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拜托你担任餐会负责人。」
四月即将结束的某一天,室见立华突然脱口说出这句话。
「……什么?」
因为室见的话实在是太突然了,坐在长桌前使用计算机的工兵不禁抬起头冰带着不解的语气询问。毫无脉络和铺陈,室见的口吻就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真好」一般平淡。附带一提,距离她上一次开口说话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情,期间她都默默地在研究室里埋首于工作中。
她露出不满的神情,眉头上扬:
「餐会啦!餐会!你在大学应该有办过吧?」
「呃……的确是有办过。」
但是,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难道是有什么餐会的邀约吗?她收到朋友的电子邮件?工兵思索了一阵子,突然灵光一闪。啊……难不成……
「联谊吗?」
工兵满怀期待地询问室见。
室见认识的人=大概是女性。
女性提出的邀约,又要求男性担任负责人=联谊。
但是这个完美的推理……
「为什么一定要跟你联谊啊!你是白痴吗?」
却被室见带着明显的轻视口吻,毫不留情地加以否定了。
她的视线中透露着冷酷的光芒,端正的脸庞散发出让人难以靠近的氛围。被否定的工兵难掩失落地垂头丧气。
室见哼了一声,单手将艳丽的长发拨到身后:
「是部门聚餐啦——我和你,另外,一定要请藤崎先生和海鸥。其他人你就自己斟酌情况来邀请吧。」
「是……」
公司的聚餐啊。
一开始这样说清楚不就好了嘛,这个人总是少说了一、二句重点。明明说明机器构造和技术是那么地井然有序,日常的言行举止却相当地不亲切,而且还相当地情绪化和无可救药地怕生。
如此不擅长沟通的人在这世界上还真是少见。
工兵悄悄地瞄了室见一眼。
依旧是名美丽的少女,娇小的她身高应该只到工兵的胸前而已,纤细的手指和有些粉嫩的双颊,以及淡粉红色的唇瓣,让人不禁联想到作工精细的迷你版人偶。
黄绿色的格子衬衫包覆着纤细的身体,方格花纹迷你裙下方延伸出细长的美腿。安静地坐着时,看起来就像是富家千金或是深闺少女。但真实身分却是骏河系统公司里首屈一指的武斗派工程师,系统工程部门的网络技术负责人,工兵的上司。
(上司……她是上司啊。)
外表看来只是小孩子,顶多只有不到十五岁的中学生而已。顺道一提,实际年龄不详,即使询问其他人也都缄口不言。是工兵心目中的骏河系统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唉……算了。
事到如今还为怪异的上司感到郁闷也不是办法。呃……是要我做什么?餐会的负责人?
「要我当负责人是没问题——但为什么要举办部门聚餐呢?」
「你的欢迎会啊。」
噗!
「为……为什么我必须自己策划自己的欢迎会呢?我不懂意义在哪里耶?」
「哎,因为……包含我在内,除了你以外的人都很忙——」
「你嘴上这么说却在看雅虎拍卖啊!啊,那是你从一大早就一直喊着想要的靴子!你一直都盯着那个窗口吗?」
「才没有呢——我才盯三个半小时而已。」1
「那不就是从上班开始吗!」
现在时间是下午一点,骏河系统公司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半。
面对怒气冲冲的工兵,室见坐在椅子上,抬起头郁闷地啧了一声:
「……真是,啰啰嗦嗦的,实在吵死人了!大家都已经说要出席你的欢迎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为什么反而是你在生气啊?照理来讲不可能自己企划自己的欢迎会吧?而且这样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超级孤单的人啊!」
「而且当天大家都还可能临时不能参加。」
「这是霸凌啊!」
太过分了,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说真的,我都要哭了。
看来是我的表情实在是太凄惨了,室见叹了一口气,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解释:
「我说啊……我不是为了要恶整你才≡厄么说的,这也是工作,OJT的一环。」
「……?」
工兵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室见就一本正经地皱紧眉头:
「筹办餐会可以学会许多能运用在工作上的法则,可说是经验法则的宝库。预算调整、管理行程、掌控餐会的参加者。这些都和实际的项目管理有关。你未来也会担任PM(项目经理)着手推动项目,所以我希望你能藉由这个机会学习工作的精髓。」
「那……那也不用靠自己的欢迎会学习啊。」
「笨蛋,正因为是自己的欢迎会才好啊!」
室见挺起她小小的胸膛。
「担任一般餐会的负责人只能学到招待一方的经验——以项目来说,只是站在承包商的角度对吧。但是办自己的欢迎会也可以体验到客户的立场,例如有什么样的服务会很开心等。能以亲身的感受去策划餐会。这种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哦。」
「……」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这个理论听起来非常可疑,但却又合情合理。
……
……算了。
虽然瞬间觉得不认同,不过既然是工作就只能默默遵照指示,没有拒绝的权利。
而且既然是欢迎会,自己应该是不用出钱吧?想到可以喝到免费的酒,自己多花一点时间筹备也无妨。
「我知道了——那么餐厅和时间都由我决定吗?由我去问其他人的方便时间?」
「嗯,就靠你的品味了,你决定好就好。」
品味……品味啊。
当工兵正想要询问室见「什么样的居酒屋才叫做有品味呢」的时候,室见已经继续开始进行作业。她一副已经交待完重要事项的态度,重新面对计算机敲打键盘。
总觉得……室见最近好像真的很忙碌。
工兵搔了搔鼻头。
大约从上礼拜开始,总觉得室见好像变得很少说话。拿工兵的工作日志为例,以前都会一行一行地修正退回,但最近却都只说句「差不多可以吧」就结束了。
是因为手上握有重要的工作吗?
工兵一边思索,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过真的很忙碌的话,就算不像是堀留证券那种紧急案件,应该也会对自己下指令吧?既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就代表室见一个人还能解决吧?
不要说多余的话,不要随便淌混水——
轻易插嘴而被迫接下新工作的话,结果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己手上已经有很多逼近交件日期的工作,再继续增加就真的无法应付了。
(总之先解决眼前的工作,再来规划餐会吧。)
工兵在事后仔细想想,如果当时再多搜集一些室见手上项目的相关情报,事情应该就不会演变成那样的结果了。或是察觉到她的异常,先询问藤崎先生的话……
但是工兵并不是神,并没有余力去在意别人的工作。
好——集中精神!
工兵解除计算机休眠,重新开始中断的工作。
樱坂工兵进入骏河系统公司在这周满一个月,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
网络机器的设定以及验证工作,客户要求访谈并到数据中心现场工作。持续好几天搭末班电车回家,有时还会直接在公司住一晚。解决那场意外——堀留证券的事情后,继续处理一些被放置不管的工作,还必须应付新承包的项目,那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作连睡眠时间都觉得可惜。
从现在的高密度生活来看,真难以想象自己不久以前还是学生。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已经到达极限,无法继续下去,甚至差点(正好是处理堀留证券项目的时候)提出辞呈。但是,习惯是很可怕的,每当在到达临界点之前处理完工作,或是完成原本认为不可能的工作时,对辛苦的感受也渐渐麻痹。之前已经做了那么多,只差一点点了,只剩一步就可以完成工作了。
当然并不是变得比较轻松。每到礼拜一早晨就像是步上刑场的罪人般忧郁。但也渐渐地只是觉得「这也是没办法」而已。毕竟这是工作,而且偶尔——非常偶尔地也会发生一些觉得「有趣」的事情。
这大多是受惠于周围的人吧。
藤崎、室见还有海鸥。
社长承包下的案件经过细心的过滤后才分配给工兵,将工兵的工作量调整到只要努力就可以勉强完成的程度。
不过……
海鸥好像曾经说过「要让农民像是活不下去但也死不了那样,农民和芝麻的油都是愈压榨就会生产愈多的东西」这种令人在意的话。只是自己对现在的境遇并没有什么不满,而且好像还会帮我办欢迎会。虽然负责人是我自己。
(负责人……负责人啊。)
工兵在休息区的自动贩卖机购买罐装咖啡,开始自言自语。
大学的研究室聚集了许多好酒之徒,因此一起去喝酒的机会也很多。新年会、庆祝学期开始、新人欢迎会、黄金周假期前特别餐会、黄金周假期结束餐会、驱逐梅雨餐会、酷暑中的露天餐会——等。
但负责人都是由那些擅长交际的人担任,从没有轮到工兵。
即便如此,工兵还是知道大致的流程。决定预算后选择餐厅,确认成员的空档,以及事先找好气氛热络时的续摊场地——
但细节部分就不清楚了,而且这次是公司聚餐,或许有和学生餐会不同的常识和礼节。
(去问问看海鸥好了。)
工兵一口喝下咖啡想着。
工作正好告一段落,室见又埋首于自己的工作之中,晚一点回去研究室应该也无妨吧。
一回到办公室,海鸥刚好从复印机旁走过来。单手拿着应该是刚印好的一迭数据。
「啊,海鸥。」
「哎呀,工兵。」
海鸥抬起头来露出微笑。窈窕的身材搭配贴身牛仔裤和白色衬衫,并穿着深蓝色的围裙。散发着耀眼的健康气息,露出笑容时,从樱桃色的双唇中可以窥见珍珠般的洁白牙齿,分成二束的黑色长发在肩上摇曳。
「太好了,我刚好有些事情想问你。」
「问我?」
海鸥眨了眨双眼:
「立华的三围由上至下是80、54、80喔。」
「我才不是要问那个!」
这个人在上班时间突然说什么啊——而且她的胸围竟然有80?那个体型?那还真是意外——
「附带一提,刚才的数据有依本人的希望灌水,如果想要知道的话请自己去测量吧。」
「还真是毫无意义的情报啊!」
如果真的去测量的话,我的职业生涯会确实就此告终吧。
「我想要请问你:关于部门餐会的负责人需要注意什么?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建议。」
「部门聚餐?」
工兵点头:
「像是预算大概多少、餐厅的等级,还有希望你提供一些像是各人饮食习惯之类的情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当负责人。」
「那个……我当然是可以告诉你啦。」
海鸥露出讶异的神情:
「但这是什么餐会呢?居然会找工兵你当负责人。」
「好像是我的欢迎会。」
「欢迎会?谁的?」
「就说,是我的啊。」
工兵愈说愈不安。咦?难不成海鸥还没接到消息?我会被当成一个自己策划欢迎会的厚脸皮家伙?
