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zh8534(东子)
意识到并不是一直枕着的枕头了的瞬间,艾醒来了。
“……嗯?”
突然醒来后,就像是还在做梦一样,完全搞不清情况。高高的枕头硬的有些难以相信那是床上用品。让人感觉枕头就像在说“赶紧一边呆着去”似的。
还有被褥、毛毯,就连房顶都未曾见过。艾在这里,慢慢的起来了。
“……这里是……”
这是一个宽阔的杀风景的空间,几张空空的床位并排摆放着,银色的担架随意的放在一边。寒冷干燥的空气在这宽广的房间中,不断地灼烧着喉咙。窗外的天空也像是随时会降雪一般阴沉。
十分的安静。
安静得就像是声音消失了一般。
一想到如果这么想的话,就有可能真是会变成那样的时候,艾故意的“咳咳”的清了清嗓子。幸好声音理所当然的并没有消失。干燥的喉咙稍稍震动了空气。
“……嗯”
在另双耳都感到刺痛的寂静中,赤裸裸的电灯在晃动着。
“我是为什么在这里来着?”
艾环顾着这陌生的房间。总之先按顺序回想一下发生的事情吧。
“首先……对了,是娜茵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就是魔女的女儿,娜茵·赛卡瓦蒂来到了这条街上。这从黑色平面中出现,头发和肌肤都是纯白色的女孩子,从魔女那里继承了巨大的力量,想用这力量拯救世界。
但是,就算拥有了万能的力量,孤身一人的她仍然没能拯救世界。还反而成为了要毁灭世界的人。
阻止了娜茵的人是艾利斯。
他将自身的能力深化到了极限,变成了“消灭邪恶的子弹”。以此来抵消娜茵的“拯救世界”的梦想。就在这时……
“……呵呵,对了。”
艾笑了笑。慢慢的想了起来。在最后关头,自己跳到了变成子弹了的艾利斯前面,用身体把子弹挡了下来。
之后,虽然什么都没有解决,不过战斗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最有印象的景色,就是那个在艾利斯的膝盖上醒来,原谅了一边哭着一边道歉的娜茵,沐浴在好似黄昏的晨光中,心就像是被吸入了秋日天空的早上。
之后大家往回走,一路上我情绪格外的高,一会儿鼓励失落的娜茵,一会儿又动动艾利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之后跑回了街上,坐上了尤力的车子,之后……
之后……
之后?
“嗯?之后怎么样来着?”
之后的记忆不知为何十分模糊。还记得在艾利斯的膝盖上醒来,也还记得和娜茵说话的时候情绪很高。但是之后……之后……
“嗯。”
不行,想不起来了。
“嘛,不过也没关系。之后找谁问问的话,应该就会想起来了吧。”
不过目前主要的问题就是那个“谁”不在。
“……那个,不好意思。”艾在床位上叫道。
声音不大也不小。因为声音太大的话,可能会让别人生气。之前自己也因为在找死者的公主去玩的时候大声说了“巫拉!来玩吧!”而被嫌弃。而且,现在嗓子也有些不舒服。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
“有人吗?有谁在吗?”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后再次叫道。
不过,回答她的仍是一片寂静。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因为随便瞎活动而挨骂也没什么意思,可能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呆着比较好。
但是,就这么什么都不干,并不合艾的性格。所以,艾观察周围的情况并开始进行推理。不过说到底也是成不了安乐椅侦探(注1)的床上侦探。
首先请看窗外的天空。天空像是随时会降雪一般阴沉。时间应该是已过中午,也就是说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
接着请看窗外的大地。正面是不把寒冷当回事儿的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丘,顶上的连接着异世界的黑色平面也还在精神的飘着。人们依旧向着新世界前进。
另外一侧是湖。艾综合了脑中的地图,推测出了这里是欧斯提亚南部的议事堂。这样的话高高的窗户也可以理解了。这附近除了议事堂以外,也没有其它高大的建筑物了。
“呵呵。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呀。”
带着名侦探的感觉,又看了看屋子内的情况。
虽说是杀风景,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电灯垂吊在房顶上,还摆有好几张床位。而且,还稍微有一些药的味道。
这空气让心里有了数,是医院。看来这屋子是被什么医疗设施来使用的。
“说起来,听说议事堂的一部分是作为医务室来开放的。这样的话,这里就是那医务室了吧。”
好的,知道了现在的时间和位置了。
“问题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艾推测着最后的问题的答案。从记忆的缺失和在医务室醒来这两点,可以得出的结果是……
“……我难道是,病倒了吗?”
