他那份状绝美貌之间的协调感的话,这个声音按说只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但不可思议的是,在传入耳朵的瞬间,这个声音就能让众人体内产生麻痹般的快感。
“……城大人。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还没能从惊讶和冲击中苏醒过来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这样的询问。
“昨天深夜。怎么了?为什么如此惊讶?在新年宴会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我记得我走之前应该和老头子如此交待过啊。”
这个不仅年龄,就连性别都近乎不明的人物,就是先代的国主,也是现任国主的亲生父亲。而且也是双龙门所在城塔的主人,“城大人”。
从小他就是个不喜欢循规蹈矩,个性奔放,喜好华丽的奇装异服的武者。不过真正让他被这个国家当成异端的,还是他的双眸。
国主直系的人,在出生的时候都会拥有瞳孔和虹彩没有明显区别的特异构造的眼眸。而在这其中更加罕见的就是纯粹黄金色的眼睛——和传说中沉睡在刀根城郭下的黄金色飞龙同样的眼睛。
“不过,负责城门警护的书斋大人说您还没有回来……”
“啊啊,我没有通过城门。”
先代若无其事的回答迎来了意味深长的提问。
“没想到您不用通过作为唯一出入口的城门就能返回公馆啊。难道说您使用了魔道的伎俩吗?”
现场突然被冰冷的寂静所支配。
是不老王神殿的唐神官长。
这个枯树般的瘦削老人和先代国主之间的不和,在场的无人不知。但即使如此,唐的问题中所包含的危险味道还是太过明显。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紧张地让视线在两人身上不断交换。
先代国主眯缝起黄金色的眼睛,坏坏地一笑。那是就好像大型的肉食野兽展露出牙齿一样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拜托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好歹也是担任御轮教最高神官的人物,居然张口闭口说什么魔道吗?”
“如果有触怒您的地方,我非常抱歉。”
相当于全神殿的实质性统治者的神官长,彬彬有礼地低下了秃头。
“但是,假如您主张自己的清白的话,是否可以请您讲述一下具体的情况。”
“我是从城郭外使用密道进入公馆的。我不喜欢在城门受到夸张的欢迎,而且因为长途的加急旅行有些疲劳。”
“我从先先代的时期就追随国主陛下,但我从来没听说过城郭有什么密道。”
“那是理所当然啊。因为只有代代的国主才会知道。”
男子好像在表示要结束这个话题一样打了个哈欠。不过老人似乎还要穷追不舍地再次张开了嘴巴。
“国主陛下驾到。”
女官长的声音让客人们恢复了清醒。他们慌忙拉开自己的椅子,站起来迎接进入房间的主君。
不久之后,随着衣衫摩擦的声音,位于刀根全土以及御轮教教徒顶点的国主的身影展现在了大家面前。
除非是没有女儿诞生,否则刀根的国主位置都会有直系的女性继承。现任国主是位不满十五岁,拥有端正到冰冷的面孔的娇柔少女。在她年满七岁那年的花月,她曾经是代理国主的亲生父亲就让位于她。不过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先代在担任摄政工作。
在如同扇子一样倾泻到胸口的黑发上,两侧分别编入了红色的鲜花。在白色礼服的胸口、肩膀和袖口,也缝上了同样的花朵和宝石。这是女官们彻夜工作的成果。
“各位就座好了。新年的宴会即将开始。”
仿佛人偶一样的少女王,用非常适合她清雅外表的清澈声音发出了命令。
客人们在长方形的桌子两侧坐了下来。
看到全员就座后,女官长示意在走廊上等候的女官们进来。身上装饰着花朵的女孩们手持装满了果酒的瓶子,为客人的杯子注入了庆贺之酒。
在所有人的杯中都注满酒后,国主扬起黄金的酒杯,仿佛歌唱一般地说道。
“让我们祈祷能够获得沉睡于灵山的七柱之神的加护,保佑刀根国今年也一样风调雨顺。”
“灵山的神明啊,请你们赐福于刀根!”众人唱着祝酒时的惯用词语,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向国主表达了祝福。
“馆大人,祝您新年快乐。”
“嗯。”
少女微微一笑,用成熟的动作点点头。
从第二杯开始就不用再拘泥于礼节,所以刀根的重臣们纷纷开始和身边的人说话。
虽然没有人主动和他攀谈,但是所有的人都强烈地意识着异装男子的存在。期待他能开始讲述什么的空气非常强烈。
但是,他只是懒洋洋地将朱色的杯子送到口边,并没有讲述旅途见闻和其他国家情报的意思。
在刀根,除非是作为见习神官或年轻武者踏上修行之旅,或是成为和他国进行物品交易的商人,否则基本上没有直接和他国接触的机会。
因此可以谈论他国话题的人,不管在哪个家庭都会受到欢迎。
作为守护人的树斋感觉到了周围无言的恳求,咳嗽了一声开始询问。
“少主。这将近一年的旅程感觉如何?如果你有经历道什么国外的珍奇见闻,我非常愿意洗耳恭听——”
“既然是先代大人主动决定的秘密旅行,那么想必获得了众多对刀根有益的情报吧?”
对于玄名的冷嘲热讽,好几个客人都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和刀根有深切关系的话题倒是不止一个,比如说……”
朱红的嘴唇懒洋洋地张开。
“卡多拉斯的局面很不稳定。多半等到实月的收获时就会攻打过来吧?”
带着充满期待的表情的众人全都脸色大变。
一瞬间,花月甘甜而平稳的空气都不翼而飞,武者们放下酒杯,全身都释放出了杀气。
一如既往地躺在皮毛上的男人,优雅地伸出酒杯,示意身边的女官为他注满酒。
“我原本就想过,就算世代交替,只要范恩那帮家伙的血缘没有断绝,就绝对不能大意。应该说是不出所料吧?”
“可恶……!那帮不敬神明的暴发户!居然如此不懂得吸取教训!”警护六家家长之一激昂地一拳打在桌子上。
他的叫声可以说是代言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位于刀根北部的卡多拉斯国,起源于现任国主的祖父一代。他们的第二代国主乌斯.范恩通过武力吞并周边国家,而让卡多拉斯成为了势力急速增长的新兴大国。
因为刀根是御轮教的发源地,所以最初卡多拉斯对刀根表现出了友好的态度。甚至于刀根的先先代国主还和范恩家的小儿子泰连缔结了婚约。
但是在先先代国主去世,泰连成为了年幼的先代国主的监护人时,范恩就===//此处为禁止词语//===裸地表现出了对于富庶的刀根的野心。泰连以半强迫的形式让儿子和范恩家的女儿缔结了婚约,但是在充斥了周围的反感目光中,他因为过度的心力交窣早早就患病去世。
但是,他的儿子虽然和秀丽柔软的父亲拥有非常相似的容貌,但从性格上来说,却是面对霸王范恩也可以毫不退缩的豪杰。
他在婚礼之前就临幸作为侧室的刀根女性,生下了女儿。然后再女儿刚到七岁的时候就遵循惯例将国主的位置让给了女儿,粉碎了范恩试图作为国主岳父支配刀根的野心。
范恩后来宣布,由自己的侄子以及女婿所统治的刀根,在理论上应该算是卡多拉斯的属国,并且试图用武力来贯穿这个观点。但是,他在与前女婿的战争中大败,最后只能无奈地退位。
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了八年。
“今年是六百年一度的举行灵山大祭的年份。范恩大概也是想从这方面下手吧?”
先代浮现出冷笑,毫不客气地直呼前任岳父的名字。实际上,他们在战场上已经不止一次交手,所以完全可以算是仇人对头。
“怎么可以如此卑鄙……”
神官长们纷纷脸色大变地愤怒表示,新年宴会转眼间就化为了哗然的议论场所。
“干脆由我们主动进攻如何?”
血气旺盛的武者之一探出身体提议,并且赢得了相当数量的赞同声音,但是神官长中间马上有人发出了异议。
“不可以。刀根是圣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对不能主动对他国动手。”
先代也大刺刺地点点头。
“获神官说的没错。首先,凭借刀根一国还不具备彻底压制卡多拉斯的兵力。如同之前的战斗让大家明白的那样,只要有七芒城郭在,卡多拉斯就不足畏惧。不过被站的武器和粮草准备绝对不能懈怠。”
“是!”武者们带着仿佛踏上战场的表情,精神十足地做出了回答。
“城大人,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们从城郭通向公馆内的密道。”
“为什么?”
拥有黄金眼睛的男子,向玄询问他唐突发言的真意。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吧。不管我们如何日夜严守城郭,如果被人从外部发现入口,让卡多拉斯的人直接踏入的话,不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
前国主用舌尖轻轻添了一下杯中的美酒。
“不用担心。那扇门只有拥有国主血缘的人才能看到,才能打开。”
在玄因为这个不可思议的回答而迷惑的时候,中途插话的唐神官长严厉的声音,再次让现场一片沉默。
“这是什么咒术吗?”
老人的双眸中闪烁着充满了恶意的喜悦。他似乎确信自己发现了不可动摇的证据。可以弹劾先代国主,宣布他是刀根不应该存在的异端人物。
“虽然御轮教的圣典中也存在神圣的祈祷封印,但是如果兼备欺骗他人的效果的话,毫无疑问应该属于魔道的范围——……!!”
一个横空飞来的东西,准确无误地打中了老神官的额头。
“亏你居然说得出口!没有脑子的东西!你居然要把荣耀的刀根历代国主都称为魔道者吗!?”
“啊……”
不由自主地捂着额头的老人,因为这个愤怒的声音,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发言的不小心。
原本吊儿郎当横躺在毛皮上的先代国主支撑起身体,就仿佛露出利齿的猛兽一样,整个人的氛围都截然不同。
从他缠绕着女性服装,乍看起来苗条纤细的身体上,释放出了让周围人都不寒而栗的凛冽之气。在他隔着散落下来的华丽金发,怒视着老人的黄金色双眸中,强烈地闪烁着让人联想到熊熊燃烧的火焰的色彩。
“如果只是对于我个人的愚蠢揣测,我还可以当作那是因为你关心国家而放你一马。但是,身为刀根国的神官,你居然诽谤作为国家中枢的国主的血统,这样的暴言绝对不可原谅!”
就算是旁听的其他人,也觉得这一字一句都好像靶子一样地狠狠抽打在了身上。这种状态下的先代,拥有完全和他妖艳华丽外表不相符的残虐性。不管是对于大敌人还是自己人,都会毫不留情。
而身为臣下者,则由于各自的思考而表现出了不同的反应。
因为害怕遭受殃及而转开面孔不敢去看神官长的,是平日就和他关系密切的人。而忠诚心浓厚的若干武者们,则由于老神官没有向国主血统表示敬意的傲慢态度,和先代一样露出了充满怒火的眼神。大体上来划分的话,和神官长关系亲密的人都是中年以上,而和先代产生共鸣的则是年轻人居多。
但是,身为守护人的树斋却不属于任何一方阵营。他只是从现任国主的左侧,用清醒的目光眺望着眼前众人的反应。
他知道,先代的激昂是事先计算好的行为。大概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想要彻底葬送这个长年以来的吵架对象吧?老神官的失言,只是让他找到了绝佳的借口而已。
脸色苍白的神官长,试图想办法打开自己所造成的僵局。
“请您原谅。我只是因为新年的热闹气氛而一时忘我失言。身为不老王大人的忠实仆从,我绝对没有轻辱国主大人的意思。我衷心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抱歉。无论如何请宽恕我的——”
“住嘴!我不打算听毫无真诚可言的空头道歉!你的不敬是刚刚开始的吗?——葵,枫。把这个无礼的家伙拖下去!关入公馆的地牢,派人好好看守,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先代向身边的两名近卫队队长发出了语气尖锐的命令。
这次终于爆发了惊愕和反对的嘈杂声。
公馆的地牢,自古以来一向是叛逆者的牢狱。在近几代国主的执政期间,哪里还一次也没有被使用过。
神官长除了和先代不和以外,在长年的神官工作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失误。就算是为了显示先代怒火的激烈,把他作为叛逆者对待也未免过于苛刻。
就算事后获得释放,这也等于是作为刀根国民的最大级的耻辱,等于是被盖上了丧失神官资格的烙印。
玄下定决心地插口进行仲裁。
“城大人。是否可以请您看在神官长侍奉神明的漫长岁月上,这次就先原谅他呢?以他的年龄来说,如果被关进寒冷潮湿的地牢的话,很有可能会损害健康缩短寿命吧?不如把他交给我,让我把他关入塔内的一室进行严格看管。所以请你——”
“忽视他对于历代国主的言辞上的大不敬,和他的年龄有什么关系吗?”
美貌的先代国主冷冰冰地说道。
因为他表现出不容分说的态度。所以玄放对他进行说服,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了现任国主,也就是自己的外孙女身上。
“馆大人,请你看在我这个外祖父的面上,劝说一下你的父王。”
树斋因为男人露骨地摆出外戚立场的态度而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窥探着先代的脸色。
结果,异装的前国主只是侧眼扫了一下自己的守护人,微微地扭曲了一下红色的嘴唇。
那个表情,让树斋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先代国主在上一次的战役中曾经表现出了足以媲美狮子的活跃,并且一手将自己的军队引导向了胜利。但是,玄之流的一部分老臣却认为,就是因为他拥有卡多拉斯的血统,才会招惹来范恩的野心。而且他们对于先代的父亲和守护人都是卡多拉斯人这一点也非常不满意。
而进一步煽动了他们的反对心的,就是先代平日的奇装异服和破格举止。
在先代任性奔放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狡猾的执政者的面孔。但是被化妆和女性服饰所欺骗的老臣们,却没能看穿这一点。
玄自从获得了国主岳父这一范恩曾经一心渴望的地位后,就妄自尊大到了让同辈的警护六家家长都感到不快的程度,甚至露骨地表现出了对于先代国主的轻视态度。
但是,至今为止一直好像人偶一样默默坐在那里的美少女,对于众人的争执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只是用清凉的声音说道。
“城大人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就照城大人的吩咐去办好了。”
玄涨红了面孔。
“国主应该是馆大人才对。你完全没有必要事事都要顾及先代的意思。我是馆大人的外祖父,馆大人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想法。”
“玄大人,你这样的口气——”
无法坐视玄等于是在自己勒住自己脖子的态度,树斋为了发出忠告而开口。
“这里没有卡多拉斯人插嘴的余地!”
听到亢奋起来的玄的怒骂,树斋一时间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但最后还是强忍下了这份侮辱。
“葵,枫,不要管他,把人拖走!”
先代态度霸道地用下颚示意了一下房门。
被双胞胎的近卫队队长抓住双臂悄然拖走的神官长,在门口的部分转过头来,充满憎恨地发出怒吼。
“居然敢对侍奉神明的人做出这样的暴举,你一定会遭到天谴的……!”
“唐,你少自以为是了。侍奉神明的你只是单纯的人类而已。居然因为私怨而擅自使用神明的名义,你也未免太过不知天高地厚。”
一面从女官手里接过酒杯代替丢出去的那个,前任国主一面严厉驳斥了老人丢下的台词。
以玄为首,和神官长交情深厚的老臣们,都陷入了苦涩的沉默中。谁也不敢说,明天那天被丢进地牢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算计着先代的怒火已经有一定缓和,玄代表年长派发出了进言。
“城大人。既然你说卡多拉斯会在秋季发起攻击,那么此时将因为忠心而发出忠告的臣下押入地牢,未免太过武断。这样的行为对于刀根的未来绝对没有好处。那样的话,将来只会剩下窥探城大人脸色的奸臣,乃至于引发国家的衰退吧?”
先代抬起指甲染成朱红色的手掌,轻轻打了各哈欠。
“怎么可能。将历代国主称为魔道者哪里算是忠告了?比起那种事情来,你应该有必须向馆大人汇报的重大事情才对吧?”
“啊……?”
在黄金眼睛的正面凝视下,诧异反问的男人的面孔,转眼之间失去了血色。
“那才真的是关系到刀根存亡的重大问题吧?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异装的丽人横躺在毛皮上,用体贴到极点的温柔声音兴高采烈地发出了责备。
至今为止强硬态度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低垂脑袋的玄的额头冒出了无数冷汗,巨大的身体也不断颤抖。
“城大人,到底是什么事情?”
看到同辈非同寻常的样子,一个还可以被称为年轻人的武者探身问道。
那是拥有前蹄扬起的马的纹章的琉璃城塔之长。
“馆大人,你也注意到了吧?”
听到父亲的询问,国主缓缓地点头。
“大约在七日前,水晶珠遗失了。”
“您、您说什么!?”
几乎所有出席的客人都带着近乎恐怖的表情,异口同声地大叫出来。
在刀根的七芒城郭,七座城塔的最上部纷纷收纳着作为七柱神明象征的七宝——也就是七种守护宝珠。城塔的名称也都是缘于收纳的宝珠名字。
而守护拥有水晶珠的水晶城塔的,就是玄之一族。
从七芒城郭修建时起就被收纳在那里的七宝,拥有让任何咒术和妖怪都无法接近的强大灵力。因此在他国,七芒城郭甚至拥有了灵防城郭的绰号。在刀根传说长达三千年的壮大历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遗失宝珠的记录。
“守护宝珠的遗失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异变!玄大人,你都干了什么?”
脸色大变的众人纷纷吵闹了起来。
“太难看了!你们慌张个什么!”
先代的低声呵斥,镇压了和恐慌已经只有一步之遥的狂乱状态。
“——玄,交待详情!”
“那、那个……大、大家都还不、不明白原委……”
颤抖到牙齿打战程度的男人,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叫不明白原委。你还真会开玩笑。难道说宝珠自己长了翅膀,擅自飞走了吗?”
“实、实在太过不可思议,让人不能不这么考虑……”
不管在哪座城塔中,最上层都随时安排了卫兵,警惕着城郭内外的情形。
宝珠收容在水晶和黄金质地、精雕细刻的盒子中,放置在最上层中央的钢台上。
按照玄的说法,七日前,在盒子的封印都没有破坏的情况下,宝珠突然就消失了。
玄不得要领的回答,一口气引发了众人的非难。但是先代轻轻摆手阻止了他们。
他从恶作剧般地欺负人的愉快表情,转为了务实性的前国主的面孔。
“算了,关于水晶珠的事情,我这里多少有些线索。这个就包在我的身上。问题在于,因为忙于搜索宝珠,水晶城塔的守备已经变得大为松懈。而且如果传出刀根的守护宝珠之一丢失的风声,也只会让其他国家有机可乘,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立刻召回派出去搜索的人员!”
“是……非常抱歉。”
至今为止一直以国住外戚自居而产生的高傲态度已经无影无踪,玄此时只能作为水晶城塔的守护人而不断低头致歉。
“宝珠的遗失并不能仅仅归罪于你的迂腐。所以这一点我就不予追究了。但是,你妄顾国家的安全,一心只盘算着自己的地位,因而没有立即向馆大人报告这一重大事项。这种行为绝对是不可原谅的背叛。就算是万死也不足以赎罪。”
前国主用嘶哑的声音作出了严厉的定罪。
“万死也不足以赎罪”这一残酷的形容,让所有人都预感到了玄的地牢之行。甚至觉得,就算要当场赐死他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仿佛是为了打消众人的不安一样,黄金色眼睛中的强光柔和了几分。
“——话虽如此,如果将代代守护刀根一族的你和神官长相提并论,未免有悖于主从之道。你将水晶之长一职让给继承人,从此不要再出现于公众场合。这样就可以了。”
“不,不好意思……我的儿子还是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孩子。实在还无法担当这样的重任。请让我在他可以独当一面之前,作为监护人——”
玄的孩子虽然不少,但是却很不走运地总是失去男孩。所以他的继承人是他和后妻之间所生的十五岁少年。
从一开始就对他的算盘了如指掌的先代,挑起了赤红的嘴唇。
“我在十三岁就让你的女儿怀上了孩子,那时候,就是你宣称因为我已经可以独挡一面,才把女儿送来做我的侧室吧?十三岁的我可以独当一面,你十五岁的儿子却无发自己做主,这未免太奇怪了一些不是吗?”
玄因为先代露骨的冷嘲热讽而脸色大变。
围在桌边的人努力咽了了汹涌而上的笑意。
“千和田”,先代干脆地呼叫了另一座城塔之长的名字。
“在。”
调整姿势发出回应的人,是穿着马的纹章上衣的琉璃城塔之长。他比先代大约年长两三岁。于八年前继承了在和卡多拉斯的战役中战死的父亲的衣钵。
和曾经是标准武者的父亲相反,他在那些虽然年轻却喜欢玩弄权术的人,和年长的同僚之间的口碑并不是很好。但是却拥有众多年轻的武者友人。
“我要去寻找水晶珠,所以需要借用收纳在你的城塔的琉璃珠。因为琉璃珠和水晶珠互相呼应的力量最为强大。”
“遵命。”
讲和琉璃珠同样的带着紫色的蓝色长发在脖子后面束在一起的千和田,没有做出任何多于询问地轻轻低头。
虽然在座的绝大部分人都投出了询问的眼神,但是先代却只是带着若无其事地表情一面喝酒一面眺望着窗外。
在刀根的民众间,流传着宝珠所释放的灵力制作出灵之结界,守护着七芒城郭的传说。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人拥有什么和宝珠相关的明确传说。
包括水晶珠消失的谜团在内,先代似乎掌握了若干和宝珠有关的秘密。不知道他会不会顺水推舟地披露其中的某些环节呢?所有人的期待都高涨了起来。
无视这样的空气,几乎在时隔一年后才回到这里的刀根实质上的支配者,只是抓着女官的手,不断地油嘴滑舌地进行着调笑。
章之二琉璃的悍马
因为先代迟迟没有出现,老人为了探视他的情形而踏入卧室,结果在看到卷成筒状的毯子后叹了口气。
如果滚在寝台上的筒子前端没有露出金色的头发的话,实在让人无法想象那里面裹着一个人。
“少主。你要对卧床眷恋到什么时候啊?太阳已经很高了。千和田大人从刚才起就带来了琉璃珠,正在等待少主你呢。”
树斋一面说一面抓住毯子的一端,毫不客气地拽出了毯子里面的东西。
“唔~~”
半裸的先代在寝台上打滚。
“老头子~。你明明是老头子,怎么还是和个酒桶一样……。我的酒可还没醒呢。”
用嘶哑的声音呻吟出来的先代,昨天和树斋一面喝酒一面谈论旅程中的话题,一直到天明的时候才睡了下来。
“只不过是那种程度的酒水而已,你在说什么呢?快点起来收拾吧!”
“那种程度……?我记得我们两个人可是扫空了三升的酒樽吧?”
“不管是一升还是三升,都不足以成为武者睡懒觉的理由!如果是在你隐瞒身份的旅程上也就罢了,既然现在你已经是先代的身份,我就不容许你再这样的自甘堕落。”
担任守护人的老人,用和对方还是个孩子时一样的严厉口气进行了斥责。
“不要怒吼啦。头都被震疼了……”
用一只手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先代缓慢地支撑起了上半身。
“穿的衣物——这儿就可以了吧?哎呀呀,你的奇行更加的变本加厉了……。馆大人都还没有嫁人,一想到如果有什么不好的风评传进近邻的国主的耳朵,我就——”
嘴里抱怨个不停的老人,手拿着先代的衣服转过头来时,因为过度的惊讶而失手将衣服掉在了地上。然后无声地冲到了打哈欠的男人身边。
“这,这是怎么回事?好疼。不要闹了!”
因为突然被强大的力量拉起手臂和头发,先代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
“这……这个不是只有那些无赖汉才会弄的刺青吗?怎、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虽然先代纤细的身材让人无法想象他是可以不动声色地拉开十石强弓的强大武者,但是在八年前和卡多拉斯的战役中,他确实不止一次地冲入敌方阵营展开激斗。并且因此而几度受伤。其中最重的一次,就是在最后和敌方总大将范恩进行以刀根为赌注的对战时留下的,从左肩到胸口,连铠甲都被划破的刀伤。
而那个伤痕,现在被由色彩斑斓的花朵组合而成的美丽刺青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啊啊,这个吗?我在某个镇子遇到了个刺青师。那可真是个大美女呢。她说如果我肯让她在身上刺青,就可以和我上床,所以一不小心就——”
“太、太丢脸了……!!”
“是吗?我倒是相当中意哦。不但漂亮地隐藏起了伤痕,而且最重要的是非常美丽。”
“不要胡说八道了!!”面对毫无歉意的对方,老人大喝出声。
“都说了叫你不要怒吼啊……。好吧好吧,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伤疤是武者的荣誉。而且居然在父母赋予的身体上进行雕刻……”
老人因为过度愤怒而浑身颤抖,双眼甚至滚落下了泪水。
黄金之眼用带着惊讶的眼神追逐着从面颊滚落到下颚,又流淌到了手指长短的白银胡须上的泪水。
树斋粗鲁地擦拭了泪水。
“有什么可笑的吗?”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害老头哭了出来,有点糟糕呢。”
浮现出满面笑容的先代的面孔,怎么看都是充满了兴高采烈的味道。
“你就不用隐瞒了。你是看准了以玄大人为首的老臣们会责备我,才故意没有穿过城门而回到这里的吧?”
“嗯。一想到老头子会受到玄和神官长他们阴险的追究呲责,我就忍不住高兴啊。当时真的有点头疼呢。因为快要控制不住笑意。”
“不要使用这么粗鲁的口气,还有,什么叫‘老头子’,太难听了。你要说几遍才肯改过来?”
这个确实是在两人之间进行过不止一次的对话,但是先代似乎完全没有改善的意思。
先代一面听着树斋的数落,一面用侍女送来的水清洗了面孔,穿上了树斋刚才掉落在地毯上的异国服饰。漆黑的布料飞舞着边缘用金线圈起的红色和黄色的蝴蝶。而在蝴蝶的间隙间则用银线刺绣着异国的花朵,整体的感觉十分华丽。
系好了细长的腰带后,先代佩戴上了用皮革和七宝数珠组合而成的剑带。
“那么该化妆——”
“那种东西回头再说。”树斋用手臂环绕着面向镜台的男人腰部,几乎是半搂半拖地将他带去了千和田在等候的晋见厅。
坐在长椅子上的琉璃的年轻家长站起身来,向前国主深深行礼。
“让你久等了,请原谅。”
先代展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对此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千和田,带着困惑的表情陷入沉默。
“怎么了?”
“……啊,抱歉。那个……因为城大人和平时的印象有些许不同,所以不小心……”
“啊啊,原来如此。那你就充分地眺望好了。因为我的素颜平时可是难得一见的。”
先代的面孔,就算是伪装成女性也足以被认为是丽人。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让人会产生红颜薄命感的不详影子。
但是黄金之眼的光芒却背叛了这种感觉。通过浓重的化妆,他的面孔会增加足以配合这种光芒的蕴含着疯狂的激昂感。
老人咳嗽了一声,好像故意要让人听见一样地自言自语。
“身为武者,这种事情有什么可骄傲的?”
无视老人的冷嘲热讽,先代坐在了千和田正面的椅子上。
“那么,就让我来拜见一下琉璃珠吧。”
“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解开了第一封印。请您确认。”
琉璃城塔的年轻族长,打开放置在桌上的木箱盖子,将它推到了先代面前。
指甲染成红色的纤细的手掌,从木箱中取出中央漂浮着黄金球的水晶球体。
“——所谓的琉璃珠,是不是就是指拉兹拉多啊?”
从先代身边探出脑袋的老人如此喃喃自语。
“在卡多拉斯就是如此称呼琉璃的吗?”
用中指的尖端无意识地抚摸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七宝珠饰中琉璃的部分,先代向树斋如此询问。
感觉上,老人在他的背后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就陷入沉默的三人的眼睛,全都倾注到了好像注入了琉璃色的彩色玻璃一样的守护宝珠上面。
在有女性拳头大小的透明琉璃珠的中心,还有另一个黄金色的珠子。
“您要解开第二封印吗?”
千和田变调的声音说道。
城塔之长代代相传的只有为了取出宝珠而打开黄金之箱的第一封印的解除方法。千和田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在任期间,都一次也没有解开过封印。
“如果不解开就无法使用。”
先代简短地进行回答后就试图诵唱咒文,但因为感觉到门对面的他人气息而仰起脸孔。
“打扰了。——城大人。馆大人有意过来。我们可以带她来这边吗?”
侍奉先代的侍女,在敲击房门后隔着木门如此表示。
“嗯,让她进来好了。”
“这样好吗?”千和田带着几分狼狈地如此询问。
“你说什么?是指没有获得馆大人的承诺就要解开封印的事情吗?不用担心。馆大人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在他们如此交谈的期间,在公馆女官伴随下的少女,已经被侍女彬彬有礼地引导到了这里。
“你去旁边房间等待好了。”打发了身边的女官后,她一个人进入了父亲的房间。
原本坐着的两个男人站起来,和树斋一起低头行礼。
“你好,城大人。”
先代向前迈了一步,半跪在地上拉起女儿的手掌吻了上去。
“馆大人的心情似乎不错啊。”
就算两人是父女,而且他是先代的国主,在面对现任国主的时候也必须行臣下之礼。
——但是。
“这么快就穿上了我送你的衣服吗?这种艳丽感果然非常适合你。才一段时间没见,你的女人味又增加了不少呢。一想到你是我的女儿,就觉得还真有些可惜了。”
听到这个就算是普通父女间也绝对不会出现的轻浮口气,千和田不禁瞪圆了眼睛。
但是将黑发按照异国风格束起的国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我好高兴。因为父亲的审美眼光一向非常严厉,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我作为女性也可以感到骄傲。”
在这张虽然傲慢,但是却充满了让人下意识颤抖的诱惑力的笑脸上,已经完全找不到昨天宴会上那个好像人偶一样坐着不动的清纯少女王的面影。
国主在刀根的服装上披着父亲作为土产而赠送给她的异国的紫色衣服。
在这件袖子部分长的异常的绢衣上,描绘着异国的花鸟、云朵等等独特的图案。
站起身来的先代,调整了一下戴在女儿黑发上,同样是由他赠送的金银两色的发簪。
这两个同样充满异国情调的华丽人物站在一起的样子,不管让谁看来,都会觉得仿佛是一对美丽的恋人。
先代让女儿坐下后,也示意树斋和千和田坐下。
“既然馆大人会直接赶到这里,那么难道是出现了什么变故吗?”
“如你所见。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让父亲看到这个报告。你要不要玩一玩猜谜游戏。”
“谈不上猜谜游戏。多半是神官长的事情吧?”
“不错。地牢明明上着锁,但是却只剩下了一个空壳。看守说甚至无法确定神官长是何时消失的。”
树斋和千和田因为国主所讲述的怪事而面面相觑。
“如果要说何时的话,多半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吧?他不会让自己衰老的身体被乖乖关进牢狱的。既然好歹也是爬到了神官长位置的人物,那么能使用这种程度的咒术也是理所当然。让葵他们和看守的士兵看到自己的虚像,然后将虚像关进牢狱。这种程度的幻术对他来说应该易如反掌。”
“但是,他不是说欺骗性的咒术是魔道的范畴吗?没想到那位神官长本人居然会主动使用魔道……”
听到千和田的话,国主他们露出了苦笑。
“咒术本身原本并没有神道和魔道的区别。只是神官们为了主张自己的正当性,而将敌人描绘成魔道者而已。特别是那个唐。对他的话没有必要当真。”
先代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珠,若无其事地笑着解释。但是作为神圣王国刀根的子民,在听说魔道和神道都是一体的时候,千和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那么,在我们的敌人看来,刀根就是因为魔道而繁荣的恶德都市了?”
“创立了这个世界的就是七柱神。没有人会把供奉七柱神的国家视为魔道。”
国主继续说了下去。
“我已经发出布告通缉神官长,宣布他是胆敢向国主发起谋反的魔道者。玄那边也派遣‘物见之影’。”
“干得不错。完全没有我出场的必要。你已经是非常合格的国主。照这个样子来看,是不是也不需要我再充当傀儡了?”
“你说什么啊。我还需要城大人来敲打那些心怀二意者呢。”
让人感觉到支配者的霸气,并且表现出丰富感情的少女,和臣下前面的那个她相比就好像换了个人。
在先代昨天所进行的对于玄和神官长的放逐中,多半也包含了这个女孩的意图吧?
千和田注意到,若无其事地树斋多半也事先就知道国主的真实一面。
——不知道的就只有刀根的家臣吧?
琉璃的城塔长在内心感觉到了不快,不过国主马上看出了这一点。
“这是为了刀根,你就忍耐一下吧。而且正因为你已经成为我的夫婿候选人,所以我才让你了解我们的真意。”
“我……?”
千和田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先代。
因为没有佩戴铠甲而感觉上格外苗条的先代,带着讽刺的笑容做出了回答。
“在目前的阶段,你确实是候选人之一。我因为看重你的才能和力量,所以给你一个忠告。国主的夫婿那种东西还是不要去做的好。国主要选择夫婿的话,从哪个国家的王族中选一个外表漂亮的小儿子就好了。如果身体够虚弱的话就更好。因为可以早点摆脱麻烦。”
“少主!”
面对暗暗扯出自己父亲事情的先代,树斋发出了简短的责备。
“国主的夫婿只是用来留下孩子的道具。如果有什么家伙不知好歹地以监护人自居的话,就会暴露出丑态,给其他国家创造出乘虚而入的机会!”
“少主!你说的太过火了!”
少女不动声色地插入了真心发火的守护人和先代国主之间。
“我又不是这两天就要选定夫婿,你们两位都请适可而止吧。——先别说这个,父亲大人,我也想要见琉璃。所以你快点解开琉璃珠的封印吧。”
“嗯。”
先代手持琉璃珠站起来,移动到了面对城墙内侧的窗口。
“如果有这种程度的空间应该就可以了……”
他投出宝珠,迅速地画了几个印,开始诵唱解封的咒文。宝珠在落下的中途停了下来,维持着漂浮在空中的状态开始咕噜噜旋转。
“哦哦……”
树斋和千和田,一起发出了分不清是惊愕还是感叹的声音。
回应着先代的咒文,包围着宝珠的蓝色透明球体上开始接连浮现出光之花纹。好像生物一样遍布球体表面的花纹互相融合,逐渐形成了陌生的异国文字。
当异国文字完成,传来什么凹凸部分咬合的轻微声音的瞬间,宝珠就从内部弹开。
就好像拉扯着粘土形成特定形状一样,琉璃色的宝珠无视原本的大小不断膨胀,在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形成了一头马的形态。
那是一匹不要说长到了垂落在地板上的尾巴以及鬃毛,就连蹄子都闪烁着珍珠色光芒的琉璃马。
“居然是……琉璃色的马。宝珠的变化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就算是熟知国主父女的树斋,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惊讶。
“琉璃色的马……原来如此!七座城塔的宝珠是——”
想到了自己的家纹和宝珠关系的千和田,感觉到胸口爆发了亢奋的感情。
黄金眼的男子微微一笑,用好像呼唤恋人时一样的,充满深厚爱情和温柔的声音呼叫了那匹马。
“琉璃……好久不见……”
马对的呼叫声做出反应,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沐浴到从窗口射入的阳光的眼睛,强烈地反弹了那个光线。是沉浸在琉璃色宝珠中心的另一颗珠子的颜色——和先代同样没有瞳孔的黄金眼。
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过来的马,仿佛在伸懒腰一样地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身体。让人联想到丝绢的鬃毛扩散到空中,在阳光下遥遥生辉。
它的形态美丽到了让人下意识叹息的程度,仅仅是在旁边看着,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它蕴含在体内的强大力量。
被用琉璃之名称呼的马,向身穿艳丽的奇装异服的男子轻轻垂下马首打了个招呼。
【是啊。就算是以半觉醒的状态位于守护宝珠中,六百年也是个漫长的岁月。这次的你所进入的‘器’的形状还真是相当奇妙啊。】
琉璃没有张嘴,而是用直接在脑海中回荡的不可思议的声音做出了回答。
虽然树斋跟随在先代的周围,已经体验过众多人类的智慧所无法解释的事情。但遇到马会说人话也还是第一次。
“琉璃,你应该能看出来吧?这是我的女儿。你们认识一下吧。”
“我的运气真不错呢,居然可以在有生之年见到琉璃之悍马。你好啊。”
琉璃因为美少女好像花朵一样的笑容眯缝起了黄金的双眼。
【哪里哪里。多么美丽而楚楚可怜的‘影’殿啊。从我的角度来说,还是这个‘器’比较合口味。但是世事总是难以如愿以偿呢。】
先代用手背啪地敲击了一下马鼻子,然后笑了出来。
“你还是老样子啊。总是这么油嘴滑舌。虽然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说,不过叙旧就先到此为止吧。你必须马上和我一起动身了。”
【水晶的探索吗?】
“对于水晶本身我并不担心。但是,器前往的方向比较糟糕。”
【你这份担心我能明白。那么,我们立刻出发吧。】
琉璃好像已经知道了水晶的失踪和其中的经纬。
虽然先代宣称搜索水晶的话题就必须需要琉璃珠的说法似乎不见得正确,但是充满谜团的语言中,确实包含着让树斋都不禁产生不安的强烈危机感。
另一方面,千和田的视线一直倾注在琉璃马的身上,好像并没有听见现代和马的对话。
他带着仿佛做梦一般的表情伸出手,试图碰触琉璃色的茂密鬃毛。
“危险!”
树斋飞扑过去一把拉开千和田,琉璃马的右前蹄划过了他刚才所在的空间。
琉璃好像很不快一样地甩了甩鬃毛,然后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狠狠瞪着武者。
“不要随便出手,琉璃非常讨厌人。会被它踢死的。”
“为什么?我是琉璃城塔之长。也就是守护琉璃珠的家族的一员啊。”
听到先代迟来的忠告,年轻的族长十分愕然。
“你不要弄错了。因为有宝珠,才有城塔,也才有警护一族。宝珠不是为了警护一族而存在的,更不可能是族长一个人的所有物。虽然刀根国受到了七宝的守护,但那是因为他是为了七宝而存在的国家。假如把琉璃视为我们的东西,绝对是本末倒置的不知天高地厚。”
单膝着地跪在地上的千和田,脸色苍白地咬住了嘴唇。
树斋非常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面对如此出色的马匹,没有哪个武者会不希望它成为自己的坐骑吧?就连自己的心脏都一阵狂跳,就好像出其不意地遇见了出色的佳人一样。
先代的说法过于残酷。
【树斋。既然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那么让他残留着意思幻想反而更加残酷。盟主是正确的。】
——盟主……?
树斋仰望着送来冷静思考的琉璃。看起来因为屈辱而颤抖的年轻族长并没有听见马的声音。
虽然至今为止的日子也不能算是平稳无事,但为什么这么突然地接连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树斋对于今后的日子,感觉到了某种茫然的不安。
清晨时分,两个骑马的身影从七芒城郭的双龙门出来,在街道上奔驰起来。
那是乘坐着鹿毛马的先代,和乘坐着琉璃的树斋。
城下町也许是因为持续到深夜的花月祭而筋疲力尽吧?就算在迎来了黎明后也是一片寂静。
在昨天晚上就做好了旅行准备的两人,一口气奔过了并列着宝饰师的工房,宝石商的店铺以及旅店等等房子的城下町。
这是只有因为精巧华丽的宝饰品而闻名的刀根才能见到的街道景象。从七芒城郭背后的刀根山脉中可以采到金银,而在略远的直辖领之一则能采集到宝石的原石。
这些贵重金属和从肥沃土地上收获的农产品,让面积不大的刀根成为了非常富庶的国家。
城下町外面是扩展开的田园地带,在哪里是连绵不绝的小麦田以及整齐地种植着幼苗的玉米田。田地的前方是果树园,再进一步的地方则是利用了斜坡的牛羊放牧地。
在一片的新绿中,只有建造在山脚下的街道浮现出了白色的身影。
前往七芒城郭的人,只能通过唯一的一条街道。因此要想避开街道的监视者的目光而奇袭刀根,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向南行的话就是因为贸易而十分繁荣的布里斯托鲁,向北的话就是对于刀根抱有巨大野心的军事大国卡多拉斯。
前国主们奔上了对于防御而言非常重要的单行道。他们的目标是街道的南方。
就在他们在山道的旁边休息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马背上堆积着异国产物的商队。那之后,他们也频繁地和好像是经商旅人们频繁地擦肩而过。
因为刀根时不时会派遣武者的集团讨伐沿着街道出没的山贼,所以布里斯托鲁和刀根之间的街道要比其他街道更加安全。这一点在商人之间也是有口皆碑的。即使如此,运送昂贵货物的商队,也一定还是会雇用身手出众的佣兵们来进行护卫。
他们大部分是闲着没事的样子,所以对于奇装异服的年轻武者和琉璃色的马表现出了强烈兴趣。
但是,先代和他的守护人完全无视向他们进行招呼的声音,只是不间断地匆忙赶路。在太阳升到天空中央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从刀根起的第二个小型旅店,为了就餐和更换坐骑而下了马。
虽然琉璃完全没有疲劳的迹象,甚至连汗水也没有流下一滴,但先代的坐骑如果不替换的话,大概已经要在半路上倒下了。
两人先来到供马匹暂时休息的旅店马厥,对于琉璃马的照顾和要替换的坐骑进行了详细指示,然后才进入了位于一层的昏暗食堂。
先代挽起长长的袖子,松开几个盘扣,坐在了食堂最内侧的某个木头圆桌上。老人也坐在了他的对面。
“原本还想说这家旅店的位置很偏僻,没想到倒也是相当繁荣呢。”
平行地放了三排十人一组的餐桌的食堂,如同树斋所说的那样,已经有将近七成都坐满了客人。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嘈杂的活气。
中年的老板娘亲切地为他们拿来了菜单。
先代忧郁地托着下颚,随便地指了几个菜色。
侧眼打量着他们模样的邻桌男子,好像故意要让他们听到一样地议论了起来。
“不过是个出来卖的,居然还打扮得那么华丽。”
“多半是那个老头子的恋童吧?让自己的恋童打扮得这么华丽,悠闲地单独旅行,他还真是会享福呢。哪里象我们,光是为了照顾这些麻烦的小鬼就累个半死了。”
男人们的周围有将近十个从四五岁到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在吃饭。孩子们的衣着都很寒酸,从长相的不同和年龄的相近来看也不像是兄弟。多半是那些胆大包天的无赖,从布里斯托鲁那边买了小孩,打算贩卖到刀根去吧?