海鸥倾着头询问:
「为什么是你在负责呢?」
「为什么……」
工兵向海鸥概略说明室见的指示。包括餐会负责人和项目管理有共通的要素;因为这项工作可作为OJT的一环而被交付这项工作的事;尤其是自己主办自己的欢迎会可以同时体验主、客双方各自的立场等。
但是在工兵说明完的同时,海鸥就明显表现出一副大事不妙的神情:
「嗯……工兵,我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地听我说。」
「什么事?」
「不要生气喔。」
「为什么我要生气?我是以冷静沉着为宗旨的人啊。」
「真的不会生气?」
「我不会生气啦,至今我从没有认真对其他人生气过呢。」
「——那个餐会的负责人,原本是藤崎先生请立华担任的。」
「我要杀了那女人!」
工兵脸色丕变,正准备转身离去时衣领被人抓住,转头便和海鸥四目相交。她脸上保持微笑,但双眸却毫无笑意:
「不要生气喔。」
「……是。」
第一次听到微微压抑着情绪的口气……好可怕。
海鸥放开工兵的衣领,叹了一口气后低声呢喃「真是拿立华没办法」。
「虽然知道她不擅长,但没想到她竟然将负责人的工作推卸给主宾。原本以为那孩子应该可以筹划这种小规模的餐会啊。」
「不擅长?是指……当负责人吗?」
海鸥点点头:
「那孩子以前曾当过一次负责人,却以惨败收场。」
惨败……
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单字。
「在居酒屋里大闹一场吗?」
「不是,是更之前的问题。」
海鸥张望四周,单手遮在嘴旁轻声说道:
「她在在网络上先选了几家店,并去了其中一家视察,原本打算如果感觉不错就直接预约。但被误认是中学生而被挡在店门外。」
哇。
「即使如此还是毫不气馁地再去了一次,店家却叫来警察。」
呃。
「结果被警察带去辅导,除了询问学校名称以外还叫她通知监护人。」
咦。
「我和藤崎先生急忙地赶过去,但那时候立华已经和警察扭打成一团了。」
咦———
「如果当时我们晚一点抵达,那孩子一定会被送进拘留所吧,哈哈哈。」
「遇到这种事情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那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啊!不光是客户,连公权力都算在吵架对象之内吗?
……不过可以理解她愤怒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她不论怎么声明自己已经是社会人士,对方都听不进去吧。要是拿出员工证后对方却一看也不看地退回来,我一定也会火大吧——但是出手殴打警察就另当别论了。
「这件事情好像造成她的心理阴霾,所以现在完全不想当餐会负责人。」
「那也是当然的啦……」
海鸥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但是将自己的工作推给你也不是一件好事,由我去向立华说一声吧?」
「没关系……」
工兵思考了一阵子后摇头表示:
「没关系啦,室见好像忙着处理工作,我也想趁这次的机会学习如何筹划公司餐会。另外再找机会要求室见补偿我就好了。」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
海鸥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工兵为了抒解沉重的气氛而转换话题:
「那可以请你教我负责人该做什么准备吗?如果你正在忙的话,晚一点再说也可以。」
「嗯?当然可以啊!我刚好结束眼前的工作……站着说话好像也不太好,那么,到我的座位上去谈吧。」
工兵应海鸥的邀请前往她的办公桌,从隔壁的隔间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海鸥移动鼠标解除计算机休眠状态。
「工兵你在学生时代有当过负责人吗?」
「没有……虽然常参加餐会。」
海鸥鼻子发出「嗯」的声音,陷入思考:
「那我就从基本说起吧。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确定成员和调整日期,人数愈多就愈难配合各自的预定行程,所以要先调查哪一天最多人有空。」
工兵从胸前的口袋取出笔记本。他拿着笔,一字一句毫不遗漏地侧耳倾听。
「虽然也可以一个一个地询问,但是,要尽可能选择最省事的方法,我个人都是用这种方式调查。」
液晶屏幕上开启了电子电子表格程序,海鸥在纵列输入部门成员的名字,第-行输入日期。
「将这个表格放在共享服务器里,请大家来填表格。并附注请大家编辑完成之后通知一声。这样只要等待不就可以筛选出候选日期?接着只要选出参加者最多的日期就好了……啊,像是藤崎先生和立华这类希望他们务必出席的人,就要先选择他们能够出席的日子。」
原来如此——
「虽然也可以使用工作排程器来调查,但是有些人不喜欢其他行程和工作行程混在一起,所以我比较偏好这个方法。」
工兵一边点头同时将表格转抄到笔记本上。有事先询问海鸥真是太好了,这种关于交际方面的问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吧。另外,工作排程器是一个可以用网络浏览器确认、调整其他员工预定行程的系统……嗯,这一个月也大致习惯公司的用语了。必须继续成长啊。
海鸥等工兵写完笔记后继续说明:
「决定成员之后就是选择餐厅了。我们公司的预算大约是一个人头五千圆左右,应该有很多餐厅都有搭配无限畅饮4980圆的方案,先用网络搜寻那类的居酒屋吧。连锁店之中,五大陆或土风炉是那类的等级,如果不知道该选哪些店的话,选那几家也可以。」
「连锁店……也可以吗?」
我还以为要更高级——公司的活动不一定要选择高级餐厅或日式料理店吗?
「又不是招待客户,公司内部的餐会不需要那么讲究也没关系啦。毕竟是为了放开工作好好享受才举办的啊。」
喔……
原来是这样啊。
「支付比例该怎么办呢?可以由我擅自决定吗?」
「嗯,上司大约是付一般社员的一点五至两倍,这次的话——」
海鸥拿起计算器熟练地敲打按键:
「若有五个人参加就是一个人五千圆,合计二万五千圆,工兵是主宾所以不用付钱,由剩下的四个人分摊二万五千圆,刚好是藤崎先生付八千圆,其他一般社员付五千七百圆吧。」
喔、喔。
「另外,将支付比例算好之后要先给藤崎先生过目。长官对多出一些钱本身应该是不会拒绝,但是要参加一个不知道得付多少钱的餐会,还是会感到很不安吧?所以要事前先和长官交涉这样的金额是否可以接受,对方也会认为你很机伶。」
「原来如此。」
工兵露出佩服的语气。
海鸥针对自己的疑问做出恰如其分的说明,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感谢的了。工兵甚至觉得海鸥几乎已经帮自己做好大致的计划——不过也好。
工兵向海鸥鞠躬道谢:
「谢谢你,那我先制作出参加意愿表之后再决定餐会的日期。那么你在这周和下周有哪一天不方便吗?」
「嗯?都可以呀,我会为了你调整行程的。」
「咦……?」
心脏突然加速跳动。
这个人……是不是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我会为了你调整行程的。我会为了你调整行程的。我会为了你调整行程的
糟糕……骗人的吧?我该怎么回应才好。
「因为公司举办的餐会我几乎都不会参加。如果连欢迎会都不出席的话,或许就再也没有跟你一起喝酒聊天的机会了。所以这次我会尽量配合行程——咦?你怎么了?为什么一脸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
「没什么……我没事。」
我低着头以如同蚊子叫的音量低喃。说得也是……我顶多也只是这种程度的存在而已。
「总而言之——」
海鸥把椅子转向面对工兵的方向。放松紧绷的眼角露出温和的微笑:
「因为是自家的欢迎会,所以就不要担心会失败,放手去进行各方面的尝试吧。如果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就来找我商量,加油喔。」
一边这么说着,海鸥用握拳的手背轻轻敲着工兵的胸膛。
——晚上十一点。
总算结束一整天的工作。工兵坐在研究室的椅子上小小地伸了个懒腰,为了放松僵硬的肌肉,缓缓地转动自己的肩膀。
手边的工作都已完成,也做好了明天的作业准备。餐会的参加意愿表已经做好,同时发出了填表通知邮件。工作日志也写了,看来难得可以带着好心情回家了。
「室见,我差不多要准备回家了。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对面位置上的室见缓缓抬起头。
她两眼无神,外加许多散乱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室……室见?」。
该怎么形容呢?那就像是连续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的表情。
在不知所措的工兵面前,室见如同野兽一样发出了「呜呜呜」的低吼。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没有——我一点都不累。」
从那淡粉红色的唇瓣中传出压抑着疲倦的声音,室见将手摆在键盘上,以怨恨般的眼神瞪着工兵:
「话说回来,你打算丢下我一个人回家——」
「不……如果有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
「哼,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就凭你哪有可能分担我的工作。」
「那我回家了。」
「开什么玩笑,谁说你可以回去的。」
「那你是要我怎么样啊?」
室见瘫在椅子上,双脚不停地拍动着。
「啊—呜—真是的。我—好—累,好—想—睡—喔!」
「突然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
但不管怎么说,看来她真的很累……
室见突然在叹气的工兵面前放松身体。
「……决定了,我要休息一下。」
阖上笔记本电脑后站起身,她掏出钱包后小跑步到工兵的身旁:
「我们走吧。」
「走?是要去哪里?」
「便利商店,你是从御茶水站搭车回家吧,到途中为止就陪我一下吧。」
唉……
这真是稀奇。
室见竟然会带着其他人外出散心。如果是平时的她,就算累了也只是随性地倒头就睡,外出也是马上把事情办完成就回到工作岗位上,看来她现在真的很郁闷。如果工作真的那么多,分一些事情给我就好啦。
不过……如果是我能够分担的工作,老早就丢给我了吧。
工兵搔着头追上室见。
搭电梯下楼走出公司外面时,外头已是一片寂静。已熄灯的商店街里只有为了赶上末班电车的上班族快步走着。夜晚的微风使室见的长发轻轻地飘动着。
「嗯……嗯啊——」
室见大大伸了个懒腰。举起单手并挺起胸膛——嗯,果然没有80,好一点大概75,不,应该是70左右吧。
「……你在看哪里啊?」
「——对面的大楼开始改装工程了呢,不知道会是开什么?」
「嗯?反正一定是某家公司的办公室吧。因为就算在这种马路后方的巷子开店,也不会有客人来光顾吧。」
很好,成功转移话题了!