这么一想,总觉得有些疲倦了。而且连呼吸也有些不顺畅。
“虽然这么说,不过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完全没有需要医生看的地方呀。哈哈!”
艾向着空气哈哈哈的谄笑了起来,对着旁边的椅子说道:
“更没有打针的必要吧。不,是真的没有。”
说到医务室就会想到打针,说到打针就会想到医务室。这么一想,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想要尽可能的早点儿离开这里。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
“……!——!!…………!”
听到了声音。
“……?什么声音呀?”
是好几个人的声音。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靠近这里了。艾刚因为终于听到了别人的声音而感到放心,眉头却立刻又皱了起来。
“——真啰嗦!滚一边去!”
听起来是十分愤怒的声音。
看样子应该是一个情绪激动的男人和其他几个想让他冷静下来的人渐渐的向这里走来了。
“让我过去!不要挡着我!”
艾知道这个声音,但又好像不知道这个声音。
“你们有什么权利阻止父亲去见女儿!”
那个男的声音,已经听过了无数遍。
“真啰嗦!!不是让你闭嘴了!!”
不过如此这般凄惨,如此这般仓皇的声音,却是头一次听到。
争吵声不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门前,之后。
“行了,躲开!你们这群骗子!”
伴随着说话声,门被踢开了。红橡木的门被踢飞,合叶上的螺丝像跳蚤一样飞到了身边。
站在门外的,是早已猜到了的人。
“尤力先生?”
艾一脸吃惊的说道。
站在门外的正是尤力。
不过样子却和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眼中冲满血丝,嘴唇发干,皮肤毫无血色,胡子也散乱不堪。
此外,门外还有几名好像是保安和医生似得人。他们抱着尤力的腰和肩,试图阻止他。
三者之间的关系异常紧张,不明所以的艾只得在床上先挥了挥手。医生们看见了艾的样子,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尤力:“艾。”
他的反应最为明显,最为复杂。
进入房间前的尤力,表情就像是饥饿的野兽一般。不过一看见坐在床上的艾,表情立刻缓和了下来。
“艾……”
声音十分温和。表情也像是冰融化了一样的柔和。
“艾……你没事吗?”
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他来到床边跪了下来。
“嗯,当然没问题了。”
艾使劲点着头说道。
“真的吗?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吗?”
“当然了,我非常地精神。所以不需要吃那些苦的药。”
“哈哈,是呀。”
“嗯,而且也不用打针什么的。”
“哈……哈哈……是呀……哈哈”
就像是沙袋进了水一样,尤力坐在了地板上。艾看到如此为自己担心,也开始稍稍反省起来。
“是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尤力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尤力像是爆发了一般大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像活动人偶一般转过头来。
“看吧,骗子们!哈哈哈!不是没有问题吗!”
门外的人们愁眉苦脸地用像是尽义务似得生硬的声音回答道:
“……不是这样的尤力,我们已经确认过了……”
“什么!?你们这群庸医!滚吧!快滚回去吧!”
“尤力!你听我说!她已经……”
“闭嘴!回去吧!”
“那个,尤力先生?”
由于他情绪过于激动,艾没多想就搭了话。
很明显有什么不对劲儿。
尤力的紧张非同一般,简直像是发狂的棕熊。让人感到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尤力先生?”
“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就算这样,艾一叫他,他的表情就立刻温柔了下来。
“那我们回去吧。疤面和瑟利卡都等着呢……”
“嗯,也可以,不过……”
艾还是很在意站在门外的那些人。
“我,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不是明摆着吗……”
“不要瞒着我,请告诉我。”
“哈哈……没瞒着你什么呀。……只是你……对了,你太累了。所以稍稍睡了一会儿。”
“睡了一会儿?”