虽然刀根国主不认可奴隶制,但是商人们会以招工的名义,工匠们会以收徒弟的名义从人贩子那里购买小孩。
树斋因为他们对于主人的侮辱而勃然变色,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玩弄着金色的项饰的先代阻止了他。
“不用理他们!只是一些垃圾在说梦话而已!身为武者何必对这些当真!”
“但是——”
“如果你真的打算宰了他们就请便!只有在已经做好了杀死对手的觉悟的时候,武者才应该拔剑出鞘。无谓的虚张声势只是武者的耻辱。曾经如此教导我的,不就是老头子你自己吗?
在他淡然的口气中,若无其事地包含着以此为信念,并且会将此贯彻到底的味道。发现自己弄错了取笑的对象,人贩子们纷纷脸色苍白。身为一代剑术宗师的老人,带着斐然的表情坐了下来。
自尊心很高的先代之所以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是因为在将近一年的单人旅行中,他已经体验过若干次相似的经验。
既然化着浓妆,而且又身穿异国的女性服装,那么会被错认为向男人出卖肉体的存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衣服下面的铠甲和挂在腰部的异国的刀鞘,又显示出他和那些要不断表现柔弱的一面来煽动男人征服欲的卖笑人并非同样的存在。假如是有一定眼力的武者的话,在面对这个异装男子的时候,应该都绝对不会把他当成是卖笑人。
树斋调整了一下精神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你这些金饰是不是太危险了?就算说这是馆大人给你的路费,弄成这样的话也好像在要求贼人来袭击你一样吧?”
在先代的胸口层层垂下的黄金饰品,都是施加了刀根特有的精雕细刻的昂贵东西。
“有什么不好的?总比拿着金币上路轻松一些。而且,斩杀那些不长眼睛的贪心之辈也是一种乐趣哦。”
听到他明显在期待的口气,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他在经过单独旅行后会多少成熟一些。但是他那种从小就喜欢招惹麻烦,经过水坑的时候必定要踹一脚的性格,看起来完全没有得到改善。
“让两位久等了,剩下的东西我马上就拿来。”
老板娘送来了料理的盘子。
两人拿起摆放在一起的银筷,开始把料理夹入了小盘子里面。
“再过多久可以赶到目的地?”
“还有整整一天……要视替换的马匹而定。弄不好也许要话两天时间。”
先代停下筷子。装入了蓝色玻璃片的眼睛看向了远方。那是经过特殊加工,弄得好像鱼鳞一样薄的圆形玻璃片。在中心甚至做出了黑色的瞳孔。
虽然先代表示为了避免被错当成妖怪才要用这个遮住黄金眼,但是树斋实在不认为眼睛里面装入了这种玩意还能看到东西。
原本应该从出生起就熟知的先代,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充满谜团的人类,这让树斋的内心产生了说不出的无奈感。
“由少主乘坐琉璃,抢先去追上水晶如何呢?”
“不行。如果老肉孜乘坐普通马匹的话,至少要花上三天才能追上。就算老头子不是老头子,连续赶三天路身体也会支撑不住的。”
“什么叫‘就算老头子不是老头子’——少主,你的举止太难看了。不要托下颚吃饭。”
“啊啊啊。你也太啰嗦了。我绝对不要再和老头子一起旅行了。”
“我求之不得。如果这种事情再三发生的话我也会头疼。”
老人重重点头。
试图还嘴的先代,因为背后传来的声音和孩子的哭泣声而诧异地回头。背后的孩子们中年纪好像最小的少年,抽泣着从高高的椅子上滑落下来。木碗和筷子滚落在地面上,没有多少的米饭散落在了石头地板上。孩子虽然捡起了对于自己的小手而言过大的碗筷,但是看着沾满了灰尘的米饭,还是呜呜地哭泣了出来。
很明显,人贩子并没有给孩子们足够分量的饭菜。
“不要哭!”
孩子因为先代的声音而颤抖了一下,抬起被泪水弄脏的面孔。从他那好像害怕要挨打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平时人贩子都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张开嘴巴。……来。啊——。”
“啊——”
先代将小盘子中的鸟肉用筷子塞尽了小孩子的嘴巴。
那个孩子虽然吃了一惊,但还是马上蠕动嘴巴进行咀嚼。
就在这个时候,老板娘把先代他们剩下的料理送了过来。
“把那个分给旁边的孩子们把。”
老板娘大概也相当在意小孩子们过于贫乏的食物吧?所以听到先代的话后,脸上也亮了几分。但是,人贩子们反而对此有些不快。
“老兄,多谢你的心意了,但是不要让这些小孩子蹬鼻子上脸。考虑到今后的事情的话,还是不要太娇惯他们的比较好。”
先代没有放弃。
“现在离刀根已经没有多少路成了吧?光是吃这种东西的话,小孩子也会变得脸色难看,失去精神的。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买一脸病色的孩子吗?反正是我掏钱,你们就不要管我了。”
因为他的话说到了涉及金钱的要害部分,所以人贩子们也垂下了脑袋。
“那么,多谢了……。小鬼们,要好好道谢哦!”
虽然孩子们齐声地道谢,但是其中有半数孩子说的都是“多谢‘大姐姐’。”
树斋脸朝下地嘲笑出来,兴趣盎然地守望着事态发展的周围客人们也都笑了出来。
先代没有生气,微微一笑就从怀中取出朱色的杯子,将瓶子中果酒倒入了杯中。
就在他和随行的老人喝光了几个瓶子的时候,人贩子之一占了起来。不久之后他驾着马车出现在店子前面的道路上,剩下的男人也放下钱站起来。孩子们在那个男人的催促下跟在了后面。
但是,当初把碗掉落在地板上的孩子中途折了回来。拉了拉先代的衣袖说道。
“大哥哥,谢谢你。”从他有礼貌的身影上,可以看得出他父母虽然贫穷,但还是力图好好教导孩子的苦心。在和孩子分开的时候,他的父母一定是尝到了断肠般的滋味吧?
“遇到了讨厌的事情……”
用怀纸擦拭着杯子上的酒滴的先代,皱着细细的眉头低声嘀咕。
“就算可以让刀根富裕,对此也无能为力啊。”
“是生于富裕家庭还是贫困家庭,还是取决于孩子的运气吧?”
“在那种和婴儿没有什么两样的年龄,也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开辟命运——”
就在这时,先代将视线投向了空中。
“是什么?——啊啊,是马呢。四匹,骑手都佩戴着铠甲……”
老人通过逐渐扩大的马蹄声而推测着骑手的样子。
在他们附近就餐的人,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的耳朵,于是停下筷子拼命地竖起耳朵。
再擂鼓般的轰鸣声终于也传进他们耳中的时候,四个身披铠甲的武者,已经驱马奔驰过了店子前面的道路。
与此同时,孩子们爆发出尖锐的悲鸣。人贩子之一脸色大变地追在了骑手的后面。
“等一下!混蛋东西!居然把别人重要的货物——”
先代一脚踹开椅子冲了出去。
另一个人贩子从草丛中抱起了那个向先代道谢后才离去的孩子。因为他迟了一步,所以在横穿道路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那四个骑手们,结果导致了这样的灾难。
四名武者的速度没有因为男人的叫骂声就停下来,而是直接冲上了旅店外的山坡。虽然放弃了追踪的人贩子从路边捡起石头丢过去,但是当然也不可能打中对方。
“琉璃!”先代大吼一声,迅速追在了骑士们的后面。
还在原地跺着脚咒骂的人贩子,被以无法想象是属于人类的速度穿过自己身边的异装武者吓得一时失去了语言。
另一方面,琉璃色的马用前腿踹开了马厥的横杠冲到了街道上,转眼之间就来到呼叫自己的男人的右侧。
一瞬间,刀根的前国主就上了马。
琉璃马扬起长长的鬃毛,化身为琉璃色的旋风冲上山坡,很快就超过了先行的四匹马。然后,先代调转了马头。
“你们四个给我等等!”
被他的巨大声音惊到的四马匹扬起前蹄直立起来,骑手为了不被甩下而紧紧抓住了缰绳。
“什、什么人……”
全身都包裹着黑色铠甲的男人们,迅速分别拔剑,杀气腾腾地进行呵斥。
“就是你们在刚才经过的旅店前踩到了一个孩子吧?”
“是啊,那又怎么样?”
好像是四人首领的胡须男子傲然回答。
“我们是奉明兰国主鸣大人的命令要紧急赶回去。不过是只小虫子而已,不管是撞到或踩兰,都轮不到一个卖笑的来说三道四!”
四人中最年轻的男子浮现出好色的笑容,色迷迷地上下打量着先代的全身。
“这匹马拥有奇怪毛色的马很有趣嘛。作为一个卖笑人来说你也算是难得一见的丽人了。如果不是急着办事的话,大爷我倒是可以照顾一下你的生意哦。”
“没错没错。而且可以四个人一起好好疼爱你哦。”
“哦哦,这个主意——”
“不要闹了!笨蛋!”
胡须男严厉地呵斥了一声已经从开玩笑变得半认真起来的部下们,转向先代说道。
“假如你敢妨碍国主陛下的任务,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消失!”
先代的牙关咬得嘎嘎作响。
“……没想到你们居然无耻到这种程度。居然连武者风骨也……”
“你们听到了吗?一个卖笑的居然敢对明兰的近卫兵谈什么武者的风骨!”马上的年轻士兵们齐声地笑了出来。
但是,领头的男人却不敢大意地摆出了迎战姿势。
“那你想怎么样?”
“斩!”
在激昂的先代怒吼的同时,琉璃已经朝着四人冲了过去。在和最年轻的男子擦肩而过的同时,先代挥刀砍下。
维持着脸上的下流笑容,男人的上半身掉落到了另一侧。
“混、混蛋……”
另一个狼狈的士兵慌忙扬起剑,但在一道白光之后,士兵已经连人带铠甲,乃至于所骑的坐马都被一刀两断。
无视部下鲜血四溅的尸体,胡须男挥刀向先代砍来。
先代在挡开了他刀刃的同时顺势挥刀。胡须男的头部和握剑的右手,几乎是同时地飞到了空中。
“哇啊啊——”
最后的士兵因为上司和同僚的惨死而心胆俱裂,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拍马逃离了现场。屠杀了三个男人的先代,不紧不慢地调转马头,将异国打造的刀朝着那个逃跑的士兵丢了出去。
刀子准确地贯穿了士兵的身体。被刺穿的士兵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坠落马下,只有他的马匹孤单单地驰俜而去。
琉璃悠然地走到尸体旁边,先代弯下腰从男人背上取回刀。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混杂着花瓣的清风,让异装男子的长发也飘荡在空中。花瓣贴在了先代染成红色的嘴唇上。先代一面单手摘下花瓣,一面抖动刀身,甩落了刀上的鲜血。
那是只能用凄艳来形容的画面。
【盟主。你还是老样子啊。一旦冒火就一点都不留情。】
好像有些嫌麻烦一样地抖落了进入耳朵的花瓣,琉璃的悍马如此说道。
“在一切都结束后才想起来挖苦的你也不一样吗?”
【我没有非难你啊。我觉得你的行为是正确的。话说回来,这把刀还真是锋利的让人着迷呢。厉害哦。】
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是琉璃的语气却非常冷静,让人感觉不到包含着什么感慨。先代迅速地将刀收入了刀鞘。
“在和范恩的单挑时,我因为关键时刻武器折断而遭受了意料之外的重伤。那之后我就吸取了教训。虽然听说珠州国能生产宝刀,但是我不想把钱花在那些没有眼力的贸易商人身上。所以就去了珠州国,亲自选来了这把刀。”
【不过这个确实值得花费这种精力。】
“嘿嘿。……回去吧。”
【不用诵唱轮还咒吗?这些家伙可是会成为迷途者的。】
琉璃用蹄子戳了戳尸体之一。
这个世界的人大都相信,如果对横死者的灵魂放任不管的话,他们就会脱离人界的命运之轮。不是成为会向生者作祟的怨灵,就是附身到非人类的存在——也就是被称为妖的精灵上,变成怪物。
这一点是不是事实,先代和琉璃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让老头子来做吧。一想到要净化这种家伙我就恶心。”
【就是因为这样的家伙,所以才需要净化——】
“少啰嗦!如果你再啰嗦个没完,我就剃光你引以为傲的鬃毛!”
歇斯底里发作的先代如此吼叫道。
【哎呀呀……】
琉璃马重重地从鼻子中喷了口气,掉头返回旅店。
在旅店前面,其他的旅人们已经形成了一道人墙。旅店的老板娘和其他在此工作的女性们,都纷纷用双手捂住了脸孔。
“少主!”
抱着那个被踩到的孩子的树斋,注意到分开人群走进来的先代后,扬起了沉重的面孔。
“他的脖子断了,已经……”
完全无药可救。但是树斋没能说下去。
“那些家伙居然还敢说什么只是踩到一只小虫子而已。那我就让他们也尝尝被踩死的感觉!那个样子居然也能成为明兰的近卫兵,看来那个国主的水平也可想而知了!”
听到先代愤然吐出的台词,周围人纷纷发出了赞同的声音。这时候,他们背后传来了人贩子愤怒的声音。
“看什么看!又不是用来展览的!你们要围到什么时候!我们可是蒙受了巨大损失呢。可恶——疼!”
异装的男子拔下左手腕上的细细的金臂环之一,丢到了那个人贩子的脸上。
“这是小朋友的安葬费。应该足够了吗?如果你敢不好好安葬他,我下次就宰了你!”
先代恶狠狠地吩咐了一声后,听也不听对方拼命保证,这次摘下了七宝的项饰挂在了小孩子的亡骸上。
在围观的人群中,一个驼背弯腰的商人老者露出了微笑。
“噢噢,是七宝御轮吗?这可是好东西呢。只要有了这个,小朋友的灵魂一定可以毫无疑问地到达神明们所创造的轮回之轮的。”
御轮教徒将象征神明的七宝轮视为保护灵魂的神具,对此非常尊重,不过七宝本身都相当昂贵,所以并不富裕的家庭往往不会让死者带着七宝下葬,而是将七宝留给子孙作为遗物。
“武者所能做到的就只有杀戮。比起为了这孩子而杀人来,还是这样要更好一些吧。”
干涩的声音带着自嘲的感觉如此说道。
章之叁武僧和鹰
在从刀根通向布里斯托鲁的中央街道上,如果向东进入荒野,再策马奔跑上半天左右的话,大致就能到达明兰国所在的位置。
和由于与大海彼方的珠州贸易而繁荣昌盛的自由都市布里斯托鲁以及新兴的军事大国卡多拉斯等等国家相比,它不过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小型地方都市国家。
除了引来河水对荒野进行灌溉的农耕业以外,这里能够称得上产业的存在,也就只有女子们靠着双手所进行的镂空编织品或是刺绣等手工产业。在刀根,明兰的名字很少会出现在普通人的话题中。但是因为明兰的孩子出名的手巧,所以在那些金银首饰的工匠中倒是有相当不错的口碑。
在树斋和刀根前国主风尘仆仆,伴随着荒野的灰尘到达明兰外缘的时候,距离先代斩杀那四名近卫兵已经过了两天时间。
在通过显示这里隶属于明兰的道标的时候,老人产生了轻微的呕吐感。在顶着夕阳的光线到达和明兰都城有一段距离的外盯之后,他甚至一阵头晕目眩。
“老头子,明明不舒服就不用硬挺了。”
从马上伸手过来的异装男子,同时拉住了自己的马和琉璃的缰绳,让马停在了一家旅店前面。
“没,没事,没有什么——”
“就连我都在打寒颤了。象老头子这样由于旅程而疲惫不堪的老头子,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的。”
“什么叫‘像老头子这样由于旅程而疲惫不堪的老头子’……”
“老头子!”
先代迅速伸手抱住了向前倾倒的老人的身体。他在自己下马的同时支撑住树斋的身体,以免他坠落到马下。然后慎重地将比自己高大的守护人的身体扶了下来。
轻松将老人担在右肩上的先代,一面招呼马匹一面用刀鞘顶开了木门。
“琉璃。在我让老头子睡下之前,我的马就拜托你了。”
【了解。不过,还真是惊人的幽冥之气啊。就连王城看起来都显得朦朦胧胧。托水晶的福,我们来到了不得了的地方呢。】
琉璃忧郁地仰望着太阳西沉的方向。
老人因为餐具互相碰撞的清脆声音睁开了眼睛。室内充斥着温和的料理所飘荡出的香气。
和刀根颜色不同的石头天花板进入了他的视野。过于柔软的枕头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这里并非是自己的寝室。
“你醒了吗?老头子。正好可以吃早饭了。”
“早饭……早上?少、少主……”
树斋从寝台上爬了起来,他身上只剩下了一条裤子。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有脱过衣服,但是那些衣服现在就摞在他的枕头边。
“什么事?”
将长长的金发用发饰束在脑后的先代,拿着就餐用的盘子转过头来。
“难道说我昨天,在旅店的前面……”
“对。虽然你晚饭时也醒过一次,不过因为脸色太难看,所以我就让你这么睡下了。”
太……太丢脸了——!
“没有什么丢脸不丢脸。老头子你使用的是气之剑,所以会被幽冥之气侵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快点穿衣服洗脸,我的肚子饿了。”
拥有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他的岁数的强壮结实肉体的树斋,慌忙披上了上衣。他没有错过先代隔着盘子打的那个大大的哈欠。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他的声音也比平时要更加嘶哑低沉。
“少主,难道说你没有休息吗?”
“我可不是为了照顾你才熬夜的。”
先代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就拉开了椅子。
用放置在房间角落的水盆洗了洗脸后,老人迅速地坐在了餐桌边。他双手合十行礼,然后拿起筷子和汤勺。
“也许是靠近海边的关系吧?空气潮湿天气闷热。就算打开窗子也只会让砂子进来,可是又不能脱下铠甲。真是麻烦透顶的状况。”
将肉丝炒野菜转移到盘子中的先代,烦躁地抱怨了起来。
停下将山菜粥送进嘴巴的白色陶器汤勺,树斋就先代刚才说起的陌生词汇提出了询问。
“你所说的幽冥,就是指黄泉吗?”
“嗯。这片土地很奇妙。脱离了轮回之轮的人所去的幽冥乡和这个世界,原本应该存在的不同的‘界’。不仅是这里所飘荡的不应该存在的气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而且六百年前毁灭的国家的王城和明兰的王城还位于完全相同的位置,这一点也让我很在意。”
“六百年前毁灭的国家?”
“它被称为罗修霍鲁,曾经是远远大过明兰的国家。当年刀根和周边国家共同出兵歼灭了它。不过,战死者应该没有得到净化……。也没有人知道详情。”
先代很难得地变得吞吞吐吐。因为这世上也有他无法阐明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树斋多少安心了一些。
“所谓的幽冥之气,会为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带来不好影响吗?”
加入是这样的话,问题就重大了。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虽然现在这里的幽冥之气已经强大到相当的程度,甚至会让从其它土地来到这里,而且对气敏感的人身体崩溃。但是,如果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话,周边国家和村落应该已经早就察觉到了它的异变。我想幽冥之气的变强,一定只是最近刚刚发生的而已。说老实话,多半就是在水晶宝珠和‘器’踏入这片土地之后吧?”
虽然树斋是在完全不承认神道魔道的卡多拉斯长大的,但是自从亲眼目睹年仅十岁的先代赤手空拳打死疯牛后,他就变得能够直率地接受很多不可思议的事物。
但是,在他心目中相当于迷信产物的宝珠居然会变化为马匹,异国的瘴气居然和刀根的宝珠有关。话题飞跃到这个程度的,就还是超越了他的理解许可范畴。
“七宝宝珠到底是什么?”
听到走投无路的老人的问题,先代挑起了染成鲜红色的唇角。
“不要露出那么没用的表情,就算不想知道,你迟早也会明白的。既然宝珠已经开始觉醒,那么足以动摇七芒城郭的惊天动地的大异变就多半会发生吧?每隔六百年,必然会有拥有黄金眼的人诞生于国主的血脉中。这是从神代起就被注定的刀根的宿命。今年就是约定中再度到来的第六百年。今后将会接连发生超越人类知识的不可思议现象。只要是面对自己不清楚的不可思议现象,就立刻归结到魔道上面。这样的神官长我当然要从表面舞台上抹杀掉。因为如果自己人也被他的胡言乱语所左右而在后面拖后腿的话,弄不好就会在最后变成致命伤。”
先代的母亲,也就是先先代国主在生下儿子后就很快去世。曾经是她丈夫的男子也和树斋一样是卡多拉斯人。
但是,先先代国主的遗子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从小就出色地完成了国主的工作。除了认为是他肉体内流淌的国主一族的血液让他对刀根的一切了如指掌以外,似乎很难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而且现在也是——。
面对带着确定的自信如此断言的先代,老人垂下眼睛,略带寂寞地喃喃自语。
“我原本认为,因为从少主出生起就跟随着你,所以我对你的事情应该了如指掌。原来这只是不懂得刀根深奥之处的异国人的自以为是吗?少主就好像突然变成了陌生人一样,我觉得非常寂寞。”
先代莞尔一笑。
“嗯,很好很好。你要是平时都能这么老实就再好不过了。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好好疼爱你哦。”
“少……”
面对油嘴滑舌地岔开话题的先代,性格方正的老人露出了危险的表情。
而个性扭曲的先代,越发愉快地笑了出来。
“粥要凉掉了,快点吃吧。等收拾完之后我也要睡一会儿。“
“你不去寻找水晶了吗?”
明明是日以继夜、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却因为自己的身体不适而浪费了一个晚上。对此颇为介意的树斋,原本打算吃晚饭后就立刻出去寻找水晶。
“不用担心,已经近在咫尺了。水晶之器好像也和老头子一样被幽冥之气侵蚀,非常疲惫的样子。应该不会在这两天就立刻离开这个都市。所以老头子你去镇上观光一下好了。”
虽然觉得有些无法释怀,树斋还是还是将同伴留在了旅店,自己来到气温早早就开始上升的明兰都的大道上,开始沿着包围王城的城墙行走。
在王城前方,比预料中要热闹得多的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并列着很多贩卖东西的摊子。那上面排列着各种手工制品以及农作物等东西。瘦巴巴的野狗叼走了坛子上的食物,被摊主老婆追着到处跑之类的光景,在刀根的市场上也是司空见惯的。
虽然贩卖的东西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要比刀根差得多,但是那种人来人往的活气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冥府的瘴气的影子。
唯一让他觉得在意的,大概就是在城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到树木,根本没有可以乘凉的绿色吧?
——六百年前毁灭的国家,第六百年的刀根异变……吗?按照传说,灵山的七柱神明每隔六百年就会从沉睡中苏醒一次。这其中还是存在着什么关联吧?哎呀呀,早知道这个样子,当初就应该不要忌讳什么唐神官长,好好去听一下御轮教的说法才对。
就在老人心中发出叹息的时候,一个走在他身边的男子突然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僧衣,脸上还残留着少年式稚嫩的年轻人。他的头发都已经干干净净地剃光了。
通过他右手所握的木杖,可以看得出他是信仰七柱神之一.幡武帝的双罗陀国的武僧。
被老人所抱起的年轻武僧面如白纸,额头浮现出大颗的汗水,好像很痛苦一样地呼呼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
“我要去前面的店子……买药,可是……”
武僧通常把一般生命都花费在修行之旅上。不过他穿的并非是旅装,所以应该是在哪里的店子落脚吧?
“我去帮你买药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那怎么可以,不能这么麻烦你……”
年轻人试图站起来,但是马上就剧烈摇晃着身体扶住了老人的手臂。
照你这个样子,想要一个人回去也很成问题。还是让我先送你去住宿的地方吧。“
树斋搀扶着相当于他孙辈年龄的年轻人,按照他指示的方向开始行走。
比他的个子略矮一些的武僧,和他以前见过的武僧相比的话就算得上相当纤细。一般说到武僧的话,能想象得到的都是拥有岩石一般的肌肉块的高头大马的男子。但是这个武僧却和同年龄的年轻人没有太大差别。大概是因为他正处于比起肌肉的发达来,身高会增长得更快的成长期吧?
从王城前的大路进入岔道,再转了好几个弯后,就能看到一个连招牌都快要消失的小旅店。通过表面风化的石壁和出现了裂缝也被放任不管的窗玻璃,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得出这栋建筑物的主人并没有进行维护的意思。所以想必住宿的价格也格外便宜吧?真亏他居然能找得到这种偏僻的旅店,简直让人有些佩服。
好像是看穿了老人的想法,年轻人苦笑着说道。
“……武僧和武僧之间都会交换情报。因为大多数武僧的腰包都很难用饱满来形容……”
露出笑容后,他苍白的脸孔也略微恢复了生气和本来的表情。虽然眼睛大而黑白分明,但是由于上挑的眼角,看到的人会产生一种这个人性格严厉的印象。通过凛然而气质高雅的端正脸孔,可以推测得出他来自于贵族家庭。
虽然在双罗陀的僧院,绝大多数都是从小致力于修行的僧人,但是据说也会痛快地接受像年轻人这样在中途才进入修行之门的人士。
从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体形来看,他成为武僧多半也就是最近的事情而已。不过如果原本就修行过什么武术的话,但是也可以早早就获得许可,踏上修行之旅。
穿过带着一丝霉味的昏暗走廊,老人小心翼翼地挪开锁头已经坏掉的房门进入房间。然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让老人几乎不忍悴睹的光景。
就算在怎么说是为了修行,在满是斑点和裂缝的墙壁包围下,睡在稻草上面的话,会生病也是当然吧?树斋甚至都冒出了这种想法。
躺到了铺着不知何时就在使用的稻草上,年轻武僧向老人的好心表示了感谢。
“具体来说,你的病情大致是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真的很丢脸,大概是由于长途旅行的疲倦吧……前天我一进入都市就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和恶心……原本以为睡一觉就会好,可是每晚梦中都会出现物怪,结果精神不断地消耗……。身为僧人还这个样子,真是太丢脸了……”
因为羞耻于自己的软弱,年轻人紫色的嘴唇不断颤抖。话语也便得断断续续。
但是,老人在听到武僧的描述后却发出了忠告。
“哎呀,等一下。按照我那个熟知各种不可思议情形的主人的表示,现在明兰都中已经充满了幽冥之气。所以连我自己也暴露了丑态,从昨天到达时起,直到今天早上都熟睡到人事不知。和致力于气之剑法的我一样,你因为修行而磨练过自己的气,所以你一定也是受到邪气的侵蚀。接下来你最好尽快离开明兰都!”
年轻人将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加大了几分。
“怎么会这样!其他的武僧谁也没有说过这里是不净之地……不过,你的话应该是正确的。其实我也对若干个部分产生了怀疑……。所以我原本也想过要尽快离开……”
但是,在连单独行走都难以办到的状态下,要离开这里变成了非常困难的事情。
树斋略微踌躇了一下后,从怀中取出当作数珠使用的七宝御轮,塞到了逐渐失去生气的年轻僧人手里。
“如你所见,这是七宝御轮。我的主人在上面施加了破邪的咒语。你把这个戴在身上吧。那样的话你的身体一定可以康复。”
“这就是著名的七宝御轮吗?但是,那样的话您自己——”
“不用担心。我寄宿的旅店在都市外缘,而且来这里的事情也很快就能办完。如果你的身体能够康复到离开的话,在走的时候把这个送到我逗留的旅店就可以了。”
老人告诉了他自己逗留的旅店名称,将手头的药物分了一些给他后,就和惶恐的年轻人告别了。虽然昨天因为旅途的疲劳和粗心大意而暴露了丑态,但是老人认为瘴气之类的东西靠着精神力就可以对付。可是,当再次来到环城的大道时,这个很有武者气质的想法马上就遭到了动摇。从没有人烟的小路出来后,树斋就产生了窒息感和轻微的呕吐感,于是为了调整呼吸而停下脚步。
然后,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两种不同的风景在他的视野中重叠到一起。至今为止所行走过来的现实街道,和仿佛在摇晃的朦胧街道。让老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就是这个仿佛出现了重影的幻之街道的异样。
隔开周边的城镇和王城的灰色城墙,好像笼罩了一层淡红色的烟雾。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消瘦异常,面如土色。在他们双颊下陷的面孔上,只有眼睛大到了好像要突出来的程度。假如这个世界上存在死灵的话,他眼前的这些应该就是很好的范例吧?
虽然生者和死者的差异巨大,但是身穿的衣服和五官长相本身却存在明确的相似性。现实的明兰町和异样的幻之明兰町从外表上来说是同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流逝掉的漫长岁月给城市造成的新旧差异而已。
——……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风吹到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树斋身上。强烈的呕吐感和寒气猛地袭击了他,树斋捂住嘴巴跪在了地上。拼命地忍耐着汹涌而上的东西,确信了某件事情。
好臭。呕吐感的来源就是这个。因为生长于崇尚武力的卡多拉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说是非常熟悉这个味道。
被战火所烧尽的房子中冒出的烟,遍布了整个黄叶地士兵、武者以及马匹的尸骸所释放出的尸臭——。在充斥着怒吼、惨叫和哭泣声的风景中必不可少的味道。不过在位于现场的时候,由于已经麻痹,所以没有什么人会在意。
树斋感觉到战场的记忆鲜明地在自己脑海中复苏。五感都出现混乱,他陷入了自己现在正置身于战场中的错觉。他的身心都被吸入了在卡多拉斯的三十多年岁月中体验了无数次,却还是无法喜欢的凄惨战场中。
——不行!这一定是迷惑人类的魔物的力量……!
额头上冒出冷汗的树斋,用力地挥拳唤醒了自己的意识。
不光是身体,就连灵魂也面对了危机。感觉到这一点的老人,在胸前结印,向自己施加了气之剑法中的体内净化术。
他毫不踌躇地盘腿坐到路上,闭上眼睛集中意识。使用气之剑法的他迅速进行了精神统一,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到达了忘我的境界。调整了呼吸后,就是遵循流程而进行的“回气”。
清静之气顺着位于身体中心线上的七个点溢出,急速地填充了封印着灵魂的肉之器。好像是凉爽的清风吹拂着体内的感觉。循环到每个角落,溢满到器之极限的气,开始从内侧向外面溢出。
将折磨着自己的呕吐感和寒气一扫而空的树斋,带着爽快的心情睁开眼睛。他眼前的风景已经只剩下了现实的明兰町。这个净化术通常是适用于想要中和毒箭的毒素和抑制伤口化脓的时候,不过能够发挥出如此精彩的效果也算是少见了。
树斋轻盈地站起身来,一面掸着衣服上的灰尘一面思考。光是现世和冥府的重影已经足够怪异。而且还是人类和城镇都好像双胞胎一样惟妙惟肖。他觉得这里面存在重大的意义。
“必须尽快告诉少主才可以!”
他毕竟是以漫长历史为荣的神道国.刀根的前国主,所以说不定能解尅这个谜团。想到这里,树斋快步地返回了镇子外缘的旅店。
树斋在来到楼梯部分的时候大大吐了口气。将上半身依靠在满是虫眼的木制扶手上,等待着体力的恢复。仅仅只是攀登了两层楼梯,体力就消耗到这个程度。看来幽冥之气对于自己的影响要超出想象啊。
干燥的大气明明闷热无比,但是双臂和肩头的部分却在不断打寒颤。调整呼吸,树斋挺直脊背,走到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前面,伸手搭住了房门。
——……?
他听到了原本以为还在入睡的先代含笑的声音。
是有客人来了吗?树斋诧异地拉开房门,结果因为遍布了整个房间、蠢蠢欲动的绿色藤蔓而瞪大眼睛。
身穿异国服装的先代的身体,在并列着的两个寝床的中央部分,被缠绕着他全身的藤蔓悬空吊了起来。
“少主!”他叫出声的同时,已经拔剑奔向了先代身边。
“等一下!”
在衣服下面佩带着铠甲的先代,在老人扬起剑之前发出了尖锐的阻止声。
“不用担心。这不是有害的东西。”
虽然被足有人类手臂粗细的藤蔓缠绕住了四肢,但是拥有纤细美貌的男人还是露出了妖艳的笑容。
“但是,这个不是妖怪吗?”
“它是在这片异性之地上勉强存活下来的树妖。因为它央求我,所以我稍微分它一些生气。”
“你说什么!怎么可以统一怪物吸食人类的精气!!你疯了吗?我一定要把它扔出去!”
树斋的剑用力砍上了从石头地板中生出来的类似树干的部分。
虽然有砍到的感觉,但是却没能在树干上留下任何伤痕。
“没用没有。因为它的本体不在这里。我不是说了它是无害的吗?老头子你的血气也太旺盛了。拜托你相信我一下啊。”
先代笑着抚摸了一下藤蔓。
从足足有两人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的绿意盈然的妖怪,也抖动起了纤细分枝上的叶子,好像在配合先代的笑声一样。
互相摩擦的叶子的声音感觉上出奇的清凉。然后,从摆动着的叶子的根部,开始伸出细长的东西。因为这些的前端分别有红色的凸起,所以让人可以看到那些原来是花蕾。数量惊人的巨大花蕾,伴随着轻微的破裂声一起打开了鲜红的花瓣。
甜美而清爽的香气充斥了房间。原本缠绕在身体上的闷热沉重的空气,突然之间就清爽了下来。
老人想起了街道上树木绝迹的情景。既然人类遭遇那种可以被称为死气的幽冥之气的话会生病,那么其它的动物或树木会受到损害也并非不可思议。
几乎被巨大的花朵掩埋了一半身体的先代,就仿佛被花朵和绿叶所抱住的祭品少女一般充满了楚楚动人的感觉。
就连树斋的胸口都不禁一阵狂跳。眼前的美丽光景就是在让人目不转睛的同时,又包含着某种官能性的味道。
“已经足够了吧?你也该放开我了。”
美貌的男子,用作为祭品来说过于不逊的口气命令树妖。
虽然缠绕着他全身的细长藤蔓不情不愿地撤开了,但是树妖却突然覆盖在先代的上半身上,将一朵花送到了先代的脸孔前方。
“你干什……么……唔!”
接近人脸大小的花朵,捕捉到他张嘴的空隙,将从中心延伸出来的花蕊猛地插进了他的口中。
大大睁开的黄金双眸,立刻因为苦闷而眯缝起来。被夺走自由的四肢,也用力在空中挣扎。左右摇摆试图逃避的头颅,被缠绕在金发上的藤蔓压住而无法动弹。从微微张开的红唇中溢出了透明的液体,沿着他绷紧的雪白喉咙流淌下来。
“混蛋!这才是你的本性吗!?”
老人手握长剑冲了下去,但马上就被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的藤蔓抓住,一瞬间就无法动弹。
他被几乎让人窒息的茂密绿色所包围。
“唔……!”
在复杂地纠缠在一起的绿色牢笼中,让气活性化的树斋的额头上浮现出粗大的血管。不久之后,锐利的气压被释放出来。老剑士周围的藤蔓从内部膨胀,最后化为细微的碎片向周围弹出。
恢复了自由的树斋,以让人无法想象他已经年过六十岁的速度逼近了树妖。
“唔!”
这次他没有劈下去,而是刺出长剑,先代周围的藤蔓正好在此时呈圆形向外飞出。刀根前国主的身体获得解放后落在地板上,就在老人挥剑要继续进攻的时候,原本茂盛到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树妖,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虚空中。
房间中没有留下任何树妖存在过的痕迹。先代蹲在布满了从窗户缝隙中吹入的沙子的地板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主,你没事吧?”
“太.甜.了~”
先代带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向收剑走过来的守护人倾诉。
“啊?”
“那个混蛋为了道谢让我喝下了它的蜜。好讨厌~我受不了甜的东西~”
树斋爆笑了出来。这个拥有女性脸孔的男人,和他美丽的外表相反,只喜欢辛辣的食物。甚至于到达了让人以为他的味觉有问题的程度。不过相对的,他特别讨厌甜食。
先代说完之后就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酒瓶,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下去。
“居然恩将仇报……可恶的东西!”
用水清晰了粘呼呼的手掌和喉咙,并且用袖口擦拭之后,先代很恼火地说道。
“你说什么呢?如果那是毒素的话你要怎么办?以后不要主动去帮助怪物。”
老人恢复了认真表情,严厉地向他作出警告。
“那个是自然之精凝结变化而成的妖。而且树妖不但没有害,还很喜欢人类。我知道不光是老头子,其他人类都把非人的东西称为物怪。但是所谓的物怪,其实是指那些横死者的灵魂在没有得到净化的状态,凭附在妖身上而形成的东西。会对人类的心灵和身体造成最大的危害,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人类本身。”
先代弯曲嘴角,冷冰冰地如此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样都会吓得我减寿的。”
“哦?这是真的吗?”
先代满面笑容地反问。
“一年吗?还是两年?五年也不错哦。”
“非常遗憾,顶多也就是三天而已。我可是从小就跟随少主。如果你的所作所为会把我吓到这个程度的话,我的寿命早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小气!你对我的爱不够哦,老头子!”
虽然这家伙时不时让人爱到想要从背后一脚把他踹趴下的程度,不过树斋还是勉强装出了没有听到的样子。
“好了,虽然被珍稀的客人打扰了——”撩起了不知道是要用什么手法才能弄成那个样子的头发,刀根的前国主恢复了精悍的武者表情。
“不过托他的福,我也弄到了消息。寻找水晶固然重要,但要是对这里放任不管的话,只会让它一天比一天不好对付。必须先在就动手才行。”
“我也经历有些奇妙的体验。”
先代一面听树斋的话,一面麻利地解开锦带,调整着因为刚才的骚动而乱掉的衣服。
裤子和长靴都和老人身上穿的那些一样,是很平常的衣物。不过他经常穿在绢衣下面的白银色铠甲,则是在近邻诸国中都声名昭著的刀根金属加工技术所创造出的最高杰作。连手腕都包裹在内的铠甲,使用的不是纯粹的白银,而是合金。薄,轻,不过强度是普通铠甲的一倍以上。肩膀、腹部和手肘的部分制作得格外精细,让人即使身穿铠甲也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自由活动。假如是武者的话,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想要让它属于自己吧?它就是如此理想的铠甲。
在八年前和卡多拉斯的范恩的单打独斗中,先代曾经被对方的刚剑砍断铠甲,受了意料之外的重伤。对此他好像相当的不甘心。在战争结束之后,他让刀根首屈一指的铠甲师花了三年的时间做出了这套铠甲。
“那些商人也就罢了,对于我们武者来说,明兰只是个和刀根没有什么关系的小国而已。别说是建国的历史了,我们连这里的国主火鸣馆大人的消息都没怎么听说过。可是,不仅仅是异形之幻,就连明兰之都本身都让人觉得可疑。”
“嗯。明兰国位于刀根的西南角。原本就是容易沉淀不好东西的位置,所以我也不喜欢这个方向……。不过连我也没有想到那些脱轨者可以将命理扭曲到这个程度。如果随着大祭的反复而让这些家伙的力量再进一步加强的话就更让人头疼了。”
先代最后的话已经接近于独白。老人最后决定还是不对那个进行深究。
“那么,少主。你有斩断怪异的胜算吗?”
“前往幽冥乡,解决召唤脱轨者的大怨灵。积聚了六百年分的怨念和憎恶,吸收了众多脱轨者的力量的话,那家伙想必更加的强大。因为那个家伙,罗修霍鲁国逆行了死亡的时刻,成为明兰的祖先。居然可以隔界扭曲时空之流,就算是执念,这份力量也足够可怕了。”
“你的意思是……?”
面对那些超越了常人理解范畴的词语,老人以克制的态度寻求说明。
他的主人绽放开鲜红的嘴唇,对于自己的性急表示了抱歉。
“是我不好,这么说你确实不会明白的。六百年前被讨伐的罗修霍鲁国主就是元凶。那家伙由于过度的执念而成为脱轨者,再和现世只有一线之隔的幽冥乡成为了大怨灵。他从哪里操纵王国之地的妖,复苏了大地拥有的记忆——也就是灭亡前的罗修霍鲁。”
“那么,我们所在的这个旅店也是亡灵吗?”
树斋浑身汗毛倒竖地吼叫了出来。因为这就等于他不仅住宿在隶属于死亡世界的场所,还在这里用了餐。自己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一想到这里他就很难保持平常心。
“不是这样的。就拿生长在地上的一棵花草作为例子来说好了。发芽,开花,结果,枯萎,把到此为止的一生倒过来去想就可以了。就是像这样逆行了时间。”
“但是,如果是扎根与地面的花草也就罢了,由地妖让自由来往的人类和没有生命的建筑物都逆转的话不是太勉强了吗?”