室见对这类视线很迟钝,只要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可以随我看了!
像是假装要捡东西然后从下往上偷看,或是边看文件的同时偷看胸口之类。还有就是……对了,访问完客户之后,装作要整理她脱下来乱扔的裤袜,好好地进行鉴赏等!
还是快停止吧。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就会失去身为人类的重要事物了。
再怎么说我对她这种的幼儿体型没有兴趣。我还是偏好比较成熟一点,像是海鸥那样玲珑有致的身材——
噗吱。
工兵的背部被螺丝起子刺了一下。
「好痛!你在做什么啊?」
工兵跳起来转身面向室见。这个人怎么会随身携带着螺丝起子啊?
室见皱着眉头以尖锐的视线瞪着工兵:
「你正在想些不正经的事情吧?而且是关于海鸥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那个,不是,我才没有在想着那种事情呢!请不要说那种奇怪的找碴借口好吗——」
「哼,海鸥确实是前凸后翘,所以我也可以理解你的目光会被她吸引。」
「连我的内心都摸透了吗?」
明明对别人的观看视线一点都没有察觉,为什么只要跟海鸥有关的事就会变得那么敏锐!
室见再次高高举起螺丝起子:
「海鸥可是我老婆喔,如果你对她伸出魔爪的话我可不会饶了你。」
「才不会!我真的不会啦——拜托你,请你把螺丝起子收起来!」
在工兵拚命地恳求之下,室见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螺丝起子。工兵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老婆是什么意思啊。
「……但是室见你真的没问题吗?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累,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现在我也还可以帮你啊!」
「——竟然会被你担心,看来我也差不多快完蛋了。」
室见用自嘲的语气微笑着,低垂着纤长的睫毛从鼻子发出叹息:
「没问题的,只是有太多事情要忙,再一下子就可以解决了。」
「……那就好。」
这个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依赖他人。说好听点是责任感非常强烈,说难听点就是所有事情都一肩扛下而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藤崎之前说过,工兵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支持有这种倾向的室见。但由于技术能力上的差距,现在的自己并不能充分达到帮助她的目的。
……目前只能不停地努力与进修,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了。
重新下定决心后工兵抬起头时,一个眼熟的招牌映入眼帘。
「啊——」
工兵停下脚步的同时拉住室见的袖子。
因为突然被拉住的关系,室见差点因失去了平衡而跌倒。她转过头来猛然吊起眼角:
「你在做什么啦?」
「你看看那边那家店。」
道路另一头的混居公寓二楼,有一个写着京风-海鲜料理的招牌。室见带着疑惑的表情动了动鼻翼:
「怎么?你是想去吃饭了吗?」
工兵摇摇头表示:
「我在想是不是能在那家店举办餐会。从网络上的情报来看,似乎价钱适中,店内的气氛也不错,可以先去勘查吗?」
「餐会?」
「我的欢迎会啊。」
「……喔。」
中间的沉默是怎么回事……看来她完全忘掉这个自己的指示了。
「可以的话,我希望也能听听你的意见。能请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吗?我是第一次选择这样的店家。」
「……真是拿你没办法。」
室见虽然一脸不情愿地点头,但似乎不排斥接受别人的请托,抽动着嘴角说道:
「毕竟像我这种职业级的餐会负责人,只要稍微看一下就能知道店家的好坏了。」
「是啊是啊——」
找她去是为了不要在之后被东嫌西嫌——这话就算撕烂我的嘴也不能说。但是……自称是职业级的餐会主办人也太夸张了吧。
「请问一下,你至今筹办过多少次餐会了呢?」
「一……一百次左右吧。」
「那办过最大的一次餐会总共有多少人参加呢?」
「少说也有一千人以上吧!」
「……」
连我都感到哀伤了,还是不要再继续玩弄室见吧。
走上楼梯后从楼梯往店里面看去,只见橘色的照明灯光照耀着木制的桌椅与柜台。也许是星期一的关系所以店里的顾客并不多,一走进接待处之后就响起轻轻的门铃声,穿着制服的店员也走了出来。
「欢迎光临,请问是两位吗?」
「那个,不,我们是来勘查餐会的地点。」
「好的,请问可以确认一下日期跟参加的人数吗?」
店员熟练地取出了确认预约用的活页夹……但是,我根本还没有说要预约啊……不过,目前看来这里与网站上描写的气氛没有太大的差距应该可以直接决定吧。
工兵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日期是——
「五月一日星期五,人数是……四人。」
「总共四位吗?」
「是的。」
工兵点头回应。
结果,参加餐会的成员还是室见、藤崎先生、海鸥和工兵这个标准组合。虽然也询问过SE部门的其他成员们,但因为不少人必须常注在客户的公司里,下班后的行程都很难安插进其他事情……虽然有点寂寞,但人数少比较方便调整日期,还有支付比率也比较好计算。
「预算是二万五千圆——然后在网络上看到的大放送方案还能够使用吗?就是那个饮料无限畅饮可以延长到二个半小时的方案。」
店员歪着头稍微想了想:
「该方案当然还可以使用,但现在的这个——欢迎会方案还更划算喔。无限畅饮可延长到三个小时。」
「好,那就用这个吧。」
原来有这样的方案。因为没有刊登在网络上,是最近新推出的方案吗?果然有直接来一趟是对的。
「这边有菜单可进行选择,前菜、色拉和主菜的料理可以从这里挑选。请问是要由我们来帮您安排还是要自己选呢?」
「这样啊,那——」
工兵开始扫视菜单。
原来如此,能选择的种类还满多的。光是前菜就有八种。烫菠菜、煎蛋卷、炒牛蒡丝。这样的话,那就从这里面挑——
「这个。」
一道声音突然从身边冒出。
转头一看室见靠着结账柜台指着菜单,小巧的指甲下方描绘着凉拌鲔鱼的图像:
「就决定是这个了,没有什么好迟疑的。」
她用充满自信的语气讲着。
一瞬间,我的背后感到一阵发寒。
糟糕……?我是不是做错选择了?我好像带了不该带的人来勘查了——
「那个……室见你先等一下。」
但是在工兵说出这句话之前,室见已经抢走和店员沟通的主导权了。
「那么色拉要选择哪一种呢?」
「鲔鱼玉米色拉。」
「那请问主菜呢?」
「炖白萝卜鲔鱼。」
「餐后的点心呢?」
「鲔鱼与香菇口味的法式咸派。」
「请问还有其他要加点的吗?」
「鮹鱼美乃滋和松软马铃薯披萨。」
在错愕的工兵面前,室见转过头来露出满面笑容。
她呼吸急促地用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工兵:
「樱坂,这问店真棒——我喜欢!」,
那是打从心底高兴的语气。又或者该说——她的眼中孕育着如果现在说要更改菜单,那我就马上杀掉你的疯狂气息。
呃……
工兵默默地露出僵硬的表情。
我想请问一下,为什么这家店的鲔鱼料理会如此地充实呢?主菜是炖白萝卜鲔鱼这种事情,一般来说应该不可能吧……咦?难道海鲜料理的海鲜就是指鲔鱼?
「那么就以这个方案在五月一日等待四位的光临。」
店员以充满欢欣的语气讲着。工兵也只能仰天叹息。
★
对餐会负责人来说最困扰的事情是什么呢?
没人回应是否出席?参加者对于餐饮的好恶?还是现场整体的气氛无法炒热呢?