明显不是这样。尤力说了个很假的瞎话。明明知道艾最不喜欢听瞎话了……
“啊,对了。我们还是早点儿回去吧。你什么都没吃也什么都没喝,肚子饿了吧?回去吃饭吧。”尤力为了打岔说道。
虽然这样很狡猾,不过对食物的话题没有抵抗力的艾,一听见“吃饭”这词,马上就开始考虑肚子的问题了。
不过。
“……嗯?”
“怎么了?”
“没什么,感觉一点儿都不饿。”
就像是本来就不是很好的面具上又裂了个口。尤力的笑脸忽然一震。
“哈哈,不可能呀。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
“不行呀,尤力!吃饭绝对不行!吃了的话只有害处……”
“闭嘴!!”
突然,尤力转身把贸然接近的一个男的打飞了。
“尤力先生!?你做什么!”
由于只是一瞬,艾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敢相信尤力会做出这样野蛮的举动。
“别慌!冷静下来!”
被打飞的男人堵着鼻血叫道。
“尤力!再这样的话,就要用实力解决你了。”
“闭嘴!闭嘴!闭嘴!!”
“不行了,谁来把麻醉枪拿来。”
“停下来!大家都冷静!我们在这里斗有什么意义!?”
“快滚,大家都快滚吧!”
“喂,把疤面叫来!只有那个人才能阻止他了。”
大家都在叫嚷着。医生们拼命地说服尤力,尤力不停着喊着闭嘴。艾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们。就像是在做梦一般,完全不能理解尤力疯狂的态度和医生们为何如此混乱。真希望有人说明一下。
之后,有决定性的话终于出现了。
“听着尤力!对于死者来说,刚醒来的时候是最重要的时候!你现在做的正是在害她!”
死者。
这句话深深地灌进了艾的耳中。
“是说有死者了吗?”
听后,尤力和医生们都安静了下来。
这份寂静,让艾感到不安。明明这里的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尤力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嘟哝的这一句话居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真是不好了。不赶紧的话……话说在哪里呀?”
室内再次变得安静了。无论是尤力还是医生们,都没有回答艾的问题。
“这个……”
即使如此,仍然有一名医生鼓起勇气抬起头来,那一刻。
“啊啊啊!!”
尤力想要抹掉一切似得咆哮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已经成为了混乱的漩涡,成为了疯狂的暴风。
尤力蹲在床边毫无精神地说道:
“艾,回去吧。现在就回家吧。”
“等一下!请先说明清情况!”
“尤力!住手!放开她!”
可怜的尤力被逼得走投无路。精悍的脸变得像小孩子一般害怕,空虚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样。
“尤力先生……”
“回去吧。”
之后,尤力要带走艾。失去了感情的他只凭借着义务感,想把自己的孩子带走。
艾并没有反抗。她认为现在尤力非常的失落,为了让他有时间平静下来,还是被他带走比较好。
不如自己去伸出手抱向他。
“艾。”
“尤力先生!我知道了,所以冷静下来。”
两人互相抱在了一起。就像是真正的父女一样充满了亲情。
不过。
“呀!!”
刚触碰到尤力的瞬间,艾就感到了十分疼痛。
忍不住撞开了尤力的身体,落到了床上。
“……艾!?”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的尤力,呆呆的小声说道。
“对不起……”
艾一边不停地喘着气,一边看向保持着推出去的姿势的手掌。不停颤抖着的手上,还留有刚才受到冲击时的感觉。
尤力,好烫。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烫。手与手相互触碰的地方,就像是摸到了火焰一般的滚烫。
“尤力先生,怎么了?怎么会变得这么烫了……”
说着,艾意识到了。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艾……”
尤力也看着自己的手臂,不过反应与艾相反。
他的手臂就像是抱了冰一样,起了很多鸡皮疙瘩。
“……啊。”
看到这里,艾全明白了。
“是这样呀……”
尤力的表情扭曲了。他理解了艾已经理解了发生了什么了。
“不要呀!”
就像是说出来就会变成事实一样,尤力想要阻止艾说话。他想要用吼声压住她,把不好的事情藏到一边装不知道。
不过一切都是徒劳。因为这本来就是现实,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
“原来……”
“不要说了!”
反了。不是尤力太烫,是自己已经变凉了。
因为……
“我,已经死了呀……”
这小声地一句话,表明了艾已经完全明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尤力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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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面在议事堂1层正在给瑟利卡喂奶。
“哇!”