“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是靠吃谷物和水果等大地的产物来生活。制造建筑物的木头和石头也是来自于大地的。”
虽然为了话题能进行下去而点了点头,但树斋总觉得这好像是一种诡辩,让他无法完全释怀。如果他是忠实的御轮教徒的话,说不定马上就会理解概念本身。所有的东西都在巡回生存这种思考方式,原本就是御轮教的教义。
“虽然你所说的也许是真理,不过我还是无法认同。就算再怎么怀念过去,已经流逝的时间也无法逆转。因为就如同水往低处流一样,那是世界的常识。”
“如果世界不同的话,时间的流淌也会改变。幽冥乡的大怨灵,用妄执的力量扭曲了明兰原本应在的世界。被那家伙支配的地妖,使用地力养育了明兰这片土地的过去。不过就如同老头子所说的那样,这是违背常识的事情,所以明兰的土地才会衰弱。”
“那么,现在生活于明兰的人们是生者吗?从其他的土地移居到这里的人们和明兰居民间生下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就算存在于现实中,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个幻影也还是让我很介意。”
坐在寝台上的先代,一面思考一面重新交叉起了双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是在街道上遇到的孩子们的身影。
“既然这对幽冥之气作出反应,开始复苏死亡的记忆,那么不久之后,明兰之都就会回到六百年前的焦土状态吧?到那时候明兰的百姓会有什么命运我也不知道。在过去死亡,但在现实中生存的人所生的孩子,究竟算是生者还是亡者呢?这似乎是很大的矛盾。”
如果缘于刀根的水晶出现在明兰后,没有刺激到幽冥乡的大怨灵的复仇心的话,大怨灵也许还会在诅咒刀根的同时,满足于故乡的影之支配者这个位置吧?
无法从衰弱的大地摄取养分,处于半死不活状态的树妖被刀根前国主所拥有的光之气所吸引而出现在这里。从先代的角度来说,只是付出些许精气就获得了价值在几倍以上的情报。如果只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水晶和器带走的话,说不定就会留下巨大的祸根。
“话说回来,区区一个人的灵魂就可以做到这个程度,说起来实在让人惊讶。死人的怨念还真是恐怖呢。明明知道与其他存在和平相处最好,但如果不能随心所欲就会怀恨在心。人类的世界真的很不容易生活呢。”
面对禁皱眉头的老人的感慨,年纪还不到他一半的年轻武者放声笑了出来。
“好像老头子这样讲究风骨的武者当然会觉得不好生活。不过有恨你的人,就也有爱你守护你的人。只有随心所欲地生活下去才是人生。如果害怕那些败家之犬的报复的话,怎么可能做得出正确的选择!”
“你说的没错。”
“那么,不要把时间全都浪费自爱问答上。必须尽快进入幽冥乡才行。因为一旦太阳西沉,就会又有大量不请自来的客人杀到了。”
先代的话显示出他昨天晚上曾经在室内和异形的存在们进行了一番暗斗。之所以之前没有告诉守护人,与其说是体贴大意之下马失前蹄的老人的感情,不如说是那场战斗根本不值一提吧?
当然了,如果是常人的话,那场战斗绝对不可能用“不值一提”来形容就是了。树斋偷偷想到。
“就算你说进入……。拥有生命的人要怎么进入死者的世界呢?”
“就算同样说是冥府,也不是七柱神所运转的内轮,而是非人之辈死后所去的地方。如果是那里的话,就算不成为死人也有办法可以去。”
“我也和你同去。”
虽然守护人斩钉截铁的表示没有超出预料,先代的表情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尽管我知道老头子你的胆量,可是那些脱轨者绝对不是什么看到了会让人心情愉快的东西。如果遇到了熟悉的脸孔就更加痛苦。因为要斩杀那个的话,就好像在斩杀自己的心灵一样。——即使如此你也要和我一起来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想到这里再进行净化的功德,不管是自己的父母还是孩子都可以斩杀。”
挂着很不符合他平时风格的阴郁表情的先代,因为这个答案终于恢复了笑容。
“是吗?那么马上就走吧。”
“马上?不是要等到晚上吗?”
他实在很难想象在阳光耀眼的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在冥府中的自己。
“晚上才正是妖和物怪巴戟的魔之刻。那也是畏惧黑暗的人最无力的时刻。老头子是打算等到敌人的力量最旺盛的时候,和那些物怪进行堂堂正正的战斗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树斋因为对方坏心眼的问题慌忙摇了摇头。
先代佩戴上原本放在寝台上的宝剑,将细长的锦袋塞入了身体和腰带的中间位置。
“我去把琉璃从马阙中牵出来。”
如果去幽冥乡的话,马匹该不会害怕吧?树斋一瞬间有些担心。不过马上就想到那是宝珠所变化的神秘马匹,应该不需要这种担心。因此他为了不让主人干这种杂事而主动表示。
“让我去吧。”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不过不要试图在我不在的时候碰琉璃。那家伙虽然拥有和马相似的外表,但却是接近妖的存在。不是人类能够驾驭的。”
树斋想起了在刀根公馆,琉璃的城塔长险些被踢倒的事情。
“虽然现在没有其他人会听到,可是把到根的守护宝珠化身称为妖的话,难免会损害圣国刀根的名声吧?将它称为七柱神的使者,或是神兽会比较好吧?”
“神兽?考虑到那些家伙的性格的话,还真是很好笑的事情呢。不过,老头子你说的也很有道理。今后我会小心的。”
从他的口气听来,他好像夜里所当然地很清楚其它爆竹的化身。
“恕我冒昧。要是从幽冥乡返回这里的话,需要多少时间呢?”
“这个嘛。我们毕竟不知道敌方的具体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眼看就要是午饭时间。不管要不要战斗,我们都是活人。如果长时间空着肚子的话对我们还是不利吧?我是想让店里的人给我们做点简单的东西。”
戴着蓝色玻璃片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守护人——下一个瞬间,城之守护者好像被扎到了一样地大笑出来。
“在幽冥乡之便当吗?太厉害了!你简直厉害到极点了!”
先代笑得有些喘不上气地断断续续地说道。
“以前从来没有人真心想过要在幽冥乡打开便当盒吧?厉害!真的太厉害了!老头子你是真正的勇者!”
“……你这个,真的是在夸奖我吗?”
“当然!你看我的眼睛,没什么可怀疑的!我非常欣赏老头子你这种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积极向前、脚踏实地的思考方式。作为面对危机的武者,这是很珍贵的品质。——便当的事情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在楼下等我好了。”
先代愉快地说完后,甩了甩华丽的金发,就快步走向了走廊。
在位于旅店一层的饭馆兼酒店了,老板娘已经快要做好树斋所点的便当了。
虽然正是午餐的时间,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位于都市边缘的关系,狭窄的店内连一半都没有坐满。而且话说回来,虽然也算是小国的首都,但明朗确实萧条到了让人怀疑是否该用都市来称呼的程度。就算是位于中心地带的饭店,和盛况也有着遥远的距离。
先代还没有从店子后面的马阙那里回来,老人无所事事地抓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头子,你来下。”现代从入口那里探出半个身体向他招手。
因为已经向老板娘付过钱,所以树斋听到他叫唤就走了出去。
直线贯穿了荒野的街道,哪怕只是微风一阵也会激起细细的黄沙,所以视野相当恶劣。背对着风势站立的琉璃马和异装男子看着都市的方向。
“水晶和它的器来了。”
树斋听到他的话后,吃惊地努力透过黄沙看向远方。过了一阵后,好像是影子的东西从因为黄沙而模糊的地平线那边浮现出来,最后变成了身披斗笠,拿着长长手杖的人影。看他低着头行走的样子,大概是为了保护眼睛不受黄沙的侵害把?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方察觉了树斋他们的视线,奇怪地停下了脚步。但随后马上亲切地招呼了起来。
“老人家!太好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一面用一只手捂住嘴角以免沙子进入,那个曾经在街道角落见到过的年轻武僧一面向他们走来。
“哎呀呀。是你啊。你已经好了吗?”
“是,托您的福。没想到传说中的刀根的七宝御轮,居然灵验到了这个程度……。因为长留下去也没用,所以我立刻退了房子过来。非常感谢您把如此珍贵的东西借给了我。这个还给您。”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七宝御轮的数珠,交到了守护人的手上。先代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这一幕光景。因为他曾经吩咐树斋绝对要贴身带着它,所以树斋已经暗暗冒出了一头冷汗。不过好在先代似乎无意就此斥责他。异装的男子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仰头用左手手指形成圆形,吹了声锐利的口哨。
武僧和老人因为近距离发出的直击鼓膜的声音跳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周围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头上响起了轻盈的翅膀声,水色的块体从天而降落到了先代的右肩上。
“哦哦,水色的鹰!”
“啊,巴姆哈特!”
树斋和年轻的武僧同时叫出了声。
那是经常用于狩猎时的鹰。不仅仅是深浅水色的体色非常罕见,展开翅膀后的大小也非比寻常。而且,和琉璃珠的化身一样,它的双眸中也没有瞳孔和虹彩,只有单纯的黄金色。不用先代表示,树斋也能明白这只鸟是刀根的守护宝珠的化身。
从天而降的大鹰的表现却和凶猛的外表正相反,感觉上好像是在战战兢兢地窥探着先代的脸色。
“……水晶,你明明拥有羽翼,为什么不能等到我归国为止?”
毫不在意大鹰尖锐的爪子陷入了自己昂贵的异国绢衣中,先代用严厉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是打算借着追踪‘器’的名义,在大祭之前都悠哉游哉地进行旅行吧?不仅如此,在这片不净的土地上,自己一个人逃上天空,却没有留在痛苦的器的身边。这一点不可原谅。不快的事情每个人都会面对。你把自己的义务当成了什么?”
大鹰用好像雏鸟般高吭而可怜巴巴的声音鸣叫着,看起来像是在拼命辩解着什么。
但是,在优雅的外表下却隐藏着钢铁灵魂的刀根前国主,飘荡着冰冷的怒气说道。
“不仅仅是这次。你每次都是这样不管三七二诗意地擅自行动。为此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地陷入危机。既然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的话,那么你没有觉醒过来还更好一些吧?以宝珠的姿态沉睡下去吧!”
大鹰爆发出悲鸣飞向天空,但是先代已经抢先一部举手结印,绑住了天空颜色的大鹰。
随着从他鲜红嘴唇中吐出的咒语,大鹰从鸟的形状变成了漂浮在天空中的水晶宝珠。和琉璃宝珠一样,中心是黄金珠,围绕在周围的颜色如同水晶之名一样是透明无色的。先代没有施加第二封印,就随手把它塞进了怀里。
“那,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使用了魔道技吗?”
年轻人大叫着前后岔开双腿,举起了好像是作为棍棒来使用的长长手杖。武僧会惊愕、警戒也并不奇怪。
先代维持着单手伸进怀里的状态,用蛮横的口气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居然把我称为魔道,你太无礼了!我是刀根国的前国主,七芒城郭双龙门的守护者。你所随身携带的大鹰,是刀根七宝.水晶珠的化身。因为它是自古以来守护刀根的至宝,所以我们才会这么匆忙追赶过来。现在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刀根……七宝……?”
醒悟到事情重大性的年轻人的脸孔一片苍白。不管他相不相信对方唐突的说法,毕竟自己刚刚亲眼目睹过水晶珠不可思议的变化。
“年,年末的时候我确实有在刀根的城下町逗留。但是……但是我是追随幡武帝的武僧。作为将一生奉献给神明的武僧,我绝对没有盗取御轮教发祥地宝物的意图——”
先代缓和了口气,打断了年轻人拼命的辩解。
“不用担心。事情的经纬我都明白。我可以代表刀根向你表示,在这件事中你并没有过错。只是这个水晶擅自被你所吸引而追上来而已。反而应该是我对于它给你造成的麻烦表示抱歉。”
“啊……”
武僧因为自己的清白如此干脆得得到了承认,反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么,我衷心预祝你的修行之旅可以一路顺风。”
先代带着艳丽的笑容,催促身边的老人走向旅店。
明明是不顾马匹疲劳,昼夜兼程地拼命追赶过来,结果却这么简单地久迎来了落幕。树斋禁不住十分迷惑。而且把武僧称为水晶“器”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结果——。
“请、请等一下!拜托了!”
“还有什么是?”
拼命地叫住了试图离去的刀根前国主后,武僧双手扶地地跪在了尘土飞扬的土地上。
“我是双罗陀的武僧须摩。虽然我深知自己的要求十分无理,不过还是请您容许我向您作出请求。请您无论如何要把巴哈母特——不,就是这个宝珠之鹰让给贫僧!拜托您了!!”
老人因为年轻人唐突的请求而哑然失声,交替地打量着下跪的年轻人和先代。
“你为什么要水晶?”
树斋原本以为听到这样的要求先代会火冒三丈,但是他询问的声音却十分冷静。
“虽然我也知道如此珍稀出色的鹰,多半已经是什么人的所有物,但自从和它相遇起,我的胸口就涌出了好像遇到自己的半身一样的亲切感和怀念感……。一想到要在这里分别,也许再也无法相见,我的感觉就仿佛身体被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
俯视着表情苦闷地挤出这个声音的年轻人,刀根的先代国主很简单就收回了前言。
“嗯。既然你说到这个程度话,我也不是不能交给你。”
“少主!你怎么可以这么轻率——”
“老头子你闭嘴!”
异装的男子,用尖锐的呵斥让不知所措的守护人沉默后,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理所当然的,你必须成为刀根人,向国主大人宣誓忠诚。”
“那,那个……我是抛弃了祖国,侍奉神明的人……”
“你是说你所不到吗?那么,你是打算以区区流浪武僧的身份,厚颜无耻地借用刀根的至宝吗?你真的认为这样的人性可以通用吗?”
先代冷冰冰地丢下了这句话。正常来说的话,从一开始就该以一句“你疯了吗?”而把他打发掉的。
虽然贵族青年会抛弃祖国成为双罗陀的武僧,想必也有颇为重要的原因,但是如果把宝珠交付给刀根以外的人话,城塔长们首先就无法认可吧?
“我听说刀根的国主是女性。表……表面装成贞淑的妻子,背地里却和不知多少的男子私通……我对于这样的生物,连她们的存在本身都无法接受!”
年轻人满面通红地怒吼。他大大的眼角向上挑起,眼神中疯狂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怨念的激烈程度。
“这是被老婆背叛过的丈夫才会说得台词啊。”
“我不是的!……父亲的后妻就是那样的女人。甚至于还厚颜无耻地来勾引我。在遭到我的拒绝后就向父亲进谗。我不但被敬爱的父亲责骂,甚至还遭到了断绝父子关系的对待。我绝对不会再让父亲成为如此愚蠢丑陋的人类的女人面前屈膝的!”
化着可以媲美女性的浓妆的华丽男子面对无法抑制愤慨的年轻人,浮现出了年长者的怜悯笑容。
“你还太嫩了啊。所谓的情色之道就是在骗人和被骗间展开的哦。假装出体贴丈夫的样子,却在外面偷香窃玉的男人,在这个世上可是数不胜数哦。男人可以,女人就觉得不能原谅。这未免太过不讲理了吧?能够驾驭稀世的恶女才可以体现出男人的器量。”
“少、少主……!”
树斋十分狼百。因为这个听起来就好象在说被轻浮女子玩弄于掌心之中,是因为男人没有相应的器量。
“混蛋!你在愚弄父亲大人吗?”
因为先代柔弱唔女子的外表,年轻武僧在内心其实对他颇有几分轻视。所以感觉到他的怜悯后,忍不住脸上变色地站了起来。但是,在承受住那冰一般的视线后,他立刻被对方压倒性的霸道所打到,当场全身僵硬。
“愚蠢啊,须摩。你以为心怀私怨,还可以走上侍奉神明的道路吗?不要开玩笑了!这个样子还想做武僧吗?像你这样的小角色,我连一根柳树都不会给的。”
好像在进一步说下去也没用一样,先代转身就走。年轻人说不出抗辩的语言。刚才在怒火驱使下所产生的气势已经消失,他且丧地低垂下了肩膀。
老人交替地眺望着呆立在原地的年轻人和冷冰冰的主人。虽然不忍心把须摩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洁癖称为心胸狭窄,但现代的语言确实是正确的。
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安慰对方的时候,武僧的全身突然激烈地颤抖起来。如果是哭泣的话这个抽搐未免过于异常。武僧周围的尘土也微妙的发黑。
伴随着好像野兽咆哮一样的声音,年轻人猛地抬起面孔。他的脸孔已经好像恶鬼一样。诧异的树斋因为他的变化而浑身毛都倒竖了起来。
武僧发出脱离人类范畴的奇怪叫声,挥舞着铁杖向先代冲了过去。
“少主!”
在老人发出警戒声之前,异装的丽人已经转过身体。不过还没等他拔剑,至今为止一直维持着标准的马的姿态袖手旁观的琉璃,已经从左侧向年轻人撞了过去。
被攻了个不备的武僧在地上打了个滚。圆锥形的斗笠脱落下来被风卷走。在琉璃试图一脚踩上去的时候,可以简单粉碎马的头盖骨的铁杖已经伴随着风声向琉璃的鼻子抡去。
“不要逞强!琉璃,退下!”先代发出了命令。
气之剑法的达人拔出剑,插入了寻找着对方破绽的琉璃悍马,和虎视眈眈的武僧之间。
“我曾经不止一次在战场上遭遇过枪术名家。寻找他们的破绽有些困难。你就交给我吧!”
老人好像对待战友一样向琉璃马表示。
【知道了,让给你好了。】琉璃也相应地撤回了身体。
与老人形成对峙状态的年轻人丑陋地呲牙咧嘴,在头上轻轻地旋转着虽然细长,但按说应该有相当重量的铁杖。光是那个让人发毛的旋转声,就拥有足以威吓到听到的人的效果。
在建立在双罗陀各国个的幡武帝神殿中,获得认可,被容许进行修行之旅的武僧,会获得超过自己身高一个头的铁杖。这个镂刻了修行神殿和导师名字的铁杖,即是武僧的身份证明书,也是他们的护身用武器。他们一面旅行一面在众多的国家进行布教,有时候难免会和袭击旅人的山贼交手。
持剑的树斋若无其事地接近了年轻人。回转的声音突然发生了变化,铁杖以普通人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向老人的头顶袭击。预计到了他的举动的老人,侧身一步避开了他的攻击。
但是,看起来像是抡空了铁杖突然改变了角度,以横扫的状态打向满头白发的头部。虽然仅仅是一根棒子,但是在达人手中却可以拥有变换自在的攻击性。仿佛划破夜空的闪电般的一击,掠过了弯曲下身体的老人的头顶上方。
当树斋再次和他对峙的时候,两人已经逼近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武僧向后跳去,用铁杖从下方挑起。这个原本该粉碎老人下颚的攻击被剑柄所阻挡后,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立刻转为了惊人的攻击。
上下左右,斜上方或是下方。变换自在,无休无止地攻击过来的铁杖,虽然具备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轨迹的速度,但却一次也没有擦到树斋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奇怪东西凭依的年轻人面孔上浮现出了焦躁的表情。
面对变化多端的攻击,树斋以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的身体持续地避开了铁杖。这是只有鲜明地感觉到了通过武器而传来的敌人的气流,和瞬间变化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青年一面即使如此也不肯死心地持续攻击,一面用空着的左手迅速地画印,开始诵唱咒文。在他的脚下卷起一阵风,形成了包裹住他全身的漩涡。伴随着风势,尘土也扬了起来。
为了避开让视野一片模糊的灰尘,树斋猛地闭上眼睛。
武僧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发出了在久经锻炼之下连岩石都可以粉碎的一击,正常来说的话应该可以轻松贯穿人类柔软的肉体。
但是,从实战经验的丰富性来说,完全和对方不在一个档次上的武者是故意制造出这个破绽的。在一呼一吸之间他已经欺身来到年轻人身边,毫不留情地用手刀击中了年轻人握着铁棒的双手手腕。
假如不是经过锻炼的话,年轻人现在已经骨折了吧?
武僧呻吟着掉下武器跪在地上,用双手抓住了胸口。
树斋迅速捡起铁杖,倒退着来到先代身边。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的年轻人。
“少主,这个人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凭依了。我看到刚才有黑雾一样的东西缠绕住他,并且进入了他的身体。”
树斋能清楚地感觉到,在年轻人身上同时存在着他原本的气和属于别人的“邪气”。
“啊啊,我知道。”
贯彻了旁观者身份的先代,放下环绕的手臂回答。在他苗条的身体上浮现出了某种紧张感。
琉璃长长的鬃毛,突然激烈地随风飘荡了起来。
【盟主!是镰鼬!】
琉璃的神兽发出的警告晚了一步,唐突升起的狂风伴随着凶暴的咆哮从四面八方向两人袭击过来。这个和刚才卷起沙尘的风存在着巨大差别,不仅带着明确的杀意,而且蕴含着可以将自身变化为凶器的力量。
代替一时没有对策的老人,先代迅速结印送唱了短短的咒文。风被两人周围出现的透明壁垒弹开,没有形成任何成果地消散了。
“是风魔啊。“
“不错。”
对于刀根前国主确认般的喃喃自语,进入年轻人体内支配着他的肉体的什么人,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如此回答。
“……属性配合吗?真是麻烦……”
先代轻轻砸舌,泄露出了充满谜团的语言。
在还算端正的年轻人的面孔下,似乎可以看到一个充满了憎恨和怨念的中年男子丑陋的笑容。他用刺耳的声音开始阐述自己的怨恨。
“没想到居然可以在这种地方见到刀根的人。真是幸运啊。不惜脱离命运之轮也执着于故国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现在就让我来好好一雪六百年前都城被烧,士兵和百姓都遭到杀害的怨恨吧?”
【树斋。下一个镰鼬的攻击由你来挡住。盟主说他要解开水晶的封印。】
琉璃的悍马没有使用声音地将意思传达给了树斋。被圆领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树斋刚要说一声我知道了,又马上闭上了嘴巴。
在他身边,将一只手伸进怀里握住水晶宝珠的先代已经开始诵唱解封的咒文。
曾经是灭亡国家罗修霍鲁的武者的怨灵,叫喊着让人无法充耳不闻的诅咒。
“玛歌特陛下迟早会率领我们攻入刀根,成为统治现世和幽冥乡的霸主!虽然早了一点,不过就让你们成为我们的大业的祭品吧!”
空气剧烈地扭动了一下,孕育出了可以撕裂碰到的东西的风刃。和刚才先代进行防御的时候比起来,这个力量似乎又有了加强。
老人将剑举在头顶,一口气释放出气。打算用气撞击镰鼬,让它们的力量互相抵消。
——就是现在!
能够看到从四面八方分别袭击过来的“杀气“。以位于中心的剑为媒体,树斋释放出了半圆形的防御之气。
一瞬间失去了大量气的老人,摇晃着跪在了土地上,不过至少成功将镰鼬整个反弹了回去。
然后,先代抓住水晶珠,笔直地朝着年轻人的胸口丢了过去。
被解除封印的水晶宝珠,在空中再次恢复了鹰的姿态。水色的大鹰展开翅膀,用身体撞向了年轻人——虽然看起来是如此,不过答应本身却好像落入泉水的水滴一样,从头被年轻人的肉体所吞没,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不过发生一转眼之间。
把剑当成手杖的支撑着身体的老人,满脸苍白地以为鹰被魔物所杀害了。
不过这是杞人忧天。
“哇……!!咳……”
年轻人突然双手抓着胸口开始痛苦呻吟。从他向下张开的嘴巴里面吐出了足以装满两三个人手掌的黑色粘液。不,那只是在人类的眼睛中看起来是黑色的异界的颜色。
直接看着那种粘液的话,脊背上就不由自主地掠过了恶寒,而且逐渐地恶心了起来。可即使如此也还是想要继续地凝视下去。因为那里面存在着某种强烈地吸引着他人视线的东西。
如果把那个比喻为被罪恶色彩所污染的灵魂的话,是不是应该说对于人类来说,罪恶的色彩就是非常有魅力的色彩呢?
树斋硬生生地将视线从沾满了灰尘后不断蠕动的那个粘液上转移开,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喘着粗气,而且满头都是冷汗。
“你看,死了哦。”在旁边守望的先代兴高采烈地说道。
黑色粘液的表面掠过一阵波纹,等到波纹消失后就再也不动弹了。没过一会儿,伴随着一阵腥臭的味道,粘液蒸发渗透,混杂着沙尘消失了。
章之四幽冥乡
树斋和先代、琉璃马以及维持着与大鹰水晶的融合状态的武僧须摩肩并肩地走上了明兰的大道。
在冥界的可怕凭依物驱逐后,须摩又恢复了老人所认识的那个年轻武僧。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没有瞳孔,完全是金色的眼睛。
“老头子,不要那么一再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你要我说几遍才明白?并不是琉璃占据了须摩的身体。”
撩起华丽的金发,侧眼打量着老人顽固表情的先代叹了口气。
“须摩之所以会成为水晶的器,是前世就已经注定的事情。我们所说的‘器’,是可以通过把宝珠的力量和记忆一体化,最大限度地增幅、操纵那个力量的人类。那个人也是每六百年转生一次。不过,须摩的记忆也会残留,所以他并不等于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而且水晶可以自由地出入这个身体。您要看看那个样子吗?老人家。”
恢复了清醒的年轻人,展现出灿烂的笑容如此询问。而树斋对此也很看不顺眼。
“不用。在这么人来人往的地方,不要做到那个地步。”
拥有了虽然本质相同,但却强大了不少段数的气的年轻人,听到毫不掩饰自己不快的老人的回答后苦笑出来。
“抱歉让您担心了。不过我真的没事。不仅如此,甚至有一种找回了长久以来失去的东西的爽快感。我已经醒悟到了自己的使命,正因为知道这个是明才是实现幡武帝神意志的道路,所以我很高兴可以追随刀根的国主大人……不,追随城大人。”
从他斩钉截铁的口吻中,可以感觉得出缘于信仰的坚定意志。
琉璃用冷静的语言坐了最后总结。
【树斋。不管怎么样,已经融合觉醒的‘器’都不可能在恢复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类。之所以把我们从原本一体化的肉体上切离出来,是因为完全依赖人类遗传的话,要把完整的记忆和力量遗传到下一代非常困难。如果重复混血的话,力量和记忆都回削弱,不久之后就会消失。而且如果是一体的话我们就会成为短命的存在,弄不好会犯下断绝血统的愚行。】
“也就是说,从出生时期就拥有和现在的须摩同样目的的少主并不是神兽的‘器’吗?”
走在前头的异装丽人,回头看着他露出苦笑。
“老头子啊,我能够理解你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事情的心情。不过你不觉得在大白天就有物怪和脱轨者转来转去的不净之地,进行这种话题很不合适吗?”
“咦……?啊,不,那个,是我失礼了。我太糊涂了!”
须摩立刻为满面通红慌忙道歉的老人打圆场。
“反正这些家伙都要被我们一起收拾掉。死人是不会开口的。所以也没什么不行吧?这个话题正好可以用来打发路上的时间。”
【我们不是去和那个死人战斗吗?】
“没错。我要在幽冥乡和会开口的死人战斗,然后吃掉便当再回去。”
先代大笑着说道。
擦肩而过的行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奇妙的一行人,但是在现在的树斋眼中,他们看起来都是普通的人类。七宝御轮被紧紧地绑在他的右手腕上。为了防止在挥剑的时候掉下来,先代亲手为他缠绕了两层。而且很认真地警告自己的守护人,如果在幽冥乡摘下的话会当场死亡。
如果在幽冥乡打到作为核心的怨灵的话,明兰的人们会怎么样呢?沉浸在自己无法得出答案的思考中的老人,差一点就重重撞上了唐突停下的前国主的脊背。
“这里就可以了吧?”
琉璃和拥有黄金眼的须摩同时点头。他们位于街道和环绕城郭打大路直角交叉的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迷信的人通常会认为这种场所是容易遇魔的地点,但是树斋一向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在他长达六十年的人生中,前半部分都是为卡多拉斯国效力,经历了相当数量的战役。如果灵异事件那么简单就会出现的话,充斥着鲜血、死亡和怨恨地战场才正式适合那些物怪嚣张的场所吧?而事实上,虽然也出现过灵异事件,但是士兵们更加害怕的还是自己的战死和自家军队的败北。
在老人看来,对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的恐怖,只是那些衣食无忧,出于和平状态的人类的心病而已。这样的自己居然要前往幽冥乡,是不是也应该算是一大讽刺呢?他多少有些迷惑。
先代没有去顾及守护人复杂的想法,而是把手伸向后方,取出了一个锦带。从那里面出现的是拥有华丽的异国风格浮雕的白色横笛。长度大约是从指尖到手肘附近为止,粗细的话大致和手指一样。
虽然以布里斯托鲁为基地的贸易商人们,会从大海另一端的朱州国运来涂漆的木制横笛,但是先代手中的笛子,在珠州的笛子也有所不同。材料有陶器的特质,但是又要更加温暖轻巧。那是人类以外的什么生物的骨头。
面对其他人的好奇视线,先代没有讲述任何横笛的来历,直接把锦带交给了须摩。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这一串动作后,他徐徐地开始吹奏横笛。
余韵无穷的笛声——。
虽然会吹奏异国乐曲的流浪歌舞团会来到刀根,但是他们吹奏的内容和这个不可思议的曲调夜明现存在不同。
在侧耳倾听着让听众都因为孤独而颤抖的哀伤音色,和陌生的奇妙旋律的期间,平衡感觉开始出现类此于眩晕的异常。上下左右,天地,就连脚下的大地的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不觉中,和单纯的黑暗有所不同的异质黑暗流淌到周围遮断了视野,除了同行的同伴以外,其他人的气息彻底断绝。不是没有光明的黑暗。横恒与那里的是什么都没有——就连光与暗都不存在什么样无法看见的无限空间。
在注意到这一点的瞬间,心脏好像被本性的冰冷恐怖一把抓住。树斋拼命地控制着自己,压抑着那份恐惧感。如果因为微小的恐怖迷失自己,那么根本就不可能打到可以操纵恶灵或物怪的大怨灵吧?在他如此告诫自己保持着平静的期间,也许是眼睛细习惯了黑暗吧?视觉也逐渐恢复了过来。
在一行人的“前面”站立着什么人。
一旦集中意识,站在前面的人物的影子就连细节都鲜明地浮现了出来。
年轻美丽的女性,微笑着张开红润的薄唇凝视着先代。茂密卷曲,大地色彩的长发环绕着她苍白的脸庞,层层叠叠的异国纱衣浮现出各种各样的色彩,酝酿出了幻想性的味道。
透过纱衣可以看到的丰满胸膛和纤细手臂,反而比直接暴露在外更充满诱惑力。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个程度,树斋反而有些不知眼睛该王那里放了。但是,在他把视线转向下放后,害羞感瞬间就化为了恐惧。
女子从衣襟中延伸出来的下肢,化为覆盖着银色鳞片的蛇身,盘绕成了一团。
——混蛋东西!你这个物怪终于现身了吗?
树斋的手伸向剑柄,但就在这个时候,停下笛声的先代,大大地张开手臂,温柔地呼唤蛇身的女性。
“玲奈!”
“亲爱的……!”
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怎么看都是恋人之间的拥抱。
“亲爱的,谢谢你。你真的用我的骨头制作出了‘叹息之笛’啊。”
“那是在呢临终时和你交换的誓言。我怎么可能违背呢!”
隔着先代的脊背能够看到女子,眼中渗出了喜悦的泪水。因为胸口的痛楚无奈恍惚的雪白脸孔非常美丽。
原本树斋正要怒吼你怎么可以和妖族谈情说爱,但是看到女子的泪水后,他的怒火立刻萎缩了下去。旁观的琉璃因为古板老人的狼狈而轻轻笑了出来。
“啊啊,我从师父那里听说过‘叹息之笛’。它可以呼叫死者……也就是能够实行咒法中的‘反魂’。原来如此,是用大地精妖.拉米亚的骨头制作出来的吗?”
须摩在哪里一个人露出了认可的表情。也许是和水晶融合的关系吧?他那种在很多场合都会造成麻烦的病态性的讨厌女性症似乎已经痊愈了。
玲奈放开先代的身体后,擦了擦泪水。
“请你原谅。因为可以再次见面的喜悦,我有些失了分寸。——请你告诉卧虎叫我的原因吧。”
“这么快就扯到正题上面,未免太缺乏色气了吧?”男人表示了不甘心。
“可是,在大家面前连续进行的话——”
先代微微一笑,将曾经的恋人抱入怀中。
“只是老头子、和尚与马而已。完全和情色的事情牵扯不上关系的。”
在异形的佳人面前被断言与情色无缘的两人和一马都激烈地发出了抗议。
“真是不解风情的家伙。你们就不会暂时装成外人吗?”
虽然嘴上抱怨,不过先代还是一改态度,说出了他们的目的。
“亡国罗修霍鲁的国主扰乱世间常规,试图对刀根进行报复。如果在大祭之年对他们放任不管的话,毫无疑问事后将形成巨大的灾祸。所以我们一定要亲手埋葬他。不过现在的我被人类的身体所束缚,无法穿越不同的世界。因此虽然知道太过任性,我还是呼叫了玲奈你。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与大地缘分深厚的你,能够把我们引导到那家伙的巢穴。可以吗?”
倾听着他的话,搜寻了一阵记忆,女妖青草色的眼睛看向了远方。她的瞳孔呈现的是纵长状态。
“罗修霍鲁国的国主……哦哦,是那片不净之地吗?我接受你的请求。很高兴能够担任你的向导。”
“是吗?每次都是在拜托你做事的时候才叫你,不好意思。我会牢记你的恩情。”
面对带着放心表情握着自己手的恋人,女子露出了微笑。
“什么恩情不恩情。就算是加上死后的工作,也不足以偿还主人对于我的恩情呢。——别说这个了,我听说罗修霍鲁国主聚集了大量的脱轨者进行融合,已经拥有了非常的力量。在那片土地上,就算我们这些妖,也会失去神智。既然你已经做好了交战的决心,那么我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吧?不过……还是请你多多保重。”
先代皱起了仿佛精心描绘过一样的眉毛。
“失去神智?那不是很糟糕吗?对于你们妖来说,气就是灵魂。因为你们已经不具备现世的器,如果在失去神智的话,气必然会消散。我不能让玲奈的灵魂暴露在危险之下!”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不过不用担心。妖是自然之气凝结产生的,也就是所谓的虚拟生命形式。能够被称为灵魂的气之块仅仅是对与现实还存在不舍的‘意志’而已。妖和人类不同,没有什么转生。只是在不久之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记忆,让气再度归还自然而已。已经失去现世之气的我,事到如今何必还要害怕人类的灵魂或是物怪呢?”
在即使进行了化妆也完全没有生气的脸孔中,只有那双青草色的双眸,散发着和花月萌芽的新绿一样的光辉。
将横笛收回袋子中,刀根的前国主向地妖女子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明明必须借助你的力量,我却自以为是地说出轻视你的语言。”
“你再说什么呢?把手给我,我们赶紧开始吧。”
玲奈拉起先代的手,用另一只手指示出了一行人应该前进的方向。回应大地之要的要求,雾气突然烟消云散,一条黄金之道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并且蜿蜒着延伸向远方。
因为那条好像蛇一样扭转前进的道路而迷惑的一行人,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位于比明兰之都更加华丽若干倍的都市之中。当领悟到是道路把他们运送过来后,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苍白寒冷的月亮代替太阳在空中闪烁,照亮了他们的周围。虽然不知道幽冥乡有没有冷暖气候,不过至少没有感觉到位于明兰时的那种闷热感。
这就是灭亡的国家罗修霍鲁的都市吗?城郭的设计和明兰之都一模一样。不过街道上的商家数量、规模和热闹程度明显超越了明兰之都,让人可以感觉到它的昌盛期的繁荣程度。
但是,那些只有眼睛大到突出来,充满了毛骨悚然的半死人的群体,正作为王国之都的居民在街道上徘徊。他们的视线完全没有捕捉到一行人的身影。
“不要搭理那些亡者。我们走吧。”
发出简短命令的先代,看也不看那些居民就催促同伴开始行走。跟随在他的后面,树斋抬头开向天空。、
——作为月亮来说光线过于强烈。……难道说,那个是死去的太阳吗?
眺望着那个圆形的发光体,老人因为自己的想法有些害怕,慌忙摇摇头试图甩掉脑海中的危险想法。
一行人不久之后就来到了位于大路中心,被厚重的铁门所封闭的城门附近。除了雕刻在门上的纹章以外,那个铁门和明兰的城门一模一样。
但是,明兰的城门边站着若干卫兵,而且从城郭内会传来城中人们的说话声,音乐声,武者们的兵器碰撞声等等在人类生活中自然而然会出现的声音。可是这里的城门旁边没有卫兵的影子,城郭内也一片寂静。
“罗修霍鲁国……吗?我记得那时的国主应该是位女性吧?”
仰望着禁闭的城门,须摩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琉璃对他的话作出了回答。
【我记得她是叫玛歌特吧。】
“哦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是个在活着时候就好像物怪的女人呢。该说是果然不愧是她吗?就算在死后也要对这个世界进行报复,这份毅力倒是值得刮目相看。“先代拍手笑着说道。
拜托你不要对那种毅力刮目相看好不好?不过因为熟知先代喜欢打趣的性格,所以树斋只是努力把话题带到了现实方向。
“不过,这么坚硬的铁门,我们要怎么打开才好呢?”
【包在我身上!我对于自己的腿很有自信的。】
琉璃骄傲挺起胸膛,先代转向了为他们带路的女子。
“玲奈,我们就先在这里分别吧。不管我们要做什么,都请你先前往不会受到波及的场所。——还有,这个给你。就算是作为我擅自把你交出的小小谢里吧。”
先代将国主作为旅费给他的三条黄金首饰全部摘下,戴在了玲奈纤细的脖子上。大地色的头发和青草色的双眸,都和豪华的黄金饰品非常相称。
“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是男人送给心上人的东西,所以就请你面带笑容地收下它吧。刀根引以为荣的黄金手艺非常适合你哦。”
听到笑着眯缝气眼睛的守护人的表示后,大地妖精之女子面带红晕地轻轻点头。
“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带上发饰的,镶嵌了珊瑚和珍珠的精品。”
先代和祈祷他们平安无事地玲奈分开后,向等在门前的琉璃发出了精神十足的命令。
“让你久等了,琉璃。让我们去华丽丽地大干异常,吓破物怪们的胆子吧!”
回应着他的招呼,琉璃马长长的鬃毛突然之间化为了熊熊燃烧的青紫火焰。从哪个身体内吹出的“气”之奔流在周围卷起漩涡。琉璃干脆利落地用后腿一蹄子踹上了铁制城门。在附近守望的其他人,因为仿佛让整个都市都震动起来的巨大声响捂住了耳朵。
虽然中央的城门出现了缝隙,但是横穿向左右城门的门栓依旧建在。
【好,再来一脚!】
再度的猛踢后,门栓弹到了一边,铁门敞开到了就连身体最大的琉璃也能轻松通过的程度。
“干得漂亮!精彩精彩!”
“不愧是琉璃殿下!很好很好!”
先代和须摩拍手称赞。
没有加入称赞行列的树斋窥探起了城内的情形。看到由于异变而从城内冲出来的异形群体后,他的面颊因为对方的数量之多和奇形怪状而抽搐起来。
红的,蓝的,黄绿相间的东西。不仅是大小尺寸各异,而且形状也不尽相同。有的像野兽,有的好像虫子。而让人厌恶到不由自主颤抖的就是,不管是那个物怪,身上都还歪歪扭扭地残留着某个作为人类时的部分。
“老头子!不要用剑去砍妖怪!要好像在旅店对付树妖那样,用‘气’去斩断!”
先代一面把手伸向剑带一面叫喊。
“多谢教导,不胜感激!”
已经拔剑摆好迎战姿势的老人,轻轻点头道谢。
先代笑了笑。
那是面对战斗而亢奋起来的凶猛而华丽的笑容——比任何的武者都要英勇,比任何的美女都要妖艳。再和卡多拉斯的战斗中,这个笑容称得上是标准的战场之华。
已经许久未见的这个笑容,让老人的胸口好像年轻人一样激动不已。发挥出所有的力量,和敌人碰撞交锋的昂扬感在心中苏醒。
先代用拔出的刀尖示意着石头城堡的一角。
“玛歌特,也就是大怨灵在那里。大家都不要被那些小角色的物怪牵扯了精力!”
“包在我身上!”
年轻的武僧挥舞着铁杖说道。
而先代手中来自异国的刀逐渐开始放光,不久之后形成了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强光。当镂刻在刀身上的异国文字浮现在光芒中后,原本为了击退入侵者的物怪们,立刻开始争先恐后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奔逃。
随着先代挥刀的动作,光线直线延伸除去,化为了箭矢一样的存在。转眼就追上了那些奔逃的物怪们。
在绿色的壳上顶着可怕的巨大人类脸孔的螃蟹怪,坚硬的壳被轻松斩断,四肢的残骸飞散到了天空中。
光矢就仿佛推波斩浪不断前进的船头一样,在前进的两侧留下了物怪们的残骸。颜色刺眼的体液和粉碎的异形身体接二连三地飞上天空,最后连入口的城门都化为了一堆碎屑。
在一行人的面前,出现了广阔的道路。
“上吧!”