没错,不管那一项都是很令人烦恼的问题。
但是刚刚所提到的问题都很好解决,没人回应是否出席只要打通电话直接询问就好。对于食物的好恶?只要大家分着吃就可以了。现场的气氛?不要只靠其他人,由自己来炒热气氛就没问题了。
不管哪一个都是只要靠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是——
但是现在……
世界上的确存在完全无法化解的事态。
要举个例子的话……那就是——
到了当天才临时增加的参加者。
「喂,这间店是怎么一回事啊——这座位怎么会这么狭窄——我说『樱小路』啊,这是什么状况啊。身为负责人就强硬地去跟店家抱怨啊!」
「这里真的是非常狭窄呢。不过我很开心能和女性们如此贴近……哎呀,这好像是性骚扰发言。不好、不好。啊,服务生,请再给我一杯啤酒。」
本来准备给四人用的包厢不知为何出现了六人的身影。其中四个人不用想也知道,就是藤崎、海鸥、室见还有工兵。问题就是剩下的两人。秃头并蓄有人中胡须的中年男性与长发的鹅蛋脸帅哥。
「社……社长,您要来的话只要事先讲一声,这样我们就一定会帮您准备好位置的。」
藤崎的发言让秃头男子——六本松嘟囔了一声「嗯啊?」并皱起了眉头。
「我没说过我要来吗?」
「社长,您说因为很忙所以没办法来喔。原本今天您不是预定要和B商事的宫泽部长去打高尔夫球吗?」
长发的帅哥——总务部的人事负责人以悠闲的语气回答着:
「然后宫泽部长传来联络说有急事必须取消,您就说『那就去樱坂的欢迎会吧』,整个过程大概是这样子。」
「原来如此啊!那真是不好意思。但这家店的座位还真是狭窄,『樱乃宫』,你能不能跟店员讲一下想个办法解决?」
呃……
工兵的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
餐会开始才十五分钟,包厢内已经呈现无法收拾的状态。
原本就已经很窄的座位在社长与人事负责人出现后,大家不得不以肩靠肩的方式坐着。再加上除了原本所点的套餐外,社长又拚命单点了许多的料理,所以盘子填满了整个餐桌。
室见似乎不想跟社长扯上关系,于是便我行我素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埋头于工作之中。而人事负责人则是一有机会就想要对海鸥勾肩搭背,但每次都被海鸥巧妙地闪过。
「话说回来,藤崎你最近好像还满闲的。」
社长在把啤酒杯一口气喝干后戳了戳藤崎先生,藤崎先生以惊恐心的神情倒退身体:
「您……您在说什么啊,社长。我可是一刻都不得闲,已经快要忙不过来了。」
「这样啊?但是啊……其实有件建构AD服务器的委托希望能在下礼拜交件喔。」
「请您好好听别人说话可不可以?我们现在已经非常紧迫了!到下个月初还有一个必须完成的系统——」
「抱歉你等一下,我接个电话——你好,我是六本松。喔喔,一直都很受您的照顾……是的是原来如此,真是太感谢了!订三组NAS(注:网络储存设备)吗?没问题……咦?在这个月内交件?没问题、没问题。您知道我们公司的藤崎吧,就是之前架设了邮件服务器的工程师。这工作交给他负责所以请放心,如果您希望的话,这礼拜内交件也没问题哦。哈哈哈。」
砰的-声,藤崎先生口吐白沫地倒下。刚好经过的店员发出尖叫后跑来照顾他,人事负责人在一旁看着这景象呵呵地笑着。
真可怕……
这景象宛如地狱。
当工兵背脊发寒地不吭一声时,双肩突然被抱住:
「工兵啊,你有在喝吗?」
耳朵被温热的气息吹抚着。一转头到背后就看到海鸥那娇小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从那白丝般的肌肤上散发出温暖的热气。
「海……海鸥?」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身体变得僵硬,但海鸥继续出力把工兵拉了过去。感受到背上那柔软膨胀感的工兵心跳剧烈加速了起来。
「不行喔。主宾怎么能一脸阴沉呢。要再更开心地享受才行,对吧?」
「享……享受是指——」
工兵努力地把意识从背上的柔软触感移开并环视了周围的惨状,不禁吞了口口水:
「在这种状况下吗?」
「哈哈哈,这不过只是开场热身罢了。到了送别会可是更厉害喔。送人那方跟被送的一方都开始吐露平常所累积的郁愦。」
呜啊——……
真是令人不想参与其中的情景。话说回来,像这样的餐会明明不断地上演,真亏有人还愿意参加。尤其是藤崎先生——真是太可怜了。
「对了,工兵。」
海鸥突然改变了语气,同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工兵:
「你跟立华已经到哪一步了?」
噗!
「什……什……什么到哪一步了?」
「有袭击她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工兵不禁大声喊叫后匆忙地看了室见一眼。幸好她正在专心于工作之中,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和海鸥的交谈。也许是工兵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海鸥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咦……你没有袭击她吗?」
「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啊!你怎么会想到那方面去呢!」
「在狭小的房间里跟青春年华的女孩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一般都会发生些什么男女情事才对啊。」
「请不要讲得那么逼真好不好——如果光是照着本能行动,就没办法正常过社会生活了!」
海鸥啧了一声,嘟起嘴唇放开工兵。为什么一副有所不满的样子啊……
「但是你之前不是一直很在意立华的事情吗?还跑来问我她到底几岁之类的事情。」
「那是因为室见的职位跟她的外观实在差距太大了,所以才忍不住——」
如果突然告诉你一个外表看起来像是中学生的人是你的上司,任谁都会感到讶异吧。
此时,海鸥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
「你还想知道吗?」
「说不在意是假的——你愿意告诉我吗?」
「不要。」
「我想也是……」
「但是,如果你肯去袭击立华的话我就告诉你。」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如果进展到那个地步,你就必须一辈子都陪在她身边啦。」
「一生?是要我们结婚吗?我跟室见——」
「而且都事到如今了你还在说什么啊?你明明已经强脱过立华的裙子了。」
「请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话!」
之前去DC(注:数据中心)进行作业时,我曾帮她买了件牛仔布料的工作服。毕竟穿着迷你裙在顾客面前到处爬上爬下的实在不太好。没想到会被说成这个样子。虽然当时室见的确很不情愿,但实际帮她换上的人明明就是海鸥……
「不好意思,我想要加点饮料。」
人事负责人举起单手。桌子上散乱地摆着好几个不知何时喝完的空啤酒杯。
「啊,好,是的。我马上来。」
貌似打工人员的年轻店员跑了过来,看上去大约是大学生左右的女性。或许是还不习惯接待客人,每个动作感觉都有点生疏。
「两杯生啤酒跟一杯芋头烧酒加冰,社长您要伏特加吗?一杯纯的伏特加。室见你呢?」
「乌龙茶加冰。」
那个……不就只是普通的冰乌龙茶吗?
店员稍微抬起头,眼神游移不定地重复:
「那个,生啤酒二杯和……」
「芋头烧酒加冰一杯。」
「伏特加。」
「伏特加……是……还有……」
也许是找不对应的按钮,店员拿着手持点餐机,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这个店员真的没问题吗?
好不容易点完饮料之后,店员准备将空盘子收走,但她收拾的方式实在非常危险。在杯子上面迭上盘子,然后在盘子上再把啤酒杯迭上去。不对吧,为什么会用这个方式来收拾呢?怎么想都很危险啊。难道她只是一股脑地把眼前的餐具全部迭起来而已吗?那么接下来就会发生——
店员用指尖扣住了骰子牛排的铁盘,布满油脂的铁盘在照明下闪烁着钝重的光芒。在单手已经塞满的情况下,还想只用指尖搬运那么重的东西当然会失去平衡。左手的餐具激烈摇晃,发出喀啷喀啷的不祥声响。一瞬间,餐盘与杯子如雪崩般倒塌并掉落而下,在掉落的方向之下——
……!
室见带着茫然的表情抬起了头。双手摆在笔记本电脑上,一脸错愕地微张着嘴唇呆看着一切的发生。看来她专心于处理工作还没理解到自己即将遭遇的状况,抑或是理解了却无法马上做出反应,即使杯子将直接命中头部也没有采取任何回避动作。
「……唔!」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探出上半身。也不管会不会弄翻面前的餐具,就以整个人倒向桌子的气势伸出手臂。右手在接近极限的状况之下抓住杯子。同时张开另一只手掌接住落下的餐盘。一盘、二盘、三盘。在那上方——可恶,是啤酒杯?
喀啷。
——
拚死压抑住发抖的身体确认自己的手指。
左手就有如转盘子的街头艺人般摆着一座餐具之山,好几盘的餐盘以岌岌可危的平衡方式重迭在上面。室见毫发无伤,笔记本电脑也没有受害。
「非……非……非常抱歉!」
店员惊慌失色地作势从工兵手中接过餐具,而察觉到这场骚动的店长也从店内的另一头带着湿抹布飞奔前来收拾善后。
「樱坂,你没事吧?」
不知道何时复活的藤崎先生发出惨叫般的声音跑过来。把脚底下的行李搬开,椅子也搬出包厢外,空出一个让工兵能走出包厢的空间。
「我……我没有问题,其他人呢?」
工兵放下啤酒杯的同时又看了一次室见。她难掩混乱神色地眨着双眼,但是衣服和头发看起来并没有沾到料理的样子。工兵放心地松了口气。
「啊!工兵!衣服,你的衣服!」
工兵听到海鸥提醒而往下看,下一瞬间发出绝望的低喊。当工兵整个人趴到桌子上时,衣服也整个压在料理盘上了。不管是衬衫和领带,甚至裤子的腰带扣都沾满了油污。
「这边就交给我们处理,你快去清洗一下吧。不然会染脏的。」
海鸥利落地脱下工兵的外套并用湿毛巾按压。在催促之下,工兵把剩下的餐具放下走出包厢。照着指示牌来到店里的最内部——洗手间里。因为是礼拜五晚上,所以店里的客人非常多,擦身而过的人都不停地偷瞄他衬衫上的油污。
真是的……这是哪门子的欢迎会啊。
带着差点就要哭出来的心情进入洗手间。把领带跟腰带都脱下来并打开水龙头,洗手间内回响着哗啦哗啦的水声。工兵用湿毛巾清掉比较显眼的油污,同时将领带仔细地清洗过一遍。
——
话说回来,为何海鸥要那么样拚命地撮合我跟室见呢……
工兵歪着头想着。
今天这种情况应该只是开玩笑而已吧。海鸥之前也说过希望我成为室见的朋友,希望室见多交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玩伴,或是能够在假日和下班后一起相处的人。
那语气仿佛在说室见只在公司建立人际关系,对她而言没有所谓的外在世界一样。
……就算是没有这么一回事,为什么海鸥会如此照顾室见呢?为了她放弃休假、注意她的健康状况、有时还主动送她回家或是去接她上班,无论公私场合都全力支持她的生活。应该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友情或同情,一定有着更深层的理由。
其实是——姐妹?