“好好,是吃饱了吗?”
“呜!”
“太好了……真是的”
轻轻抱起瑟利卡,拍了拍后背。经过半年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小宝宝打了个嗝,慢慢睡着了。
疤面的心情还算不错,她认为这并不是因为谁的错而耽误了时间。
抓紧吧。疤面整理好上衣,抱起瑟利卡,迅速离开了食堂。从外面前往议事堂主楼。中途,看见了塔的三层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艾和之前先去了的尤力就在那里。
艾倒下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疤面正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
虽然想要去找他们,不过也不能放着瑟利卡不管。
所以想至少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能好好迎接他们一下。
打扫了地板,整理了玄关,浇好花,做好饭。
不管怎样反正知道大家肯定会饿着肚子回来。所以,打着用尽储存的材料的念头开始准备了起来。想要把这半年学会的所有的菜都做出来。锡纸烤鳟鱼、布丁、牛尾咖喱、芋头炸豆腐等等。另外,还在软软的白面包上加上果料,制作了甜的,烤了饼干等。
疤面除了制作了精美的饭菜以外,同时还做了和平时一样的饭。就连艾不喜欢吃的腌咸菜也做了。结果,在十分豪华的饭菜前,几道朴素得几乎会令人感到吃惊的菜放在了那里。
但是这样也不错,不如说疤面觉得那些菜才是主要的。因为他们都回来了才是日常生活。
如果没有普通的,不就成了假的了?
就这样,疤面充分的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毫不疑惑的等待着他们的归来。坚信着艾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搂着艾利斯和娜茵的脖子笑着回来的。
明明如此……
“…………”
最初一路小跑的疤面,离议事堂越近走的越慢,到了入口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最早的时候,有个青年从尤力那里带了个话,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可能是有些累了,要去趟医务室。所以疤面只是继续等着,等着和大家说“欢迎话来”这句话。
不过,已经过了中午,仍然没有任何人回来。没有办法,疤面去了议事堂。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把饭菜盖上,关上灯出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到议事堂,就看出尤力果然不对劲儿。虽然一直和疤面说“不用担心”“没关系”之类的话,却不说明具体情况。一看见路过的医生,就穷追不舍的询问。最后,还被从病房赶了出来。
后来,终于有医生又来了。和尤力单独说了几句话。
尤力听了的瞬间就站了起来,只是和疤面说了“不用担心”“没关系”之后,就离开了。
虽然很想追上去,不过由于瑟莉卡而不得不留下。
不,这只是借口。
其实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而已。
疤面是守墓人。虽说她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守墓人的特点了,不过能力上却丝毫不逊于之前。有强健的身体,有埋葬死者的能力,而且……还能探查到他们的存在。
疤面自从一来到这里,就察觉到了有一名死者。位置是东北方向50米,高度30米的上空。
那正好应该是艾所在病房。
“……”
疤面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感情是什么。当守墓人的时候,并未曾思考过死是什么,也没有思考过好与坏。
但是现在呢?
“……”
疤面仍然还是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情,也不知道以后会有怎样的感情。但是,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忌讳的感觉,束缚着身体前进。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一直在这里。希望能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家里等着艾回来。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疤面小姐!真庆幸你就在附近!请赶快过来!”
从楼梯上跑下来的青年抓住疤面的手臂说道。
“尤力现在出问题了!你去和他说些什么吧!”
“请等一下。”
疤面甩开青年的手停了下来。
“在这之前先告诉我一件事。”
“可是可以……但是请快一些!问题真的很大。”
“艾是死了吗?”
青年突然停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和尤力一样,是失去了家人的人。
“那……那个……”
“是不是?”
“……是的。”
“是……吗。”
疤面闭上眼睛,想要明白这一瞬自己到底感觉到了什么。是愤怒悲伤,又或者高兴愉快?
要是想用一句话说出结果并不容易。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担心”的心情吧。
疤面想到艾再也不用哭泣了。
“啊。”
瑟利卡好像担心疤面似的,拍了拍她的脸。突然清醒了的疤面也将脸靠近抱紧了她。
“走吧。”
疤面已经不再迷茫。
“请带路吧。”
“好的!”