先代朝着黑漆漆地张开大口的魔物巢穴冲了过去。其他三人也追随在了华丽的金发后面。
负责左翼的琉璃用蹄子踢飞、踩碎物怪,遇到块头大的对象就用整个身体撞击上去。碰触到他青紫鬃毛的物怪,全都伴随着青白色的火焰化为灰烬。
须摩变换自在地操纵着拥有惊人破坏力的铁杖,在鸟和拥有虫子翅膀的物怪从空中袭击下来之前就把它们打落在地。即使仅仅是短暂地碰触到铁杖带起的旋风,那些物怪们被碰触到的部分也会断落,并且被从伤口喷出的火焰所包围。
右翼则是树斋的地盘。按照先代的说明,他拿出去砍断树妖时的心得,将气集中到了剑的前端。虽然是需要集中力,会造成相当疲劳的战术,但是战斗的激昂感足以弥补这一点。
作为先锋的先代,再从大厅向上延伸的楼梯上一次也没有停下过脚步。他不断地挥刀,毫不踌躇地将阻挡在他去路上的各种东西无情地打到。
从物怪们身上溅出的各色血滴,让虚空中绽放了短暂的花朵。
在攀登上楼梯后,前方是覆盖了整扇墙壁,装饰着华丽金饰的白木门。虽然还有向左右延伸的走廊,但刀根的前国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面的房门单手打开。——然后。
就好像正在等待入侵者的半透明的巨大物怪,从散步在全身的拳头大小的洞中吹了瘴气。
先代迅速地结印筑起了防御之壁。
沐浴到瘴气的房门崩塌陷落,便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虽然防御之壁顶住了瘴气,但是那股巨大的压力却把先代的身体一直推到了楼梯附近。在他差一点就摇滚下楼梯的时候,追上来的树斋丢下剑抱住了他的身体。
须摩诵唱了短短的咒文。充斥在走廊上的风之气回应咒文聚集到一起,涌入了不定型的物怪的体内。
半透明的身体染上了蓝色。就在众人觉得物怪轻微颤抖起来的表面,开始进行抽搐的时候,从洞穴中一口气喷出了火焰。因为烧烤着全身的净化之炎而蜷缩起身体,物怪的巨大身体不断萎缩。
眺望着这一光景的树斋,想起了在旅店前发生的争吵。
“……属性配合吗?真是麻烦……”
先代曾经很厌恶地如此评价被风魔附身的须摩。
风和风的属性相和,所以力量自然会随之增大。虽然迟了一些,不过树斋终于认识到须摩是能够将风之咒术发挥到极致的青年。
“顺着里面的楼梯向上,左拐之后走廊尽头左侧的房间就是国主之间。”
琉璃和须摩听到先代的话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怎么了?老头子。精疲力尽吗?”
“你再说什么呢?我看少主你才需要休息吧?”
“哎呀呀,老头子你的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看起来你可以长命百岁哦”
先代在守护人的怀中发出了华丽丽的笑声,甚至还拽了拽老人短短的胡须。
捡起剑的树斋和先代一面斩杀从左右杀来的物怪,一面追逐着先行的同伴们。在琉璃和须摩通过的道路上,到处都滚落着身上冒着火焰的物怪。
在穿过了若干小房间后,是一个天花板很高的宽敞房间。房间的中心是排列着黑色的奇怪雕像的大理石楼梯。两人一面爬上楼梯一面随时回头对付不屈不挠地追逐过来的物怪们。
先代一刀把在狼、熊和鸟合体的身体上顶着人类脑袋的物怪砍成两半。就在这时,散发着恶臭的血液溅道道了他的左肩上,伴随着异样的声音冒出了烟。
“少主!!”
“没什么大事。只是衣服融化了而已。”
如同因为恶臭而皱起眉头别过脸的先代所说的那样,仅仅那是绢衣上开了个大洞。从洞中露出来的铠甲表面释放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是和浮现在刀身上的那个类似的,好像花纹一样的闪光文字。
因为是来自异国的刀,所以树斋原本以为那是异国的文字。但是,这身铠甲是出自刀根的铠甲师之手,所以应该并非如此。在体液的恶臭渐渐散去的同时,文字也消失了。
两人在攀登上上方的楼梯后,遭遇了正在并肩作战的琉璃和武僧。因为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所以他们无法进一步前进。
前仆后继冲过来的身披铠甲的卫兵们——全都是脸孔上带着黑色眼窝的骸骨。
“我在这里挡住下面的家伙,老头子你去上面帮忙吧!”
“比起从下方袭击上方来,从上方砍杀下方要困难得多。树斋微微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这里交给先代。
“老人家,您来得正好!您能代替我顶住这里吗?”
没有询问理由,老人就从侧面插入代替了须摩的位置。和卫兵的群体形成对峙后,老人立刻明白了两人苦战的理由。不间断地有新的手臂伸过来的这里已经变成近身战,不管是收手还是进攻都很困难。不仅如此,因为没有痛觉的关系,所以骸骨士兵们就算是被净化的火焰所包围也会持续挥剑,所以他们这些拥有肉体的人反而要格外小心。
将自己的位置托付给老人的青年,站在不擅长近身战的琉璃身边,一面用铁杖敲碎卫兵们的头盖骨,一面迅速地结印。
“琉璃,我要上了哦!”
年轻人诵唱出风之咒文卷起一阵狂风。这股风势煽动了琉璃马的鬃毛,将净化之气全面地吹响了前方的卫兵们。青白色的火舌席卷了真个走廊。
全身都被火焰所包围的骸骨卫兵们,即使在连空洞的眼窝中都喷出了火焰后,也还是没有停止攻击。
【麻烦!】
直立起来的琉璃马用前蹄踹翻了卫兵。
不过他们也没算白费力气,从填充了走廊的卫兵队的后方开始,终于出现了燃尽后到下的卫兵。
另一方面,代替须摩位置的树斋,马上就领悟到了自己这一方的不利。如果和那些士兵们一一纠缠会让体力消耗过大,而且以一敌众的话迟早会到下。所以他心生一计。
——虽然有些乱来,不过——不管了!
将剑调换了一只手,用剑尖对准卫兵们的树斋,左手抓紧剑柄,沿着剑释放出了瞬间内所能聚集到的最大限度的自己的气。
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闪光——。
他尖锐化的气形成漩涡,把充斥了整个走廊的卫兵们全部卷入,甚至击穿了走廊尽头的墙壁。被火焰所包围的铠甲、剑以及数量惊人的骸骨在空中飞舞,最后被气之螺旋吸入,消失在了城外。
因为急速的脱力感而跪倒在地的老人,由于自己所造成的惊人成果一阵茫然。
就如同在明兰之都时幽冥之气对于自己和须摩的身体有害那样,活人的气在幽冥乡也具备了让人几乎无法相信的威力。气会形成肉眼可以看到的光,本身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不愧是老人家。我好佩服。”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武僧,伸手从地毯上扶起了树斋。
琉璃踩碎了那些还在执坳地进行攻击的残余卫兵们。
扫清了下方物怪们的刀根前国主登上了楼梯。他右侧的衣袖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扯了下去。看到靠着须摩站立的老人后,他脸色大变。
“老头子,你受伤了吗?”
“没有。只是乱来一把,真是丢脸。”
“这里的怨灵让我们都觉得棘手。他却在一瞬间一个人收拾掉了将近一半。作为人类的身体来说实在太过精彩了。”
年轻武僧包含着敬意进行了说明,不过先代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只是年老成妖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正确的说法是‘年老成精‘。少主。话说回来,你美丽的衣服完全被糟蹋了啊。”
“这样反而方便行动。”
先代笑着回答后,就前去帮助还在何从小房间中出现的卫兵残党格斗的琉璃。
在好不容易把他们都收拾掉后,走廊总算恢复了清静的状态。
“还是早一点去国主之间比较好吧?如果不打到那个大怨灵的话,充斥在领地内的物怪们就会为了保护玛格特而前赴后继地涌出来。”
就在众人分别对先代的话点头的时候,从敞开的房门中跑出了一只在一个身体上顶着两个脑袋的红猫。它让人联想到红宝石的两对眼睛中,燃烧着激烈的憎恨。
先代睁大了摘下玻璃薄片的黄金眼,尖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退下!是炎魔!”
在他叫喊的同时,双头猫张开了嘴巴吐出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琉璃马用自己巨大的身体作为盾牌挡住了火焰。略迟一步后,先代的防御咒文也形成了肉眼无法看见的壁垒。
“琉璃!”
被赤红火焰包围的马向发出悲痛叫声的老人笑了笑。
【树斋。我没事的。如果是你们就危险了。】
火焰魔物用两张嘴巴交替吐出火焰,不得不专心与防御的先代,分不出余力去消除琉璃身上的火焰。
“我——”武僧试图诵唱咒文。
【住手!水晶的力量只会煽动火焰让火势增强。】
被琉璃身体的火焰烧焦了发梢的先代发出命令。
“须摩。把水晶从身体内放出来,让它去讨伐炎魔!如果只是短时间的话,靠着器的耐性,幽冥之气还不会造成影像。”
“咦?可,可是……”
武僧松开了自己支撑的老人,表情狼狈地看着前国主。
“快点动手!你想让所有人在这里被烧死吗?”
听到怒喝而蜷缩起身体的左肩膨胀起来,形成了水色的大鹰。大鹰高亢地鸣叫了一声,展翅飞向空中。
“和尚!”
树斋慌忙抱起了瘫在地上的年轻人。
水晶珠的神兽穿过防御之壁,闪动着锐利的爪子向火焰魔物袭击过去。双头红猫向天空吐出火焰,大鹰和琉璃珠的神兽一样,全身都被无穷无尽的火焰所包围。即使如此,大鹰也毫不介意地落了下来。
虽然发现对方不在乎自己的力量后,物怪立刻就要逃跑,但琉璃的利爪已经毫不容情地陷入了它的身体中。魔物惨叫着伸长脖子去咬大鹰的翅膀,但是它的抵抗也就到此为止而已。
水晶的利爪撕裂了炎魔的身体,将它变成了一条条肉片直到生命的气息完全断绝为止。
“水晶,已经够了。回到器中来吧。”
忘我地挥动利爪的大鹰,听到先代的声音后才终于恢复了清醒。
先代诵唱咒文消除了地毯和神兽们身上的火焰后,笑着向水色大鹰点了点头。
“你干得漂亮。多谢你了。”
无声地飞起来的水晶,在空中轻盈地飞翔了一圈表示出自己受到盟主夸奖所感受到的喜悦。然后落在了半昏迷状态的武僧胸口上。从它落在胸口的腿部开始,融合迅速展开。就好像干锢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样,它迅速地被吞进了年轻人的体内。
须摩睁开了黄金眼。
“多谢,我没事了。”
用清楚的声音向照顾的老人道谢后,他若无其事地支撑起身体。
从楼下传来了物怪集团冲上来的气息。
“没完没了。各位,我们赶紧走吧!”
先代轻轻地砸舌后,朝着目的地的房间奔跑了起来,负责断后的须摩,再用牵制的镰鼬招呼了登上楼梯的先头集团后,追宰了同伴们后面。
在连接到国柱之间的觐见间,他们也遭遇了长着翅膀的头盖骨物怪们的袭击。
在他们一面奔跑,一面用长剑和铁杖将它们一一击落的期间,已经被爬上了物怪们追上了。
【虽然我不擅长对付骸骨,不过物怪还不算什么。这里就由我来解决吧。】
摇荡着充满了气的火焰鬃毛,琉璃如此说道。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入侵者的前方是表面进行了精雕细刻的沉重大门。三人合力推开木门,进入了元凶所在的国主之间。
虽然到处都飘荡着血腥味的房间比想象中明亮,但是仿佛要包裹住全身的邪气还是让他们的皮肤都冒出鸡皮疙瘩。
但是,如果没有那些危险的气息的话,这里可以称得上是聚集了美之精品的壮丽空间。
天花板上悬挂着若干将层层水晶零件和金饰组合到一起的烛台。随着蜡烛灯火的摇拽,水晶也闪闪发亮,说不出的美丽。
墙壁上悬挂着若干副描绘了国家历史的巨大纺织品,精心打磨过的大理石地板几乎可以像镜子一样找出行走者的人影。日用品,家具和壁画等等,放置在房间中的所有东西都是能工巧匠用豪华的素材制造出的一级品。
被黄金、丝绢、毛皮和宝饰所淹没的王座位于正面,一个黑发高高挽起的中年女子端坐于上面。
华丽灿烂、向四方释放出光芒的宝冠,显示着她的地位。用宝石和金线刺绣出花朵的黑绢衣服,手指和脖劲上的各色宝石闪闪发亮。
王座上的女性——现在已经灭亡的罗修霍鲁最后的国主玛各特,面带忧郁地伸出左手,从放置在身边的银台上抓起了什么赤黑色的东西。在她雪白手掌上挪动的那个东西,和人类心脏的形状非常相似。
“我说怎么如此的吵闹。不经许可就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什么人?”
无使肉块的液体滴落到手腕上,女人一面把那个送到青色的嘴唇边,一面用尖锐的声音发出质问。
“哎哟,是个美女呢。”先代如此嘀咕。
“少主……”
察觉到他的嘀咕中的感叹成分,守护人觉得有一点浑身无力。
成为了怨灵的女国主,突然将嘴巴裂到耳根,将手上的异物一气塞进了嘴巴。滴落下来的赤黑色液体沿着下颚和脖劲流下,在脖子和胸口上形成了几道赤黑的痕迹。粗鲁咀嚼一阵,仿佛觉得很美味一样将东西咽下后,她青色的嘴唇中伸出了分成两股的长而粗的舌头,添了一圈脖子周围。
“我再问你们是什么!回答我!”
女妖用让房间都为之震动的巨大声音吼叫道。如果是胆小的人的话,仅仅如此就会心脏停止跳动吧?
须摩和树斋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身体,而先代则带着危险的笑容,凛然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刀根国.七芒城郭的黄金宝珠的所在地.双龙门的守护者,刀根的前国主。之所以来到幽冥之乡.罗修霍鲁,就是为了解决死后也在仇恨这个世界的怨灵们。”
听到他挑战性的口气后,玛格特的身体微微地战栗一阵。在她妖艳但是阴森的眉毛上,浮现出了混杂着痛苦和陶醉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错。就是这双黄金眼。和那个折磨我的心灵的刀根国主一样。哦哦,让我爱恋——让我憎恨。”
原本苦闷地扭动着身体的她,最后露出了充满惊人怨念的脸孔。
“和屠杀我的士兵,杀害我的身体,毁灭我的国家的刀根之主一脉相传的人啊!!你就用身体来充分承受这份深深的怨恨吧!我要活生生地挖下你的眼睛,拔下你的舌头,撕裂你的身体,吸食你的鲜血!”
吼叫着从王座上站起来的女人,用双手撕裂了自己的衣服,装饰的宝石随之飞到了空中。
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是异形的身体。丰满的胸部下方是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腹部冒出了变成青色的三角形物体,和眼球连接到一起后就形成了巨大的鳄鱼头。闪动着粘呼呼光泽的鳞片也争先恐后地从女人体内涌出。
撩起黑色的衣摆后,就能看到她的身体上左右各有四条腿。那是足足有女人身体粗细,闪烁着钢铁光泽的昆虫腿。用巨大的昆虫腿站立起来后,玛格特的身体就形成了原本身高一倍以上的高度。
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她的身体两侧冒出了原本好像是折叠在体内的镰刀一般的昆虫手臂。背后则延伸出生长着动物毛的鳄鱼尾巴。
完成了恐怖变身的女国主,发出了让人忍不住要捂住耳朵的金属性的奇怪声音,朝着三人冲了过来。
鳄鱼嘴巴中吐出绿色的毒液。
先代向后,树斋和须摩分别向左右跳开。淋到毒液的大理石地板,伴随着刺鼻的味道冒出黑烟。
趁着先代用刀架住对方迅速挥下的廉足的空隙,树斋一剑砍上对方的腿部,但是却被反弹回来,没能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
武僧巧妙地绕到对方背后,计算着对方尾巴的动作抡起铁杖。但是察觉到他举动的敌人却先下手为情,迅速地左右摇把尾巴。从尾巴上落下的粗毛,仿佛锐利的钢针一般地飞了过来。虽然须摩慌忙卷起一阵风将毛针卷到空中,但却没能完全解决掉。有几根毛隔着僧袍刺中他的右臂。伴随着完全让人无法想象是被尖细东西刺中的剧痛,须摩的右臂变得完全无法动弹。
接着是老人聚集起气袭击女国主的脑袋。
玛格特双手结印诵唱咒文进行了防御,但是被气掠到的廉足前端折断,飞到空中划破了她的面颊。
“……混蛋东西……居然把我的脸孔……!!”
吊起眼角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一把抓下宝冠,柔乱了梳理得非常美丽的黑发。
——然后,她的头顶裂开,从里面飞出了什么。
反射性挥下的剑,由于那个的过大的硬度,反而被从手中震了出去。
那是拥有和女国主同样脸孔的人头蛇身的物怪。
树斋没来得及逃走,已经被青色鳞片的蛇体缠绕住,勒紧了全身,为了咬破无法动弹的他的喉咙,女人的脑袋摇晃着黑发呲牙咧嘴地袭击了过来。
“老头子!”
“不要管我!我可不是那种因为这种程度就会送命的糟老头!”
喝止了试图冲过来救她的先代后,老人一拳打上了物怪的正脸。听到物怪爆发出的夸张惨叫,看到它不断扭曲身体的反应后,树斋领悟到了缠绕在右腕上的七宝御轮的威力。他用左手揪住对方的头发把它拉近,将右腕戳尽了它一直裂到耳根的嘴巴中。
被拳头戳到了喉咙深处的物怪,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来就翻了白眼。它的脸孔从内测开始溃烂。
虽然痉挛的蛇体将树斋勒到了肋骨都要嘎吱作响的程度,不过树斋还是咬紧牙关忍耐了下来。他没有松开挣扎不已的对方的头发,而是开始通过自己的手臂向他体内输送净化之气。
蛇体的鳞片失去了光泽,原本应该绞杀猎物的肌肉开始急速萎缩。老人通过自己肉体所承受到的压迫,很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另一方面,成功地把须摩和树斋从自己身边赶走的玛格特,依靠八条腿好像滑行一般在地板上移动,向刀根前国主倾注了暴风骤雨般的镰足攻击。
因为毒液而被迫采取守势的先代,金发的发梢和长长的衣摆等和身体没有紧密接触的部分已经受到了相当的损害。他一面顽强地采取着守势,一面计算着对方下次吐出毒液之前所必要的时间。然后,他算好时机,转守为攻,巧妙地避开镰足,击中了鳄鱼头部。而且是漂亮的一刀两断。
因为一直延伸到接近腹部地方的鳄鱼头被劈成了两半,玛格特发出了仿佛会让血液凝结的刺耳惨叫,剧烈地扭曲起了身体。
趁着敌人停止攻击的这个间隙,先代将它两侧的镰足都用刀砍落了下来。
物怪剧烈地摇摆起竖立着无数毒针毛的尾巴,将毒针洒向四周。
虽然因为毒素的侵蚀,已经连站立都变得十分痛苦,须摩还是制作出风之漩涡,避免同伴们受到毒针的侵害。
但是,六百年来持续憎恨着刀根国和国主一族的女妖,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死心。它伸出常常的青白色双手,捉住先代的手腕,封印他的武器,同时也封住了他的另一侧手臂。然后,它把细长的脖子好像蛇一样朝着先代伸了过来。在它大大裂开的嘴巴中排列着野兽的牙齿。
黄金的双眸冷冰冰地凝视着异形头颅逼近到自己眼前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动了哪个部分,在白银铠甲的左臂上,从肩膀到手腕出现若干锐利的刀刃。从铠甲护腕中飞出的刀刃将女人的手掌整个切断。他恢复了自由的左腕,向着迫近到眼前的女人头颅挥下利刃,干脆利落地切下了她的脑袋。
女人的头颅在空中转了个圈,掉到木制地板上后又弹起了两次。
树斋和须摩开始向失去攻击意志的物怪躯体发动全力攻击,将后续事项交付给他们的先代走到掉落的头颅旁边。
“还没有完……我绝对不会就这样结束……我一定要报仇……”
女人的首级在自己的青色血海中持续晴突出诅咒的语言。当被次吸引了注意力的先代来到足够近的距离内后,女人仿佛正中下怀般地微微一笑,再次张开了头顶的嘴巴。
和袭击老人时一样的人头蛇身的物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但是。
反手拿着刀柄的先代,垂直地把刀刺入地板。尖锐的刀尖,插入了正好向上跃出的物怪张开的嘴巴,从形式上来说将女国主的两个脑袋刺穿到了一起。刀身沉入了物怪的身体所属的异空间,在女人的嘴唇和刀的护手相碰的位置停了下来。
先代将那张浮现出甜美微笑的绮丽的美貌面孔,贴近于维持着仰头朝上的姿势冻结在哪里的物怪脑袋,温柔地低声说道。
“好了,你说吧!包含了六百年感情的怨恨咒骂……。我会好好地倾听的,所以你尽管说个尽兴吧!”
天生的嘶哑声音,充满了让人几乎为之颤抖的韵味。
不知道是由于不甘心,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大大睁开的两个头颅的眼睛中溢出了青色的血泪。嘴唇空虚地蠕动着,寻找不到可以编织出语言。
“我会用这双黄金之眼好好地目睹你不惜成为圆领的执著。所以你尽管回归轮回之轮吧,不要再有什么顾虑。”
先代用低沉的声音诵唱出了轮回的咒文。时高时低,将六百年的感情归为虚无的咒文持续了长久的时间。
被树斋和须摩合力撕裂的巨大身体的残骸表现出了恐怖的生命力,即使在青白色火焰的包围下也没有丧失活力地蠢蠢蠕动。但是,在先代诵唱的咒文持续了一阵后,火焰唐突地以惊人的势头开始激烈燃烧,一直延伸到了天花板的高度。
与此同时,玛格特的脸孔上也消失了妄执的表示,两个头颅都被净化的火焰所包围。
先代缓缓站起伸来,从物怪崩塌下来的头颅上拔下刀。虽然他收刀回鞘的手法十分灵活,但全身都飘荡着忧郁和疲劳的感觉。
细心的树斋向由于毒素蔓延而变得无法动弹的须摩释放了解毒术。因为这个法术在幽冥乡会有数倍以上的功效,所以青年的脸色很快就好转起来。
“老头子。等弄好了水晶后,也别忘了给自己解毒和包扎伤口。就算只是小小的擦伤,也有可能让瘴气趁虚而入。”
“是。”
全身都是擦伤和青紫的老人作出了简短回答。
安心感暂时在三人之间扩展了开来。
“不过,玛格特也真是的。既然那么迷恋我的话,在活着的时候直接告诉我,来刀根玩不就好了吗?不管性格怎么样,以她的那个容貌来说,我明明不可能拒绝她的主动的。”
在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的老人身边,青年表示出了迷惑。
“如果我没有记错,盟主你在前世应该是女性啊。”
“那又怎么样?”
“少主……”
因为树斋生长于对于这种事情非常严格的卡多拉斯国,所以对于先代这种破天荒的发言,他只觉得有快要晕倒的冲动。
在使用武力吞并周边各国,成为大国之前,卡多拉斯位于极北部的气候非常恶劣的场所。为了度过漫长的冬季,粮食的储备在很多时候都直接关系到生死,所以所有权的归属也得到了非常明确严格的划分和执行。这个概念也影响了人际关系。由于涉及到财产继承问题,所以男女正式婚姻以外的越轨行为都会成为处罚的对象。
而作为世界最古老的国家,刀根不知道是由于物产丰富,还是文化过剩的关系,所以尽管是御轮教的发祥地,但在情色关系上的风气却相当宽大。而且据说越是往南这种风气就越是盛行。话虽如此,先代国主的思考方式就算在刀根也只能用“过激”来形容。
“女性和女性之间可以做什么呢?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很希望你能够赐教。”明明是侍奉神明的武僧,须摩却带着兴致勃勃的表情探出了身体。
“什么?你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哦——”
“少主,如果你有时间向污垢的年轻人灌输这种肮脏的话题的话,老头子我很愿意为你排解多余的时间。”
面对兴高采烈地试图回答的先代,老人握紧拳头,用危险到极点的声音如此说道。
就在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先代也有瞬间畏缩的时候——。
【盟主!不行了!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伴随着琉璃悍马的叫声,阻拦在觐见间和国主之间的房门被打破。数量和种类都很庞大的物怪冲了进来。在物怪的洪流中,身上挂着若干物怪的琉璃马在疯狂地跳跃。
亏它居然可以把如此数量的物怪拦到这个时候——至今为止不知道琉璃的辛苦,还在那里悠闲聊天的三个人发出了感叹。
捆绑在马鞍上的包裹由于琉璃激烈的摆动而飞了出去,画出一道弧线落在了物怪群中。
“……啊,便当掉了。”
茫然眺望着装绝光景的老人,没有任何感慨地轻轻嘀咕了一句。
先代爆笑出来。一面笑一面拔刀,虽然在挥刀砍下时算得上认真,不过还是在笑个不停。他的一击,就如同在城门开出血路时的第一击一样,一举消灭了近半的物怪。不过完全没有危害到琉璃珠的神兽。
【盟主!现在不是发笑的时候!】
琉璃一面践踏着从背上抖落下来的物怪,一面愤然发出抗议。
“请、请原谅。水晶,你还不能动。老头子,你也先给自己包扎吧!我——我……”
先代无法自制地有笑了出来。
“我……我去捡便、便当……!”
虽然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不过挥刀时的身手却没有受到影响。这是不是应该算值得佩服呢?
【没有时间让你笑个没完了!后续的物怪还没完没了呢!】
虽然琉璃提出了忠告,但是无视本人的意志,笑声却迟迟都停不下来。发现被踏烂的便当后他又爆笑了出来。迟疑了一下后,他砍开周围的物怪,把手伸向便当的残骸。
小小的物怪迅速地扑向了他的手臂。
厌烦地试图甩开它的先代,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动作。他仔细凝视着拼命咬住他铠甲左腕的物怪。
“怎么会……!为什么!!”
受到激烈冲击的他,甚至忘记了被物怪所包围的现状而僵立在原地。
【盟主!危险!!】
琉璃的声音已经接近于悲鸣。
拥有熊爪的物怪的一击,贴着先代的头皮抡控。先代看也没有看那个物怪,干脆地将它一刀两断。
“……我明明给他佩戴了七宝御轮……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成为物怪……”
茫然地持续着独白的先代,将视线投注在咬住他左腕的物怪——还残留着那个被明兰近卫兵的马踢死的幼小孩童稚嫩面容的脸孔上。
【盟主!到底怎么了?】
被周围的物怪缠住而无法奔跑过来的琉璃怒吼道。醒悟到异变的须摩和树斋不顾自己的身体加入了战团。
“少主……少主,你冷静一下!”
好不容易冲到前国主身边的守护人,在那个长着蝙蝠翅膀的物怪脸上发现了那个可怜孩子的面影后,一时间也失去了语言。
在物怪漆黑干枯的脸孔上,布满了强烈的饥饿所形成妄执。在短暂生厌的大半岁月中,一直折磨着少年的饥饿感——在被埋葬进土地的时候,应该已经通过神官所诵唱的轮环咒获得了解脱。就算没有诵唱咒文的神官,只要身上佩戴着七宝御轮的话,也不应该被幽冥乡的大怨灵的力量所吸引,而是应该回归生命本源才对。
“……那些混蛋东西……!!”
先代的脑海中掠过了人贩子们因为欲望而扭曲的面孔。
“他们没有为孩子举行葬礼。……不仅仅如此,他们甚至剥下了我给与那个孩子的七宝御轮……!!”
包含着愤怒和憎恨,恸哭和绝望,仿佛吐血一般的叫喊。
小小的物怪维持着被饥饿驱使的状态,忘我地咬着不断颤抖的铠甲。由于过度的愤怒,先代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双眸中燃烧器熊熊的火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所谓的贫穷,就是如此的可悲,无耻,滑稽……悲惨吗?”
刀从自言自语的先代受伤落了下来。
“盟主!”
仰天长啸的须摩用最大限度的气使出镰鼬,送到了先代周围。风在物怪们之间化为利刃呼啸而过,制造出了各种颜色的血液飞沫和惨叫。
先代在地狱般的空间中将小小的物怪抱入胸口,把它从死之旅风中救了下来。然后,他蠕动着红唇诵唱了什么咒文。沐浴到炼油的物怪们在青白色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在悲鸣中断后的短暂寂静中,前国主的咒文进一步增加了力度,成为了朗朗的咏唱。
【你要一个人进行“七芒轮还阵”!!太乱来!住手!快住手!】
听到咒文的一部分而察觉到这一点的琉璃,为了阻止他而拼命叫喊。须摩也打了个寒颤,立刻试图赶向先代身边。但是因为被植物、虫子和人类所融合的物怪卷住,他没能完成自己的意图。
距离先代最近的人就是树斋。虽然要用武力打断他并非不可能,但是因为太过清楚他内心的痛楚,所以树斋反而无法下手妨碍。而且因为他不清楚琉璃所畏惧的“七芒轮还阵”,所以也无从下手。
只不过,这个咒文中似乎存在着某种让人怀念的音色,让人几乎要忘记了身边的危险而听得入迷。
物怪们也开始和老人作出同样的反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忘记了怒吼,忘记了袭击,甚至忘记了动弹,只是牢牢地凝视着天空。就算是树斋也能坎迪出有什么凭依的颜色在从它们身上消失。
【没有办法了。水晶,我们助盟主一臂之力吧。三个人至少比一个人要好一些。】
琉璃死心般的声音,听起来也感觉遥远。
小小的物怪以胎儿的姿态卷缩气身体,被淡淡的光球所包围,在先代的怀中浮了起来。
【妈妈……】
也许是小时候的记忆苏醒了吧?小物怪在光球中仅仅泄露出了这一句满足的嘀咕。有什么肉眼所无法看见的东西脱离了他的身体。而这一点开始发生在各个地方。
树斋也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安宁的感觉。
填充了国主之间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失去了色彩,在无色之中融合了为一体。即使感觉到被那些向上移动的存在遗留在地面,树斋也能理解并且满足。
在无声之中,通过净化而脱离这个幽冥乡的众多灵魂——。自己是原本不应该位于幽冥乡的异质存在。现在还没有到达和其它存在融合的时候。
融合的灵魂将要前往只有死者才会归还的“轮”之中。现在沉睡于灵山的七位神灵,在古老的刀根之地所创造的轮回之轮。
就算是平日没有神明意识的树斋,在这个时候也对超人类存在所创造出的壮大命理直率地表现出了畏惧和敬意。
在恢复清醒的时候,树斋平安无事地站立在罗修霍鲁的国主之间中。先代倒在他的身边,再往前一点是年轻的武僧,位于最远的地方的则是琉璃马。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被毁坏的房门残骸,让他想起来曾经在这里和几乎充斥了整个房间的物怪进行了激烈的战斗。
所谓的“七芒轮还阵”,多半是要等七个宝珠的神兽都到齐后才能使用的咒文吧?要用不到一半的人数凑齐七人份的力量,实在是有勇无谋到了极点。他们是用尽了力量,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吧?
在先代身边跪下的老人,抱起了他的身体。这个男人虽然在当政时期是绝不在乎任何阴谋诡计的冷酷无情的男人,但是在以个人身份出现的时候却是非常重情重义的武者。每次接触到他的这种体贴,他都深深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主人。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就在老人发愁的时候,大地精妖玲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如果不是紧张感已经解除的话,他说不定已经把对方当成新型物怪一剑砍下去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看到这片土地上树立起七个光柱,描绘出了巨大的七芒星。所以立刻明白了这是主人的所作所为。既然扭曲了世界的强烈怨念已经消失,那么不久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应有的状态吧?到了那时,出于对至今为止的反作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所以还是要让各位尽快返回才行。”
“啊,但是——”
领悟到老人没有说出口的话,女子展现了一个寂寞的笑容。
“看他的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醒来了。你不用在意我。就算不是这样,死者和生者的相会原本就是扭曲自然之理的重罪。尽管如此,主人明知那是我浅薄的妄念,却还是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已经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奢求……”
玲奈弯曲下蛇身,拉起前国主的一只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闭着眼睛的女子的眼中溢出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孔流淌了下来。假如是人类的男女恋人的话,就算只是安慰也好,也可以发誓在来世共续前缘吧?可是作为妖的她却没有来世,她所拥有的只是等待记忆消失的漫长时间。
怀抱先代的树斋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只能默默地捡起先代掉落在地上的刀收入刀鞘。就在这时,感觉上脚底似乎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慌忙向周围打量。
房间整体都激烈地波动起来。伴随着波动,一个完全相同的房间好像残影一般浮现出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波动变得越发激烈。
这个噩梦般的光景让玲奈大为动摇,抓着老人的肩膀叫喊道。
“扭曲相交的世界要一分为二!虽然我知道会很拥挤,不过请你忍耐一下!”
她雪白的纤手在空中画出圆形。
单膝着地的树斋,因为从右侧升腾起来的托起他和先代身体的力量而失去平衡,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支撑地板。但是,他的手中途被透明的什么东西挡住了。
有什么猛烈地撞击了她的一边身体,向前摔到的老人的侧脑部撞击到了透明的壁垒。他按着疼痛的部分回头去看是怎么回事。接过发现应该到在不同地方的琉璃马和武僧须摩的身体挤到了他和先代的身边。特别是垫在在了须摩下面的身体巨大的琉璃马。怎么看都是被硬塞进狭窄地方的不自然姿势。
他想起了女妖嘴中所说的拥挤云云。
——“气”之球……?
在碰到肉眼无法看见的壁垒的时候,手心所感觉到的气,是和人类的气存在着本质上差异的纯粹自然的气,那个和巨石所飘荡的硬质的气更加接近。气把三人包容在内,形成了一个球体。
周围的光景混乱到极点,已经让人无法正视。
“我这就送你们返回现世。因为已经是这样,所以无法像来时那么顺畅,这个还要请你们多多宽容。如果睁着眼睛的话,也许会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在结界消失之前,请——呀……!!”
手扶着球体,温柔地向老人说明的玲奈发出了悲鸣。她背后长长延伸开的银色蛇体,被瞬间发作的力量中途切断,喷出了大量相当于鲜血的“气”。
房间的摇荡逐渐平息下来。然后,分裂开同时存在的残像和本体,分别向左右蠕动,拉开了距离。她被切断的身体,正好位于两个国主之间的接点上。
“玲奈!”
近距离看着那张由于剧痛而扭曲的苍白面孔,树斋无计可施地隔着结界呼叫她的名字。对于因为残留着现世记忆而在幽冥乡徘徊的妖而言,不管有没有实体,疼痛在现阶段都是一种现实。从玲奈身体的切断面中流淌出了数量惊人的气,如果这样持续下去的话——
“少主!少主……!!”
树斋摇晃着怀中先代的身体,试图把他叫醒,但是他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你不用挂怀。作为抱有妄执的浅薄之身……能够帮助到他已经是……意外之喜……”
伴随着离别之言,气之球离开了她的身边,好像滑行一样朝着分裂为二的空间相连接的场所移动。
失去了支撑物的大地之妖倒在了地板上。还没有等她的身体完全碰到坚硬的地板,手指已经掉落下来,化为了碎片消失。因为气的流出,他已经无法再维持身体。崩溃沿着手指、手掌、手肘在急速地进行。
球形的结界开始沉入空间一分为二的场所。
“玲奈!”
为了回应守护人的呼叫,倒下的大地之妖短暂地抬起头,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祝你们一路顺风……”
这个笑容是树斋最后看到的光景。那之后结界就沉没在在界的缝隙中,他的视野完全被黑暗所充斥。
“少主……”树斋抱着先代金发的头颅呻吟出来。
在这个年轻人苏醒的时候,自己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如果得知恋人牺牲自己拯救了他们的话,他不可能不受到伤害。
但是,如果隐瞒她的牺牲的话,就相当于背叛。最重要的是,唯一一个看到她在消亡前展现出的骄傲的而满足笑容的人就是树斋,他有义务向先代阐述这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无法判定是人类呻吟还是风声的异样的声音打断了老人苦恼。当他抬起脸孔的时候,从他的眼前流过了一幅画卷。
在那幅画卷上描绘着被外国的军队射入火箭,燃烧起熊熊烈火的城镇。人形的火焰从最前方的建筑物入口飞奔出来,在奇妙地扭曲了一阵后倒在地上。仿佛连天空也要烧掉的熊熊烈火将建筑物纷纷化为灰烬,他的耳边能够听到挥舞着血枪的士兵们怒吼以及民众们的悲鸣。——那就是罗修霍鲁都城被毁灭的时间片段。
仔细地凝神细看后,就能发现黑暗中飘荡着若干幅描绘着不同光景的活动画卷。那些全都是罗修霍鲁所流逝的岁月。被从原本的岁月长河中剥离出来的时间,背负着毁灭之国的记忆,返回了应该位于的场所。
就算七柱之神转动了轮回之轮,人类的生命,都市的盛衰,时间的流淌也不能再度出现同样的东西。就如同活在现在这个时刻的自己是独一无二一样,不管感情再如何强烈,重要的东西也无法返回。
就在胸口感觉到现实性的痛楚,产生出如此感慨后,横躺在马上的武僧伴随着低沉的呻吟扭动了一下身体。还没有等树斋开口,黄金色的大眼睛就睁开了。
“……哎呀,这倒是奇妙了。”
武僧没有起身地直接嘀咕。他年轻的脸孔上存在着浓厚的疲劳色彩。
“盟主两三天内都起不来哦。照这个样子来看,琉璃也是一样吧?”
“为什么只有你能醒来?”
“虽然事后肯定是要受到盟主的训斥,不过我还是保留了一点力量。因为让老人家一个照顾两人一马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年轻人如此说着,露出了略带恶作剧的笑容。
树斋将视线从须摩身上转向了和结界距离最近的亡国的记忆上。
在哪里,最后的国主玛格特的华丽的戴冠仪式正在举行。当时还是个少女的她,虽然几乎快要被宝石和皮毛淹没,但是却充满了称得上耀眼的生气。没有人能够想象到,具备了一国支配者应有的气质和威严的少女,会化为那么丑陋的大怨灵吧?
“那个……前世的少主,是什么样的女性呢?”
“虽然容貌不同,但性格完全没有变化哦。也是刀根的第一武者。”
听到这个多少想象得到的回答,树斋呻吟了出来。
“这样的性格……是女性!那不是比现在还要……不,根本就是糟糕到极点吗?”
但是,横躺着的年轻人却没有直率接受对方的感慨,而是坏坏地笑着回答。
“老人家您真是口是心非呢。就连是男人的时候您都这么疼爱他了,如果盟主这次也是女性的话,您绝对会把她当成掌中之珠一样看待吧?”
“随便你怎么说。那种事情——”
周围突然从黑暗转为光亮。试图反驳的老人,因为强烈的目眩感而闭上眼睛。
代替了类似于哀怨的抽泣生的,是清风吹过麦田的声音。面颊上感觉到了温暖的水珠,树斋很快就注意到了细密的雨水。随着雨而扬起的细微的泥土味道让鼻孔有些发痒。
“老人家!这是……”
武僧的呼叫在中途就停顿了下来,树斋奇怪地睁开眼睛。
这里是先代吹奏骨笛,召唤出玲奈的明兰大道和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在那中充满危险的混乱中,女妖还是把他们送到了相遇的场所。这份努力让人实在不能不佩服。
原本那么坚固的结界已经消失,他们暴露在刚刚开始落下的雨水中。可是他们的脑海中完全没有被淋湿的意识。只是茫然地眺望着有了天翻地覆变化的明兰之都。
排列在道路两侧的建筑物纷纷暴露出了焦黑败落,或者是安全崩塌的样子。
到处都滚落着人类的尸体。虽然大多数都是维持着倒下的姿势化为白骨,但其中也有同时存在着白骨部分和肉体部分的异样的尸体。残留的肉体还保留着生前的面容,完全没有腐败的迹象。
树斋为了避免先代的身体被彻底打湿,将他运进了半崩塌的废屋中。因为琉璃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可以运送的分量,所以他们只能把它留在了雨势逐渐加强的屋外。
虽然摇摇晃晃,不过还是靠着铁杖站起来的武僧,在那些神秘的尸体之间查看了一圈。然后他掸落了箭头的水滴,迈步进入废屋黑乎乎的玄关。
四层的建筑物就只剩下了一层的部分。可以燃烧的东西都被烧光,石头墙壁和地板也因为高温而表面变质,勉强留下来的二楼地板代替屋顶替他们阻挡了雨水。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
听到青年吞吞吐吐的表示,将主人放在坚硬地板上的老人无声地用动作催促他说下去。
“灭亡的罗修霍鲁之都的一部分,通过吗哥特的力量而回到过去,形成了明兰。但是从外部来到这里的旅人以及商人们却生活在现实时间中的人类吧?过去的人类和现在的人类之间生下的孩子,能算是现在的生命吗?或者说——”
那个无意识深刻的矛盾。
“所以在随着大怨灵的死亡,时间的长流也被纠正时,从过去的人类那里继承下来的血肉就要化为虚无吗?你是这个意思吧?怎么可以如此乱来……!这简直没有道理可讲不是吗?假如不容许他们的存在的话,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生下来啊!”