脑中浮现这个想法后马上就自己摇头否定了。
、不对不对,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这样。不管是外观、给人的印象、或是五官之类,没有一点相像的。更何况若是亲人的话,明明上班地点都是相同,何必各自独居并分别上、下班。
算了,就算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
关掉水龙头把领带放在烘手机出风口前烘,接着是衬衫。腰带则用湿纸巾轻轻擦拭干净后重新系上。
确定大致上都已经弄干后,工兵走出洗手间。
必须赶快回到座位上。主办人在那个情况下不在场实在是很不恰当。社长似乎本来就不满意这家店的态度,如今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工兵将手帕收进裤子口袋,正准备回到走廊上的时候……
工兵看到了那个。
有个女孩子抱着膝盖坐着。
细瘦的双手环抱着大腿压在胸口上。服装是十分宽松的连身洋装以及牛仔外套,中长鲍伯头的发丝散落在纤细的肩膀上。她将额头顶在膝盖上,让工兵无法看清楚容貌。但是依照体型跟气氛来观察,感觉上应该是跟自己同年龄,或者稍微小一点的女孩子。
她直接蹲坐在洗手间入口的旁边,几乎堵住了狭窄的通道,导致工兵无法绕过她向前进。
工兵仔细地从上方观察她。
这是……
这女孩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蹲坐在这种地方呢。
在前往洗手间的途中耗尽全力?但是女厕在男厕前方,应该没有理由会跑过头蹲坐在这里。
更何况她的左手还拿着账单,只是来洗手间应该是不用拿着这个才对。
工兵歪着嘴角搔着鼻头。怎么办,该不该出声搭话呢?很明显地这个人已经喝醉了,万一被缠上可就麻烦了。工兵一面思考一边四处张望,但是等了一段时间却完全没有看到店员的身影。
工兵只好蹲下开口询问:
「那个……你还好吧?」
女孩子听到工兵的耳语,身体稍微摇晃了一下,留着中长鲍伯头的脑袋瓜稍微抬起,用迷蒙的眼神补捉工兵。美丽的——琥珀色双眸,看似没有化妆的脸颊带着轻微的朱红,娇小的鼻子和嘴唇,以及浑圆的轮廓衬托之下,这个女孩子给人一股小动物般的印象。
她有些疑惑地地瞇起了眼睛:
「你是谁?」
「是……谁呢。」
工兵觉得就算报出姓名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或许是对工兵的回答感到不满,她马上再度伏下脸庞:
「妈妈教我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说话。」
「——」
真麻烦……
没有比跟喝醉酒的人沟通更累的事了。工兵叹了口气,调整语气再度对她说道:
「我知道了,只要说出名字你就愿意听我说话吗?」
女孩子点了点头。
「我叫樱坂工兵,是在这附近上班的上班族。这样行了吗?」
「我不认识叫做樱坂工兵的人,所以不想跟你说话。」
「真的是有够麻烦!」
我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不行,对喝醉的人发脾气也是无济于事。
干咳一下镇定心情后,工兵再次低头看向女孩。她抱紧双脚,再度把脸埋进了膝盖之中:
「够了,请不要再管我了,没有人需要我。我就像是数字电视的遥控器上所附的蓝、红、绿、黄四色按钮一样,就算它们都消失在遥控器上也没有人会感到可惜。」
「不,我觉得会用到那些按钮的人应该挺多的——」
「你是说我的存在比四色按钮还不如吗?请不要开玩笑了!」
「为什么你会发脾气啊?基本上我是在鼓励你——?」
你到底是希望别人鼓励你,还是希望别人不要鼓励你啊。
她再度把身体缩得更紧,同时还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啊……不行,我已经完全不行了,已经筋疲力尽了。不管我多么认真地花费心力在工作上,周围还是只会对我挑三拣四,完全不承认我的努力。我只剩下寻死一途了,只要我一死他们就会知道我的存在是多么重要。」
「但是,你现在死在这里,只会被当作是急性酒精中毒……」
「请不用担心,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把笔带在身上。只要在这里留下临终前的讯息,就能够告发那些无情的客人与同事了。」
女孩子快速地在账单上写下某些讯息后把它丢在地上。
工兵皱着眉头把账单捡了起来。
犯人是樱坂工兵。
「为何会是我啊!」
工兵把账单摔在地上后狠狠瞪着女孩子看,但她似乎已经把工兵的存在忘得一乾二净,缩成一团。也许一半是为了赌气,她用力地抱紧双脚,展现出不动如山的架式。
……
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没办法,只能诉诸力量将她拉回座位。外观看起来相当纤细,顶多就是硬把她抱起来即可。
「我说你啊——」
正当工兵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打算出力时……
「啊!原来在这里,真是拿你没办法。」
一道人影伴随着低沉的女性声音出现在走廊上。
工兵抬头便看到一位身形饱满的中年女子站在那里,戴着金框眼镜,身穿条纹花纹的衬衫式洋装,深蓝色的裤子搭配白色运动鞋。体型上偏向丰满,真要说可以算是肥胖体型。但是她的动作非常灵敏且豪迈。中年女子抱住女孩的肩后,毫不费力地扶着她站起来。
「哎呀,真是的。竟然醉成这样。喂,你还能走路吗?要回去啰。因为你把账单拿走,大家没办法回去正吵得天翻地覆呢。」
「……呜喵。」
「看来是不行了,我就直接送你回家。稍微振作一点吧。」
中年女子重新支撑住女孩后看向工兵,露出洁白的牙齿对他微笑:
「真是抱歉啊。这孩子就跟你看到的一样酒量很差,明明喝不了多少却又喜欢喝酒所以马上就醉倒了。平常我们都会好好看住她的,今天才稍微一分神,她就不见了。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
当工兵点头示意时,中年女子已扶着女孩走出去。工兵抓了抓太阳穴目送她们离去的背影。
……她们是同事吗?
看起来是职场新进员工与中间管理职的感觉。不管是哪个公司都非常辛苦啊,被强迫接受极度不合理的要求,如果没办法完成就会被客户痛骂——相较起来,我们公司算是相当不错了。不管再怎么忙碌也不会有人自暴自弃到那种地步。大家虽然嘴巴上抱怨归抱怨,但也都还是活力十足地完成工作。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后,工兵才突然惊觉情况不对。不行啊,樱坂工兵,你快振作点。你所待的公司可是黑心企业、DQN(注:源自电视节目《目击!DQN》,内有许多缺乏常识的举动,故引申为脑残、脱线等负面形容词)公司喔。怎么可以习惯这样的状况,怎么可以因此而沉浸在优越感之中呢。就在他拚命摇头甩去脑中的各种杂念思绪时……
眼角余光突然发现了发光的物品,往下一看只见一只女用手表掉落在地板上。细长的茶色皮带与黑色的文字盘,深黄色的秒针随着时间流动滴答滴答地作响。
(……这是,那个女孩子的吗?)
不小心掉在这里了吗?真是个到了最后都还要别人照顾的家伙。
等等就交给店员保管吧。工兵将表面的灰尘拨了拨后放进裤子的口袋里。
确认没有其他遗失物后,工兵快步往走廊前进。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回到座位上,发现现场气氛相当诡异。
狭小的包厢里没有社长与人事负责人的身影。散乱的餐具也都完全整理干净了,房间内恢复成令人能够放松心情的空间。但现场的氛围却异常沉重。海鸥与室见两人隔着桌子对坐着。室见嘟着嘴巴一副非常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低头闹别着扭。一旁的藤崎先生则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新坐好后向藤崎先生询问。藤崎先生那对在眼镜后的细小眼睛游移不定:
「那个……稍微有点问题,该怎么解释才好。就是海鸥她……生气了。」
「海鸥吗……?」
真是令人感到意外。提到海鸥的话,她一向都是给人随时保持微笑的印象,而且也从来没看过她发脾气。现在看起来也是很心平气和地坐着……真的有在生气吗?但现场气氛的确很凝重,室见看起来也是十分坐立不安的样子。
「立华。」
海鸥用平静的语气和她交谈: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吧,在餐厅里面使用笔记本电脑是很危险的。也许会被饮料泼洒到,也很有可能会被喝醉酒的人四处挥舞的手脚乱打到。我今天也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吧,如果有工作就先暂时离席。」
「……」
「刚才是因为工兵帮你接住了所以才没酿成惨剧,但刚刚只要再差一点点,你就可能会因为掉下来的啤酒杯或餐盘打中头部而受重伤了喔。」
室见缩起肩膀:
「我……我本来打算闪开啊。只是在闪开之前樱坂就帮我接住了而已。」
「你根本完全没察觉到吧?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工作上,连身后有个店员都没发现。」
一针见血,这句话让室见的身体缩得更小了。海鸥的眼神变得更锐利:
「更何况今天的这场餐会原本应该要由你负责吧?而你却全都推给工兵一个人去办。料理也都只点自己喜欢的食物。你也太欠缺身为先进的自觉了吧?而且还害工兵弄脏衣服。」
呜哇……
海鸥毫不留情地教训室见,室见脸蛋愈见扭曲,感觉已经快要哭出来了。看到这副情景,工兵忍不住拉了藤崎先生的袖子:
「能……能不能请你想个办法处理一下这个状况?这实在让人超级坐立难安的。」
「不……不可能,这种状况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处理。樱坂你才应该想想办法,会变成这样怎么说都是因为你啊。」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的确最直接的原因可能是我没错啦。但是一开始决定要让室见当负责人的不就是藤崎先生吗?
「那……那就请社长想想办法吧。社长他们是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好像说想到有急事……刚刚已经回去了。」
竟然逃跑了!