登上了台阶。
自己的事情就算了吧,不管是会感到伤心,还是会感到受伤。总之要快些去见艾。也让艾看到自己。
啪!
响起了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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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躲边上去!谁都别靠近我们!”
尤力的眼中染上了狂气的颜色。
“冷静一些,尤力!先冷静下来!”
“我说了别过来!!”
尤力很自然的用手枪指向了医生们。而他们对此毫无办法,只得呆呆的在站那里。
啪。
他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瞄准的十分精确。要不是艾扑了过去,医生到头就会变得像石榴一样了吧。
啪。
伴随着第二声枪响,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弹痕。这时仍然没有一个人活动。
“快跑!”
艾抓着尤力的手腕叫道。
“快些!”
这时,医生们才一边发出悲鸣一边跑了出去。啪。灯泡被打碎了。那仿佛是向老鼠窝中扔了鞭炮一般的骚动,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只剩下枪口中不断冒出的火花。
“别过来!你!你!还有你!”
不过尤力仍然没有停下来,用手枪到处射击。“你!”啪!“你!”啪!“不要过来!”啪!
就像是母熊在守着自己死去的孩子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能给我安静下来!?”
咔咔咔,子弹马上就打完了。但是尤力仍然像是要把人杀绝一般,向四面八方不停地扣动扳机。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总是这样!你们总是夺走我最重要的事物!”
尤力疯了。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想要把这世界上“没有办法”的事情破坏掉。
咔!床被杀了。
咔!墙壁被杀了。
咔!电灯被杀了。
咔咔咔!咔咔咔!天空被杀了。大地被杀了。用枪口指向了所有威胁艾——女儿的事物。咔咔咔!咔咔咔!
全都是“他们”的错。他打着命运呀神呀之类的名字,夺走了尤力那琐碎的日常和仅存的一点点幸福。
真想能让我静一静,或者说真想死呀。
咔咔咔!咔咔咔!把一切都破坏掉。温暖的阳光一去不复返。咔!向房顶射击。咔!向窗外射击。咔咔咔!向世界射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枪口指向了自己的眉心。咔,咔,咔……撞针不断地发出声音。
“尤力先生住手吧!求你了停下来吧!”
艾一直在叫着。抱着他的腰,伸出手想要把手枪夺过来。但是由于尤力过于狂暴,完全没有注意到艾。
“哎!尤力先生!看这里!尤力先生!”
好不容易把手枪抢了下来扔到了地上。银色的铁块发出了咣的响声。艾一边叫着尤力的名字,一边拍着他那苍白的脸。尤力
一瞬间有些迷糊,之后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了似的眨了眨眼。
“艾?”小声说道。
“嗯,是呀,是我。……冷静下来了吗?”
“不对……”
“嗯?”
不过这只是又让他陷入了新的混乱。
尤力不自然的微笑了起来,说:
“……诺尔米……”
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是尤力已经去世了的女儿的名字。
“不,不对呀,尤力先生。我是艾。”
“艾你在说什么呢,我当然知道你是艾了。”
“诶?”
“我们赶紧走吧,被食人玩具发现了就麻烦了。诺尔米”
“诶?诶?”
狂气使得行为出现了异常,错位了的齿轮继续转动,发狂的时针开始独自倒转。
无论是起始还是结束,一切都疯狂了。
“去山里吧。去深山中静静的生活吧。”
“尤力先生……”
“怎么了?不管是食人玩具来也好,守墓人来也罢。都没有关系。爸爸我会把他们全都杀掉的。”
“不行……不行……尤力先生。”
艾不断的摇头。尤力就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温柔地笑着。
“没什么不行的。……放心吧。不管怎么样,爸爸我会站在你那边的。”
“尤力……先生……”
“走吧”
用那双强健有力的手把艾抱了起来。汗毛因为凉而立了起来。他已经完全混乱,只剩下循环往复的狂气了。
“不行……不行……”
在好似火烧一般的手臂上,艾紧握住他的上衣。
尤力正要前往“另一侧”。
这个严格、认真、遵守常识的男人,为了艾要前往“另一侧”。
艾想要阻止他。不过正因为是艾,所以不行。
“尤力!停下来!”