看到老人的激愤,须摩带着困惑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就算我们绝得没有道理,可是每个界都有它自己的规矩……”
“……对不起。我也知道对和尚呢发火也没用。可是,一想到如果我们不接近明兰的话,这里就不会灭亡,总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
“我不是不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情。但是,说到底明兰也只是罗修霍鲁的‘影’。只是在没有生命的大地上留下虚拟生命的影。从黄昏中诞生的都市亡灵,在不知不觉中夺取了移居到这里的人们的生命,再次归还于黄昏。——而且,因为明兰的关系,原本应该诞生于这片土地的生命也被夺走了。我想这个事实是绝对不能忘记的。你看,植物们已经开始发芽了。”
用不着须摩的示意,树斋也能明白看到不管是道路还是建筑物的旁边,都在接连地冒出浓密的绿色。就好像被是加了催唱的咒文一样,绿色转眼之间就蔓延开来,守望者这一幕的两人也能感觉得到植物们的欢喜。
不久之后,当绿衣覆盖了废墟的时候,树梢上会飞来鸟儿,树丛中会出现徘徊的野兽,小河中也会出现鱼儿的影子吧?这些植物们仿佛就是在告诉大家,不是人类的存在才是这个世界的一切。
树斋想起来先代将精气分给树妖的事情。当时先代曾经说过,树妖喜欢人类。看着这生机勃勃地扩展开来得植物们,他的心情确实得到了抚慰。
将人类的爱情全部包容在内,温暖的雨水无穷无尽地浇灌着再度成为废墟的都市。
魔物所栖息的运河的祭品
章之一婆绘之咒符
在迎来了春天的刀根国,到处都盛开着国花环花。沐浴着四散的花瓣,行人们脚步似乎也若有若无地增加了几分活力。
双龙门俯视着城下町的七芒城郭唯一的出入口,负责守护这里的,就是国主直属的两支亲卫队之一,由葵担任队长的伏龙队。
葵的双胞胎妹妹枫所率领的飞龙队,则是跟随在年进十四岁的国主身边,日夜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在中文十分,枫一个人驱马出现在了双龙门。
在平时的制服上佩戴了银色护胸镜的轻装女骑士,将坐骑交给内门的马丁后,就走向了在外门和内门的中间地带检查御用商人货物的一行人。
因为出入口是以坚固的防御能力为傲的城郭都市的弱点,一旦开战往往会被当成首要目标,所以双龙门修剪成了双层构造。
钢铁城门是左右打开的形式,单侧城门只有能让五个成年男子手牵手走过的幅度。开关城门都是通过合计八个的车轮进行,所以地面上所铺设的石板上也有经过计算画出圆弧形的深沟。
不过为了防止货物车的车轮脱落,或是马匹别到腿,所以平时这些深沟上上面还铺盖了另一层石板。如果万一异国的军队试图冲破城门的话,出了在左右的城门上栓以外,还可以撤掉深沟上的石板。
而在双重门的内侧,随随便便地堆放着用来从城墙上向敌人士兵丢掷的石头。
不过幸运的是,在刀根漫长的历史中,还一次也没有在在战斗中使用过这些石头。
在石头堆积的检查关卡前面,被几名近卫兵士兵所包围的老人,正单手拿着文件,和出入的商人谈论着什么。
光是看他那高大而且挺直的强壮身躯的话,没有人能想到他今年已经超过六十岁。
老人敏锐地注意到了近卫队飞龙队的女骑士,于是立刻把文件交给身边的副队长,走向女骑士。
“哎呀呀,是枫啊,有什么事吗?”
沿着下颚的线条留下了一圈指尖长短胡须的老人,是先代国主的守护人,也是气之剑法的达人。
“非常抱歉打扰了您的工作。馆大人有急事要和城大人商量。”
刀根的武者们以居住的地方为名,区分开对于现任国主和前任国主的称呼。
“辛苦你了。……嗯,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是号称要去城塔……。总之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是。”
枫跟在老人身后返回内门,进入了贴着城门建立的城塔之一的入口。
七芒城郭是保护国主之馆,神殿,掌握国家政事的诸机关,贵族的居所等地方的存在,如同它的名称一样,在它的七个尖端部分都设置了城塔。虽然它们分别用七宝的名称称呼,不过位于双龙门的“金之城塔”是两座塔合二为一的名字,实际上,隔着城门建立的两个城塔的上方是被弓状的石头通路连接在一起的。
包括警卫士兵们交替睡觉的房间和收纳武器的房间在内,城塔一共是四层。通过沿着墙壁修建的阶梯可以出入各层。
沐浴着从照明用窗口射入的阳光,两人在三楼的平台转弯,爬上了通向四层的石梯。
“枫。直到之前的新年宴会为止,我算是有将近一年都没有见过你了啊。没想到你已经变得这么淑女。想当初如果不看外套的颜色的话,还往往会把你和葵弄混。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没有实际感。你父亲是不是也和你谈起夫婿的事情了?”
老人没有停步地回头对女孩子微笑着说道。
披着代表飞龙队队员身份的朱红外套的女孩,看到老人慈父般的笑容后,也微笑着回答。
“是啊,都是些出色的人物呢。用来搭配我这种没有掌握任何适龄女孩子应有的教养的人未免太过浪费了。所以我也很头疼啊,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好。”
“你不用顾忌这些啊。枫你从小就漂亮地完成了很多普通男孩子也无法胜任的工作呢。没有人会对你挑三拣四的。或者说,你心里已经有了什么人吗?”
女骑士的面颊微微染上了红晕。她的视线落到了脚下,用树斋勉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这件事我还只和哥哥提起过……我绝对没有奢望能成为后妻,只要能当上城大人的侧室,我已经——”
树斋险些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
“树斋大人!您没事吧?”
扶着墙壁擦拭额头冷汗的老人,紧紧握住关心自己的女孩的手掌,用无比认真的表情展开劝说。
“枫!你怎么可以主动把只有一度的人生像那样丢到烂泥里面呢?像你这样聪明,家世良好,性格也无可挑剔的女孩子,那种性格扭曲还带着拖油瓶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你……!你也好好替你父亲想一下!你不能让他眼睁睁看着爱女的人生被浪费吧?不是我故意说他的坏话。那家伙就是只有漂亮的脸孔和血统可取的破落户。对女人下手快,喜欢打架,服装上的性格倒错者,最喜欢的是就是做让别人讨厌的事情。如果说到他那种无可救药的恶劣性格的话——而且啊,不仅如此——”
“老——头——子!你这是在说谁呢?”
从面对飞龙队队长,滔滔不绝地罗列着前国主缺点的老人头顶,传来了一个嘶哑声音,其中蕴含着让人脊背不由自主颤抖的味道。
被声音吸引而抬起头来的枫,在确认了背着酒壶的前国主的身影后,慌忙低垂下快要喷笑出来的脸孔躬身行礼。
“我是在描述刀根的前国主大人的为人。”
看也不看背后的人物,树斋若无其事地回答。
“小心我宰了你!死老头子!你居然可以对主人大肆辱骂到这个程度!你这个不忠的家伙!”
虽然呵斥老人的语气很粗鲁,但是他的声音中却没有怒意。
“这可谈不上不忠吧。、我只是原封不动地阐述了事实而已。如果在你听来这是大肆辱骂的话,那只能证明少主平日的为人处世有多么糟糕。所以你至少该考虑改正一下。”
居住在金之城塔.双龙门的前国主,只是在展开的异国扇子后面短短地哼了一声,就为自己和教育人之间的唇枪舌战画上了句号。
被树斋评论为性格倒错的服装,今天也是华丽到不留余地。
继承自异国父亲的华丽金发,以让人联想到喷泉的势头四散飞舞。不管怎样的美女都会黯然失色的美貌脸孔也经过了精心的化妆。
他永远随身佩戴的,就是白银铠甲和挂在脖子上的七宝御轮,以及佩戴在腰上的珠州刀。
今天他披在铠甲外面的主轴的女性服装上,描绘着散落在流淌的河水中的花朵。在丝绢质地的衣料上进行手绘,又刺绣了金银线花纹的服装,这可堪称将异国式样的美丽发挥到极致的工艺品。
被称为先代大人的异装丽人,在狭窄的阶梯上与守护人擦肩而过时,将身上的酒壶赛给了老人。然后来到了行礼的女骑士身边。
“怎么了?枫。公馆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啊,是有事情,不过是可喜可贺的事情,馆大人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伴侣。”
“哦——”
先代即使从面带笑容的枫口中听到了关系到刀根未来的重大报告,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懒洋洋回答了一句。
而在他背后偷偷把酒壶中的酒水送进嘴巴的树斋,则一口把酒喷了出来。
“啊!你这个死老头子!不要擅自喝我的迷藏之酒!”
“哎呀,这还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那么,对方是哪里的人呢?!”
老人完全无视先代的抗议,向因为先代的缺乏反应而有些不满的枫询问。
“是芙络国的国主.深山陛下的三子,平殿下。”
“芙络……还算得上是不错的亲事吧。少主。”
而国主的亲生父亲却没有回答老人。
“馆大人表示为了报告等等,她想要尽快见到城大人。虽然这样很麻烦您,不过请您和我一起返回公馆。”
俯视着口气礼貌地低头行礼的枫,前国主一如既往地无声矗立在哪里。
“少主?”
听到守护人有些怀疑的询问后,先代暂时闭上了没有瞳孔和虹彩区别的纯黄金色眼睛,用嘶哑的声音低语道。
“事情我已经明白了。这倒是大事一桩。你带我去公馆吧。”
“是,遵命。”
芙络国是隔着滔滔奔流的大河与刀根相邻而居的小国。为了能够和刀根结盟共同对抗邻近的新兴军事大国卡多拉斯,他们才主动前来结亲吧?
因为芙络就位于凭借强大的武力不断吞平周边邻国的卡多赖斯附近,所以他们所能感受到威胁应该还在刀根之上。
芙络和卡多拉斯的国境线是成为灵山信仰中心的险峻山脉,而这道山脊也是刀根和卡多拉斯的国境线。
曾经不惜率领大军跨越险峻山脉,试图攻下刀根的贪婪的卡多拉斯,之所以没有尝试对在军事方面弱小到和刀根无法相提并论的芙络下手,是因为芙络在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上都没有什么价值。
就算可以确保胜利。也没有那场战争会完全不消耗补给物资和兵力。
但是,在曾经的战败中吸取教训的卡多拉斯,很可能把芙络变成属国,用它来充当攻占刀根的踏板。所以刀根也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如果刀根国主将芙络国主的三子招为夫婿的话,就等于是默认了双方之间的军事同盟。
就在前不久,从接近一年的外出中归来的前国主,曾经预测按照他所看到的卡多拉斯的状况,对方很有可能在今年秋天对刀根发动攻击。这番话一直好像无法拔除的尖刺一样扎在树斋的心头。多半国主是把婚姻作为了面向秋天的战略的一环吧?
虽然考虑到少女不到十五岁的年龄,书斋不由自主心生怜悯。但是身为冷静无情的政治家的少女,对于树斋的这种感情一定只会嗤之以鼻吧?
全身都是琉璃色的马迎接了从城塔出来的三人。无论是长到触及地面的鬃毛还是马尾,都闪烁着珍珠色的光芒,在灿烂的阳光下灿烂生辉。
“我骑琉璃马,只要准备老头子的马就好了。”
从琉璃正好就在附近这一点来看,应该是先代一面走下城塔,一面使用那种在远方也可以交流的力量,把叫琉璃的悍马叫到这里吧?
对于树斋或枫这种跟随在国主一族身边的人来说,普通的怪异现象已经不会让他们大惊小怪。
保护七芒城郭的琉璃城塔的神兽,双眼全都是黄金色,而且和前国主一样没有瞳孔。如果反过来的说的话,代代的直系子孙都没有瞳孔的国主一族和神兽之间,应该是具备了某种相当深切的联系吧?
自从先代解开封印以来,“琉璃”就经常以马的姿态在城郭内徘徊。虽然最初还有人觉得稀罕或是害怕,而且也引发了不少骚动,不过现在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认可了它的存在。不管怎么说,既然是保护刀根的守护神兽,那么就是可喜可贺的存在。
“城大人,我一直没有看到哥哥。他今天不当班吗?”
枫在等待老人准备马匹的期间,不经意地响身边要被称为男人的话会过于华丽的人如此询问。
“因为某些缘故,葵被我派出去解决私人问题。大概要半个月左右才会回来吧?”
这是让以各城塔长为首的长老们听到后会立刻火冒三丈到仰天长啸的回答。
在长老们看来,既然已经让位,那么前国主就是国主的臣下。居然因为私事动用守护国主的近卫一队的队长,而且还让他离开国家长达半个月。这绝对是不容分说的越权行为。
“请您不要怪我多嘴,这件事可绝对不能传入某些好管闲事的大人们的耳朵——”
“不用担心。这些我都明白。就因为是你我才会说的。”
看到先代露出的共犯者味道的微笑,枫担心的面孔上也露出了笑容。从自己和哥哥懂事起,这个美丽的男子就拿着木刀陪他们玩剑术游戏。但是,值得担心的部分还是很大。
“自从水晶城塔长玄大人失势之后,长老们都非常不安,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所以突然之间增加了亲密度。他们大概是打算联手对付城大人吧?狗急了也会跳墙。所以请您一定要多多小心。”
“那倒也是一种乐趣呢。”
泄露出低沉笑声的前国主愉快地说道。
枫不由自主仰天发出感叹。
“树斋大人太可怜了!这样下去的话,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安心隐居啊?”
“那个老头子才不会隐居什么呢!他注定到死为止都要在我的耳边挑三拣四哦!”
那么你自己这种要让年老的守护人到死为止都挑三拣四的言行,又该算是什么呢?亲卫队队长陷入了烦恼之中。
就在这时,树斋牵着马匹返回了这里。
“让你们久等了。”
看到老人手拿的酒壶后,先代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忘了拿回来,等他从守护人手中一把夺回酒壶后,因为郭庆的分量而失声叫出来。
“老头子!怎么这么轻!你该不会在从城塔到这里的期间就把酒全都喝掉了吧!?”
虽然先代用力摇晃酒壶,但是原本应该传来的液体晃荡声却完全没有出现。
“没错,我刚才不客气了。虽然不知道是产自那里的,不过真的是很不错的酒哦。”
如果评选刀根的酒豪十杰的话绝对会名列榜首的老人,毫不介意先代的怒火,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这个妖怪老头!”
原本在城塔楼顶享受饮酒赏花乐趣的先代,因为秘藏的好酒被喝光的怒火而冲着守护人发出大吼。
“你说什么!居然把我说成妖怪!就算是少主,我也不能对这样的评价置之不理!”
“噢噢,我就说你是妖怪又怎么样!!不是妖怪的话是什么?一面走路一面在短短的时间内喝掉这么多酒,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做得到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就算被这么说我也认了。可是不好意思,我觉得少主你绝对没有资格这么说我!”
老人也毫不认输地反驳。
但是,为了避免被守护人碰到而拉开了一定距离的先代,更加执着地连声把守护人叫成是妖怪。
“你给我住嘴!!”
被夹在好像小孩子一样起哄的前国主和大喝的老人中间,枫只剩下了苦笑。
位于七芒城郭中心位置的国主之馆,在周围的祭祀灵山七柱神明的神殿包围下,飘荡着庄严肃穆地氛围。也许是因为除了在没有女儿的情况下,代代的国主原则上都是由直系女性来担任的关系,所以国主之馆随时都被哼主人相近的优雅洗练的独特的寂静感所包围。由私服的近卫兵所进行的警卫也和威严感相距遥远。
三人在入口下了坐骑,一面接受飞龙队众人和女官们优雅的行礼,一面进入了公馆内部。
国主处理政务的房间,位于共有四层的公馆的二层中央。
在政务门前等待的女官长早苗,将一行人带入了同一楼层略微靠着拐角部分的小房间。
在这个墙壁上悬挂着惊人数量的肖像画的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豪华的扶手椅子。
手拿红茶茶杯,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王,在目睹到一行人的同时,将茶杯放回桌子伸出了右手。
“你好,城大人。抱歉打扰了你。”
前国主上前托起那只纤细的手掌,将嘴唇轻轻地贴在了上面。
“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馆大人的大事。不管身处何方,我都会立刻赶到的。所以请你不用介意。”
听到这个仿佛在倾诉爱意的恋人一般的口吻,国主眯缝起紫色的双眼,高傲地点了点头。这个举动让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年仅十四岁的青涩女孩。
她的眼睛也和父亲一样,是没有瞳孔和虹彩区分的异形之眼。这是只有国主直系血统才会出现的特征,其中又以金色眼睛最为特别。
不仅仅是因为传说重的刀根初代国主就是黄金龙,而且也因为前国主从童年时代起就拥有远超出常人的力量。
如果想到她的父亲所发挥出的异能的话,那么她的举止还比较容易受到认可,因为毕竟没有超出早熟少女的范畴。
“云霞烘托下的环花之衣,在春光照耀下别具风情。裁减也恰到好处。你的女官们这次做得很不错,值得好好夸奖一下哦。”
能够听到先代对于美丽女儿的装束的夸奖,那些为女主人制作这件衣服的女官们辛苦也算是没有白费。
从裙摆到腰身,逐渐从黄色渡过为朱色。在白色的几何学花纹的刺绣映衬下,确实让人联想到在春季的霞光中绽放的环花。
“多谢你的夸奖,大家一定都会很高兴的。”
“——对了,听说你已经定下了夫婿的人选。”
在他搀扶下站起来的少女,用带有艳丽色彩的眼光仰望着父亲。
“只要想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胜过城大人的男子,那么剩下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因为仅仅是对于客观条件的排列选择而已。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
“……是这样吗?话说回来,没想到有这么多人都希望成为刀根的上门女婿呢。馆大人所定下的人选,芙络国主.深山的三子的肖像画也悬挂在这面墙壁上吗?”
“虽然说是决定了,不过还处于保密的阶段。除了这里的人以外,应该还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你觉得是那个人呢?”
反而受到女儿询问的先代,双手环绕地眺望了一圈肖像画开口说道。
“早苗,枫。馆大人告诉过你们那个是平殿下的肖像了吗?——是吗?那正好,老头子,你们三个人分别去指出自己觉得合意的肖像。在此期间其他人都闭上眼睛。只有馆大人可以观看。不用担心。就算弄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作是一个游戏好了。不用想得太多。”
女性们虽然觉得去猜想女主人未来的丈夫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遵循了先代的意见。树斋也羞涩地挠着头,指了副画像后退下。
“那么,我是最后一个。——馆大人,他们是不是三人都指示了这幅画像呢?”
同意和惊愕相交杂的声音被异口同声地发了出来。
前国主指甲染成红色的手指所指出的,是位于国主正面墙壁最右端中央的,一副额头上装饰了金箔的年轻男子的肖像画。
因为在有的画像中,人物的额头甚至镶嵌了宝石,所以这幅画像的工艺只能算是普通。既不是很朴素,也没有引人注目的华丽感。
而这个评价也同样适用于画像重的年轻人的容貌。
和茶色头发同色的眼瞳。虽然身份越高,相亲对象的个人魅力越在评价的范围之外。不过从那张只能算是普通端正的脸孔上,实在感觉不到什么坚强意志或是博学多才之类的强烈个性。
当然了,在这个方面,也要考虑到创作肖像画的画家的力量。
“老头子,你为什么觉得是这幅画的男子?”
城大人代替女儿向守护人询问。
“你问我……为什么啊。就是觉得这个人让人很有好感。”
枫和早苗也很有同感地点点头。
“……城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金眼用仿佛能射穿他人一样锐利的视线看着女儿交杂着不安和迷惑的苍白脸孔。
“馆大人,这门亲事,我作为父亲无法认可。从现在开始,就当作这件事没有提过。你们都听到了吧?”
房间的空气改变了。
虽然面对的是现国主,先代却采用了不容分说的强硬口气。
刚烈的武者之气化为阳炎从他的全身飘荡出来。这让妖艳华丽的异装丽人,更加散发出了脱离人类感觉的凄厉感。背对着他国的贵人们的肖像画站立于那里的,是曾经拥有“黄金龙”的卓号,指挥刀根全军,让以勇猛文明的卡多拉斯军不寒而栗的战神。
他的身上散发的是不容许出现异议的高压感。
“是。”
枫就不用说了,连树斋也低头表示了服从的意志。
但是,只有女官长早苗无法认可这个不容分说的命令。因为事情涉及了被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国主。
“请告诉我理由。虽然关系到政治,但结婚毕竟是人生的大事。馆大人也不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去选择夫婿的。如果没有说出相应的理由,就轻易地替换一度决定的对象,未免也太过儿戏。”
“早苗!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不能这么说啊。少主一定是有特别的原因,才没有说出理由的。”
树斋慌忙安抚愤愤倾诉的中年女性。
有的时候,先代一旦发火就不懂得什么叫做手下留情的。
“不行。这一点我必须要问清楚。”
闪烁着非人类光芒的黄金眼,冷冰冰地俯视着即使如此也穷追不舍的妇女。
“有的事情不知道反而比较好。没有必要用这种低贱的话题去打扰馆大人。对应垃圾的最佳方法,就是把它丢在一边置之不理。”
但是,因为他说道了这个程度,所以他女儿原本压抑下来的好奇心反而被煽动了起来。
“——父亲大人。虽然我不知道是平殿下的什么地方将你触怒到了这个程度,不过我会遵循你的意见。所以,至少请你告诉我肖像画上的秘密。”
先代国主的眉头皱到了一起,展现出了仿佛在说这才是最让人不快的事情的表情。
但是,在充满了期待的三双眼睛的催促下,他终于不情不愿地转向芙络国主三子的肖像画,混杂着叹息喃喃自语。
“我还是觉得你们不知道比较好……”
他迅速地伸出右手结了几个印,然后开始诵唱和哪个国家的语言也不相似的“咒语”。
“啊……!画像的脸孔!”
因为女骑士的轻声呼叫而睁大眼睛的女官长,注意到肖像画上的男子脸孔奇妙地扭曲起来。
仿佛在回应先代的咒文,画像上的颜料转眼之间就流淌下来,所以贴在画布上的白纸也展现了出来。
“咒符……!”
一眼就醒悟到那是什么的国主尖锐地倒吸一口凉气。
看起来不像是花纹也不像是符号的咒语,清晰地书写在长方形的白纸上。
“下流无耻!居然在求亲肖像画上粘贴诅咒符纸!再送到馆大人身边之前,这些应该都受过检查才对!那些神官们都去干什么去了!!”
亢奋的树斋大吼了出来,而前国主静静地对他进行了订正。
“那个不是诅咒。这个咒文,是让看到的人必然会产生好感的咒文。年轻的女孩不是会使用喜欢的男性的头发和写着名字的纸人偶进行恋爱的祈祷吗?你就把这个当成是那个加强版好了。正因为它不具备恶意,所以也不会由于神官们的祈祷产生反应。虽然那些家伙派不上太大用场,不过现在就认定他们很无能还太早了一些。”
“没有恶意?开玩笑!用咒语来扭曲他人的意志,这个哪里算得上是好事了!!”
遭到女官长迁怒的先代国主,耸了耸纤细的肩膀。
“所以我才说你们不知道还好一些……”
女骑士向他投注了询问的视线,但是树斋慌忙示意她不要开口。
维持着凝视着画像的状态,国主一直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哪里。她的双手已经紧握到了关节泛白的程度。
对此看不下去的父亲,伸出自己的左手向她进行劝说。
“馆大人,把手握得这么紧的话,你的指甲会伤到手哦。”
少女试图收回被抓紧的手腕,但是男子纤细的手掌纹丝不动,反而将她进一步拉到自己身边,强行掰开了她的手指。
“你看。都出血了——”
“居然没有注意到,我居然会犯这种错误……!!”
刀根的女主人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先代的话,而是用和她楚楚可怜的少女外表完全不符合的狰狞声音喃喃自语。
“这个咒文应该出在相当有实力的术者之手。假如我不是事先有所怀疑的话,多半也不会注意到吧?你不用太过责备自己。?”
但是,这些话并没有安慰道少女受伤的高傲自尊。
“我自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愚弄……”
她的语委突然颤抖了起来。闪烁着锐利光芒的双眼无法抑制地溢满了泪水。
前国主将仿佛人偶一样可爱的她抱入了怀中。
虽然是亲生父女,但因为尊重彼此的身份和立场,所以这两人以前从来不曾当着他人表现出过亲人间的感情。正因为如此,旁边的三人都因为这出其不意的一幕而大为吃惊。
用手指梳理着女儿光滑的黑发,先代温柔地安慰着她。
“不要哭!那种卑鄙下流的勾当,不值得馆大人呢付出泪水。”
少女握紧还属于青年范畴的父亲的衣角,仿佛在表示不能认可一样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你是国主。你想怎么做的话,只要向我们下达命令就可以了。刀根的武者,就算赌上性命,也会为你完成心愿。”
用手指擦拭女儿泪水的先代嘶哑的声音中,充满了让听到的人下意识颤抖的诱惑性的味道。这番低沉的呢喃中,甚至存在着某种情话的色彩。
“城大人也会吗?”
“当然。”
先代立刻做出了回答。
国主就仿佛在试探恋人爱意地女子一样,浮现出半是恍惚的甜美笑容,仰望着父亲说道。
“杀了他!——把他的首级带到我的面前来!”
“遵命。”
简短的回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虽然说是三子,但对方毕竟是他国国主的儿子。尽管要求把他的首级带回来的男子坚定地点了头,但其他三人却无法像他那样理所当然地听从这个命令。
“馆大人!我非常明白您的愤慨。但是,虽然只是个卑鄙小人的首级,担这必会造成刀根和芙络间的战争。假如最后使芙络和卡多拉斯联手的话,刀根的危机只会成倍增长。请您无论如何要多多考虑。”
树斋首先在国主前方跪下,用严厉的口气提出了反对。
枫和早苗也试图对老人的谨言表示赞同,但在她们开口之前就被先代的一句话挡了回去。
“注意身份!这是主命!”
因无法进一步作为臣子对国主的命令提出异议,所以枫只能无声地低垂下面孔。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对先代的做法感觉到了别扭。
虽然这个男人天性奔放孤高,但是作为国家的统治者,他高明的手法甚至可以用老奸巨猾来加以形容。为什么他会主动地播下战争的火种呢?不对,回头想来的话,从在双龙门城塔听说国主的婚事的时起,他的反应就很微妙。
——我们所有人是不是都被城大人摆了一道……。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要芙络国主三子的首级,但是既然是从大义的的角度获得了主命,那么这个意义就很巨大了。
一面预计着先代国主今后会采取的举动,女骑士一面和同样面带沉思的守护人交换了一个视线。
也许是读取了她眼中的意思吧?树斋轻轻点头,等于是肯定了她对于先代的推测。只有把馆大人视为第一位的女官长,因为意外的发展而满脸苍白。说起来还真是可怜。
02黑衣的魔道剑士
芙络国.国主之城——
当负责接待的大贵族的女性们纷纷告辞离开房间后,豪华的房间中,仿佛突然充满了拥有实质性重量的寂静。
枫的口中不由自主泄露出了长长的叹息。
“哎呀呀,良家女子怎么可以这么露骨呢。”
从羽扇的后面传来了饱含着笑意的打趣声。
“还说什么露骨不露骨……。来来回回都是谁家的家世怎么样啊,哪家的传家宝如何如何啦。听了那么半天愚蠢的话题,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城大人——不对,夫人你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吗?”
化了淡妆的枫,从刀根英姿鎙爽的女骑士,摇身变成了能干懂事的侍女,自始至终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角落。
“不要叫什么夫人啦。好恶心。”
伴随着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从小椅子上站起来的,是刀根国主作为使者派遣到芙络的,国主一族旁支中的某位贵妇人。
“我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哦。虽然刚才在这里的各位女士也都佩戴着昂贵的首饰珠宝,但是没有一个人的美丽可以和夫人您媲美。作为侍奉您的侍从,我也非常以您为荣哦。”
“知道啦,知道啦。拜托你不要再假扮以主人为傲的侍女了。”
成功地完成了用于转换心情的冷嘲热讽后,枫因为对方皱着眉头扇扇子的样子而轻轻笑了出来。
“不过,城大人最为美丽的事情是事实啊。就算我知道您是男子,至今为止都完全忘记了这一点。居然可以美丽到这个程度,怪不得树斋大人都会膛目结舌呢。”
“是啊。不过在那之后马上就叫嚷着什么‘太丢脸了。这个样子实在太丢脸了。老头子我实在无脸去见你的父母了。’把我生成这个模样的,明明就是那对父母嘛。真是受不了那个老头子,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认为是我不好。”
“和守护人一模一样呢!”
枫因为惟妙惟肖的模仿而噗嗤笑了出来。
虽然说是要摘下三子的首级,不过普通人当然不可能轻易潜入一国之主的住所。更何况芙络国主的住所是建立在平地上的巨大结实的石头城堡。
不过先代国主很简单解决了这个难题。他以刀根正式使者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进入了构造复杂的芙络城。
当然了,在那之前,手持国主亲笔书信的使者曾经往返于两国之间。
因为刀根国主对于相亲对象产生了一定兴趣,所以要实地考察一下国主三子.平殿下的为人——简单来说,她(?)就是本着这样的目的前来拜访,所以受到了芙络国主盛大到极点的欢迎。
如果讨到了使者的欢心的话,儿子被招箠的可能性就会增大。加入哪个没有什么长处的平凡三子可以在和刀根国主的亲事中派上用场的话,不管是多大的投资也在所不惜。
晚餐前芙络国主亲手送给她的珍珠项链,就在诉说着这一点。
在和大海距离遥远的芙络,珍珠首饰绝对是超级奢侈的装饰品。但是这串项链不但有三层,而且美意颗都大到了可以用来制作戒指的程度。
为了完全掩饰从喉咙到胸口的部分而穿上了高领服装的前国主,用手指玩弄着闪烁着淡淡光泽的项链,想起了不快的事情。
“说什么‘在你华丽的金发的映衬下,珍珠的高雅色彩一定会被更好地衬托出来’——那个好色的老鬼。一脸如果我不是正式使者的话,说不定晚上就会跑到我房间来的表情。”
“您说的没错。”枫也很认真地点点头,不过的她的嘴尖明显带着笑意。
“不过呢,这也算是有了很好的土产可以带给馆大人。作为害馆大人哭泣的代价,光是一个肮脏的首级未免也太过寒酸。”
“哎呀,这么说城大人也有点良心呢。”
“那当然,虽然害老头哭出来很快乐,可就算是为了刀根,像那样践踏馆大人的女儿心,害她像那样哭泣出来,我还是会绝得惭愧的。”
这次轮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听到您这么说,我多少安心了一些。”
“哎呀,好辛辣。还是葵更加老实可爱一些。”
“既然如此,你让哥哥假装成侍女,把他带来不就好了吗?反正脸孔是一样的。我还觉得武者的装束更加轻松好几倍呢。”
“那个粗心大意的家伙怎么可能扮得好女人!”
将平日总是乱蓬蓬的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变身为华丽妇人的先代国主,提着长长服装衣襟,用连枫都无法模仿的优雅步伐,穿过了所在房间的起居室。
绢制的长长衣角,滑落到地毯上跟随着主人的脚步。
“你看,街道的灯光反射在水路的水面上,是刀根所没有豪华夜景哦。”
在伴随着先代的语言而被大大敞开的窗外,纵横地穿过城下町的水路和街道的照明仿佛夹层镜子一样释放着双重的光芒。
在大河边发展起来的芙络国,虽然平时会因为湿气而烦恼,但是通过纵横交错的水路,物资的流通却能变得非常迅速流畅。
这个没有什么特别物产的国家,因为被夹在作为文化中枢的刀根和新兴国家卡多拉斯之间,所以仅仅是负责物资的流通,也能获得相当的利益。
就算夜色已深,也还是残留着如此之多亮着的灯光的窗口,就证明了他们的财力足以支撑用于照明的油和昂贵的蜡烛。因为雾气而略微朦胧的夜景,仿佛在阐述着芙络之都的繁荣。——但是。
眼前的富贵和活力,仅仅属于居住在街道上的一部分商人而已。这一点先代已经在芙络的入口目睹到过证据。
从刀根到芙络,马车上的摇荡之旅,在穿过了架在国境大河的长长大桥后,就接近了终结。
云集了整齐时尚建筑物的城下町。堆积着小山一样的货物,自由自在地行驶在运河上的船只。
当马车在穿过桥梁后暂停下来时,从窗口眺望到街道,就算是相距遥远也能感觉得到那份充沛的活力。不过在他们的下方,扩展开的却是和街道的热闹完全相反的光景。
在为了预防洪水而建造的高高堤坝的另一侧,也就是河边的沙土地上,绵延不绝地排列着用各种硬凑出来的材料修建出的粗制烂造的小房子。
是刀根国内不存在的贫民街。
如果雨再下久一点的话,这些房子和人应该很简单就会被冲走吧?
他想起那些裹着破衣烂衫,或者是近乎赤裸地在玩水的小孩子们的身影,心情就忍不住阴沉了下来。
而同行的枫,则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是对夜景看的入迷,所以只是平淡地询问。
“我哥哥和守护人大人所居住的‘物见之影’的房子是在哪一带啊?”
“你还真是满脑子任务,半点都不通风情的家伙呢。——从中央大道向右一……二……三……第三条道路……啊啊,就是那个亮着绿色灯光的屋子。也就是说,在担任卡多拉斯走狗的商人之馆的正对面。”
在刀根被称为‘物件之影’的密探,对于在芙络频繁发生的异变进行了详细的报告。而随着调查的进展而变得越发浓厚的卡多拉斯的影子,让人绝对无法坐视。
他本身对芙络国主.深山并不抱有什么个人感情。假如芙络不是卡多拉斯和刀根的缓冲地带的话,对方家里就算闹翻了天,他一定也会听之任之的。
但是,报告中提到异变,却包含着可以被称为灵异的种类。这一点让人十分在意。
卡多拉斯原本是厌恶神道和咒术,完全崇尚武力的国家。当然了,不管什么事情都有另一面的存在。要判断对于表面现象可以接受到什么程度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至少在卡多拉斯长大的树斋就并非例外,直到现在,参加祭神仪式等等对他来说都是最大的折磨。
灵异事件和卡多拉斯之间的不自然联系,坚定了他亲自前往芙络的决心。
今年,是相当于一个轮回的的结束和开始的第六百年——。
今年对于刀根来说应该说是动荡的一年。然后,位于敌对势力中心的位置,多半就是卡多拉斯吧?
刀根的先代的国主,想起了在八年前的战斗中,曾经在战场上和他直接交战的卡多拉斯的前国主乌斯.范恩那个充满霸气的身影。
在荒凉的北部兴建起国家,不久之后就吞并周边诸国,甚至于把号称获得灵山七柱神庇护的神圣王国.刀根视为猎物的,真正的霸王。
尽管已经让位与儿子,但是这个还没有抛弃对于到根的野心的范恩,还是让人一分一秒也大意不得。
虽然现在被刺青掩盖了下来,不过在先代的左肩到胸口有一道长长的刀伤。那就是被范恩的剑砍断铠甲所负的伤。
“既然发现了祸事的苗头,就要尽早扑灭。”
仿佛是读取了他的心思一样,女骑士嘀咕了一句。
“嗯。”
先代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从窗口向外伸出左手。
从手肘到指尖,他的服装的袖子上覆盖着层层精致的花边。一条在黑色质地上绣着各色条纹,手指粗细的纽带从袖口滑落了下去。
先代没有试图去捡那个,直接关上了窗户。
“我换身衣服出去。你先休息好了。因为不习惯这么做,你也很疲劳吧?”
“谢谢您的关心。如果被父亲听到我不习惯于女装和女性口气的话,一定又要叹气了吧?”
听到枫对于自己关心的自嘲回答,假扮成美丽贵妇人的刀杆先代国主温柔地微笑了出来。
“虽然枫可以成为普通的女性,但是普通的女子却绝对无法成为枫。你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但是你的父亲一心要把常人的幸福强加在你身上。所以你没有必要去听父亲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最喜欢现在这样的枫。”
让看到的人忍不住觉得自己身在梦境的,无比美丽的笑容——。
虽然平时被那种要用妖艳来形容的浓妆所遮掩,让人迟迟无法注意到这一点,但是这个男人时不时会露出真心慈爱温柔的笑容。
因此尽管被委婉地拒绝了侧室的话题,但枫不但没有受伤,反而觉得十分高兴。
刀根的先代国主进入了自己的寝室,那是侍奉的女官们慌忙为他脱下豪华的晚装,从带来的衣箱底下取出了男式服装。
在黑色无袖的锁子甲面罩上上衣,裤子和长靴。全身都被黑色所包围,连赤裸的双臂上也缠绕上黑色的臂环。在从手腕延伸到手肘的长长臂环的挂钩中间,分别插着三根类似于飞镖的怀剑。
将结好的头发散开并且用手打乱,摘下原本放在眼中的玻璃薄片,放进化妆台上的小盒中。再顺手重新化妆之后,先代就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
将七种宝珠用金锁串在一起的环被称为七宝御轮。这种环也兼备驱魔作用,被视为神器受到尊敬。所以刀根人都有随身佩戴它的习惯。女性是把它作为首饰或臂环,男人则是作为剑带。
取下珍珠项链换上七宝御轮,在剑带上挂上异国的刀,整理好行装后,先代把若干东西收进了怀中。
先代打开通向露台的玻璃窗后,刚才在窗口分开的同伴——也就是现在盘绕在地板上的蛇,已经早早结束了侦查工作在等待他。
先代好像对待人类一样说道。
“哦哦,玛瑙。好快啊。这么快就找到了深山的寝所了吗?”
【谈不上什么找不找。——因为布满了瘴气,所以立刻就能发现。好讨厌,那个大叔好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诅咒呢。】
用略带轻薄的口气作出回答的蛇,是刀根的守护宝珠之一.玛瑙的神兽。
玛瑙是名为玉髓的矿物的一种,身上会交错着红与白、蓝与绿等颜色的条纹。所以神兽也蛇如其名,细细的身上布满了美丽的条纹。
“辛苦了。要进行隐秘行动的话还是你最可靠。”
先代躬身伸出手,玛瑙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上。沿着手腕绕了三圈后,正好形成手镯一样的感觉。
【确实,琉璃和赤珍珠那些家伙,不光颜色奇怪,而且块头也太大了。】
“我想琉璃它们一定绝得你没资格说它们颜色奇怪吧?还有,手上的话会有危险。还是绕到脖子上吧。”
小蛇在他的引导下,移动了到了位于七神兽顶点的同伴的脖子上。
“——好了,就让我们去深山的寝所夜袭吧。”
好像觉得很无趣一样地喃喃自语的美貌男子,跨过露台的扶手后,轻盈地纵身跳进了夜色中。
芙络国主.深山的寝所,是城堡最上层中央略微靠做的房间。
从起居室窗子进入的先代,把手搭在通向寝台的房门上皱起眉头,就那样停下了动作。
“还真是不少呢。”
【明明身为国主,居然没再寝所布下灵性结界。这家伙自己找死吗?】
小蛇吐出了分成双叉的细细舌头。
“总而言之,如果不进去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刀根的先代国主打开房门,因为在那里徘徊的物怪之多而发出了今天第二度的深深叹息。
背后生长着数量惊人的人类手掌,慢吞吞地横穿过房间的鲜血淋漓的牛。中央有人类的面孔,并且从那张面孔中散播出诅咒语言的车轮。
眼珠从眼窝中滚了出来,流淌着腐烂液体的尸体群到处徘徊,头盖骨上长着蝙蝠翅膀的物怪伴随着刺耳的哄笑飞来飞去。
“——看起来要先收拾了这些家伙才行啊。”
【我可不能白白给别人除灵。总要收到相应的跑腿费才行。】
“你给我闭嘴一会儿!”
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满嘴铜臭气的玛瑙神兽的脑门,先代双手迅速结印。
在房间中徘徊的物怪们,注意到室内出现的结界后,一起尖叫出声,齐齐地杀向了深山的拥有的华盖的寝台。
无视某头三个脑袋的狼将那些庇护在背后,仿佛要威胁他一样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前国主干脆地开始高声诵唱轮回之咒。
这个可以将死者灵魂送回轮回之轮的咒文,对于死者灵魂与妖结合而成的物怪而言,同时也是有可能招来灭亡的恐怖咒文。
三头狼的物怪纵身扑了过来。
但是,在他锐利的爪牙碰到先代身体之前,先代的右臂已经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挥出了一道白光。
从中央头部的鼻子到尾巴被瞬间一刀两断的物怪,瞬间在空中消失无影无踪。
剩下的物怪们在恐怖的驱使下在寝台上上跳来跳去,应该处于沉睡的深山,在所盖的寝具中痛苦地呻吟了出来。
先代无法确定性别的嘶哑声音,在把三头狼物怪一刀两断的期间,也没有中断地持续诵唱着轮回之咒。
物怪们的声音中断下来,冻结在了当场。
因为先代同时也是祭祀灵山七柱神的刀根最高神官,所以他的咒文比普通的城镇神官所能诵唱的咒文更加美丽而强大。
某种半透明的不定型物体从物怪们的身体上脱离出来,在它们的头上一度缩小成眼球大小的球体后,就拖着亮晶晶的尾巴飞上了天空。
被残留下来的奇怪身体,转眼就好像沙像一样崩塌下来,没有在现场留下丝毫痕迹。
现场似乎没有那个物怪有足够的力量来抵抗,这每一句都充满着旺盛的光芒,可以将灵魂引导向那个充满永远的平稳和宁静的世界的咒文。
【嘿嘿嘿,轻松取胜*不愧是盟主!】
“不见得每次都能这样哦。”
先代苦笑着走到深山的寝台边,俯视着芙络国主那张被羽毛枕头所淹没的四方形脸孔。
在两侧烛台光下的照射下,男人的睡脸仿佛终于从噩梦中或得解放一样,充满了安详的味道。
按照潜入芙络的“物件之影”的调查,这一个月以来,国主.深山似乎就没有一天不曾受到过噩梦的困扰。
就算是借用了药物的力量,如果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积满了物怪的话,能够睡熟反而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刀根的前国主徐徐伸出一只手,兴高采烈地重重给了好不容易进入安睡的深山几个耳光。
“……唔!无礼的家伙!我要砍了你的脑袋!”
不容分说地被从愉快的梦乡中拽出来的男人,用迷迷糊糊的声音怒吼道。
“你居然要砍我的脑袋?这可不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哦”
因为先代的呵斥声而恢复清醒的深山,迅速从寝台上跳了起来。
“什、什么人!!?”
由于害怕是暗杀者,所以他的手上已经握着枕边的短剑。
“好久不见,深山陛下,自从让位仪式以来就没有见过了吧?”
嘶哑的声音,艳丽的微笑,最重要的是,纯黄金色的眼睛——。
“刀根的先代殿下吗?”