真是受不了,这个公司里不管哪个上司都是这副德行……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来解决了。
深呼吸、吐气、心平气和……好……
「那个,海鸥。其实不用那么在意我的事情啦。」
「抱歉,我现在正在讲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请稍后再说。」
「……是。」
我缩起了肩膀沮丧地退了下来。
好可怕……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用那么心平气和的语气怎么有办法发出如此强大的魄力。这个大姐绝对是混道上的吧。
「总而言之,继续在这里讲这种事情只会让工兵他们更不愉快而已,我们先离席吧。立华,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
「咦……」
「把计算机收起来。藤崎先生,可以帮我拿一下立华的包包吗?」
室见的肩膀开始颤抖,仿佛被猛禽追得无路可逃的小老鼠一样。过去到底是遭受过怎么样的对待呢?她小巧的脸庞完全失去了血色。
——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
「请……请你等一下。」
我在站起来的同时提高音量讲着。海鸥她往这里看了一眼之后露出了平淡的微笑:
「有什么事吗?工兵。」
「呃……那个社长他们也已经回去了吧?难得的欢迎会如果变成跟藤崎先生两人独处,我觉得还挺寂寞的。」
海鸥慢慢转过身来。眼中带着沉重的色彩:
「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别把立华带走是吗?」
「不……不是……我希望不只是室见,海鸥你也能一起留下来就更好了。大……大家一起喝酒一定比较愉快嘛。」
喔喔,声音开始发抖了。好厉害,因为过于恐惧而没办法讲话这种事情真的存在耶。回过神来连手掌心都是汗水了。工兵咕嘟地咽下口水:
「而且最近室见真的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在这种时期还麻烦她抽空参加这个欢迎会,就算带着一点工作进来处理也是不得已啊。还有这次的负责人也是因为我自己想要试试看,所以才会接下来——」
「樱坂……」
室见惊讶地瞪大双眼。
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这样讲了。可不要真的以为我是自己心甘情愿去当什么负责人的喔。
海鸥目不转睛地盯着工兵,过了一会儿,表情和缓了下来,并轻轻从鼻子叹了一口气。坐下的同时把双手交迭摆到细致的下颚上:
「是这样啊……嗯,我懂了。」
她终于了解了吗……太好了。就在胸中一块大石正要放下的瞬间,海鸥突然这么讲:
「原来最近立华会这么样任性的原因,就是工兵太宠她了。」
……咦?
预料之外的台词让工兵不禁眨了眨眼睛。
咦?什么?怎么回事?
海鸥稍微地抬起头,冰一般的眼神贯穿工兵。一股强烈的寒气传上工兵的背脊,跟之前完全不同性质的压力冻结了工兵的思考。
海鸥的嘴唇轻轻咧开:
「工兵,我希望你跟立华能够更加地亲近。但是啊,更加亲近跟毫无条件地宠她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为了能够让立华可以更加独立自主,如果她做错事了就更要好好地指责她才行。像你这样不管她提出多么任性的要求都照着她的话去做,只会让立华变得更无法独立而已。」
「……」
海鸥的言语化为利刃不断地突刺工兵的意识,几乎让工兵忘记该如何呼吸,只能伫立在那无法动弹。过了一会儿海鸥叹了一口气:
「——不过,突然讲这种事情,想必你也一定不会接受,而且我讲话的语气似乎有点高高在上,所以就用更简单易懂的方式来做出结论吧。」
「结……结论……?」
「是让我把立华带走呢?或者是就照工兵所说,大家都留下来继续进行这样欢迎会?」
海鸥从容地露出微笑,并把烧酒的瓶子拿了过来。
用大拇指把瓶盖打开,并把冰块放进杯子里:
「单纯用拚酒来一决胜负如何呢?工兵的酒量似乎还满不错的。而醉倒的一方也就没办法抱怨对方的行动,所以十分合理对不对?」
「我……我的酒量没有很强啊。」
「是这样吗?今天看你也喝了不少,可是脸色却完全没有变化。我想你应该可以跟我来场不错的对决才是。」
冰块响起清脆的锵啷声。海鸥微倾着头把杯子推给工兵:
「对我来说什么结果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不跟我一决胜负,我就直接把立华带走。就交给你来做决定吧。」
「……」
怎……怎么演变成这样奇怪的状况。
脖子上流下一道冷汗。
我本来只是想要稍微缓和一下现场的气氛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好像黑道之间拚胜负的状况呢?我转头看向藤崎先生希望能够求助于他,但是藤崎先生只是持续不停地摇摆着他那发青的脸庞。
——怎么办?
老实说我自己根本就没有庇护室见的道理。海鸥所讲的话都是非常正确的理论,甚至完全表达了工兵的心情。反正也没办法恢复原本热络的气氛,更没有理由为了要跟她赌一口气而来继续这场餐会。
但是——
室见已经消沉到会令人觉得可怜的地步。纤细的肩膀看来比原本更细小,现在也是好像就要消失般地缩成一团。
……
看起来实在是太让人不舍了。就像先前对海鸥所讲的,最后决定要接下餐会负责人职责的是自己,而室见已经忙得半死这也是事实。就算是要给她一点教训,这已经做得太过头了。
工兵紧咬住嘴唇。
好,决定了。
「我了解了,这个对决我接受了。」
「樱坂——」
「樱坂?」
室见与藤崎同时提高了音量。
海鸥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OK,那就来决定规则吧。要喝的是这种烧酒,喝法是加冰块,同时倒满后等两人都喝完再马上倒下一杯,当其中一边投降或醉倒的时候就分出胜负了。了解了吗?」
「我懂了。」
相当单纯的规则。不喝啤酒而是烧酒这点也很好。因为酒精度数高,马上就能分出胜负。
当海鸥拿起酒瓶后马上熟练地倒满酒杯,并把酒杯拿起摆到大约跟眼睛同高的位置。于是工兵也不发一语地拿起另一个酒杯。
「那么……」
正把嘴唇贴上酒杯的瞬间,海鸥喊了声「等等」。她的眼中亮起恶作剧的光辉:
「既然机会难得,那要不要再打一个赌呢?我跟工兵之间没有任何交易,光是这样实在没办法炒热气氛。」
「炒热气氛……」
毫无紧张感的发言让我敌意消了下去。
什么嘛,虽然讲了一大堆有的没有。但这个人明明就很享受餐会的气氛嘛。
也许其实是已经醉了也说不定?现在她不是生气而是单纯缠着要别人陪酒之类——
工兵挺身顺势而行:
「好啊,那要赌什么呢?」
「这个嘛——」
海鸥的视线稍微绕了一下:
「如果是我赢了的话。你就要完成我一个愿望……这样你觉得如何?」
「是什么样的愿望?」
「那先保密,就当作是分出胜负之后的乐趣吧。」
「……不行,那对我来说风险也太高了。讲极端点,像请一年份中餐这种我可没办法。」
「没问题、没问题。不会是那种愿望。嗯,这样吧。我的愿望不会造成你在金钱上或是时间上的任何损失。这样如何?」
……?
这样算是打赌吗?
我虽然有些迟疑,还是点头同意:
「我知道了。那如果是我赢的话呢?你也愿意完成我一个愿望吗?」
「虽然那样也不错,但突要你说愿望,你也很困扰该提什么吧?所以呢——」
海鸥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看了室见一眼:
「工兵你想要问的事情,我无条件告诉你一件如何?」
……!
心跳突然开始加速。
什么都可以问?
那就代表——关于室见的生平我也可以询问了。
她那充满谜团的经历、实际年龄与海鸥的关系,只要赢了这场对决就能全部知道。也就是可以公开的意思了。
工兵咽下口水。虽然一瞬间有想到不可以把他人的隐私拿来当赌注,但强烈的好奇心已经凌驾于罪恶感之上。
「可以啊,之后你可不能反悔喔。」
「那是当然。」
「那么——」
拿起杯子轻轻地互碰了一下之后,双方一口气就把杯里的内容物喝干。
……呜。
够呛。
强烈的酒精味充满了整个鼻腔,喉咙有如要燃烧起来般炽热。说来这酒会不会太过强烈了?三十度,不,也许有四十度以上了吧。这种入喉的感觉可不是一般酒类可以比拟,如果正常地继续喝下去马上就会醉倒。
但是——
工兵在内心窃笑着。
我自己可不会去挑战毫无胜算的对决。在店员引发事故之前,工兵就已经偷偷确认过参加者全员的饮酒量了。把藤崎先生已经喝掉的量当作标准——也就是1来计算的话。社长是3,人事负责人是0.8,而海鸥大概就是2左右。最后……自己大约是0.5。大约是其他人的一半,跟海鸥比较起来不到她的四分之一。这是由于身为负责人必须随时留意周围而不能尽情地喝,不过这在现在的状况下很明显是个优势。而且自己几乎没有因为喝酒而出丑的记忆,不知是因为肝脏很强,又或是对酒精很迟钝呢,总之即使比别人多喝一倍也没问题。当然感到不舒服或者宿醉之类的情况还是会有,但从没有因为喝太多而失去意识过。虽然不知道海鸥的酒量,但现在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好,下一杯——
擦拭了一下嘴角,正打算再次把酒杯倒满的同时……
「樱……樱坂!」
室见一脸惊恐地跑来用力抓住我,看来她的思考终于追上事情的演变了,端正的五官因为恐惧而有点歪曲。
「你你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要跟海鸥比酒量……」
「没问题的,室见。别看这样我可是——」
「对手是海鸥的话,就不可能会有没问题这个词啦——」
……咦?