“让开……”
尤力向着门前聚集起来的人们伸出了右手,动了动食指。只是已经没有手枪了。艾夺下来的手枪仍然还在地上。
即使这样,也没有谁能放下心来。
“挡我者,杀无赦!”
攥起那伸出的令人生畏的右手,用像漆黑的枪口一样空虚的眼睛紧盯着一名青年。之后尤力做出了过去已经做过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扣动了那并不存在扳机。
“啪!”
每个人都听到了这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最后再说一遍……给我让开!”
在这认真地举着不存在的枪的男人面前,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尤力的狂气已经侵蚀了世界,现实和幻想的界限也变得十分模糊。
“不行……尤力先生,不行……不要过去……”
艾拼命地伸出手去,但是,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人能夺走他手中的枪了。尤力这个时候,已经变成“怪物”了。
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尤力了。无论是医生们还是青年,即使是艾,也对这狂气无能为力。
但是只有一人除外。
“你说的让开,是和我说的吗?”
那是有着深紫色的眼睛的坏掉了的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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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面?……”
本以为尤力的狂气已经到了不能再混乱的地步。但随着疤面的登场,一下子又跨回了界限。
“啊呜!”
瑟利卡也像是在强调自己的存在一般,举起了右手。
“……瑟利卡……”
尤力露出了把理性和狂气都卸了下来的表情。
“你那只手在干什么?尤力。”
“啊,这个,没什么……”
明明并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也并没有被责备。不过尤力仍然放下了指向妻子的右手。只是这一举动,狂气就像是来到了光明的地方的幽灵一样溶解消失了。
那就像是为了修理坏掉了的时钟,而先要把它拆开一样。被拆成螺丝和弹簧的时钟,看上去就像是被破坏了一样。但这却是必要的步骤。
“我能进去吗?”
“啊,嗯,当然了……不行。”
但是疯狂了的时钟,已经不希望被修好了。
“……等等。”
失去了狂气之力的手,又有什么缠上了。
“怎么了?”
疤面立刻停了下来。因为看见了艾而很高兴的瑟利卡发出了“呜”的抱怨声,想要快些前进。疤面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也想赶快到艾的身边去。去抚摸那因绝望而扭曲了的面容。
明明如此。
尤力却用了一个难以相信的理由阻止了疤面。
“疤面……你是守墓人吧?”
最开始,疤面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不理解为什么要现在来问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神,就马上理解了。
他用那充满了猜疑和恐惧的眼神看向了这里。那是以前疤面已经看过无数次的人类看向她的眼神了。
而这次偏偏是尤力,自己的丈夫。
“你不是要把艾埋了吧?”
在怀疑自己。
“不,也不是怀疑你。只是,你理解吧?”
尤力又说出了没有技术含量的借口。他遵从于了那被理性和狂气所催熟的不可理解的理论。
“回答我……难道……”
突然,疤面踏出了一步,挥动了右手。
那仿佛是纸袋破裂了的声音,响彻于房间之中。
这一击就像是打在了疤面自己身上。
“请打起精神来!”