只要曾经目睹过一次那双异形的双眸,就绝对没有人会忘记。
轻轻点头的先代,在对方的惊讶还没有退去的期间就雪上加霜地说道。
“明明身为一国之主,却没有又在寝所布下结界,你也未免太过疏忽大意了吧?既然如此的稀里糊涂,那么会受到那个平凡的三子诅咒,也该算是理所当然吧?”
怎么看都是妖艳美女的脸孔,伴随着痛快淋漓的嘲讽冷笑出来。
“诅,诅咒?你说平吗?不要说傻话?他为什么必须做那种事情?”
就算咒杀了父亲,他如果要继承国主之位的话还有两名兄长挡在前面。就算他可以把那两人咒杀,可是在经过这样接连
的神秘死亡后,即使他继承了国主之位,也无法好好地统治国家吧?
“平为了成我们刀根国的国主夫婿,借助了卡多拉斯魔道士的力量。大概是想在成为国主夫婿之后,就想办法害死妻子
,让刀根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吧?说不定就是卡多拉斯给他灌输的这种愚蠢概念。——然后,作为卡多拉斯帮助他成为
国主夫婿的代价,他要帮助卡多拉斯咒杀深山陛下。多半是因为深山陛下的继承人,您的长子荣泰殿下的妻子是卡多辣
死人,所以他们认为更容易操纵吧?或者说,他们是打算时候也除掉荣泰殿下,让他拥有一半卡多拉斯血统的儿子成为
傀儡国主。就好像我那时候一样。”
“原来如此,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既然您说到这个地步,那么是否是有什么明确的证据呢?”
长年以来都顺利地在卡多拉斯和刀根的夹缝中左右逢迎的深山,立刻转回了政治家的面孔,向深夜的访者如此询问。
“那当然。如果您希望的话,我可以为您送上各种各样的东西。最方便的证据就是,在城下町就有担任卡多拉斯走卒的
商人,以平殿下为首,有不少可疑的人物都在那里进进出出哦。袭击了宰相美浓大人的暴徒也再那栋建筑物里面。”
美浓宰相长年以来都是深山的左膀右臂,而且比起和卡多拉斯的关系来,他更加重视和刀根的盟约。现在他正因为身受
重伤而在家休养。
深山粗壮的身体中涌出了怒气。
“——您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向天地神明发誓。因为美浓大人也对我有恩。”
“请您告诉我那个地点。我要把那些敢于在芙络从事鬼祟勾当的家伙的脑袋全都挂到城墙上!”
“嗯。不过贸然闯进去也很危险。而且对方好歹是卡多拉斯的密探,还是避免直接翻脸比较好吧?”
虽然先代本人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在他风情万种的眼神扫过后,深山不由自主地咳嗽着脸泛红潮。
“那是自然。如果您有什么秒级的话还请赐教。——也包括您出手相助的条件在内。”
“那座商馆很快就会受到贼人的袭击。馆大人包围了商馆的士兵,虽然不小心错过了贼人,却顺利地将贼人追杀的人
员纳于了掌控之下。日后,馆大人在那些人中发现了叛贼,并且将他们全部处死。不过包含在这些人之中的平殿下的首
级,无论如何是不能公布出来的,所以只能秘密处理。那颗首级被交给了什么人,带去了什么地方,都成为了谜团。—
—您觉得这样的故事情节如何呢?”
虽然先代的话中暗含着索要儿子首级的意思,不过深山却眉头也没有动一下就干脆地点头称是。
“我没有异议,不过,仅仅用犬子的一颗首级来向刀根的国主陛下弥补这次的失态,我实在觉得汗颜。”
“哪里。八年前,在卡多拉斯进攻刀根的时候,深山陛下以芙络和刀根的契约为依据,没有容许卡多拉斯军队从芙络
通过。这次的事情就当作是我们对于那时的报答好了。”
“……那么,我就多谢您的好意了。”
完成了交易的先代从怀中取出一束细长的纸条。
“我来顺便为你布上封魔的结界吧?剩下的部分请你命令合适的神官,张贴在美浓大人的住所好了。”
他一面诵唱咒文一面随手扔到空中的七张纸符,高高地飞起自动贴在四方的墙壁上。
“真是不可思议……”
仰望着释放出磷光的纸符,芙络国主半是茫然地喃喃自语。不过刀根的前国主已经早早调转了身体,向他挥手告别。
“那么就不打扰您了。太平的夜晚可是相当漫长的。祝您今晚做一个好梦吧。”
也许是事情比预料中还要简单地就得到了解决,所以先代产生了些许的大意。
在他返回作为刀根使者而获得的房间后,他摘下剑带连刀一起丢到床上,而且为了换衣服也摘下了七宝御轮。
在他把手伸到上衣纽扣的时候,因为注意到背后空气的运转而立刻回头。
露台上有一个高个男子的影子。
是个从光滑的长长黑发开始,绸缎上衣、裤子、皮靴乃至于剑带都是纯黑色的男子。
只有脸孔和从袖口露出的手异样的苍白。
如果仅是这样的话,刚才自己还做过完全相同打扮得先代完全不会在意。但是,那个男人的周围飘荡着某种冷彻透骨
的异质空气。
——物怪……!
凭借本能察觉到对方身份的先代,用完全是电光火石的速度作出了反应。
他向旁跳开抓起寝台的刀,拔出了雕刻着异国神圣文字的刀。
但是,他没来得及挥动这把刀。
在确认到男人背后的黑色斗篷向左右大大展开的时候,腾空飞起的纯黑色身体已经把先代按到在地板上。让他变成了
无法动弹的状态。
一把短剑紧贴着先代的脖子左侧。
“因为大人严厉吩咐要把你毫发无伤地带走,所以就不要进行无谓的挣扎了。”
低沉甜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语。
原本被错看成斗篷的巨大的蝙蝠翅膀,用比超越常人的先代的力量还要更胜一筹的蛮力,分别抓住了先代的手腕。
——失误……!
先代一面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的而咬牙切齿,一面用好像要喷火一样的黄金眼恶狠狠地瞪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形物怪。
“你说的大人是谁?”
“就是卡多拉斯的前国主乌斯.范恩。”
礼貌做出回答的对手还很年轻,他所拥有的高大肉体和深邃秀丽的五官,充满了和先代正好形成对照的男性化美丽。
但是,从他全身所散发出得气息却荒芜冰冷,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气。沉淀着空虚黑暗的双眼,也表现出了他非人类的
部分。
“哟,岳父大人还活着吗?所谓的祸害遗千年果然很正确呢。”
先代用含着最大限度恶意的语气提起曾经是自己岳父的男人。
男人扭曲了一下色素淡薄的嘴唇。
“我只知道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你。——大人因为难以忘记由于你的阴谋诡计而吃到的苦头。所以才命令我就算要施
展和刀根国主陛下有关的阴谋,也要把你抓来!”
刚刚因为把卡多拉斯的阴谋防患于未然而松了口气的先代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个阴谋居然只是为了把自己引出来的
圈套而已。
但因为关系到自己的自尊,所以他强行把这份惊愕掩盖了下去。
“阴谋诡计?哈!他在说谁啊?我可不觉得那个满眼睛权欲的野心家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总而言之,就是因为
那个老头子八年前征服刀根的野心被我打破,所以他才打算进行报复而已吧?”
刀根的前国主挑起细长的眉毛恶狠狠地说道。
被从卡多拉斯派遣来的男人,俯视着由于愤然而让美丽的面孔更进一步增添了艳丽的先代,空虚的眼神深处第一次涌
现出了类似于感情的东西。
“不错。我原本也认为,如果仅仅是由于这种程度的东西话,大人的过度执著未免有些奇怪。不过,在直接和你相对
之后,我就可以理解大人的心情了。”
“难不成范恩那个混蛋东西,打算把我凉拌吃掉吗?”
“你的存在本身,就仿佛这对眼睛一样闪烁着黄金的光芒。对于内心寄宿着黑暗的人来说,这份光芒在让人憎恨的同
时又让人渴望。因此会无法自制地想要用强硬的方式将你抢夺到手,对您进行折磨凌辱。”
因为恶心感而汗毛倒竖的先代一言未发。
面对那个比语言更能说明他感受的表情,男人展露出了笑容。那是非常让人意外的坚强开朗的笑容。
滑落下来的黑色长发,随着她无声的笑而轻微震动。
被压在地上的先代,感觉到了男人所散发的气在从异形之物转化为人类。他因为这份不可思议的变化而十分困惑。
“你是,人吗……?”
死者的灵魂和作为自然界结晶的妖一体化后,就会成为被称为物怪的恶质存在。
特别是和怨灵结合的物怪,还会魔力强大到拥有现实肉体的程度。他原本以为这个男人也属于这个类型,但是他现在
所感到的其毫无疑问是属于人类的。
男人瞬间用虚无的面具遮盖掉了明朗亲切的笑容。
他似乎要说些什么的嘴巴,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蝙蝠翅膀放开前国主的双手,煽动了一下后将黑衣的身体送到
了墙壁边。
在他的右翅生长出来的场所,挂着一条牙齿深深陷入他身体的小蛇。
获得了自由的先代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立刻用手中的刀用力斩了下来。
将翅膀收起来甩落玛瑙的男人,略吃了一些后,用拔出的剑的剑背接住了这必杀的一击。一瞬后,跳起的两人已经交
换了位置,交换了两三击充满杀气的攻击。
在射入了淡淡月光的昏暗房间中,刀剑以常人的肉眼所无法分辨的速度碰撞着,每次碰撞都会在空中散发出苍白的火
花。
两者的武技几乎是不相上下。
“——你这家伙为什么明明拥有如此程度的身手,却自甘堕落地以生身的姿态坠入魔道!”
趁着交手的空隙,先代向黑衣的对手发出质问。
这份剑术并非是源于物怪的魔力,而是通过严厉的修行所获的东西。在交手之后他立刻就发觉了这一点。
虚无的黑眸笔直地看向他。
“作为人类父亲和妖之母所生下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是半人半妖的身份。谈不上什么堕落不堕落。”
若无其事的平淡口气的背后,多少渗透出了他所受到的迫害的巨大程度。
黄金眼大大地睁开。一瞬间,在异国之地相遇丧失的妖之恋人,玲奈的面影从先代的脑海中掠过。
如果不是具备了对于彼此的异常深厚的感情,异种族之间是无法结合的。
“你的父亲和母亲想必心地都很善良吧?”
这次轮到男人瞪大了眼睛。
早已死心认命的男人,已经习惯于在别人得知他的身世是遭遇到轻蔑、厌恶和嘲笑。所以事到如今也不会再产生任何
感慨。
但前国主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那是他第一次听到的回答。
比起被可怜来更加恶劣。在脑子进行思索之前他已经冷笑出来。
“不要说得好像多了解一样……”
激烈的憎恨,和同等的相反感情,在男子体内迅速膨胀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程度的亢奋。
虽然乌斯.范恩吩咐他要毫发无伤地把人带走,但是他现在只想当场撕裂这个充满了黄金光辉和华丽感的丽人。
就在这个时候,寝室的房门被猛烈地叩击了起来。
“城大人,城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吗?”
是听到刀剑的碰撞声,飞奔过来的枫迫切的声音。
男人一面挥剑逼退对手,一面展开漆黑的翅膀飞向露台,同时诵唱了引发自己魔力的咒文。
在先代为了对抗而结印之前,脚下的地板已经消失了。
【盟主!】
玛瑙追着无计可施地被无底黑暗所吞没的先代,跃身进入了地板的洞穴。
“城大人!”
穿着薄薄睡衣持刀赶来的枫,仅仅看到了没有主人的寝室和滚落在地板上的刀鞘。
03被黑暗所追赶
黑暗中充斥着沉淀的水和发霉的味道。
这里多半是芙络城的某个地方吧?但是他完全看不出这个场所大致位于什么地方。
持刀的刀根前国主,踩着几乎淹没了脚脖子的污水,在这个呈现出迷宫状态的水路中奔跑着。
自从被卡多拉斯的手下所操纵的魔道咒文丢进了这个头顶和周围都被石壁包围的场所后,已经过了一刻钟左右。
自此期间,他一直奔走。
潜藏在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某种陌生的身份不明的东西,在执著地追赶他。
那个绝对不是由于黑暗而造成的捕风捉影。而是先代和玛瑙的直觉一致感觉到的威胁。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他的脊背一片冰凉。
被水中的坑绊了一下的先代,迅速浮竹就近的墙壁,维持住平衡以免身体倒下。
“切!”
这个湿漉漉的感觉让他咋了一下舌。然后用手抖落了从石壁上脱落下来的苔藓之类的东西。
“就算是我,也快要,喘不过气了。这样下去的话,支撑,不了多久。必须……”
他略微休息,调整了一下呼吸后,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不早点找到出口的话,不久之后就会被追上。”
盘绕在前国主脖子上的小蛇,用在黑暗中闪烁着金光的眼睛,凝视着远方说道。
【头疼啊。我们绝对没有在同一个场所奔跑。没想到居然宽敞到这种程度。这样的话,只能认为是被运河所划分开的某个地域上的建筑物,在地下全部相连了。】
“还真是让人眩晕的指摘……”
无力地作出回答的先代的双眼,也和玛瑙一样,在黑暗中也哲哲生辉。
如果被普通人看到的话,一定会认为他才是物怪,但是周围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
走了没几步,他就撞到了什么凸起物的上面。这次来不急调整姿势,他就倒进了污水中。
“噗噗噗!”
用手摸索着掉落进水里的刀,他甩了甩头发驱逐水汽。
“混~蛋~东~西~”
【盟主!】
小蛇冲因为变成了落汤鸡而眼看就要爆走的他呼叫了一声。
“……啊啊!下次见到那混蛋的时候,我一定要把他撕成碎片!”
【盟主,我说——】
“只要佩戴着七宝御轮的话,这种咒文根本就不会对我奏效的!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你给我记住!!”
因为在近距离沐浴到他的怒吼,玛瑙仿佛觉得很麻烦一样眨眨眼睛。
【你在他本人不在的地方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到如今就不要再忙着给自己找面子了,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事!!就在你刚才倒下之前,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我闻到了外气的味道哦。出口多半就在附近吧?】
“外气的味道?从那边传来的?”
他们前进的方向有两条分别向左右分开的道路。
【嗯,多半是,右侧。】
“是吗?”
刚才的激怒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先代立刻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开始分开水前进。
但是——。
他立刻全身充满警戒地向旁边跳开数步。
融入了气的刀开始闪动青白色光芒,刀刃上浮现出了异国的神圣文字。
自从被丢进这个迷宫后,就不断威胁着他的什么东西,来了。
——被它抢到前面了吗?
虽然说起来奇妙,但是这个徐徐加强的气息,既不是妖的妖气,也不是物怪的邪气。人类就更不在考虑范畴内。单纯的人类不可能具备让刀根的“黄金龙”害怕的力量。
没有发出任何水声,从水路的左角转过来的那个,出现在了先代和玛瑙前面。
黑暗,完全的黑暗,以及虚无。
就算是位于一线光芒也没有黑暗中,那个也可以被和周围轻易地区别开来。
没有厚度也没有特定形状的那个,蠕动着身体,一面不间断地改变轮廓,一面朝着先代这边前进。
被视为猎物的先代,因为那个东西全身所渗透出的惊人饥饿感而战栗了起来。
充斥了整个芙络城的就是欲望。独占财富的商人们贪婪,在河边居住的贫民的饥饿。追逐权力的官员,沉溺与奢侈的贵族。
栖息于异界的那个,被同类的味道所吸引,从黑暗的彼方来到了这里。
它生活在沉淀腐败的死水中,每到夜晚就从运河爬上街道,把路过的不幸人类或是马匹、狗儿当成食物。持续为芙络制造着灵异事件。
刀根的前国主察觉到为了吞食他而迫近到眼前的异形,是脱离了这个世界法则的生物,也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存在。
虽然他想过有可能是卡多拉斯的范恩手下的魔道士操纵的这个物怪,但是他略一思考就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就算对方拥有妖的血统,估计也无法做到让这种本质就是填充饥饿的生物理解他人的意志。
只不过,之所以把先代送入水路,毫无疑问就是要让他们形成对决,是就算违背范恩的命令也要抹杀自己呢?还是单纯的恶作剧——?
不管是出于那个理由,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先代确实陷入了难得一见的险境。而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让先代很不甘心。
“居然感这么愚弄我……!!”
【盟主,怎么办?危险了!】
听到玛瑙紧张的声音,先代也为了以防万一采用了心灵交流。
【我会先把你恢复成宝珠,然后朝那个物怪丢过去。在落入水中之前解开封印,然后就可以——】
【明白了。在你充当诱饵的期间,我会找到出口通知你的。】
拥有华丽金发的头颅点了点。
【一定要尽快!我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至今为止的牺牲者,全都被彻底吸光了生气。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好像枯树一样。先代绝对不想让自己以如此丑陋的姿态暴露在他人眼前。
当他开始诵唱封印的咒文后,缠绕在他脖子上的蛇体蜷成一团,变化成了大小正好可以收容在掌心内的守护宝珠。
和小蛇一样布满条纹的球体,离开先代的手掌,画出一条弧线朝着虚无的块体飞了过去。
在掉落进污水前,已经因为解封的咒文恢复蛇体的玛瑙,在异界的怪物还没有对它产生兴趣的期间,已经迅速离开了现场。
被剩下的先代,用双手紧握住了刀柄。
怪物的身体的一部分呈细长的形状延伸出来,并且进一步分成了若干触手。
先代闪避开了为了抓住他而袭击过来的触手,挥出一刀后逃到了旁边。
有手感。
被切断的触手落进污水中,发出了小小的水声。
发现对方是能用刀斩断的对象后,先代微微松了口气。仿佛是瞄准了他的这个破绽,左右都伸过来了触手。
虽然先代接二连三地切断触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是不会感觉到痛苦的器官,所以触手还是毫不懂得吸取教训地迫近过来。
一个不留神,被切掉的触手之一缠绕在了他的右臂上。
“——啊!”
在碰触到那个的瞬间,他的全身都掠过奇妙的冲击感,险些把刀掉了下来。
虽然勉强把触手的断片甩了下来,但是余韵一点一滴地渗透进了身体,让他无法立刻摆脱影响。
他挥刀的动作也迟钝了下来。
仿佛正在等待着这一刻一样,怪物从全身吐出了数量惊人的触手。
要闪避开所有的触手太过困难。
手、退、喉咙、腰部,都接连被冰冷的纽带状的触手缠绕上了。
从再度被触手碰触到的部分到头顶,都掠过了半带着舒适感的奇妙冲击。而且这次的冲击以压倒性的强度击垮了他的身体。
在水中单膝跪下的先代,在眼看就要昏迷的状态下被拉到了怪物的本体身边。
被黑暗还要漆黑,比无更加虚幻的异界生物,将捕捉到的猎物吞食尽了自己的体内。
“唔啊——!!”
先代因为被虚无所拥抱的恐惧感和巨大的痛楚惨叫出来,拼命地进行挣扎。
可是就算挣扎对方也没有实体。好像是因为刀身上雕刻了神圣文字,所以才能切断它。
“……啊……啊啊……!”
被虚无之块吸取了生气,身体在急速地失去力量。
就算知道这样下去的话,会变成一具干尸,但还是连举起刀的力量都挤不出来。
“啊……唔,嗯嗯嗯……”
被悬空吊起的先代的喉咙中,泄露出了交杂着痛苦和——快感的呻吟声。
异界的痛苦,化为用这个世界的肉体所拥有的感觉无法表现的快感和痛楚,一体化地袭击过来。
就仿佛,过度的痛楚会化为快感,过度的快感会感觉上好像痛苦一样。
【盟主!找到了!是光。我看到了射进来的月光。】
玛瑙的话让先代逐渐朦胧的脑袋恢复了意识。
他也看到了小蛇所看到的东西。
淡淡照耀在污水上的白色光芒——。
在思考之前嘴巴已经动了起来,开始诵唱光轮之咒。
他的咒文化为光带在黑暗中掠过,画出了人类脑袋大小的闪烁的七芒星。破邪的纹章,在完成的瞬间发出闪光,将水路照耀得好像白昼一样的明亮。
对于神圣文字都没有产生反应的怪物,因为耀眼的光芒而剧烈地扭动身体,抖动着自己没有厚度的身体。
先代被从死亡拥抱中解放出来,倒在了水中。勉强站了起来后,他摇摇晃晃地试图逃出这里。
但是,在返回到刚才的分歧点的时候,他被追上来的怪物的触手缠住了腿部。
一面撑起变成落汤鸡的上半身,他一面回手用刀斩断了触手。
用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把刀当成拐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他冷冰冰地对执坳的追踪者说道。
“……深情只会导致自身的毁灭。我半点也不打算被你抱,更加不想和你殉情。”
在他为了再一次让对方沐浴到光轮之咒的而张开嘴巴的时候,一堆触手突然从脚下的水中冲出来向他袭击。
“居然耍小聪明!”
先代伴随着怒吼将用水来掩饰自己的触手一刀两断,但是真正的攻击却在那之后间不容发地杀到。
异界的怪物,排列若干跟手腕粗细的粗大突起,和水面呈水平方式地刺出。
变成了仿佛被从正面用枪顶住姿势的先代,立刻就要调转刀身斩断那些。但在那之前,棒状延伸出来的突起已经裂开,数量惊人的触手仿佛暴雨般地降落到了他的身上。
一面尽可能斩断触手,先代一面开始诵唱光轮的咒文。触手缠绕住他的金发,将他脊背朝后地砸在了墙壁上。
即使被夺走了四肢的自由,先代还是持续诵唱咒文。
如果就这样委身于黑暗的拥抱的话,今天可能就会变成自己的忌日。这样的危机感,让他持续维持着抵抗非人类力量的精神力。
怪物大概也在想,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这个超上等的猎物吧?
就在只要再唱上一两句咒文就会结束的时候,变得扁平的触手的尖端,突然堵住了先代的嘴巴,阻止了他嘴唇的运动。
而且,好像觉得这样还不够一样,怪物的的一部分迅速分开他半张的嘴唇,挤进了他的口中。
“……!!”
黄金眼大大地睁开。被触手所缠绕的四肢,以仿佛要撕裂那些触手的势头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如果被侵犯的不是嘴巴的话,他一定已经发出了惊人的悲鸣,过度的恐怖让他几乎快要疯狂。
充斥了口腔的异形尖端,仿佛在享受那个温暖湿润的场所的感觉一样,进一步深入里面,进入了他的喉咙。
和覆盖着皮肤的手足不同,赤裸裸的敏感粘膜在遭到出售的碰触后,让先代产生了成倍的痛苦与快感。虽然因为生气被吸食而浑身失去力量,但是刺激的强烈却不容许他晕倒。
对于清醒的保持眼看就要到达极限。
虽然不认为这样对没有实体的东西会产生影像,不过因为一心想要把对方从口中赶出去,他还是狠狠地咬了下去。瞬间,触手突然退去了——但是,从口腔延伸到喉咙的部分残留了下来,从喉咙进一步话落了下去。
先代用获得自由的嘴巴,诵唱出了近乎悲鸣的咒文。
一次还不够,他两次、三次地重复咒文,七芒星的闪光不断照耀着怪物。直到似乎害怕光明的对手潜入污水中逃走为止,他都一直在持续着这个咒文。
猛烈的恶寒和脱力感袭击了他的身体。有呕吐的感觉,不过这应该是由于精神性的原因。
他扭转身体,朝着玛瑙所发现的出口奔走了过去。
不过,他已经做不到正常的奔跑。
在摔到了不止一次后,他最后只能把刀当成拐杖,啷啷跄跄地几乎是爬到了小蛇在等待的场所。
那是个高度仅仅到腰部的排水口。
【盟主!】
原本缠绕在铁栅栏上的蛇,因为他非同寻常的样子而松开了身体。
“不要过来。如果碰到我的话,连你也会被侵蚀。”
脸色苍白地挤出这句话后,先代郎跄地来到铁栅栏前面,将刀靠在墙壁上,首先抓住了中央靠外侧的两根铁棒。
“……唔唔。”
虽然是缓慢的变化,但铁棒逐渐向外侧弯曲。
如果是平时的他的话,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可以掰开铁棒吧?但是现在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似乎也很困难。看到这一幕光景,玛瑙真心地担心起来。
【我去把树斋大叔叫来吧?】
好不容易把铁棒扭到了脑袋可以通过的程度,男人剧烈地喘着粗气,无力地摇摇头。
“……不用了,来不及等他过来了。那个马上就会追上来。既然是被从腹中吸食走生气,那么时间越久力量流失得就越多。”
【你说从腹中,那不是……】
“如果不尽快净身的话,生气都会被吸走的。”
还没有完全调整好呼吸,先代已经再次抓住了中央的铁棒。
这次他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才让铁棒扭曲,切实地证明了他的力量进一步衰弱。
提前来到了铁棒外面的玛瑙,因为他的衰弱速度而坐立不安。
——虽然说是净身,可要怎么对付进入肚子里面的东西啊!
它扭动着身体在水面上来回滑行,仰望着夜空上已经沉落了不少的月亮叹息出来。
——如果我能像水晶那样的有翅膀就好了。
这里是城市北侧的边缘地带的边缘地带。也是纵横分割城市的运河,与河水直接相交的最外侧的水路。
如果要依靠蛇体前往以葵为首的刀根伏龙队众人、树斋和密探们所居住的房子,这个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因为是自己所选择的形状,所以事到如今就算后悔也无处抱怨。
听到激烈的水声后,玛瑙慌忙转过头来。
持刀的先代被背后的怪物挂到了身上,正在努力挣扎。
【盟主!】
“不要过来!”
因为关心同伴完全而发出的叫声,很快变成了另一个音色的悲鸣。
被怪物所抱住的先代的雪白手掌,抓住了已经扭曲到只差一点就可以通过的铁栅栏。
“……嗯……啊啊……”
颤抖的手失去了力量,从铁棒上滑落下来。
在黄金眼痛苦地眯缝起来,不久之后完全合上的同时,他的手松开了铁棒。
虚无之块,抓着猎物前往了月光所无法照射到的深处。
【开什么玩笑!!】
虽然知道就算自己追上去也没用,玛瑙还是不顾自身的危险,穿过栅栏追在了后面。
如果让“金”之龙死在这种地方的话,他实在没脸面对其他五个同伴——特别是琉璃。
“……嗯……嗯……啊啊啊……”
仿佛连死人也会被催动春情的性感到极点的声音,在黑暗伸出不间断地响起。
如果不是先代的话,这时候早已经被吸尽生气,变成了丑陋的干尸吧?
而且这个异界的怪物,似乎是要花费时间,尽情地折磨极上的猎物。
【可恶!如果我也有‘器’的话——】
就在小蛇用悲痛的口气喃喃自语的瞬间,先代被带去的迷宫的彼方,被仿佛白昼般耀眼的光芒所包围。
面对大路的房门打开,一个男子走到月光照耀下的前庭中。
房门很快再次打开,这次冲出了一个年轻男子。
“请等一下!树斋大人!”
追在大步走向马厥的老人后面的,是负责刀根双龙门警卫工作的近卫队.伏龙队的队长葵。
虽然能他和双胞胎妹妹枫非常相似,但是因为他的面庞更加精悍锐利,所以现在其他人已经可以清晰
地分辨出他们兄妹。
“在这么深更半夜的时分策马奔驰出去的话,会让前面房子里的家伙们产生不必要的警戒。而且您到
底是要去什么地方?仅仅是因为心惊肉跳的话,还什么都不好说吧?”
追上来的年轻人刚才在房间中已经和老人重复过类似的对话,希望他能够改变主意。
但是,老人却没有放慢脚步。
“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严重的心惊肉跳。一定是少主出了什么事情。”
“请您不要这么说。那位大人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意外吧?”
树斋唐突地停下脚步,毅然地转向笑着进行否定的葵。
“葵。你好像弄错了什么呢。就算再怎么仿佛神明一样强大,少主也是拥有血肉的人类。如果被砍伤
的话也会流血。而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拥有不可估计的妖力的妖和物怪,或者是抱有恶意的存
在。所以少主一个人的话无法应付的情况也绝对不会少。而在这种时候对他进行援助,不就是我们这些
家臣的职责吗?”
因为看惯了整天对先代冷嘲热讽的树斋,所以年轻人差点忘记了,在先代不在的那一年内,树斋曾经
是双龙门警卫的关键存在。
在只有近卫队成员参加的早晨的剑术练习中,包括葵在内,没有一个对自己身手引以为傲的家伙在和
老人的交手中占到上风。
他不仅仅是先代的守护人,更加是在上屋的国家卡多拉斯长大,经历众多战场的身经百战的武者。
既然他用到了心惊肉跳这个单词,那么想必是经验和锻炼打磨出来的武者的直觉,在向他倾诉先代的
危机吧?
而自己居然只是把这个当成了老人的杞人忧天。
葵因为自己的傲慢而深深感到了羞耻。
“……树斋大人您说的完全不错。我的浅薄实在让人汗颜。但是,就算您想要帮助城大人,可是他是
在芙络国主的城堡,这对于我们来说太过困难了吧——”
这是很正确的说法。而且原本就是老人不占理。
就在树斋穷于回答的时候,他们的头上传来了类似于鸟儿拍打翅膀的轻微声音。
“鸟?在这样的深更半夜?”
同时仰望夜空的两人,在注意到那是鹰之后,立刻醒悟到那是刀根的守护宝珠.琉璃的神兽。
原本和水晶的“器”须摩以及琉璃悍马一起留在刀根的水色大鹰,落到了树斋毫不迟疑地伸出左臂上。
无视大鹰的利爪陷入衣服,让他上衣袖子立刻渗出了血液,老人向对待人类一样询问大鹰。
“你难道是察觉了少主的危机,从刀根飞来的吗?”
通过以前水晶失踪时先代和流利的言行,以及被他们称为远话的无声对话,树斋推断出七宝宝珠的神
兽们和先代之间存在着某种感官上的联系。
和先代以及玛瑙一样,黄金双眸哲哲生辉的大鹰,对于这个问题清楚地点了点头,证明了他的推论的
正确性。
虽然从刀根的七芒城郭到芙络就算骑快马也要花上一天半时间,但是两名男子没有在意这个。
葵立刻发出询问。
“城大人在什么地方?国主大人的城堡吗?”
大鹰摇摇头,将头转向和城堡不同的方向。
男人们用眼光交流了一下意见,立刻得除了同样的结论。葵全力向马厥冲去。
“水晶殿下。我们立刻准备马匹。请你带我们去少主那里。”
听到树斋礼貌的请求后,大鹰张开翅膀尖锐地鸣叫了一声表示同意。
在并列在河岸上的小房子中,太阳西沉后不久,几乎所有的人就睡了下来。
和城下町那些富裕的家庭不同,他们并没有可以用于照明的蜡烛和油。不仅如此,对于在充满湿气的
河岸生活的人来说,这是个日落后寒冷相当难熬的季节。
贫穷程度较轻的家庭,还能有些粗糙的被褥。而最为贫穷的家庭,就只能几个人搂抱在一起,披着几
篇破布颤抖着入睡。
但是,最近让住在河边的人颤抖的,还不仅仅是夜晚的严寒。
他们现在是对于夜晚本身害怕到极点。——之所以会这样,是由于每到夜晚就会在河岸出没的物怪们
,会完全无视门锁地毁坏房子,将里面的人抓出来吃掉。
就算知道住在河岸的话迟早会被吃掉杀死,但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就算向城堡的士兵和负责风纪的官员们诉说,也没有人会主动来保护他们的性命,甚至还有人说这下
可以去掉不少麻烦。
与其这么痛苦地生活下去,还不如干脆被物怪吃掉比较轻松。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虚张声势的自暴自
弃,已经是唯一分散恐惧的方法。
然后,不管他们再怎么向神明祈祷,夜晚也还是会来临——
让由于白天的搬运货物工作而精疲力尽,睡得好像烂泥一样的少年苏醒过来的,是一直进入了梦中的
不可思议的声音。
【谁来帮帮我!帮我一把!】
明明非常疲劳,明明不是容易醒来的人,他却还是跳了起来。
从木板墙的洞穴中摄入的月光,照耀出了七张稚嫩的睡脸。
——奇怪?那么,是什么人的梦话吗?
刚刚十一岁的少年,在确认了自己所抚养的年幼的孩子们无事后,从干草铺成的床铺上爬出来,为了小解而来到夜气刺骨寒冷的房外。
乐生——为他取了这个和现在残酷的环境完全相反的讽刺名字的父母,在少年八岁的时候,双双因为流行病而死去。
变成孤儿的他,在居住于这个河岸的三年的期间,收养了比自己还年幼,而且有相同境遇的七个孩子。但他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是出于侠义
心。
不管再怎么比实际年龄成熟,还是个孩子的他混杂在大人之中依靠体力工作赚钱也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如此一来,偷窥之类可以轻松获得大
把金钱的恶行当然会对他产生强烈的诱惑力。
在拥有毒品、买春,赌场等等地下面孔的芙络城,年幼的他一旦经受不住诱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每到早晨就飘荡在运河上的男女老幼
的尸体,都在无声地告诉他答案。
就算是为了不让自己抚养的孩子饿死,自己也必须认真工作。通过用这样的义务感束缚住自己,乐生才活到今天。
他摆出随时可以逃走的姿势,战战兢兢地来到水边。
虽然他也害怕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物怪,但是一旦产生尿意,再睡下去就很困难。
【来人……来人啊!帮帮我!否则盟主会死掉的!】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悲痛到了极点的声音。
尖叫一声一屁股坐下的乐生,看到某个好像纽带一样的东西,正在横穿过反射着月光的河面来到这里。
之所以没有逃出去,一方面是因为双腿发软,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个求助的声音包含着太过拼命的感情。
那是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双眼让人发毛,拥有奇妙色彩的小蛇。
不知为什么,乐生并没有怀疑它是物怪,而是自己也大吃一惊地对它发出了声音。
“那个,你说的盟主在什么地方?”
【小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明明是你在呼救,却以为我连你的声音都听不见吗?被蛇称为小子的乐生非常愤慨。
但是,看到小蛇兴高采烈地靠近的样子后,他的心情马上就好转过来,而且自然而然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个人在哪里?”
他凝视着盘绕在手腕上的蛇亮晶晶地眼睛询问。
不用等到回答,某个半个身体浸在水中的昏倒的男子,就化为直接的影像传达给了他。
——不得了……!
一时间忘记了物怪的恐怖和家里的七个孩子,乐生连鞋也没有穿就在岸边的沙子上奔跑了起来。
不久之后,他就发现了脸朝下倒在地上的黑衣青年。急匆匆地赶过去后,少年很快就停下脚步在那个人身边颤抖了起来。
紧贴在湿漉漉身体上的长长金发,没有血色的苍白侧脸——。
因为至今为止目睹过众多的尸体,所以乐生凭经验也能明白这个没有生气的年轻人,已经处于半死的状态。
但是,让他战栗的是,那张被月光照耀出的侧脸的惊人美貌。
“比隔壁的阿姨,还要更加更加美丽……”
隔壁的女性是让乐生偷偷地把亡母的面影重叠在她身上的存在。据说再因为患病而沦落到这里之前,她曾经是个大商人的宠妾。虽然她确实
具备了相当的美丽和气质,让人觉得那个流言并非虚传。但是,和少年眼皮下方的这个年轻人非同寻常的端正脸孔比较起来,那个女性已经完
全不值得一提。
他真的和自己一样是人类吗?乐生抱着无法相信的感情伸出一只手。
“……小朋友。不要碰我……会弄脏你的……”
“咦……?”
乐生因为听到轻微的声音而跳了起来。
最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向只有城里的人嫌弃他们这些和生活在河边的人肮脏,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相反的台词。
“大哥哥,你很难受吗?哪里疼痛吗?”
青年低声呻吟了一声,依靠着相当的努力支撑起上半身。
“刀——”
乐生来回寻找着青年要求的东西。
【在这里!】
在小蛇的教导下,他进入还很冰冷的河水,捡起了掉在浅滩上的那个。
就算是对于从事把大人们的沉重货物从船上运送到仓库的工作的他而言,这把长刀也算得上相当沉重。
“没有刀鞘。”
“不好意思……谢谢你了。”
勉强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睛。
和会说话的不可思议的小蛇一样,也是在黑暗中也哲哲生辉的黄金眼。
明明不是人类的眼睛,但不仅没有感觉到恐怖,还涌出了无穷的仿佛曾经在哪里相遇过的怀念感。
而对方似乎也产生了同样的感情。
“是你吗……?原来如此,真是奇遇呢。”
这个笑容中的温柔渗透尽了胸口,触动了他的记忆。
笑容完全没有改变的怀念的对象。自己是为了和这个青年相遇菜诞生于这个世上的。现在,他已经清楚地确认了这一点。泪水从少年黑黑的眼睛中滚落下来。
今年就是约定的第六百年,是聚集在刀根的时间。
缠绕在少年手臂上的小蛇,交替打量着两人表现出迷惑不解。
【盟主,你认识这孩子吗?】
“你说什么傻话!那不是你的半身,你的‘器’吗?”
【咦咦!?】
虽然还没能想出详细的部分,不过乐生理解了这个神秘的话中的意思。
玛瑙是他的记忆。乐生是他的肉体。然后,他的名字是——。
突然,大河中冒出了巨大的水柱。
巨大的一只眼的马脑袋,从水柱前方俯视着众人。
“出、出现了!!”
视线和赤红的魔眼撞了个正着的少年,由于过度的恐怖而陷入手脚无力的状态,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物怪很快就瞄准了近处的猎物,笔直地从河中向河岸爬了过来。
被好像蛇磷一样的东西覆盖的长长部分,是有一头牛大小的巨大的赤蝎尾巴。
刀根的先代国主,从少年手中取回刀,用长刀代替拐杖戳在沙地上试图站起来,但是因为刀刃沉入了柔软的沙子中,所以他没能成功。
“玛瑙!快点带这孩子逃走!”
【你说什么呢?如果融合的话,对付一个两个这种物怪——】
“不可以!”
也不知道如此程度的精神力量是残留在了哪里,美貌的男子带着近乎不可思议程度的魄力瞪着小蛇。
“绝对不可以融合!”
【为什么!?如果磨蹭下去的话会被吃掉的!】
面对叫嚷的同伴,先代一改强硬的口气,静静地说道。
“融合后的‘器”,就只能在七芒城郭中生存。而且即使如此也会短命。你看看那孩子。他也不过才十岁吧……”
【“七芒轮回阵”需要七个人到齐才算是完全。不管怎么说都是要融合的!】
没有回答。
然后,玛瑙注意到自己说了不能说的事情。
为了击退逼近的物怪而摇晃着站起来的先代,用微妙的干涩声音说道。
“七个人到齐了啊……”
好像肉食兽一样露出尖锐的牙齿,物怪的马的脑袋向他们袭击了过来。
先代双手抓住的刀上开始释放淡淡的光芒,随着光芒的增加,刀身上浮现出了文字。
因为布满血丝的独眼的恐怖,乐生惊叫着捂住面孔。
下一个瞬间。在比少年的惊叫更加尖锐好几倍的凄厉尖叫震动着夜气的同时,身边传来了有人倒下的感觉。
“……啊,大哥哥!!”
被一刀两断的马头,喷洒这黄色的液体在空中飞舞。
物怪尾巴的尖端也变成了双叉,呻吟着再次返回了河中。
在挥刀之后已经精疲力尽,向前倒下的青年,对过来扶他的乐生露出微笑。
“……那家伙从尾巴腐烂。就算留下一条命,也无法再袭击河岸的人了……”
“嗯。……可是,不仅仅是一头。按照被袭击后活了下来的人的说法,应该是有三头。所以必须赶紧逃走。”
“什么……!”
月色突然蒙上一层阴影。
【盟主!我们今天晚上相当的倒霉啊。】
仰望天空的玛瑙,发出了无奈的声音。
腹部有一张人脸的巨大飞蛾,左右摇晃着生长了荆莿的蜥蜴尾巴,飞翔在夜空中。
然后,从堤岸那边,也有一个飘荡着妖气的黑色影子在步步接近。
“……没有错了。从它们好像商量好的动作来看,应该是只瞄准了我一个人……”
【你说瞄准了你……原来如此,是那个全身黑的混账王八蛋干的好事吗?那家伙未免也太执坳了吧?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直接咬他的脖子!!】
“……小朋友。事情就这样。你赶紧和玛瑙一起逃吧。否则连你也会被卷进来的。”
年轻人以倒在地上的姿势举起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乐生的脑袋。但是他的脸孔已经苍白倒好象马上就会停止呼吸的程度。
在这种状态下也关心着自己,试图战斗的青年,让乐生想起了直到临死前都在担心着孩子未来的亡母。
他抓起那只冰一样寒冷的手,抱在了自己胸前。
“不要!我绝对不要丢下大哥哥!”
【那当然!加入丢下盟主自己逃跑的话,绝对会被琉璃踩死的!】
就在小蛇劲头十足地如此呵斥的时候,它的脑海中响起了别的声音。
【不光是琉璃,就连我都从刀根拼上老命地飞到了这里。如果敢做那么卑鄙的事情,我就把你的眼珠琢出来!】
【这个声音是……水晶!】
小蛇和青年同时仰望向天空,结果在哪里发现了和飞翔在空中的物怪上演空战的大鹰。
因为人脸上的眼睛受到远远比自己更加敏捷,而且拥有锐利爪子的大鹰的袭击,物怪只能挥洒这毒粉,拼命地四处逃散。
“……剩下的……就是那个吗?”