室见仿佛冻僵般身体颤抖着,纤细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肩膀:
「以前,海鸥曾经到带我去六本木那里的酒吧。看起来就是价格不低的店面,但海鸥却说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当时大概是傍晚左右的时间,当我们稍微喝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有一群男人跑来跟我们搭讪,说要请我们喝酒。」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在我还无法察觉室见提这个的用意时,她继续说:
「想必是想把我们灌醉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吧。当时我跟海鸥说『很危险,赶快离开吧』但海鸥却不听,并对那些男人们提出了条件。」
「第一,酒钱全部都由他们来出。第二,每当海鸥喝一杯他们之中的某人也要干掉一杯,对方可以由全部的人轮流喝,总之只要有人喝掉一杯就行了。」
工兵开始不寒而栗,在这个时间点工兵其实已经大概察觉到故事的结局了。
「结……结果怎么样了。」
工兵不得不提问,也许只是自己猜错了,或是自己想太多而已。但是室见的话却下达了残酷的判决:
「那些男人其中一半因急性酒精中毒被送到医院急救,剩下一半把钱包丢下就逃跑了。」
唔。
「即使这样海鸥她还是继续不停地喝,将店里的酒都喝光了。最后店长出来哭着道歉,一边把我们赶了出去。」
……
「无可奈何地我们只好往隔壁的店家走去,但好像是因为已经互相联络过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关店状态。好不容易找到还开着的店,但对方刚好正在准备关店,于是哭喊的店员与打算强行入店的海鸥就形成了一副地狱景象。」
真的假的……?
「最后总算决定要回家了,但你知道海鸥在最后说了什么吗?她竟然带着满脸微笑说出『你看,这样喝酒很便宜对吧』这种话。」
全身在一瞬间都起了鸡皮疙瘩,工兵往海鸥那边看去。她手上拿着杯子露出嫣然的微笑。为什么呢?我突然觉得她是个充满谜团的怪物。
室见抓住工兵的手腕:
「你……你有多会喝酒我是不知道,但这种对手不是普通人可以赢过的。所以趁现在还不迟,先道歉再——」
「不行喔,立华。还有工兵也是。」
海鸥温柔的声音打断了这段对话。
她摇了摇手中的杯子:
「我对工兵提出对决,而他也接受了,在这时间点契约已经成立。工兵已经踏入无法回头的界线,我不允许他中途退出。我希望工兵能痛苦挣扎地陪我喝到最后——好吗?」
好?才不好咧——!
这规格也太超乎想象了——本来以为是要猎狐狸,结果却是被派去与战车进行战斗。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赢过可以喝干整家店酒库的怪物啊。
但是海鸥毫不留情地倒满下一杯。工兵在对方气势的压迫下跟着干了。接着再一杯、二杯、三杯。
——
接下来又喝了一阵子,但海鸥的脸色却毫无变化。她就像是个全身由机械组成的人偶般平淡地把酒消耗掉。没多久后酒瓶就见底,按下桌上的招呼铃叫来店员。用送来的新酒重新开始对决,一杯、二杯、再一杯——
「樱……樱坂你还好吧?你的左眼跟右眼好像在看着不同的方向。」
「咦?真的吗?没问题的。只不过是视界比平常宽广了点,应该是还可以的。」
头部很沉重,就好像额头跟脸颊下方被塞了铅块一样,也没办法保持平衡感。工兵硬是将眼看着快要失去平衡的身体维持住。
「对了,关于刚刚的赌注。」
海鸥以平静的语调说着,同时在杯里加入冰块用搅拌棒搅着:
「虽然有点早,但我要在这说出我的愿望。」
「……是什么呢?」
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句沙哑的声音。喉咙很痛,热气充满麻痹的食道跟气管。在已经出现迭影
的模糊视线里,海鸥微笑着说道:
「工兵,我希望你跟立华接吻。」
啥?
意识化为一片空白。
等一下……那个,她说什么?
室见比工兵早一步恢复神智,她喀哒一声把椅子顶开,猛然站起来:
「什么?你……你……你在说什么?海鸥。你在开什么玩笑?」
「咦?骗人,你不想吗?立华你最近不是才问过我『接吻是什么味道呢』这问题吗?」
「……?才……才……我才没有讲过那种话!就算真的有讲过类似的话,要我跟这个家伙,那个,接……接……KIKIKIKI。」
说不出口也无法说出口。
结果就成了战队节目里出现的小啰喽会发出的奇妙叫声。
室见满脸通红地大力跺着脚。
「总……总之就是不行!这种事就是不行。这家伙是我的部下!那种事情不行啦!」
但是海鸥缓缓地摇摇头:
「立华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我跟工兵的比赛。工兵只能遵从约定夺走立华的嘴唇。就算是要用强硬手段硬压上去也在所不惜。」
「硬……硬压上去……?」
「而且机会难得,干脆连舌头也一起伸进去吧。」
「咿?」
室见的混乱状态光看就让人于心不忍,嘴巴就像金鱼般一张一合,而视线也完全游移不定。
她最后抓住了工兵的肩膀,用尽全力激烈摇晃,一边用那充满凶光的眼神狠狠瞪着工兵:
「你……你拚死都要给我赢——如果输了我可不会放过你——懂了没!」
「那个……我已经差不多要到极限了。」
「懂了没!」
「……是。」
在被半强迫之下回答后,继续进行对决。
拿起杯子一口气把它喝干。瞬间,跟至今完全不同的冲击直接袭击脑门。就像头壳中有个大钟直接响起的感觉,连接意识的细绳也好似快要四分五裂了一样。
糟……糕。
工兵拚命地把化为黑暗的视界拉回正常。
他低着头拚命喘气……混蛋,为什么我非要遭受这种对待不可。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我应该才是被害者,需要关心的那一方吧。
工兵虽然不停地悲叹自己的命运,但回过神时心中已经诞生完全相反的感情……可恶,从别人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我一定是蠢翻了。装好人帮室见说话,然后站上别人的擂台一决胜负,最后只能得到残酷的败北。真是个十足的丑角,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那真是太逊了。
咚。
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他用往上瞪视的角度看着海鸥:
「下一杯——继续来吧。」
海鶠睁大双眼低声赞暵,她带着微笑再次把酒杯注满:
「工兵你还真是努力,我可能有点小看你了。」
「因为是上司命令,都被说了不准输了。」
他带着粗哑的声音把杯中物一干而尽。海鸥也配合工兵的动作把酒一饮而空。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下一杯的酒被装满。身体发出了惨叫——工兵无视此一警讯举起了酒杯喝干:
「我说海鸥啊,你为了室见而在这里训话训了半天。但赌注的内容却是这种愿望。这样子不是很矛盾吗?我觉得你根本就一点都不重视室见吧。」
一伸出杯子,内容物就马上被补充完毕。工兵也把海鸥的杯子给倒满,两人一起把嘴贴上酒杯一饮而尽。
「当然很重视啊。我觉得与其让立华的初吻被来路不明的奇怪男人抢走,那还不如就献给你还比较好。」
咕噜。
「能对此做出判断的人是她本人,不是海鸥你。」
咕噜。
「当本人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的时候,从后面推她一把也是必要的。」
咕噜。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这都应该由自己思考后,再往自己认可的道路前进。」
咕噜。
「不是任何人都有办法自己决定自己该走的道路的。也是有那种不推他一把就只会停留在原地的人。」
咕噜。
「那至少也等到对方说出希望你推他一把之后再去推。没受到委托就随便这么做,就只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而已。」
咕噜。
……已经渐渐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讲些什么东西了。为什么会拚命坚持这样的论点呢,我啊?明明对于室见要跟谁接吻,我其实都觉得无所谓啊。
视界扭曲了,光线发生曲折,色彩也混合在一起,一切都变得有如前卫抽象画般的景象。眼前这个漩涡应该是海鸥吧?咕噜咕噜地回转,中心则闪烁着太阳般的光芒。
「看来差不多是极限了。」
声音从天花板贯注而来,周围四处都飞舞着金色的羽毛,毁灭之风也在此时吹起,柱子、墙壁有如麦芽糖般扭曲,吸入漩涡的中心点。极限——世界的末日、一切的终结、回归于虚无。
「工兵你已经很善战了,感到自豪也没问题,以我为对手竟然能缠斗到这种地步,所以已经够了。放下杯子、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吧。」
——
「嗯……什么?你说什么?」
「……还……以。」
「?」
「我还……可以。」
把意识强制重新启动,用意志力将充满噪声的思考控制住的工兵把脸抬起。杯子被他推到一旁,把整瓶酒拿近自己,嘴角高高翘起:
「有件事——我忘记说。」
工兵对漩涡的中心讲着,对方好像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将了一军而沉默不语。工兵闭上了单眼,浮现左右不对称的扭曲笑容:
「我啊——其实意外地很不服输喔。」
工兵说完的同时将酒瓶拿到嘴边,一口气将酒灌入口中。
世界从此陷入黑暗。
★
有蚊虫飞舞的声音。
滋滋的扰人振动声,又低又长在远方响着。工兵闭着双眼用手在耳朵旁挥舞。但声音却没有消失。是多心了吗,音量反而慢慢变大了。
……
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看见的是天花板,白色的石膏版因为灰尘与香烟的烟熏而显得有点肮脏。古老的日光灯微弱的光芒一闪一灭着。
滋滋。
原来声音是日光灯管发出来的……不是蚊虫啊。工兵揉揉眼睛让上半身坐了起来。
看来自己似乎是睡着了。臀部底下有着很眼熟的沙发椅,墙边则有果汁贩卖机,这里是……
公司的休息室?