握着疼痛的右手,喘着粗气的疤面说道。
“你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啊……”
疤面张开了刚刚打出的手,抚摸了他的脸颊。
“打起精神,回到之前的你吧。”
“但是……但是……疤面……已经,回不去了……因为……”
感受着那右手的温暖,眼泪慢慢充满了眼眶。尤力第一次说出了:
“因为艾……已经死了。”
就像是大坝决堤一般。
“哇……哇……哇……”
从那因经历了无数岁月而变干的眼中,眼泪不断地流了下来。尤力大哭了起来。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尤里哭的就像孩子一般。那充满悲伤的声音,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突然,瑟利卡也跟着哭了起来。被恐惧驱使的她,一下子变得害怕起来。
艾感觉就像是在下雨一般。
她被泪之雨淋着。一边是瑟利卡新生的眼泪,一边是尤力古老的眼泪。不管哪一边的眼泪都十分滚烫,仿佛火星儿一样灼烧着皮肤。
“对不起……尤力先生……”
艾伸出手,抚摸了他的脸颊。眼泪的热度,就像是熔化了的铁一般。
“对不起……”
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的样子。回想一下,以前从没有看见过他流下一滴眼泪。
泪水流过的地方,就像是火焰一样的烫。
这就是,生命的温度。
“对不起……”
想要向谁道歉。
“对不起……尤力先生……”
艾没有哭,所以他代替了艾来哭。让眼泪落到了艾身上。
“对不起……”
伴随着这两种哭声,外面下起了新年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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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我们四个人呆一会儿。
面对疤面的请求,医生们面露难色。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在艾本人的同意下,不情愿地离开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提出很多的嘱咐。
变成了包场的医务室,只剩下了家人。虽然这里并不是已经住惯了的公寓,也没有疤面做好的饭菜。但已经习惯了旅行的四个人,很快就习惯了这里,一家子又团聚了。听从了医生说的尽量在冷的地方呆着的建议,把床移到了窗户边上。还特意为了瑟利卡预备好了小型暖炉。由于疤面先提到了艾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的话题的关系,整体的气氛还算是十分融洽。聊到了害怕的事情和值得高兴的事情。随着话题的展开,四人渐渐地习惯了艾的死。
家族的对话不停地继续着。
聊了最初相遇时那耀眼的朝阳。
聊了乘车在荒野中驰骋的夜晚。
聊了在欧塔斯看见的许多死者。
聊了在葛拉镇相遇的那些朋友。
对话像是永无止境般的进行着。虽然基本上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不过也知道了很多一直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艾自己在一开始旅行的时候,经常是一边睡着一边流泪。之前还完全不知道呢。疤面也在知道了她自己喜欢吃葡萄干时,感到十分的吃惊。瑟利卡无论被说什么都毫不在意。尤力时不时地好像因为想起什么而哭泣。
天空还在持续降着雪。雪吸收着声音与热量,静静地在地上积累。世界好像除了这间屋子以外,都不存在了似的。
疤面沏了茶,那是在欧塔斯收下的特产——给死者喝的茶。当时有一整袋,不过随着旅行减少了不少。现在就剩下了一点点而已。
“啊哈哈,是这样吗?尤力先生。……尤力先生?”
时间已到傍晚,雪把一切都覆盖了。
“……睡着了吗?”
尤力趴在艾的枕头那里睡着了。也难怪,这几日几乎都是在到处奔走,晚上也基本上睡不了觉。
“让他睡吧。”
疤面将毛毯盖在了他的身上,尤力的表情就像是小孩了哭累了一般纯真。瑟利卡也是如此,两人盖着毛毯团缩着睡着了。
“疤面你不睡吗?”
艾挽了挽薄薄的衣袖,放下了小茶杯。茶杯中只剩一点点像地狱般苦涩的豆茶。
“我已经睡过一会了,所以没事。倒是艾,你不睡吗?”
“目前还不困呀。……话说我还会再睡觉吗?”
“不清楚……”
嗯,两个人扭扭头。对于两个守墓人来说,这真是没有面子的话题呀。艾突然笑了起来。对话虽然远达不到让尤力起来的声音,不过却也因此感到放下心来。
“……艾。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艾听后“嗯”了一声,并点了点头。不过自己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摸了摸手腕,脉搏理所当然的已经没有了。虽然还有呼吸,不过即使停下来不呼吸,也不会感到任何不适。体温的话,虽然自己并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感觉外面的空气是温暖的,果然身体已经变得很凉了吧。
慢慢抬起手臂,试着晃了晃。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似乎感觉到了肌肉和骨头在摩擦,是一种“这边一动那边才动”的不可思议的运动方法。而且。
“咳咳”
咳嗽了起来。
“应该……不是感冒了吧。感觉喉咙粘在了一起。”
“根据医生说的,已经做过了最低限度的死后处理。”
“处理?”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做了洗胃呀,中和胃酸什么的。”
“诶。”
死者在死的时候,或者是快死的时候,胃粘膜就会由于胃酸而溶解。器官也会停止,不能将老废物处理。这样就会一点点的危害身体。
我自己是怎样的呢?没问题吗?