最后剩下的物怪才是最难对付的家伙,光是看外表也很明显。
在狮子的身体上附加这人类男性的上半身。男人的头部被替代头发的大蛇们所淹没,无法看到他的面孔。
那个物怪双手握着巨大的镰刀。
【会使用武器的物怪可是相当大的角色呢。据说因为作为人类使得记忆很鲜明,所以会特别的狡猾。】
先代听到同伴的话后无力地点点头。
死亡的人类的灵魂,和自然之精凝结而成的妖融合后就会成为物怪。在人类灵魂中残留着憎恨和悲伤的场合,视执著的程度而定,物怪的强大好像也会得到增幅。
而且凡是能拥有实体在现世出没,以活人作为食物的物怪,融合的死者灵魂往往都是应该被称为怨灵的糟糕东西。
“……你们两个,趁着还没有受伤,快离开我的身边。……我也已经……快要……不行了。”
先代闭上眼睛。
就算想要战斗身体也无法动弹。能够将独眼的马一刀两断,已经是挤出了最后一份力量。
“不要放弃!不要死啊!”
乐生叫喊着,用力摇晃将要坠入死亡深渊的他的肩膀。
物怪的蛇头,一齐转向堤岸的方向,发出了威吓的声音。
“少主!!”
虽然被物怪的身体挡住视线,没有看到向这边本走过来的声音的主人,但是会如此呼叫刀根前国主的,只有一个人。
【是大叔!盟主!树斋大叔赶来了!】
听到玛瑙拼命的呼叫而微微睁开的黄金眼,看到了老剑士避开镰刀攻击,斩下物怪脑袋的样子。
“……明明是老头子了……还这么……帅……”
在嘶哑的声音中,出现了分不清是讽刺还是赞叹的开朗色彩。
树斋根据在之前的明兰之战中学到的经验,挥舞着充满了气的剑,转眼之间就从物怪的身体上斩落了十几个碎片。
说到底,不管物怪使用什么样的武器,它们的手法也不可能敌得过武术上的达人。
从老人的角度来说,反而是那些会吐出瘴气或是喷火的下等物怪比较难以对付。因为难以接近它们身边。
将事先被斩落的毒蛇脑袋留给了随后赶到的近卫队长葵处理,他自己收起剑赶到了先代身边。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这可不像是少主的风格了。”
树斋嘴上抱怨这双手抱起先代,但是马上就因为从年轻人身上感觉到气的异常而脸色大变。
“少主!你振作一下!!”
听到耳边的呼叫声,先代仿佛很勉强一般地睁开眼睛,但是想要说些什么的黄金眼马上又消失在眼帘之后,先代的头颅沉入了守护人的胸口。
“……为什么……会这样……”
树斋抱着冰冷的身体一阵愕然,但马上就清醒过来,开始迅速寻找年轻人濒死的原因。
乐生察觉到老人的意图之后,说出了从玛瑙那里听到的事情。
“那个,据说他的肚子里面有一部分怪物。如果不净化的话,生气就会不断被吸走。”
因为找不到外伤而内心焦急不已的树斋,听到这个陌生孩子的话后抬起面孔。
“净化?具体要怎么做?”
面对那个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孕育这似乎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火热东西的眼神,乐生缩了缩身体摇头说道。
“我不知道。”
树斋将气集中到双手上,开始在先代的身体中寻找。
就算用手从胸口滑落到腹部,也只能感觉到平均性的异样之气。也许是类似于物怪的那一部分,已经和肉体一体化了吧?
虽然说是净化,但神官的话还可以诵唱咒文,可是身为武者的的自己就只懂得利用气来中和毒素而已。
——时间不等人!……不管了!只能去尝试自己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吧!
下定决心的他闭上眼睛,在为了发挥善之力而充分锻炼了自己的气后,再一次抱起了先代没有意识的身体。
他打开先代已经褪去了红色的嘴唇,将自己的嘴唇重叠上去,包含着再生的祈祷深深地为他注入了气。
最初没有反应。
但是,乐生他们看到青年垂落在沙地上的手颤抖了一下,抓住了沙子。
接着,他皱起了细长的眉毛。
“……不行吗?”
扬起脸孔的树斋,俯视着那张依旧没有血色的美丽脸孔发出叹息。
“没有那种事情!他的手刚才动了!您看,再试一次啦,老爷爷!”
“……嗯。”
在孩子的鼓励下,树斋又按着同样的顺序重复了一遍。一想到如果无法见效,就这么失去先代的话,他就感觉到了血液都冻结一样的恐怖。
年轻人的脸孔突然痛哭地扭曲了一下,苗条的身体为了脱离守护人的怀抱而虚弱地挣扎了几下。
因为不能让过程半途而废,所以树斋用力地拉过先代的面颊,让嘴唇更进一步地重叠在一起。
青年的一只手仿佛为了分散痛苦一样拍打了两三下树斋的胸口,接着紧紧地抓住了树斋的上衣的布料。
黄金眼大大地睁开。
乐生因为浮现在那双眼睛中的苦闷色彩的激烈而狼呛了一下。
但是,原本仿佛要撕裂树斋上衣的手却放松了力量,原本和尸体没什么分别的肉体逐渐恢复了生气。以此同时,黄金眼中的痛苦色彩逐渐淡化,在转变为恍惚的表情后合上了眼睛。
“……奇怪?”
虽然不太清楚是因为什么,但少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孔一片火热,心跳也加速了不少。
他狼狈地看向盘绕在自己手腕上的玛瑙,不过小蛇早就转移开了视线。
“少主!你清醒了吗?”
树斋紧紧抱住直到刚才为止都只剩下一口气的年轻人。
先代因为守护人蹭到自己棉价的胡须而露出苦笑,用近乎呢喃的低沉声音回答。
“……老头子的气好热……五脏六腑好像都在燃烧。我还以为会死掉呢……不过。多亏了这样我才能得救。”
“那么,进入少主身体的物怪消失了吗?”
正确来说的话那不是物怪,不过因为现在没有进行说明的体力,所以先代只能老实地点点头。
因为从外部注入的气而恢复了原本抵抗力的肉体,靠自己的力量将异物推出了体外。
那个异界的怪物的碎片去了什么地方,先代并不知道,不过他绝对不想再次遭遇到踏。
“……葵呢?你不去帮忙没关系吗?”
被打发去收拾那些从物怪脑袋里面跑出来的大蛇们的葵,虽然好不容易斩断了所有的蛇,但马上又陷入了要和被神兽之鹰桌出来的眼球掉落下来的物怪作战的局面。
“只是那种程度而已。伏龙队队长的位置可不是单纯的装饰品。”
隔着先代的肩膀看着那一幕光景,树斋若无其事地回答。用双臂抱着先代站了起来。
轻声叮嘱乐生跟上来的青年,向由于面对的是不熟悉的物怪而陷入苦战的近卫队长报以了同情的视线。
树斋对于战斗的彻底性严厉,不管在什么时候好像都不会动摇。
历经了众多战场的树斋的战斗哲学,几乎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就连先代自己在小时候都觉得相当的吃力。所以他有时候忍不住觉得真亏那些近卫队的士兵们可以忍耐得下来。
——是因为葵在本质上相当单纯吧?
只要树斋大人凛然地表示这是为了刀根,为了国主陛下,葵他们就会拼死咬紧牙关忍耐下来吧?
在身上沾满了物怪的体液,好不容易收拾掉对方后,葵终于注意到了返回到这里的守护人。
“城大人……!!”
被守护人抱在怀里的先代过于难看的脸色让他失去了声音。
“……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哪、哪里,没有那种事情。”
原本因为和物怪的战斗而呼呼喘着粗气的葵,感觉到自己的脸孔突然一片火热。
懒洋洋地依偎在树斋怀中的先代,带给了他巨大的冲击。
因为被水打湿而紧贴在身体上的黑色装束,裹着沙子和泥水暴露在外面的手足看起来让人忍不住心疼。就连平日总是奔放地飞散向四方的华丽金发也因为泥水,好像黄色的海藻一样缠绕在苍白的面颊和脖子上。
这个男子虽然平时也异常美丽,但那种美丽和千锤百炼的宝剑的美丽是同一类型。就算化妆,就算身穿异国的女性服装,就算举止脱离常规,他也绝对不会让人觉得女性化。
但是——。
现在委身于守护人怀中的他却柔弱无助,完全找不到平日那个刚毅武者的影子。而且,在他的身上飘荡这某种强烈地诱惑这看到他的人,只能用危险来形容的妖艳感。
在由于战斗而亢奋起来的葵心灵中,升腾起了某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彻底地支配压到了他。
如果是为了帮助这个人摆脱痛苦的话,什么都可以抛弃,无论是自己的立场还是利害关系。那是献身而盲目性地想要为他付出一切的,几乎和爱情一样强烈的感情。
尽管如此,他又同时产生了野蛮的欲望。想要趁着他处于受伤无力的状态,用暴力支配他的身心。而且最要命的是,自己居然对同性产生了情欲。
带着淡淡忧愁的美貌,仿佛在说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没有关系一样,轻轻地微笑了出来。
那个笑容,就好像在嘲笑自相矛盾、一片混乱的他的内心一样。年轻的近卫队长,由于自己体内所萌芽的不可思议,而且不敬到了极点的冲动十分恐怖。
“——总而言之,你不用着急。不过要把这个孩子和他的家族带回去。”
因为陷入了恐慌状态的关系,就连树斋代替先代说出的命令,他也只听到了一个尾巴而已。
为什么树斋大人可以若无其事呢?葵甚至觉得不可以死。
“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守护人老者简短地说了一句后,就以仿佛没有抱着人一样的轻盈身法向提防上方跑去。
和弱冠十八岁就成为近卫队长,作为武者在所有方面都拥有他人羡慕的地位和实力的葵相比,明显树斋要更加出色。
被留下来的青年,对于让自己成为自我厌恶结晶体的树斋几乎产生了接近憎恨的感情。
小小的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穿着破衣烂衫,但是看起来却很聪明的少年用大大的眼睛仰望着他。
“啊啊,不好意思,你能带我去你家人那里吗?”
但是,满面红潮的少年没有对此作出反应。二世看着先代他们离去的方向,天真无邪地说道。
“那个大哥哥好美好美。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的好快。……是不是很奇怪呢?”
少年直率的口气让葵笑了出来。
就连小孩子都会被城大人妖娆的色气所击倒。树斋之所以没有反应,仅仅是因为他是不能以常理测量的老古板。
“这个嘛,连我也会因为那个大哥哥头晕目眩哦。”
伴随着爽朗的笑容,葵也表示了同意。
04黎明的黄金龙
虽然距离黎明还有一点时间,但这座房子里面所有人都已经醒过来,并且忙于自己的工作。
不止一个密探从后门飞奔出去,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男人们在检点从刀根带来的铠甲和刀剑,女人们则一面帮他们打理行装,一面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着药物和绷带。
在应该说是充满了压抑着的活力和氛围中,为了这一天而被偷偷派遣到芙洛的葵,拜访了刀根的前国主休息的房间。
在房门前他正好碰到了被侍女带来的乐生。
“你的兄弟们已经睡下了吗?”
“嗯,我想要和大哥哥道谢。”
敲了敲房门获得进入许可的葵,让侍女退下后,自己带着少年进入了房内。
先代在寝台上支撑起上半身,正背靠着守护人的胸膛为自己化妆。
穿着白绢的丝袍,金发散乱,满身倦怠地为嘴唇涂上红色的先代,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他是曾经击退卡多拉斯军的猛将。
不知不觉中,热血又涌上了葵的脑袋。
在被送到密探们所在的房子,用热水洗净身体后,先代没有休息就连珠炮地发出指示,并且给枫和深山写信,所以他的脸色还是依旧的难看。
只是在眼帘上扫上若干色粉,嘴唇上涂上红色的程度的话,还无法掩饰他的糟糕脸色。
先代停下手,向僵立在门口,想要说话却说不来的近卫队长开了口。
“对面的情形有没有什么变化?”
嘶哑声音中的恼杀感让葵一阵战栗。
“……看起来……好像是在熟睡。……那个……您所说到的卡多拉斯的杀手,为什么明知道城大人已经出来,却没有让那些谋反人逃走呢?”
听到葵正中要害的疑问,很不情愿地伸手拿着镜子,在为先代充当镜台的树斋也点点头。
先代不快地闭上眼睛说道。
“……那个混蛋,是要折磨我。”
“您的意思是?”
“如果他以为我会死在水路的话,就不会在河岸放出三头物怪的。他大概是想把我逼入绝境,欣赏我痛苦挣扎的样子吧?既然是卡多拉斯的家伙,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就杀死我。”
“怎么可以这样……!就算迁怒也要有个限度!!不讲道理地主动攻击过来的明明是卡多拉斯吧?”
和握着拳头气愤到发抖的葵相反,树斋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这么说的话,不管在对面房子里面的人是谁,肯定都在等着少主了。”
“你可不要说什么因为危险,所以要让我眼巴巴地看着你杀进去,自己不能动手!”
先代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守护人扯了扯胡须,好像很头痛一样地嘀咕了一句。
“你果然还是要让对方付出成倍的代价啊?”
“不对,我是要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听到他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如此断言,葵几乎恨不能仰天长啸。
“开,开什么玩笑!!您怎么可以用连走都走不太东的身体做这种事情。诛杀谋反人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吧!如果您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们要怎么去面对馆大人——”
“住口!”
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的黄金眼大大睁开,用仿佛要炙烤人一样的眼神狠狠瞪着年轻人。
“你这区区小鬼也要对我指手画脚吗?”
树斋从背后用一只手楼主了带着剑拔弩张的势头怒吼的先代的身体。
“不要迁怒!这可不像少主的为人了。你看,小孩子都吓到了。”
看了看恨不能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少年。先代着尴尬的表情别过脸孔。
“——那家伙,一定在等着我呢。如果不去的话,一定会被讥讽为胆小鬼。我绝对不能容忍那种事情。”
听到先代好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的口气,树斋无声地笑了出来。
“随便你如何好了。反正以少主你的为人来说,就算会吓得我寿命缩短,想必事到如今你也不会在乎才对。”
“哈!反正就算缩短个三四天寿命,老头子你一样可以精精神神地活到一百岁的,没什么太大差别。”
“是啊。只要少主你还是这么乱来,老头子我就担心得去不了那个世界呢。”
刀根的前国主,因为守护人充满感叹的回答呵呵地笑了出来。
“就是这样。所以老头子的寿命可起不到威胁作用哦。”
“不过啊,我刚才可是真的觉得到此为止了哦。假如在河岸那边没能救活少主的话,我原本打算当场切腹自尽的。”
虽然老人的口气很轻松,并没有什么深意,不过先代的表情却冻结了。
不过因为树斋位于他背后,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既然能让少主狼狈到那个程度,那么绝对是大意不得的敌手。在我们收拾其他小角色的时候,少主你和范恩阁下派来的人交手就可以了吧?"
树斋以前毕竟也是范恩的手下,所以对于直呼其名似乎还存在抵抗感。
虽然正是他的这份耿直招惹了刀根老臣们的反感,但是现在的葵已经顾不上这些,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先代的表情上。
他第一次看到先代露出如此受伤,好像随时都要哭泣出来的表情。连看到的人都忍不住胸口一阵剧痛。对于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树斋,葵甚至产生了强烈的嫉妒感。
“……对不起,让老头子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啊?”
“……都是因为不够成熟……让你甚至……做出了自裁的决心……。对不起,请原谅。”
当黄金眼溢出了摇拽的泪水后,这次就算是性格粗豪的老人也注意到了。
“少、少主……!你、你、你怎么这么说……我、我……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在抱起濒死的先代时,那份冲击和悲伤感确实让他下定了切腹自杀的决心,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可以在先代的复苏上倾尽全力。
因为也不能就这么推开先代的身体,所以连耳根都红透了老人,只好向冷冷地在一边旁观的近卫队长求助。
葵耸耸肩膀,很坏心眼地无视老人的不知所措。
反而是乐生看不下去树斋的困惑,跑到寝台旁边,擦拭了青年流下面颊的泪水。
“哭泣的话会弄花化妆的。而且老爷爷也会为难啊。”
“你说得对。——你也去睡吧。抱歉让你陪了我们这么久。”
“嗯。因为弟弟们都睡下了,所以我也想来和您说一声晚安。”
刀根的前国主眯缝起眼睛,抚摸了一下礼貌的少年的头颅。
“我会为你收留的那些兄弟们找到合适的养父母,所以你就安心地和我们去刀根吧。”
“谢谢您。晚安。”
少主行礼之后,婉拒了要送他回房间的葵,自己走出了房门。
在不久之前,还只能零星听到的鸟儿的鸣叫声,突然增加了不少。
“终于天明了?葵,打开露台一面的窗帘。”
按照前国主的吩咐,青年左右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夜色逐渐淡去,在微微泛白但还没有完全明亮的庭院中,早起的小鸟们正在跳来跳去。
隔着屋檐能看到的天空的一角,已经染上了微微的粉红色,诉说着迫在眉睫的日出。
先代从寝台上站起来,大大地摇晃了一下。
“危险!你要干什么?”
当老人拉着他的右臂将他拽回来后,先代手指着露台示意老人把他带过去。
虽然内心非常怀疑他这样的状态真的能和对方交手吗?不过树斋还是按照吩咐把他抱了起来。
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
两个人穿过葵打开的水晶门,来到早晨的寒气还刺骨冰冷的露台上。
“你们还在闹吗?”
蹲在石质扶手上,鹰之水晶和蛇之玛瑙,正在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听到先代苦笑不得的口气,神兽们同时作出了反驳。
【毕竟都是这个没用的东西——】
【可是,都是因为这个多事的家伙——】
【你说谁多事啊!明明就差点害死了盟主,没用的东西!!】水晶展开翅膀生气地说道,玛瑙也露出了牙齿。
【光是凑巧的时候跑出来有什么可骄傲的!真正危险的明明是那之前的部分!当时就算你在场,一定也半点用场都派不上的!】
“你们别闹了。”
年轻人伸手制止了似乎又要口角的同伴们。
“你们两个都很好地帮助了我。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一定已经死了。我从心底感谢你们。”
【真的?】大鹰半信半疑地询问。
“那当然!你以为我会骗你们吗?”
为了强调而表现出一点生气后,那两位的心情立刻好转了过来。
“玛瑙,你去乐生那边吧,就算不融合,也要和‘器’好好相处。”
【哦。——不过啊,为什么这次的‘器’会是那种小鬼呢?】
【要是说这个的话,上次的赤珍珠不是更加悲惨吗?】
【可不是~!居然是八十五岁的老太婆!】
大鹰突然尖声鸣叫着拍打翅膀,蛇也眦出牙齿跳来跳去。
书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抱着先代向后跳了几步。
“没什么大事。它们不是在吵架。玛瑙,水晶。身为刀根的神兽,不要像这样张大了嘴巴,笑得那么下流粗鲁!再说了,这样很对不起赤珍珠吧?”
虽然先代这样教训它们,但他自己也为了抑制笑意而让嘴唇扭曲到了一定的程度。
“你说的赤珍珠是什么样神兽呢?”
老人好奇地询问,结果那双黄金眼从几乎感觉得到吐息的地方紧紧盯住他,让他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那家伙很爱撒娇,非常可爱。银非常美丽,不过很认生。白珊瑚则是很坏心眼,每次都让我很头疼。”
“啊,这样吗……”
还是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
“你很快就会见到它们的。因为今年是约定中的第六百年。”
不知为什么,“约定中的第六百年”这句话,让树斋非常的不快。
也许是因为这意味着先代和神兽们之间存在着从前世延续下来的亲密关系,所以自己感觉到了疏远吧?
琉璃马曾经将先代称为“器”。从大鹰水晶和须摩的例子来考虑的话,在神兽和人类的“器”一体化的时候,好像就会变成黄金眼的人。
“金之神兽就如同刀根初代国主的传说一样,是……龙吗?”
老人不由自主提出了至今为止一直尽量不去考虑的疑问。
“你想看吗?老头子。”
刀根的前国主轻声笑了出来。树斋胸口的鼓动,这次连续性地混乱成一团。
甜美而嘶哑的声音再次询问。
“我可以让你看到哦。”
在树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期间,他已经摇了摇头。
“——我不想看。”
虽然迟了一点,但他斩钉截铁地做出了表示。
年轻人放声大笑,用双臂缠绕住了树斋的脖子。
“我的灵魂形态,可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能看到的哦。”
“少主你的玩笑开过头了。”
连脖子都红透了的守护人,狰狞地吼叫出来。
“嘻嘻嘻……你在脸红什么啊?好奇怪啊?好奇怪。哎呀,太阳已经升上天空了。把我放下来吧。”
在树斋听从了他的吩咐后,先代抓着扶手,移动到了半圆形的露台的前端。
从左侧逐渐升起的太阳耀眼的光芒,让茂密的金发整体都变成了好像在燃烧一般的光之色。
“少主……?”
树斋因为过于不自然的强烈光芒眯缝起眼睛伸出一只手,不安地环视着反而好像暗了下来的周围。
但是,青年长发上的光芒不但没有衰竭,而且他被丝袍所包裹的身体也开始散发光芒。
老人终于无法维持睁眼的状态,紧紧地合上眼帘。即使如此,强烈的光辉也让他的眼底产生了尖锐的疼痛。
“少主!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树斋闭着眼睛掉转身体所发出的询问声中,渗透着看到超人类范畴的东西后强烈的畏惧色彩。
而那个,和开始时候一样唐突地结束了。
“老头子,拿出从刀根运来的我的铠甲。要准备战斗了。”
因为眼前还飘荡着光之残像,所以她回过头后也无法看清先代的表情。
“怎么了?眼睛有什么不对劲吗?”
拼命眨眼睛的守护人,注意到先代走过来时的步伐已经非常坚定。
“没什么,一会儿就好……”
再带着绿边的光之残像逐渐淡去之后,他的视线和仰望自己的美貌男子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这份超越常人的端正容貌,是先代从父亲泰连,也就是卡多拉斯前国主的儿子身上惟妙惟肖地继承下来的。因为树斋原本是泰连的守护人,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侍奉了父子两代人的树斋应该对这张面孔非常熟悉。
但是,和由于脆弱而一直受到长兄的霸王范恩输运的父亲不同,这张面孔因为洋溢着霸气和生气而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明明相似,却又正相反,每次看到,都会让树斋产生若干新鲜的感动。
那是和看到疾驰的马匹以及在天空高高飞翔的鸟儿后,会感觉美丽的心情相同的感动。
“少主,你的脸色好了啊……”
他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
“我只是用最快捷的方式积蓄了力量。其他的你就不用多问了。——葵也是。”
和守护人一样在门对面变成了化石的近卫队长,慌忙连连点头。
先代从大理石的露台大步移动回了家具都非常豪华的客用卧室,迅速地做出了指示。
“收到深山指令的士兵很快就会和这边进行联络吧?只要芙洛的士兵包围了对面,我们就冲进去。你们也向一楼大厅的人交代清楚!老头子把我的行李运到这边来。还有,我的刀在哪里?”
接到了命令葵,仿佛在回应恢复生气的先代一样,干脆地回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老人拿着放在隔壁起居室的刀返回了这边,再交给先代后,他马上取出收容在自己房间的行李。
刀根的前国主在寝台上盘腿坐下,认真仔细地凝视着刀的刀刃。
已经接受过守护人保养的刀身闪烁着寒气逼人的蓝色光芒。
以此同时,黄金的双眼中冒出了危险的光芒。
“……那个混蛋!”
扫上红色的嘴唇,恶狠狠的吐出了这句话。
“你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既然敢于愚弄我,就要付出性命作为代价!!”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背后有蝙蝠翅膀的黑衣男子的身影。
被从芙洛国主的城堡派遣来的士兵们,再熟悉情况的“物见之影”的协助下迅速流畅地在石墙周围的各个关键部分,以及面向运河后门那边都安插了人手。
建立在周围的同业者的房子,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过分森严的警戒。
“派个人翻过铁门或是围墙,从内侧打开门闩。”
在白银铠甲上披着异国女性服装的先代小声地发布了命令。
“……少主,你无论如何都要以这幅打扮去报仇吗?”
树斋侧眼打量着干劲十足的先代的奇装异服。
从肩膀到腰部都是朱色,腰部往下的部分是金色,衣摆则是黑色。在分界线的部分被巧妙的晕染的三色空间中,交织着各种颜色的蝴蝶。遍布在衣摆上的淡桃色的团团小花,让华丽的花纹同时也具备了楚楚可怜的印象。
留在国主城堡的枫,派使者送来了七宝御轮和剑带、刀鞘。
“我的刀和大家使用的剑不一样,不会让血溅到身上的。而且就算多少弄脏了一点,用刺绣从上面遮盖过去就好了。”
虽然不是出于这个意思而说的,不过对于很符合他平时风格的言行,树斋决定还是先不表示异议了。
事实上,他华丽的战斗装束确实可以激发在场人的战意,说起来也算是不可思议。
在以葵为首的近卫队中,没能参加八年前战役的人员,全都因为可以在著名的“黄金龙”的指挥下战斗而精神抖擞。
这一来就算要求他们不杀人,一旦由于对方的抵抗而见血的话,弄不好也会因为亢奋而进入杀戮的流程。敏感地察觉到老人的担心,背对着拔下门闩的门,先代再次低声作出警告。
“听好了,不管对手多么难以对付,也不能杀人。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的时候,就向附近的人求救!只有在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的时候可以下杀手!”
男人们沉默着重重点头。
门从内侧被打开的时候,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但是,并没有巨大到会传入对方房子中早起的佣人耳朵,引起他们注意的程度。
“那么,按照事前的计划。——上吧!”
在先代的命令夏,八名男子一起冲着正面玄关冲了过去。
略迟了一步后,树斋和先代也跟在他们后面。
在他属下的人拍打房门的期间,先代穿着华丽战斗装的身体,已经没有停步地跳跃了起来。
轻轻松松落到二楼露台上的她,从扶手那边探出身体,把一只手伸给了在下方仰望着他的守护人。
树斋回应他无言的示意,立刻跳了上来。两人的配合可以说得上天衣无缝。
和其他人一样等待着房门打开的葵,因为先代抓住树斋的手臂,瞬间将他整个人拎上去的惊人臂力瞪圆了眼睛。
“我也要!”没来得及思考他已经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虽然和预先的安排有所不同,但先代还是回应近卫队长的要求,把比自己高大的年轻人拉到了自己旁边。
然后,他们一言未发地踹破了结实的百叶门。
内侧的玻璃门也由于冲击而被毁掉,大小的碎片散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这个刺耳的声音惊醒了睡在华盖的寝台内侧的两人。
用里面塞着羽毛的绢被遮盖住赤裸的胸膛,女人张大了嘴巴试图发出最易贯穿整栋建筑物的悲鸣。
但是先代的手已经抢先堵住了她的嘴巴,并且立刻击昏了她。
“哇啊啊……!”
睡在女人身边的年轻男子试图逃走。
先代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强行拉到身前,一拳击中对方被那张放荡松弛的脸孔。
“王八蛋!”
守护人原本试图责备她的粗鲁用于,因为那与他高贵的的身份完全不符,但是突然注意到那个被先代从寝台丢到地板上的男人看起来很眼熟。
“我……我可是芙洛国主的三子!你、你居然敢如此无礼!!”
因为对方跌下地板的时候露出了其他人绝对不想看到的部分,所以葵下意识地转开了面孔。但听到男人颤抖着发出的叫喊后,葵不由吃了一惊
“哪有怎么样!混蛋东西!就算要用身份压人,也是我这个刀根前国主更加了不起!!”
从寝台上跳下来的先代,愤然地一脚踹上全裸的男人。
平因为被踹飞和撞上墙壁的双重冲击而两度发出痛苦的呻吟。
“刀、刀根前国主……?难道是岳父大人——”
“你说谁是你岳父大人!!”
守护人从背后绞住了气愤之下把手伸向腰部刀柄的现嗲。
“不可以!不是少主你自己说的不能杀人吗啊?”
“放手!老头子!反正我要把这家伙的脑袋带回去!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吧?”
“这个人还是要交给深山陛下处理,我们不好擅做主张的!”
拼命阻止先代的老人对葵使了个眼色,葵立刻抓住深山那个没用的浪荡儿子,让他跪在了气得半死的先代面前。
“城大人。恕我冒昧,现在没有时间和这样的垃圾计较了。因为您的目标人物也许有可能趁着这个混乱逃走。”
“……唔。明白了。虽然一想到这样的家伙居然也想当我的女婿,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扭断他的脖子,不过你说得确实没错。”
虽然先代看着昏迷过去的男人的眼神还是有些不甘心,不过从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怒气已经消失了。
树斋松了口气撇开身体。
近卫队长前去帮助在楼下展开壮绝武斗的部下,而守护人则跟在了先代后面。
打开排列在走廊上的房门,寻找那个男人身影的先代,逐渐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他该不会是一个人逃走了吧?”
黄金盐只是很不快地扫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无视了守护人的询问。
每次打开房门后,出现在两人眼前的,都是些精致的象牙或是白瓷壶,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厚重挂毯,大理石雕像,异国野兽的皮毛,白檀或是黑檀家具,使用了贝壳的精雕细刻的工艺品,黄金镜框、镶嵌了大颗宝石的巨大穿衣镜,等等等等——。
对于长期生活在狭窄城塔的树斋而言,富裕的商人公馆中华丽到了极点的种种摆设,全都是昂贵到让人膛目结舌的奢侈品。
如果他们这些人是真正的盗贼的话,一定会因为面对宝山而狂喜乱舞吧?
出产金银和若干中宝石的刀根,虽然金银宝石的加工业非常繁荣,但就算是国主,在生活中也不会被如此众多的奢侈品所淹没。
虽然父女两人看起来都有些注重服装的倾向,但就算和朴实武猛的卡多拉斯相比,他们的生活也谈不上奢侈。
在刀根不仅仅是武者和商人,就连农民、工匠、学者乃至于从艺者等阶级也都能过上富裕的生活。树斋终于注意到了,这不仅仅是由于刀根盛产贵重金属和宝石的关系。
财富的分配偏颇到了这个程度,会出现那些在河岸生活的人群也并不奇怪了。
然后,在获得了充足的金钱后,那些人想要的就是名为名誉的无形装饰品了吧?
卡多拉斯就是看准了他们这种贪婪的虚荣心,派遣商人充当走卒,用奢侈的生活引诱国主平庸的三子。
结果就是这次的骚动——。
如果刚才没有阻止青年拧下平的脑袋就好了。老人产生了深深的后悔。
在只剩下四五个房间,已经半是惰性地打开某扇房门后,先代尖锐地倒吸一口凉气。
“混蛋……!!”
伴随着让人联想到野兽的咆哮,他冲进了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
老人通过这个动作明白了他已经找到目标,试图跟在他的后面,但是却被门口出现的肉眼无法看见的壁垒所阻挡弹开。
“老头子!”
调转身体的青年不可思议的黄金眼,捕捉到了位于哪里的结界。
守护人面对在门口停下脚步的他,一面揉着由于撞到墙壁而疼痛的脊背,一面用动作向他表示自己没事。
“卑鄙小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只会耍阴谋诡计吗?你连和我堂堂正正决一胜负的勇气都没有吗?”
先代向那个背靠着窗边墙壁的修长身影吐出了侮辱的台词。
昨天晚上在自己寝室出现的时候,穿着衣摆不长的绸缎上衣的男人,还带着几分贵族化的印象。
现在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同样是黑色,但是却让人联想到感觉严厉的军装。竖领,折起的袖口,肩章,以及倒三角形的胸口部分,全都用金线刺绣着图案化的藤曼花纹。
如果男人的身影能够进入树斋视野的话,老人一定立刻就能看出,他的衣服是卡多拉斯前国主乌斯.范恩的亲卫队的服装。
“因为我想要和你再不会受到打扰的场所好好谈一次。”
黑眸中飘荡着虚无的男子,用甜美的男低声如此回答。
“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会让你用身体好好付出愚弄我的代价!”
先代不容分说地从刀鞘拔出刀来。
从他就算被看成是女性也毫不稀奇的苗条身体上,散发出了强烈的怒火和杀气。
充满空虚感的美貌男子露出微笑。
“看起来你很不满意我打招呼的方式呢。”
男人跳起避开瞬间向自己袭来的剑尖,这次落在了房间的中央。
“我的名字是斯塔艾奇。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刀根的国主一族没有名字。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你是打算问出我的名字,对我施加‘真名之咒’吗?”
听到刀根前国主冷冷的嘲笑,自称斯塔艾奇的男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没想到圣七芒王国.刀根的先代陛下,居然知道黑暗邪法中的‘真名之咒’呢。”
“有暗才有光,有光才有暗。解说命理的咒文不存在什么正邪之分。支配其他存在的‘真名之咒’是一把双刃剑。虽然我不觉得不惜赌上一生也要支配他人有什么乐趣可言。”
“如果是你的话,本身就具备了这样的价值。不过,既然你连真名都没有就另当别论了。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刀根国主的血统,是甚至脱离了命理的生物吗?”
“不错。”
虽然是简洁干脆的回答,但魔道剑士似乎根本就不相信。
“哈哈。既然如此,我就用魔道之力从你口中问出来吧!”
斯塔艾奇柔和的态度突然犳变,拔出了在卡多拉斯锻造的宽幅长剑。
先代仿佛从心底觉得高兴一样地笑了出来。
“就是要这样才行!”
反而是黑衣男子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他厌恶自己不由自主被那个喜欢战斗的刚猛丽人吸引的心灵。
在把他赶入异界生物栖息的水路时,他半是真心地祈祷对方能够就此死去。
面对这样的光芒,似乎就连他发誓效忠的范恩的严厉命令,似乎也不算什么了。能够战胜这个光辉的最佳良策,似乎就是动用禁断的“真名之咒”。
虽然只是短短的相遇,他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如果能够知道象征着对方本质的名字,就能通过让对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随心所欲地支配对方。
但是以此同时,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情也会作用到自己身上。如果对方死亡,自己也会死。
不管如何互相憎恨,也能将彼此的存在绑在一起,只有死亡才能解开的禁咒——。
现在他很清楚为什么自己的主人范恩在暗暗地害怕这个年轻人。对于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而言,刀根的前国主就是会将自己引导到毁灭的存在。对于憎恨自己的人而言,自身的毁灭是恐怖,同时也是一种向往。
如果不能杀死他,就只有支配了他才能活下去。
两个人忘记了语言,展开了激烈的交手。
在什么也没有的单纯空间中,刺耳的破空声和金属激烈撞击的声音连续响起,而喻那些又有所不同的闪电、强风、火焰以及冷气等异常现象也时隐时现。
那是因为在剑术攻击的同时,咒法的对爵爷在激烈地展开。
随着斯塔艾奇的挥手结印,两人之间立刻出现了球形的黑暗。
先代没等接近黑暗之球捕捉到自己,就诵唱完毕了对抗的咒文。晶莹闪烁的光之箭自由自在地改变着方向,在空中描绘出了包围住黑暗的七芒星。
被封印的黑暗进行着最后挣扎,但是在迸发出若干根细细的闪电后,就急速地收缩起来。
原本看起来好像要就此消亡的黑暗,出乎意料地爆发了出来。
在已经感觉到疲劳的时刻承受到这样的唐突冲击,斯塔艾奇没来得及调整好姿势就被吹飞了出去。
在他张开翅膀抵消冲劲之前,他的脊背已经重重撞上墙壁,让他陷入了无防备的状态。虽然他马上就站了起来,但是在眼前闪烁的白刃让他领悟到了失败。
尽管他为了报一箭之仇丢出了手中的剑,但那把剑只是微微地擦到了对方白瓷般的脸孔,切下了一束黄金的发丝而已。
冲击。
钢铁明明是冰冷的东西,但是贯穿他的身体,将他串到墙上的刀刃却十分火热。
“我说过,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黄金眼露出了妖娆的笑意,持刀的雪白手掌残忍地撕裂了他腹部的伤口。
不可思议的是,斯塔艾奇没有浮现出愤怒和不甘心。
“……那个异界的生物是芙洛的人召唤出的东西。既然民众扭曲的感情召来了那种东西,那么这个国家的命运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国家兴亡是世间的常事,这也算不了什么。”
说出这番话的当事人,因为先代若无其事的口气而相当恼火。
“……比任何国家都要古老荣耀的刀根,就不用在意时间的常识了吗?”
“刀根毁灭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终结。用不着你担心。”
“你根据什么这么说?”
刀根的前国主用怜悯的眼神看向斯塔艾奇。
“不管你的魔力多么强大,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
男人的眼睛眼色从黑色变成了赤红,声音也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低沉怨恨。
虽然先代立刻表示了警戒,但是在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连同原本贯穿对方身体的刀一起被丢进了空中。
他扭身用腿部着地。
展开巨大的蝙蝠羽翼的男人漂浮在通向露台的门前。
“不好意思,金属制品和毒药是弄不死我的身体的……”
在他混杂着对于先代的讽刺和自嘲,因为奇妙的笑容而扭曲的嘴角,可以看到类似野兽的尖锐牙齿。
听到他的话后看向刀,就发现上面果然没有血迹。
“这次的事情只是小小的事前调查。我们的大人对于你和刀根都绝对不会放弃的,这一点请你铭记在心。”
虽然这明明殷勤却又无比无礼的口气让先代很火大,但是既然刀派不上咏唱,那么他也无法完成像样的报复。他强压着怒火说道。
“谁要记住那种恶心透顶的大叔的事情啊!连一日三餐都会变得难吃的。不管你们再怎么试图出手,也只可能吃尽苦头。你还是转告他,让他不要奢望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趁早死心的好。”
“请你代我问候那位传说的仿佛人偶一样可爱的国主大人。我们不久就会前去拜访——”
作为逃跑时的台词来说,这番话完全可以说过于饶舌。斯塔艾奇不知不觉中触及了刀根黄金龙的逆鳞。
突然间,光之奔流以爆炸性的势头袭击了黑夜男子全身,将他连同后面的玻璃门一起轰了出去。如果不向天空飞去的话就会摔下去,而且还要承受玻璃碎片和沉重木框的洗礼。
斯塔艾奇虽然及时抬起了双手遮住了眼睛,但是手被灼伤得相当厉害,手掌上的皮肤都变的斑驳不全。
“如果你敢用那个肮脏的身体去污染馆大人的眼睛的话,我就要把你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不管你逃到哪里都一样!就算要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揪出来的!你给我记住!!”
一面从全身释放出类似于金色火焰的光芒,黄金龙一面发出了震动着周围空气的咆哮。
这次实在无法再回答什么,卡多拉斯的剑士迅速离开了现场。
“哇,少主,刚才是怎么回事?”
从隔壁房间露台跳过来的守护人,带着相当震惊的表情凝视房间,确认结界的消失。
直到现在还残留着怒火余韵的先代,将刀收回刀鞘喃喃自语。
“光是说出口都好讨厌。”
“呼,还是被他逃掉了吗?”
“被范恩那个满身肥油的老混蛋猴子设计了!真是气死了。”
老人虽然觉得这样形容卡多拉斯前国主有些过分,但决定还是先不要刺激满心不爽的他了。
但是他才刚下定这样的决心——
“少、少、少主!!脸、脸、你的脸怎么了!血,伤口,脸上——”
“吵死了。只是擦破皮而已。舔舔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呢?要是伤口化脓留下伤疤不就糟糕了吗?”
老人跑过去确认伤口的情况。
“听好了,少主的你的长处就只有脸孔而已。都是靠着这张漂亮的脸孔遮了百丑。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一点?就算你再怎么粗鲁、霸道、自甘堕落、风流成性,只要还长着这张脸孔,只要还有这张脸孔,世人都会对宽宏大量的!”
“……”
有点受伤——。
“必须快点回去包扎伤口才行。哦哦,楼下好像也解决玩了。最好在芙洛的士兵进入之前,离开这里比较好。好了,少主。快一点。”
树斋平时明明是沉默寡言的类型,为什么一旦牵扯上自己的事情就会变得这么啰嗦呢?先代有些不甘心地想到。
“哎呀呀……这次真是辛苦呢。”
混杂着叹息的喃喃自语。必然会遇到神兽之“器”的因果定律。
既然遇到了玛瑙的“器”,这个事件从理论上来说就是不可避免的,之所以无法释然,只要是因为这是卡多拉斯所组织的骚动吧?
用手梳理着自己茂密的金发,他再次叹息了出来。
“算了,没关系。”
如同他所说过的话一样,伴随着叹息,他将乌斯.范恩的事情丢到了脑后。
然后,他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前往了等待着他的人的身边。
梦幻不思议卷轴.七宝奇谈外传
那个人是在光芒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
随着对刀根的接近,在沿街的草丛中逐渐可以频繁看到好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的红花。空气中飘荡着某种在折磨着胸口的甜美芳香。
虽然作为必须终生独身的巫女,她对于恋爱并没有什么向往。但是在深深地吸入这份香气后,就绝得自己仿佛也可以理解吟游诗人们所歌唱的恋爱的疯狂以及无奈。
“……话说回来,就算这里已经比较接近南方,但毕竟才刚刚到春季,这些花儿们也太性急了吧?”
喃喃自语的,是将留得很长的绿色头发的在后面高高束起的女孩。听到她的嘀咕,走在她身边的中年女性露出淡淡的微笑。
“说到性急的话也是彼此彼此吧?今年要迎接六百年一度的‘灵山大祭’,所以花儿们也都兴奋了起来吧?”