「好痛。」
用手按住了额头,好像被钝器殴打般的疼痛在脑髓内回荡着。这头痛是怎么回事……话说,为什么我会在公司里头啊。
……
意识混浊不清。我想想……昨晚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觉得好像被卷入了某个不得了的事件里头。处理故障……?作业?不对——
「……」
调整呼吸让身体平静下来。记忆也跟着慢慢复苏。没错,我跟海鸥在拚酒,然后就——
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手机。时间是早上八点,日期是——餐会的隔天。
真糟糕……
我完全醉倒了。不但不自量力地拚酒,最后睡倒了还被送到公司来吗?……真是逊到极点了,跟别人互呛到那种地步,最后却是落到这种下场。
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必须好好道歉才行。对海鸥也说了许多失礼的话,就算只是在聚餐时发生的事情,也要好好作个了断才行。
工兵按着抽痛中的头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在走廊上。正当拿出钥匙卡开锁,准备走进系统工程部门的这时候……
「啊,樱……樱坂先生?」
……耶?
门的另一头站着表情僵硬的藤崎先生。银边眼镜后方的细小眼睛混乱地四处张望:
「您……您醒了啊。我正想到也差不多是该去叫醒您的时候了,是不是让您久等了呢。真是抱歉。要不要来杯提神的咖啡呢?还是要帮您准备早餐?」
「你……你在说什么啊,藤崎先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如……如果您想要的话,我可以去帮您买红豆面包——」
「不,我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实在是搞不懂。而且他刚刚是怎么叫我的?樱坂……先生?
藤崎先生因恐惧而缩着身体,过一阵子后才慢慢地抬高视线。似乎是从工兵的反应中发现了什么,于是紧皱眉头试探地问:
「难道说……樱坂,你恢复正常了吗?」
「恢复正常……是什么意思,我难道做了什么吗?」
「你不记得了?」
藤崎先生似乎很意外。
工兵加深眉间的皱纹:
「有什么记不记得……我最后,不是把整瓶酒一口气喝干后就倒地不起了吗?不是藤崎先生把我搬到公司来的吗?」
愈说愈觉得不安。咦?不是吗?难道说在那之后拚酒对决还继续进行?
藤崎张望四周后靠近工兵,放低音量用只有工兵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樱坂你确实一度倒地不起。但之后却又突然起身醒来,然后把追加的瓶装酒一瓶接一瓶地喝光。」
……咦?
「还说从现在起这里的酒全部由自己喝掉。不会分半点给海鸥喝,所以是我赢了这种话。随后还叫海鸥在一旁陪着倒酒,一下子又叫我分配料理,连打工的店员被你痛骂说手脚不利落等,简直是闹翻天了。」
咦……咦——
「最后还开始说要把社长叫回来,由你来教导他身为领导者的正确态度,所以大家只能拚命安抚你。这下子好不容易散会了,后来你却又开始说不想回家,要马上回公司开始工作等,没办法只好解除公司的保全系统,让你昨天跟我一起睡在这里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工兵不停冒出冷汗,全身的体温也剧烈下降。叫海鸥在一旁陪酒?我?竟然还可以继续活到现在。不……比起这些有件事更加令我在意,刚刚所讲的过程都欠缺了某个人物的信息,而她明明就是这次事件的中心人物。
「室……室见她怎么了。」
当我这么一问,藤崎先生的脸开始扭曲,紧咬着嘴唇很悲痡地移开了视线:
「她的部分……我想你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为……为什么?难道我对室见做了什么吗?」
藤崎先生摇摇头,带着沉痛的表情压低脸孔:
「她非常勇敢,即使面对狂乱的你,也还是试图挺身出来阻止你。但终究是太有勇无谋了,没两下就反过来被抓住坐到你的膝盖上,然后就这样被强硬地……」
「强硬地……怎么样了啊?拜托你不要断句断在这种地方好不好!」
「我实在是很难说出口。那么……残忍地——」
「残忍?」
「边哭泣边惨叫的她实在太可怜了。」
「咿啊————」
工兵发出惨叫,把背贴上墙壁。他一边摇头同时用变调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这……这不是真的。我才不是那种人……」
「酒是会改变人性的,樱坂。总之这件事就藏在我们心中,让它公诸于世也不会有任何人获得幸福……好吗?」
拍了拍工兵肩膀,藤崎先生摇着头回到办公室内,关上了门。工兵只能倚靠着墙壁拚命支撑着随时会滑落的身体。
开……开玩笑的对吧?是故意夸大的对吧?没错——一定是昨天给藤崎先生添太多麻烦,所以他才故意这样子吓我来反击而已——
「樱坂?」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转头一看,走廊的转角上有个娇小的少女站着。蓬松的长发跟眼角略为上钩的大眼睛,仿佛随时会折断的纤细手脚以及有如花瓣般的樱唇。
「室……室见。」
在呼喊她的瞬间,室见眼中明显带有恐惧。接着她带着僵硬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转头就跑。
「等……请你等一下!也不用看到我就马上逃跑吧!」
「不……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禽兽!鬼畜!你不是人!」
禽……禽兽……
-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几乎要昏倒了。那么,藤崎先生说的都是事实了。自己对惨叫痛哭的她做出粗,暴酌举动,一定要道歉才行。不管能不能被原谅,总之只能全力对她做出补偿:
「冷……冷静点室见,我已经恢复正常了。可以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那个……我完全没有昨天的记忆。」
工兵抓住室见的手拚命解释。室见抬头看着工兵,宝石般的瞳孔充满大颗的泪珠:
「你不记得……了吗?」
工兵点了点头。室见的表情变得歪曲,娇小的脸庞渐渐染上愤怒的神色:
「你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之后却说不记得了?你真的忘了你做了什么吗?」
「……是……是的。」
砰的一声我的胸口被推开。在手被甩开之后,肩膀再一次被强大的力道撞飞。室见用充满怒意的表情瞪着摇摇晃晃的工兵:
「我是那么相信你!相信着只……只……只有你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面对充满悲痛的告发之语,工兵只能垂头丧气地低头不语。室见将牙齿紧咬到发出声响地移开视线:
「那我就告诉你吧,你抓住我之后硬是把我抱到膝盖上坐着。」
「……」
「不但把我的手弯到身后,还抓住我的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唔。
「还用绕到我前面的那只手捏住我的鼻子。」
……
什……什么?
咦?鼻子?
室见带着发抖的肩膀大声说着:
「在我忍不住张开嘴巴的时候,把青椒丢了进来!」
……
一阵沉默造访两人。
工兵歪起了头:
「……然后?」
「然后?然后什么?我……我可不是在自夸。我从小时候开始已经有十年以上没有吃过青椒了喔。而你却强迫我遭受这种对待!难道你都不觉得可耻吗?」
「……可是,怎么说偏食都是不好的。不要说青椒,我觉得你也该吃吃杏鲍菇跟其他香菇才对。因为那家店用的食材其实相当不错。」
「杏鲍菇跟香菇?你……你是真的想杀了我。到底是对我有什么怨恨,才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在又哭又喊的室见面前,工兵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虚脱感……搞什么鬼啊,差点吓死我。
此时想起藤崎先生那沉痛的表情。可恶,那个人果然是只狸猫。明明知道却还是用会让人误会的讲法。
「总……总而言之不准你再喝烧酒了!也禁止喝超过平常所喝的量,拚酒对决这更是想都不要想!」
直接下达结论的室见就这样走过工兵的身边,但马上就好像想到了什么而转过身来:
「对了,樱坂。」
「……是?」
室见板着一张脸看了看四周。确定走廊上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场之后,用正经八百的表情对着
工兵低声说着:
「等……等现在的工作解决掉之后,我会认真地当负责人——举办你的欢迎会啦。」
咦……?
预料外的发言让工兵只能不停眨眼。等到想询问之时,室见已经走进门回到办公室里头了。
门扉关闭的声音响起,工兵沉默地看着室见消失的背影。
那个……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她自己独特的反省与谢罪的方式?因为这次把许多事情都推给了工兵,所以希望自己重新好好地当一次负责人。是这样的意思吗?
嗯……?.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并歪着头。
不知她实际的想法为何。不过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自己与海鸥的争论——那场愚蠢的拚酒对决也不是白费工夫嘛。像室见立华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女,多少也产生了一些正向的情感了。
……不过,就算如此,要我再做一次也真的是敬谢不敏。
「呜噗。」
在紧张感解除的瞬间,喉头突然一阵苦涩推挤了上来。
啊,糟糕,好想吐。
用手压着嘴巴,他匆忙地跑向厕所。
★
我抱着马桶,将胃里的内容物全部倾泄一空。
经过这场就算拍马屁也无法称上帅气的死斗后,工兵终于回到了平常的意识。拖着蹒跚的脚步来到洗脸台前好好洗把脸。将手上的水滴甩干,正准备要从口袋梩拿出手帕的时候……
指尖突然有种碰触到异物的感觉。那是塑料的坚硬触感,工兵觉得有点奇怪地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检视。
是只手表。茶色的皮制表带配上黑色文字盘,附有亮眼深黄色秒针的女用手表。
(糟糕。)
工兵搔了搔脸颊。
我把它带回来了啊。记得这是在餐厅里头那个酒醉女孩掉落的东西,本来打算交给店员保管却忘记。没办法,今天回家时就再去店里一趟麻烦他们转交吧。工兵一边叹气同时无意识地把手表翻转过来。
在表盖的内侧发现了几个文字。
那是用英文所写的五个字。以流丽的书写体雕刻在上面。
K、O、Z、U……E(注:梢的日文发音)。
梢?
这是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吗?
工兵歪着头把手表重新放回口袋里。这个时候工兵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的意义,顶多就是当成交给警察后应该能当成线索,可比较简单找到失主的这种程度而已。
可是几天之后,对工兵而言这个名字将成为无法忘怀的名字。
吵闹和纷乱,动乱与浑沌。
「专案成员杀手」——侄乃滨梢,对工兵而言这是全新灾祸的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