死后,心脏停止,身体渐渐腐烂,没问题吧。
经过了半年,对人的心情已经很有了解了的疤面,马上就明白了自己不应该提出那个问题。
“没问题的。”
艾也像意识到了似的。回答说即使死了,心脏不跳了,身体腐烂了,自己也没问题。
其实,这样的状态下还说“没问题”,这可能才是真正的大问题。即使这样,艾仍然还是说了没问题,感觉这个没问题因为是太没问题了所以并不是没问题,不过总之还是没问题。
“对了疤面,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我虽然也不是很清楚……”
两人试着简单的交换了一下情报。艾说了解决了娜茵的那件事,疤面说了她自己从早上至今的事情。不过很遗憾,两人对于艾为什么会死,娜茵和艾利斯到哪里去了等的关键问题,都不是很清楚。
不过,也并不打算为了问这个,而去叫醒睡着了的尤力。
并不着急,时间已经变得无限了。
比起这个,艾更想和疤面说话。
大概疤面也是这么想的吧。
“艾。”
“嗯。”
“你,死了呀。”
“……嗯”
窗外的雪仍然安静地下着。
疤面看了看艾,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种时候,人会哭泣吧。”
睁开了眼睛的疤面,看向了尤力。
“现在,疤面你是什么心情呢?”
意识到了这是个很过分的问题。不过两人都并不是这么认为的。由于两人已经相处了很长的时间,所以这句话也远超过了字面的含义。
疤面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那双眼睛就像是在盯着清澈湖面上的波纹一般。她拼命地想要明白自己的想法。
“……还不是很明白……”
那是生来就被赋予了名字的行为。
“就是有心跳加速……血压上升……出汗……这些现象。这些代表着感情吗?我不明白。”
艾并没有回应,她知道这些并没有意义。
“就像是在世界塔的顶部的时候一样。就和我在那里,知道了我已经不再是守墓人时,所感到的失落感一样。但是,又和那时不同。……艾,你了解吗?”
眼神显得十分不安,完全没有了守墓人的影子。仿佛就是世界塔那时——那个起始即是终结,终结又化为起始的瞬间的再现。
所以,艾说道:
“我不知道。”
艾露出了背叛者的表情。
“请自己去决定。疤面,全部由自己决定。”
“……那还真是困难呀”
“嗯,但是大家都是这样的。”
“是吗……大家都是这样的。人类还真是不容易呀。”
疤面抬起了右手,抚摸了艾冰冷的脸颊。
虽然是比较突然,不过艾并没有感到吃惊和不快。疤面的手仿佛是自己的手,感觉就像是理所应当一般。从灼热的手指中,传来了她的感情。颤抖的小指传来了困惑,弯曲的无名指传来了依恋,僵硬的中指传来了紧张,无力的食指传来了厌倦。
之后什么都没有传到的拇指,悄悄地从疤面自己没有伤痕的左眉划过。
“…………”
疤面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将左手抱在胸前,紧闭双眼,想要看清自己的想法。
“……我果然,还是不理解这份感情。”
但在这深处,疤面找到并命名了艾所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决定了。这就是我的悲伤。”
艾静静的点了下头。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就这样去思考,去决定。今后也想这样不停地走下去。”
“……好的”
“谢谢你,艾。你教会了我悲伤,让我离人类又近了一步。”
以前就像是自己把自己组装起来的机械一般,除了守墓以外没有任何使命的疤面,现在终于就这样自己站了起来,得到了名字和心灵。
所以,她流下了眼泪。
“傻瓜……”
炽热的双手抓住了艾,艾也抓住了她。将脸贴到了胸前,用那流过了父亲与妹妹泪水的地方,接受母亲的眼泪。
“艾……真傻呀……”
“对不起。”
没有什么理由的道歉。
除了道歉,什么也做不到了。
“我明明不想知道这种事情的……”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疤面。
本来想这么说的。艾心中十分冷静,因为已经不会再动了,所以理应不会再说错。
可是即使如此,说出口的却是:
“对不起……妈妈……”
这有可能并不是对疤面说的,也有可能是艾把她最对不起的人和眼前这个既温暖又温柔的人弄混了。
“傻瓜……”
即使如此,在下一瞬间。那句话中所有可能的误会,全部消失了。
两个人只是,像那无声的雪一般,静静地哭着。
注1.安乐椅侦探:指只需坐在舒适的安乐椅上,听着或看着命案的线索就能凭借推理指出真凶的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