他们,也就是御轮教的巫女一行,为了准备将在秋天举行的灵山大祭而正在前往刀根。因为拥有神圣王国的别名,也是这个世界最古老国家的刀根,是祭祀七柱神明的御轮教的发祥圣地。
如果是根据每隔十二年,神明都会从灵山返回刀根的传说的而举行的“归还祭”的话,灵山的舞女们只要作为刀根七神殿的客人,在祭典三天前左右到达就可以。但是灵山大祭则是由神殿的全体神官和灵山神殿的巫女们一起主办。之所以会在这个时期前往刀根,也是为了和各神殿的神官长进行交流,尽早投入大祭的准备中。
女孩将青草色的眼睛转向虚空,轻轻皱起了眉头。
“没错……。不过,最沉不住气的好像是糟糕的人类。母亲大人。”
女孩带着忧郁的表情如此感叹。与十七岁的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态度,让看到她的人不免会产生冰冷的印象。
不过,少见的发色和华丽的美貌,让她不管走到哪里都非常引人注目。
被女孩称为母亲的妇人,虽然和其他女性们一样都穿着全身白色的简朴旅装,不过却飘荡着不可思议的威严感。
她察觉到拥有卓越灵力的养女话中的意思后,收起温和的笑容露出了严厉表情。
“你是说不是至今为止那样的物怪,而是人类吗?”
“没有错。如果是物怪的话该有多好呢?就算是我,也不想认为如此邪恶的‘气’是从活生生的人类身上释放出来的。”
“他们试图袭击神职者的家伙。就算维持着人类的模样变成非人类的东西,也并非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如此说着而表情严肃地停下脚步的夫人,回头看着跟在她背后的十二名巫女们。
“各位,距离刀根国只有短短的距离了,但是最后的试练好像正在等待我们。大家不要惊慌失措,让我们齐心协力地跨越这个难关吧!”
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正在兴高采烈地三三两两聊天的巫女们,因为这个并不平和的突然提议而脸上变色,小跑着聚集到了妇人的身边。
考虑到这次的紧张日程,所以选择的都是二三十岁,身体强健的神殿巫女。
“太阳这么高,就有物怪出现吗?”
一个中年巫女带着无法掩饰不安的表情询问。她的视线从担任巫女长的妇人身上转向了那个绿发的女孩,并且由于怒火而变得尖锐。
这个女人一直在偷偷怀疑,这趟行程之所以如此频繁地受到物怪的袭击,就是因为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孩。
不知道有没有看透这一点,女孩指着斜前方的用干涩的口吻说道。
“从哪个方向传来了面对我们的恶念。非常邪恶的气,就仿佛缠绕在恶灵身边的瘴气……不过,是人类的气。大家要小心了。”
还没有等她说完,街道右侧的树荫中就出现了十个左右的男人身影。
从打扮来看,有的是猎人,有的是半农半武的乡村武士,有的是商人。虽然外表各不相同,但是共同的是嘴角都给卑鄙的笑容。他们排成一列堵住巫女们的去路,手上握着把出来的刀剑或是棍棒,有的人腰间还垂着绳子。
是袭击旅人和运送货物的旅团,从他们那里夺取金钱和货物的野盗。杀死男人,把女人孩子卖给人贩子。
她们见过那个商人,因为在之前投宿的时候就住在同一家旅店中。大概是从那时后就盯上了她们,巴塔们当成适合与同伴在中途下手的猎物了吧?
全部身穿白衣的十四名女性御轮教徒,脸色苍白地靠在了一起。
供职于七柱神明沉睡的灵山神殿的巫女们,都身穿白衣,带着最低限度的行李在岛根过和灵山之间履行,沿途接受信仰心深厚的人们的施舍。这是沿途国家的居民们众所周知的习俗。
因此巫女没有必要随身携带大量金钱作为旅费。现在她们身上还算是有价值的,也就只有被称作七宝御轮的宝石首饰兼数珠而已——这样一来的话,这些人的目标也就是她们本身了。
虽然物怪会吸食人类的精气和血液,吞吃人肉,但是人类对同类施加的野蛮行为,往往比物怪还要更加恐怖。
虽然知道没用,巫女长还是提高了声音。
“我们是侍奉灵山的七柱神明的御轮教巫女!让开道路!神明不会容许你们的无礼的!”
环抱手臂,好像是首领的乡村武士,听到妇人尖锐的呵斥哈哈笑了出来。
“就算崇拜神明也拿不到钱吧?如果把女人卖进妓院的话反而能换到不少钱!比起那种不知道有没有来世的幸福来,我们还是更加在乎现世的奢侈哦!”
“……你说什么……你会遭报应的……”
涨红了面孔的妇人,由于过度的愤怒而变得声音嘶哑。
就算是表面抛弃了御轮教的信仰的卡多拉斯国国民,对于御轮教的巫女们一向也付出了深深的敬意。只要她们还是御轮教的巫女,应该就可以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获得人身安全的保障。
御轮教和肉体死亡与灵魂的再生存在密切关系。在吊唁死者的时候,如果不诵唱“轮回之咒”的话,死者的灵魂就会脱离轮回之轮,化为恶灵,最后成为对生者造成危害的物怪。
“对于生者来说,“死”是最为恐怖的事情。而唯一教导了生者面对死亡方法的,就是御轮教的圣典。
可以说,人们对他们付出敬意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些男人们却——。
平时难得表现出感情的绿发少女,在由于愤怒而颤抖的中年女子身后,吐出了充满厌恶和轻蔑的台词。
“母亲大人。如果对方是人的话,也许还可以通过讲述道理让他们洗心革面。但是,这些家伙的本质已经无限得接近恶灵,也就是活生生地脱离了轮回之轮的脱轨者。不管在和他们说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吧?”
女孩知道眼前的男人们是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了堕落。在年幼时的旅程中,她见过众多这样的男女。那时的不快感,就算重叠了相当岁月也还是无法淡薄下去。
“代替神明对他们进行天谴,是我作为御轮教圣女的义务。”
说完后,女孩没有等待母亲回答,就开始结印诵唱咒文。
在她左右打开的掌心中,出现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白色耀眼的光球。
“连神明也不畏惧的恶之灵魂,你就因为不老王的净化之光而痛苦好了!”
当女孩说出了司掌光明的神的名字后,光球脱离女孩的手掌飞到空中,弧线性地来到了野盗们的所在地。光球在他们的头顶进一步膨胀,然后仿佛向四方射出光箭一样地化为光线迸裂。
“啊啊啊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男人们的口中爆发除了惨叫。他们丢下手中的东西,用双手捂着被炽伤的眼睛在地上打滚。
但是,因为迅速感觉到危险而趴下的那个首领,却幸运地逃过了光球爆发。
“你这个混蛋女人……!!”
立刻支撑起身体的男人,扭曲着因为愤怒和憎恨而黑红丑陋的脸孔,跳到了绿发巫女面前。看到他手中握着长剑后,中年妇女立刻扑上去抓住他的身体,可是由于压倒性的力量差距,她马上就被甩到混杂着小石头的道路上。
“绿!快逃!”
女孩一面听着那些扔下自己逃走的巫女们从背后传来的悲鸣,一面结印开始诵唱和刚才一样的咒文。
但是,因为男人的剑没有等到她唱完咒文就袭击了过来,为了避开带着风声的刀,女孩只能中断咒文的完成跳到一边。
两次,三次,白衣女孩轻盈地避开了疯狂地挥动着剑的男人。
虽然为了防备这种情况而无视母亲反对学习的体术派上了用场,但总是躲避也不是个办法。迟迟找不到能打到对方的机会而产生的焦躁感,分散了女孩脚下的注意力。
“呀!”
一脚踩上拳头大小的石头,女孩伴随着轻微的悲鸣倒在了地上。她扭到了脚脖子上的一阵剧痛。
因为可以伤害年轻女孩的变态喜悦而双眼闪闪放光,野盗挥下了刀。
坚强地瞪着试图斩杀自己的男人,女孩绿色的眼睛捕捉到了位于自己和对手斜上方的水色影子。
——水色的……风……?
挥下刀的男人,因为女孩的身体上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而有些诧异。——然后,伴随着沉闷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身边。是附带着人类手腕的刀。
隔了一点时间才终于注意到了那是谁的手,男人凝视着哗哗喷出鲜血的自己的右手,发出了没用的悲鸣。
水色的影子再次水平掠过男人的身体。悲鸣唐突地中断。取而代之的是类似笛子的声音。和持续敲击地面的雨音。
在目睹到男人手腕的瞬间就遮住眼睛转开脸孔的女孩,战战兢兢地因为奇妙的声音抬起面孔。因为进入视野的凄惨光景,她满脸苍白。
被切断颈动脉的男人,喷洒着鲜血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绿,你受伤了吗?”
试图回应义母的女孩,被伴随着啪嗒声落在尸体上的存在吸引了目光。
“水色的……鹰!”
是有透明的淡淡色彩。即使亲眼看到后也还是难以相信的羽毛色彩。
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屠杀了一个男人的大鹰,将黄金眼从女孩身上转到背后,高亢地鸣叫了一声。仿佛回应它的叫声一样,远方传来轻微的马蹄声。不可思议的是,她觉得马蹄声正在增加着强度,急速地接近这里。
还没有评析下来由于受到袭击而产生的恐怖感的女人们,因为那震动了地面的声响十分动摇,不安地面面相觑。
拥有异样速度的移动声并非是耳朵的错觉。
在街道彼方升腾起的白色沙尘,转眼之间就化为了琉璃色的马和骑手,出现在了滚在地面上的野盗们身边。
马没有立刻停下,而是改变了身体方向绕场跑了一小圈。沐浴到日光的部分所散发出珍珠色光泽,随着琉璃马身体的动作而起伏不定。好像梦幻一样美丽的马。
即使亲眼看到了,也还是难以让自己认同那就是实际存在的马匹。
和其他马匹的速度无法相提并论的骏马,无论是带着紫色的蓝色毛发,还是长到了地面的鬃毛和茂密的尾巴,都充满了非现实的色彩。那匹马也和救了绿性命的鹰一样拥有纯黄金色的眼睛。
“楠神官长!”
马背上的人物轻盈地从马鞍上跳了下来。中途他那茂密的金色长发扩散在空中,仿佛融入了温和的阳光一样。
水色的鹰向着那个人大大张开翅膀。下一个瞬间,它已经落在了那个钎细的肩膀上。
“你们没有受伤吧?因为从远方察觉到你们一行人的灾祸,所以我把水晶送了过来。”
用嘶哑的声音和中年妇女说话的,是飘荡着刚毅的氛围,感觉上有资格操纵神马和神鸟的美貌武者。与此同时,他也是在白银铠甲上披着异国女式服装,感觉上两性具有得异装丽人。
面对突然出现的华丽的色彩洪水,所有都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虽然是有些奇异的装束,不过他也很符合御轮教教徒风格地使用了七宝御轮作为首饰和剑带。
从浮现华丽花纹的朱漆刀鞘和用皮革与丝线双重缠绕的刀柄造型来看,刀本身应该是来自异国的产物吧?是和主人一样非常华丽的构造。
绿不仅是第一次看到化妆的男人,而且也是第一次看到比普通女性还要更加钎细美丽的男子。
“您是……先代大人。好久不见。多谢您的关心。多亏了这只鹰,我的女儿才在千钧一发的情况下得救。”
妇人的双眼中浮现出泪水,说出了发自心底的感谢。
“哪里。在刀根附近的街道会有野盗猖狂是我们的疏忽,请原谅。”
男子好像来自相当高贵的家世,他的用语虽然高傲却非常典雅。就算可以模仿他的说法,普通人也绝对模仿不来他那种自然飘荡着气质和风格。
在每天都接触圣典的古老语言的巫女听来,他的语言充满了新鲜的味道。
担任灵山神殿巫女的南宫司长,端正了姿态后进行介绍。
“各位,你们之中想必也有人曾经在以前的‘归还桑’中见过他。这位就是守护刀根国七芒城郭双龙门的先代国主大人。你们绝对不要做出失礼的举动。”
在这次第一次被选为祭司的巫女中间发出了惊愕的叫声。因为年轻的巫女们没有任何根据地就一心认为,大败卡多拉斯侵略军的英雄应该是壮年伟岸男子。所以以外的感觉格外强烈。
“喂!没有听我的话吗?”
南呵斥的声音和男子爽朗的笑声重叠到了一起。
“没关系。刀根的黄金龙是这个样子,难免也会绝得吃惊。毕竟警护六家的长老们还整天啰嗦说我是疯子或者人妖呢。就算被当面露骨地说了什么,我也不会一一生气的。”
确实,身为男子却精心化妆,而且还披散着仿佛瀑布一样的金发。这个样子会被保守的老人们视为疯子或者人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但是,有趣的是他的这个样子绝对无法用不堪入目来形容。统治这个世界最古老国家的王族的直系男子,没有固定的名字和人类的眼瞳,美丽到了要用祸水来形容的程度。
“这一阵子类似这样的恶棍相当不少。虽然我有派遣近卫队定期进行扫除,不过他们好像总是能事先知道我们这边的动态,所以很难将他们一网打尽。”
在他厌恶地俯视着脚底尸体的眼睛中,没有常人必然会有的瞳孔。异装的丽人拥有和停在肩膀的鹰一样的纯黄金色的眼睛。
“那么说近卫队中有野盗的内奸吗?简直无法相信。神圣王国的近卫队怎么会……”
“灵山七柱神的御座没十二年巡回一次。没到第十二年的时候就容易出现混乱和恶人。更何况今年是神明们苏醒,再生衰弱下来的轮回之轮的第六百年。这是轮回之力最为衰弱的一年。如果只是刀根的近卫兵生出异心的这种程度的话,还算是值得庆幸了。”
曾经也是统率七神殿的最高神官的前国主,说出了信仰深厚的解释。不过大部分的巫女还是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但是如同前国主的不吉推测一样,这两三年来的世道的混乱,确实不同寻常。
“灵山大祭”是为了让人们团结一心,向善再生而进行的祭祀。通过运转新的轮回之轮,向守护生物的神明表示感谢,恢复谦虚,疗愈荒废的人心。
据说在记录了过去大祭的神殿文书中,残留着众多显示出神明的实际存在的奇迹的记述。
绿看着无法掩饰困惑的同北门不知所措的微笑,对于灵力微弱的她们颇为羡慕。在成为巫女之前就看到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的她,在这个团体中灵力也最为强大。
巫女的灵力会因为修行而加强,但是天生有潜质和没有潜质的人的差距,只会随着修行的重叠而不断扩大。
这两三年来的灵的混乱绝对非同寻常。特别是在居住着众多人类的场所的附近。
她会被迫看到很多并不想看到的可怕东西。好像那个变成尸体滚在地上的男人那样,明明活着却缠绕着恶灵特有的瘴气的人类,在绿流浪的童年时代是完全无法想象存在。
先代突然朝着绿伸出了长长的指甲染成红色的手掌。
“站得起来吗?”
“……我没事的,先代大人。”
因为对于一直坐在地上面上不动的自己感到羞耻,女孩面红耳赤地试图站立起来。但是刚一挪动身体,脚腕所掠过的较瑞疼痛就让他险些尖叫出声。
年轻的先代国主迅速踏前一步,支撑住了她瘫倒的身体。
“……!!”
绿不由自主抓住他胸口的手,感觉到了超乎想象的巨大灵力。
绿一阵茫然。虽然在见到他的瞬间,她就一看看出神圣王国.刀根的先代国主和常人大不相同。但是这个力量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位大人……几乎没有人类的部分……!
灵力一般都隐藏在人类的身体的内部,只有在有意识地释放的时候,会从手、眼、口的部分看到。但是,先代的身体看起来却似乎重叠着一层人形的光影。
不可能是随时都在从全身释放出来吧?是不是用传说中的刀根的秘法,承受了什么灵的保护呢?虽然她产生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先代国主的灵力确实拥有人类的形状。再因为这个感觉而战栗的她的头颅,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在长长睫毛环绕下的黄金眼,柔和地承受了仰望自己的绿色眼神,温和地向她展现出笑容。
“水晶。告诉须摩事情的经过,转告他们紧急出动近卫队!”
水色之鹰点点头,从发出命令的武者肩膀上飞了起来。虽然众人对于鸟儿是否真的能理解人类语言有所怀疑,不由自主用视线追逐着踏的去向,不过鹰毫不迟疑得朝着刀根的方向飞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同色的空中。
目送它离去的绿从鹰的身影上感觉到“风”,再次产生了诧异。人有人的,鸟有鸟的的气息。那头鹰却存在着和鸟完全不同的气息,让人强烈地产生了“风”的意识。虽然好像风那样的自然现象不会有什么气息,不过换句话来说的话,就是它成为了“风”。
——啊,那么先代大人……。
“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听到将自己抱在胸口的男人的询问声,绿恢复了清醒。
她的义母代替她从旁边回答。
“她叫绿。七年前由于某种缘分成为了我的养女。她从小就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我觉得她将来也许会成为继承宫司长之位的巫女。”
微微地低垂着头进行说明的南宫司长,没能知道听到自己的话后,周围的巫女们做出了什么样的反应。
但是,绿看到超过半数的女性面孔上司空见惯的厌恶和嫉妒后,还是郁闷了起来。
在刀根算得上稀有存在的金发武者,没有对楠的话进行随声附和,只是牵动鲜红的嘴唇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脚扭伤的话,就无法走到刀根了吧?”
他伸出双臂环绕在绿的腰部,用让人怀疑如此钎细的手臂那里隐藏着如此强大力量的不可思议的劲道,将她的身体送上了琉璃马的马鞍。
女孩子甚至没来得及害羞。
“没错,就这样跨在马鞍上。琉璃是很聪明的吗,所以你不用害怕。就算不用缰绳它也能正确行走,你只要小心别摔下来就好。”
马背上的位置比想象中还要高。绿弯曲身体,用双手抓住了马鞍前部突起部分。
“就这样走吧。”
“……那个,把这些人就这么丢着不管没事吗?特别是尸体……”
指着现在还因为眼睛的疼痛而捂住面孔呻吟的野盗们,巫女之一战战兢兢地询问。
“你说得对。虽然尸体不会逃,这些家伙确实会逃的吧?”
会错意的前国主大步走到了在路上翻滚呻吟的恶徒们身边,把手搭上了刀柄。巫女们以为他要砍下去而无声地蜷缩起身体,不过前国主却是把刀鞘一起摘了下来。
他用刀鞘的前端狠狠地戳中了仰面朝天躺在那里的男人的胸口。低声呻吟的一声,男人干脆地晕了过去。对某些人是当头一刀鞘,对趴着的人是用脚踹上去。
没有给察觉到异变的恶徒们抵抗的功夫,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让九名男子都简单地晕倒。
就连粗鲁的行为都带着优雅感的男人,让人看到了在和卡多拉斯的战役中大显身手的武者的影子。
——不可思议的大人……。
从马上观望着这一幕的绿,在胸口回味起了十年前相遇的某个男人的预言。
“那个人是即使在光中也也闪光的存在——”
那个人是谁,你只要见到他必定就会明白。而且,你也会明白自己生下来的意义吧——。
如此预言的人,是个全身包裹着白银铠甲的骑士。
在深夜出现,向她进行招呼的那个人,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明明是死者,他却拥有和通常的恶灵完全不同的别的灵力。
银发,银眸,苍白的美貌。就连他的外套边角的刺绣,只要闭上眼睛也会鲜明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如同预言那样相遇的命运之主刀根的先代国主,和那个向年幼的自己展示道路的骑士之灵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孔。
灵山神殿的巫女们在中途遇到了赶来的近卫队,那之后在近卫队分出的若干名士兵的保护下,没有受到什么袭击,就平安无事地进入了刀根国。
在他们看到了巨大的七芒城郭的时候,已经是西沉的太阳接近山顶,距离双龙门关闭的日落只剩下些许时间的傍晚。
巫女一行人遵循惯例,住进了围绕着国主之馆建立的七神殿之一,位于双龙门正面的光神.不老王神殿。
但是,楠宫司长将其他巫女们送到城郭内后,自己却以要尽快为养女的腿抱扎的名义,在双龙门前发达宽敞的城下町的旅店中订了一个房间。
虽然楠十分恐慌,连续几次地真心婉拒,但是刀根的前国主还是直到最后都陪着两人,将双臂环抱的女孩送进了房间。
楠在坐在寝台上的绿前面蹲下来,开始用水为她清洗被泥土弄脏的腿。
靠在墙壁上盘着双臂的武者,眺望着这一幕光景说道。
“我记得楠宫司长和优富后神殿的提神官长的一向关系不错,要不要我把她叫来?”
“那怎么可以!明天我会去主动拜访她的。”
“哦。……对了,楠。你知道了吗?我把唐神官长赶出去的事情。”
“咦咦!?你说……赶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再怎么和刀根距离遥远,灵山神殿的主人像这样对世情一无所知也不太合适吧?如果是卡多拉斯那种没有信仰的国家也就罢了,在刀根信仰和政治还是无法切分开的。就算讨厌到了连面孔也不想看到的对象,也要对他的情报进行详细收集才行。”
“讨、讨厌到连面孔也不想看到……哪有那种事情……”
绿通过义母面红耳赤的狼狈模样,了解到了她和不老神殿的唐神官长之间的不合。明明不是需要争分夺秒治疗的伤势,却特意在旅店留宿。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理由。
“没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因为就连我自己,每次听到唐神官长说教的时候也都想要把他一脚踹死。他能从眼前消失,我的心情可是愉快到了极点呢。”
先代满面笑容地说出了让虔诚的御轮教教徒听到后会心惊肉跳的台词。
这位大人就好像小孩子一样呢。绿浮现出了微笑。
和唐神官长水火不相容的楠也瞪圆的眼睛,但是她的惊讶不久之后就变成了苦笑。
“先代大人……。您和十二年前相比一点都没有改变呢。我可以想象得到守护人大人的辛苦。”
“如果要说辛苦的话也是彼此彼此。你也替我想想啊。一天到晚听那个老头啰嗦会是什么滋味。”
也许是烦恼到了一定程度吧?无计可施的心情忠实地表现宰了口气中,而这一点也很好玩。
“您也想要一脚踹死树斋大人吗?”
“踹死?楠你不知道那个老头子有多么结实,所以才可以轻松地说出这种话来。如果我敢踹他一脚的话,绝对会受到双倍奉还的!”
两位巫女因为金发武者认真无比的口气,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如果不是这样,可担任不了黄金龙的守护人吧?树斋大人也还是老样子吧?”
“哦,每天早晨都在很精神地在城塞附近折磨近卫他们哦。顺便说一句,现在因为越狱而成为标准的通缉犯的唐神官长,也在玄的隐居地点统领着谋反派,活得劲头十足呢。刀根的老头子们,全都精神到让人哭笑不得啊。”
“您、您说谋反者?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先代的口气若无其事,但是他话中的内容却让人无法置之不理。
“我是打算在灵山大祭和卡多拉斯的侵入前把潜在内部敌人一扫而空。所以刚到新年我就设计让水晶城塔长的玄和唐那个老头子失势,促使他们冒出那个念头。如你所知,卡多拉斯的乌斯.范恩是相当棘手的对手。如果在和他作战的时候却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可就不是万一不万一得得问题了。”
“是对于什么人的谋反呢?是国主馆大人?还是城大人?”
“绿!不能这么失礼!”
所谓的谋反就是臣下背叛主公。警护六家以及御轮教神殿的神官们,如果是对于现任国主的臣下,也就是先代国主采取反对行动的话,还不能称为谋反。
对于玄和唐神官长而言,“先代大人”是利用亲生父亲的立场,随心所欲地操纵女儿,将刀根私有化的奸臣。是忧国忧民者应该团结一致断然排除的存在。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非难先代国主的资格。在先代国主外出旅行,不在国内的这一年时间内,正是他们自己以还是孩子的国主为后盾为所欲为。他们只是无妨忘记那时的名为权力的美酒而已——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先代故意布下的局。
“想要把我赶出刀根,随心所欲地操纵馆大人,不就是标准的谋反吗?如果我不在的话,刀根就会被卡多拉斯毁灭,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连这种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还抱有窃国的野心,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是这样的吗?”
女孩也不知道是否明白事情的重大性,只是面无表情地随声附和。
“在和这个旅店不过几步之隔的隐秘地点,今天好像也聚集了五个人。按照物剑之影的转述,那些小人们的阴谋相当可笑呢。少在哪里说三道四,快点来暗杀我不是更快一点吗?”
靠在门上的武者鲜红的嘴唇浮现出一丝笑容,很明显实在期待着这一点。
楠宫司长想要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唐神官长心胸非常狭窄,我也绝对不能说对他抱有好意,但是……。如果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确实是诚心诚意地侍奉着光神.不老王的话——“
先代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夫人有些躇注的求情。
“不行。他可是连自己的浅薄念头会危害到神圣王国.刀根的存亡都不明白的愚蠢家伙。无谓的手下留情智慧危害到刀根全体人民。不仅如此,那家伙的灵力早已经枯竭,就连神官的职责也只是在依靠着咒术完成不是吗?如果他拥有符合神官长的身份的灵力的话,,就算是斯也不会和我为敌的。难道不是吗?——绿。”
坐在寝台上的女孩,深深地低下头。
“您说的没错。”
就算是宫司长楠也可以感觉到他超乎常人的灵力。她的养女绿,应该可以更加鲜明地看到吧?
刀根国主的一族,特别是直系的人代代都会担任最高神官。原本大家还以为大部分的人都只是为了维持作为通知者的面子,挂一个名誉头衔而以。不过说不定,其实是国主一族故意要让别人产生这样的错觉也不一定。
“原本应该祈祷国家安泰的神官,居然策划可以媲美他国侵略的骚乱。这种行为绝对不可以原谅。更何况,这不是神事,而是政治。我也能理解你的慈悲心,但是这次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外传。明白吗?楠宫司长。”
“……我会铭记在心。”
先代背后的黑木门,被轻快地敲击了三次。
“太慢了”,带着这个已经知道谁站在那里的口气,先代拉卡木门。
“非常抱歉。”
一面道歉一面进入房间的,是一个头发完全剃光的十七八岁的青年。他右手拿着铁杖,左手拿着一个纸包。在前面用纽带系起的蓝色上衣,和同样素材的裤子,是信仰风神.蟠武帝的双罗驼国修行者,武僧的独特服装。
先代从将一生的大半时间都耗费自爱修行之旅上的年轻人手中接过纸包,看也不看里面的内容就递给了楠。
“是湿布和绷带。”
“哎呀,多谢您费心了。这些需要多少钱?”
年轻人笑着挥手。
“哪里,这个您就不用介意了,如您所见我是武僧,请叫须摩好了。因为前世的缘分,我现在是刀根的食客。从今天起到灵山大祭的期间,我想我多半还有很多要和楠宫司长接触的机会,所以请多关照。”
“哪里哪里。”
楠虽然亲切地回应,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让人很有好感的武僧,会知道还没报名的自己是宫司长。
用毛巾擦了擦女儿侵在金盆中的腿,楠迅速地使用了年轻人送来的湿布。将药物擦到患部后,她又在面盖上了薄布。
“不过,真的是相似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呢……”
听到武僧充满感叹的嘀咕后,楠转过了头来。
女孩也抬起了面孔。
“您说我喝什么相似……?”
“就是馆大人。现任国主,位于哪里的城大人的千金。他今年十五岁。”
武僧轻轻说道。但是就算听到有人说刀根最高贵的女性和自己非常相似,他也还是无法简单地相信。
面对养女询问的眼神,楠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上次拜访刀根国,是在上次的归还祭的时候,当时的现任的国主虽然是国主的继承人,但才不过三岁。并不是在继承宫司长位置之前仅仅是一介巫女的楠可以看到的对象。
“当然了,虽然说是相似,但还是要创除年龄的差别,以及眼睛发涩的不同……。如果年龄在相同的话,就好像是双胞胎一样了。你不这么认为吗?先代。”
被征求同意的前国主,离开自己靠着的门在女孩面前蹲了下来。向因为自己近距离的仰望而不知所措的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虽然说双胞胎的话有些太过夸张,不过如果说你们是姐妹的话,想必没人会怀疑吧?伶俐的气质也很相似。虽然说是远亲,不过能相似到这个程度,人类遗传的精妙还真是让人吃惊啊。”
女孩没有余暇去对男人微妙的说法挑刺。她失去了冷静,激动地询问。
“您、您刚才是说……远、远亲吗?”
“不错。你的灵力特质是只有我们一族才会具备的类型。这就是你是我们族人的最好证明。不过旁系血统的记忆无法确认就是了。如果不是直系血统的话,就可以离开刀根自由旅行。也许是什么人在刀根之外的旅程中和别人进行了结合吧?……嗯,其实和他国国主的姻亲都有若干个呢。不管怎么说,我想那其中的某人应该就是你的先祖。”
用手指托着尖细雪白的下颚,先代追寻着遥远的记忆,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地得出了结论。
“我,我……”
轻微颤抖的女孩的双眸涌出了泪水。
“我……一直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一直在……这么想。为什么母亲,必须带着年幼的我进行逃亡之旅?被亲生兄长所杀害的母亲……临终的样子到现在也会出现在梦中……”
代替由于泪水而说不出话来的女孩,楠宫司长向两人讲述了养女的过去。
“从懂事时起,绿的母亲就在带着她旅行。据说就算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也会因为害怕追兵而不敢长住下来。某一天,她的母亲终于被发现,然后被她赶来的兄长之一一刀毙命。当时十岁的绿的胸口也受了重伤,在对方要对她进行致命一击的时候,才被正好路过的人救了下来。”
“十年来一直在持续寻找吗?那还真是相当的执着呢。既然不到杀死都不肯放弃,那么很有可能是由于继承人的争夺吧?话说回来,还真是卑鄙到了极点。”
听到须摩仿佛身同已受的愤慨语言,女孩擦拭着泪水摇头。
“……我还记得,斩杀母亲的舅父曾经这么说过……【原本想着你虽然是怪物,但看在你和我们拥有同样血统的份上,我才放了你一马。没想到你居然还背着我们和怪物私通,生下了更加是怪物的孩子】——”
“没有那种事情!”
大叫出声激烈否定的,是收养了女孩,将她抚养长大的楠宫司长。
“这七年来我都在和这孩子一起生活。除了神明的所赐予的灵力以外,她和普通女孩没有任何分别。绿拥有万中选一的灵力。我听说她的母亲也具备同样的力量,虽然要微弱的多。多半是那些舍弃了神明的卡多拉斯的愚蠢贵族,因为不肯承认神的恩宠,而把她们母女当成怪物对待吧?这个应该才是真相。”
“简直是无法相信的愚蠢!在那片土地上,对于御轮教教徒的镇压正在日趋激烈吧?不仅是我们这些信仰蟠武帝的武僧,就连作为优富后信徒的株洲国商人们,好像也被卡多拉斯彻底拒绝入境。就算说是他国的事情,先代,真的可以对这种现象置之不理吗?照这样下去的话,那些难得的天生拥有强大灵力的人,说不定都会成为被狩猎的对象。”
年轻的蟠武帝信徒,因为自己逐渐理出了条理的话而激烈点头。
蟠武帝是司风,和物怪进行战斗保护御轮教教徒的武神。火神.与水神.群龙天一样,拥有很多在海上进行航行的贸易商人信徒。
“须摩,话题的中心扯开了。——宫司长,为什么会提出卡多拉斯的名字?”
“我看到了据说是绿的舅父的男人。我是在她们母女受到追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她们,那是和卡多拉斯的国境界相交的三云国。虽然对方立刻就逃走了,但是那种生硬粗鲁的外套形状,绝对是属于卡多拉斯贵族的。如果不是身边跟随着那一带的领主派来进行保护的士兵的话,我多半也会被当场杀死灭口吧?”
“原来如此……”
点头的前国主拿起放置在寝台上的绷带,开始缠绕在女孩的腿上。年轻的女孩大吃一惊,慌忙婉拒,但男人没有停下手,迅速为她抱扎上绷带。
“你从母亲哪里听说过父亲的事吗?”
“……母亲完全没说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只是说绝对不后悔爱上了那个人。”
“贵族小姐带着孩子进行了将近十年的逃亡,绝对不是普通的辛苦。既然明知被发现后就会被亲人杀害,她也依旧说自己不后悔。那么你的父母的感情应当非常深厚吧?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固定住绷带后,扬起面孔的男人静静地说道。
原本应该干枯的泪水,再度从青草色的眼睛中流淌了出来。
“……即使如此,我也想要知道自己出生的意义,因为那是母亲付出了的生命代价换来的生存……【那个人是即使在光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再见到你之后,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出声并非邪恶。就如同那位大人所说的那样……”
“那位大人?”
“是一位身穿银色铠甲,和先代大人一模一样的大人。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以外,真的就仿佛双胞胎一样。”
前国主的黄金眼大大地睁开。
在她背后,年轻的武僧满脸兴奋地叫了出来。
“盟主!既然和你一摸一样的话就是‘银’了!这位小姐见到了银!”
“吵死了。不用你叫唤我也听得见。——绿。你是在哪里见到那个和我非常相似的女性的?”
“大约十年前的萨桑诺国。但是,那位大人是已经过世的人。而且又是男性。我想应该和你们心目中的那个人不一样。”
“男人?你说他是过世的人?那是什么意思?你说得再详细一点。”
绿向他们讲述了在遇到先代国主之前一直认为是梦境的那一夜的事情。
那时她和母亲穿越山脉,住在了一个猎人的小屋中。深夜,因为听到了不像是声音的声音的呼叫,她一个人来到寒冷刺骨的房外。在残雪一位月光反射出白色的空间中,她见到了那个白银铠甲闪耀生辉的骑士。
那个人说,自己是受到她所散发出的“气”的吸引,才来到这里。
虽然绿马上就通过“气”发现这个率领着狼群的人是私人,但却感觉到他是和恶灵完全不同的不可思议存在。
虽然两人的交流并非开口说话,而且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但是他做出了和她的未来有密切关系的预言。
【那个人是即使在光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你一定会遇到那个人,然后得知自己出生的意义吧?】
当少女询问那个人是谁的时候,骑士浮现出让人联想到月光的清雅微笑,作出了回答。
【只要一见到他你就会明白。那个人是即使在光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是黑暗中的全部希望。请你转告吾君,我会永远在这片土地上等待。请把我从黑暗的牢狱中解放出来——】
听完这番简短的讲述后,先代表情复杂地陷入沉默。
反而是身为武僧的年轻人忍不住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通过刚才的话,可以确定的就是银除了什么状况!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才行!银和作为金的你是表里一体,他对于你来说应该是绝对不可缺少的存在吧?”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只不过,既然是萨桑诺国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为什么?”须摩露出不满的表情。
虽然不是很清楚状况,楠宫司长还是从旁边进行了说明。
“现在三云国也成为了卡多拉斯的领地。要去萨桑诺的话,无论如何都必须通过卡多拉斯境内。不管是让谁去,如果被人得知是刀根的人的话,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不方便吧?”
“啊……原来如此。那确实有点糟糕。”
“不仅仅是这样。”先代喃喃自语着站了起来。
“就算可以穿过卡多拉斯本土去萨桑诺,徒步的话也要花上一月四十九日。从防备相对松懈的领地三云走的话也要一月半,往返就是三月。现在是叶月的中旬。要出发的话就是月末了吧?雨月,茂月,实月……如果尽可能谨慎地使用快马的话,多少可以缩短一些天数,可是谁也不能保证到了萨桑诺过就能立刻找出银。如果在归国之旅中出现什么变故的话,就赶不上枯月开始的灵山大祭。不仅如此,我那个贪婪地厄卡多拉斯的前岳父多半是打算在收获之后就攻入我们刀根吧》考虑到范恩的一贯狡猾守法的话,进攻和大祭重叠到一切的可能非常大。”
一年从花月开始到冻月为止,一共七个月。如果是其他年份的话,就算要浪费上几个月也无所谓。因为等待的时间漫长得让人厌倦。
但是,今年是第六百年——。如果错过今年的花,就必须在人类的血海中沉睡六百年。
粗鲁地抓了抓茂密的金发,先代美貌的侧脸上难得浮现出了烦躁苦闷的色彩。
武僧也和他一起思索了起来。
“除了日程的问题以外,还有谋反的阴影吗?如果回来的时候却被当成逆贼对待。……嗯。那个确实让人发毛呢。”
“没什么,这一点可以尽管交给馆大人。她会酌情处理的。近卫队的枫和葵也很可靠。神殿神官长们的忠诚虽然还不到坚如城石的程度,但应该也没有人会主动背叛。”
“地方的领主们好像有些倾向于支持那边,即使如此也没事吗?”
面对罗列不安材料,向他提醒的年轻人,前国主好像对待傻瓜一样冷哼了一声。
“如果不能统治七芒城郭的就无法统治刀根。说到底那些乌合之众也不可能成什么气候。既然是唐和玄躲在背后煽动的谋反,那么能有什么程度一开始就可想而知。只要能守住双龙门的话,在粮草用尽之前至少能撑一年。就算会有我们没能把握的内奸出动,要想歼灭守护城门的精锐的伏龙队打开城门,对于等闲人物来说也是困难到基点的事情。”
“也就是说可以清醒的是没有后顾之忧了。既然如此,那么要面对的问题,是留在刀根的话七宝就无法集全呢?还是前往萨桑诺过的旅行会成为急行军?”
听到这个挑战性的问题,先代一瞬间仿佛不知如何回答第冒出了怒火。但是,他很快就重重叹了口气。
“……水晶,我明白你想说的事情。确实,如果不集全七宝的话就什么也做不了。最重要的是,既然银需要我的帮助,那么我只能选择前往了吧?”
楠宫司长瞪大了眼睛。
刀根的先代国主将自称须摩的武僧称为“水晶”。而面对这样的他,武僧刚才不是说了“银和作为金的你是表里一体”吗?
金,银,琉璃,水晶,白珊瑚,赤珍珠,玛瑙——。
楠,绿以及先代脖子上所悬挂的七宝御轮,并不仅仅是将宝石串联在一起的奢侈数珠。它是七柱神明的象征,分别代表着他们所坐的位置。
光神.不老王是金,不老王的伴侣暗神.美丽妃是银。琉璃之作上是栖息与万物之中的气神、死者灵魂的守护者佳境皇。操纵风的神.蟠武帝是水晶,为大地带来丰收的神.翁公的标志则是白珊瑚。火神.优富后是大颗赤珍珠,剩下的玛瑙则是属于水神.群龙天。
就在无法抑制好奇心的宫司长试图发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从七芒城郭的深处传来了神殿的钟声。
不知不觉中,从窗外射入的光线已经消失。房间变得一片昏暗。他们急忙用火石点燃了烛台的蜡烛。
“不老神殿的钟响了。她们由于长途旅行一定也很疲劳了。盟主,今天就先请她们休息吧。”
在年轻人的催促夏,先代国主点点头。
“是啊。虽然我还有很多事情应该告诉宫司长和绿,不过还是应该先向馆大人作出汇报才行。今天我必须离开这里了。明天我会派人来迎接你们,不知你们是否方便前往国主之馆呢?”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原本应该是我们在到达后就立刻前去问候。结果却因为私事而耽搁。所以应该是我们表示歉意才对。”
“不要这么说。那么,明天在国主之馆见面吧。”
“那个——!”
绿叫住了转身要走的男人。
“在你们前往萨桑诺国的时候,请一定要带上我。我多少了解从卡多拉斯领土前往萨桑诺的地理环境。而且我可以带领你们前往见到银骑士大人的场所。”
“不行。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过于危险了。”
他若无其事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请恕我冒昧。作为巫女,我掌握一定的体术,而且骑术也不输给常人。假如你们觉得我成为了绊脚石的话,到时立刻丢下我也没关系。我觉得自己多少可以派上用场。”
楠宫司长由于养女热情充沛的倾诉而大吃一惊,哑口无言地交替对比着先代和女儿。
聪明坚强,拥有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自制力的女孩,居然会提出这种只能认为是乱来的要求。她实在做梦也没有想到。
拥有要用祸水来形容的美貌的男子,展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天真无邪的温柔笑容。
“我已经了解了你不惜赌上性命决心。不过,你的力量在大祭中会成为对我最有帮助的存在之一吧?正因为如此,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
不用担心,就算是单人独骑的旅行,我也不可能被那些卡朵拉的卑鄙小人怎么样的。我一定会带着银回来。”
和平日旁若无人的言行相反,刀根的前国主在关系到一国命运的场面中,虽然也有深思熟虑、面对不安材料而烦恼的一面,但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坚定到过分的程度。
不过话说回来,他和自己的守护人,再大胆与乱来的差异上,经常会产生不同的见解。
和刚才音色不同的钟声响了起来。是美丽妃神殿的钟声。
“请两位原谅我的无礼,在你们疲劳的时候还打扰了如此长的时间。绿,请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受伤。我先告辞了。”
武僧彬彬有礼地致词后,为先代国主打开了门。
“想必馆大人也很期待你们的晋见吧?我会让使者在下午过来。在那之前你先好好休息吧。”
在各种意义上都超越了尝试了的为政者,心情愉快地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跟着他来到了走廊上的武僧一面关门一面向目送他们离去的巫女们轻轻低头行礼。
就在这时,在蜡烛的照耀下他的双眼闪烁出金色的光芒。
是只有刀根的国主直系血统中才会出现的没有瞳孔的异形之眼。
虽然楠宫司长因为已经是今天不知第几次的巨大惊愕而身体颤抖,但最后还是没有叫住他。
在华丽的男子离去后,返回了昏暗寒酸的旅店房间的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那个人是即使在光中也光芒四射的存在”,她觉得这个比喻真的说到了关键。
作为人上之人,先代国主就是拥有必要的光辉——拥有在光中也会发光的霸气的男人。
“……看起来我们,好像是生在了不得了的时代中呢。”
“能够享有在近距离看到神明力量的光荣,作为巫女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幸福。”
恢复了平静的女孩,察觉到了宫司长的心思后微笑出来。
有什么——自己完全无法预料的超常事情,将要发生在这个名为刀根的舞台上。多半六百年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就算人类中最长生的人也无法活到六百年。现在的人们能够阐述六百年的事情,依靠的只是死去的人们所留下的记录而已。
但是能够承受漫长时间冲洗的文书也只有极少数而已。
而那之中最贵重的文书之一,灵山神殿的记录中,就只记载了灵山大祭顺利进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