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外科室』的一心一意 第一话《长袜子皮皮》的幸福时光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翻译:skysd5

刚走出车站检票口,我就听到了那个声音。

“求求你,带我去找小花。”

她像活泼的女孩子一样,用可爱伶俐的声音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小花那里,拜托了。”

放学后,按照妈妈的安排,我去了趟车站,车站走道上有一个书架,摆放的旧书谁都可以借阅。我听着从那里传来的,用可爱声音发出的坚定求助,慢慢走了过去,拿起了一本书。

黑乎乎的封面上,画着一个小女孩,她穿着过膝袜和脚尖翘起的长鞋,胳膊上抱着猴子,脸上长满了雀斑。

我把书页泛黄的孩子放在双手上,隔着眼镜的镜片对视,微微一笑。然后像是说悄悄话般小声问道:

“求助的是你吧?初次见面,我是榎木结,能帮你什么忙吗?”

◇ ◇ ◇

不知道为什么,自我懂事起就能听到书的声音,而且可以和他们说话。镇上的图书馆里听到的声音是悄声温柔的,小小旧书店里听到的声音是悠然温和的,书店新书区堆满的书则像刚出生的雏鸟一样,充满活力地叫喊着。

这些对我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身边经过时的嘈杂声没什么两样。偶尔我会像这样停下脚步,去倾听他们讲述的故事,又或者同他们交谈。

这一定是缘分吧。

“我真的不是车站的借阅书,而是小花的书。小花七岁的时候和爸爸来到书店,在那里我和她四目相对,彼此都感到这就是命运吧。小花求了爸爸,就把我带回家了。”

我回到家后,在自己房间里再问了下情况,她便用爽朗的声音气势汹汹说了起来。

她(因为声音是女孩子,所以就叫做她吧)的封面标题叫《长袜子皮皮》。作者是瑞典儿童文学作家阿斯特丽德·林格伦。是一位写了《喧闹村》、《大侦探小卡莱》等好几部有名系列的作家。

“我是林格伦先生出版的第一本书,也就是她的长女。”

据说,有一天,穿着长袜和大靴子的皮皮——这个世界第一强的女孩子,带着猴子尼尔森先生,和满满一行李箱的金币,搬到了杂草丛生的“威勒库拉庄”。作品讲述了他们的快乐日常,是一个充满了孩子们的憧憬的“轻松、愉快”的故事。

“小花是个很爱哭又很胆小的女孩子。午餐时有不喜欢的西红柿,怎么也吃不下,就坐下来不走了;玩躲避球时总是因为球砸中脸而流鼻血;妈妈说作业没做完就不能看电视,在最喜欢的《魔法少女假面女仆》关掉时,她经常在房里流眼泪。但是,她看了我之后眼泪就停了,嘴角也扬了起来,笑嘻嘻的。‘我也想变成皮皮那样’,小花这样子说。她孤单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起睡觉,她感到不安时我们会一起去学校。小花初中考试及格的时候,她也会非常高兴地说:‘因为有皮皮在,所以不紧张了。’”

小花最喜欢我了,我也最最最喜欢小花,但没想到她竟然会离我而去——此刻放在书桌上的她,如此沮丧地说道。

我坐在椅子上,嗯,嗯地听着。

作为小花“重要的书”的她为什么会在车站的借书角寻求帮助呢?

那是因为小花在初中一年级的某一天,把她忘在了车站的长椅上。

“那天,小花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很没有精神。学校是休息日,她把我和昨天做的姜汁饼干放进手提纸袋里就出门了。中途可能感到身体不舒服,就下了电车,坐在长凳上发呆了很久。她有时候低着头流眼泪,或用手擦着眼睛,眼泪眨眼了……一定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了。每到这时候,她总会读我,这样就能打起精神,但那天她连拿起我都没有。就这样,我连同纸袋一起被放在了长椅上。”

之后她作为遗失物,被送到了车站工作人员那里。

小花一定会马上来接我的。一开始我想得很轻松,可是等到小花做的姜汁饼都坏掉了,她也没有出现。

“那个车站小花平时是不会去的,小花一直在发呆,好像身体不舒服,所以不知道把我丢在哪了……不然的话,说不定小花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小花为什么没有来找她,但在过了遗失物的保管期限后,饼干被处理掉,她被摆在车站的借阅架上,面前走过的都是小花以外的人。

从那之后过了多少久,身为书的她也不清楚。

她的书页泛黄,封面也有不少破损。

“我每天都在那个地方向我面前经过的人求助,叫他们带我去找小花,回应我的只有结。谢谢你。”

“要是能找到小花就好了。”

“嗯。”

她用快活的声音说道。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长着雀斑,编着三股辫的女孩,一个笑容满面的形象,我也跟着绽开了笑容。

啊,她真的很喜欢小花。真想能让她回到小花那里。

嗯,我来帮她一把吧。因为,我是书的伙伴。

◇ ◇ ◇

总之,我试着把从皮皮(我决定这么称呼她)那里得到的信息写出来。

名字叫樋口花(Higuchi Hana)

年龄的话是在初中一年级以上。

和父母总共一家三口,搭电车去私立中学上学。

校服是灰色西装配格子百褶裙,还有胭脂色缎带。

我搜索了私立中学的校服,人皮皮帮我看了下,但怎么也找不到。

“除了小花家的站名其他的都不知道吗?”

“……对不起。”

嗯,看来这很难。

我坐在转椅上抱着胳膊,喃喃道。

没办法。向可靠的学长拜托下看看吧。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我去见他。

“啊?你又来啦?”

学长瞪大了眼。

“你对书是真的好呢。不如干脆开一家以书为对象的书店怎么样?能和书说话的高中生很少,生意应该会很好吧?”

“如果书能支付委托费的话,我会考虑的。”

“说的也是。”

坐在皮质沙发上,正咧着嘴滑稽地笑着的,是三年级的姬仓悠人。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帅哥,被称为学园王子。实际上,悠人学长的母亲是学园的理事长,也是日本屈指可数的资本家姬仓家的总裁。悠人学长作为她的长子,可以说有着显赫的家世。

我是个土气的眼镜君,本来和他没什么缘分,但因为我的这个“特技”而和他有了交流。学校里只有悠人学长知道我能听到书的声音。

我们现在说话所在的豪华房间,是耸立在校园里的音乐厅的来宾室。这座屋顶呈圆顶状的现代建筑属于管弦乐社。圣条学园的管弦乐社不仅有专业音乐家,在政界也有很多知名人士,因此被大家所熟知。悠人学长从一年级开始就担任音乐社团的指挥。这是姬仓家长子的传统。

悠人学长曾经说过。

虽然妈妈说过,去自己喜欢的社团,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但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这里。最上层有一个妈妈的工作室,我从小就经常在这里出入,所以对这里很有感情,而且她的演奏会我也从不缺席,对这里很向往。

虽然说话干脆利落的样子很帅,但还是觉得不是一个世界的啊。

有前台的“活动室”本来就很厉害了。每个部门都有不同的教室,而最高级的就是这个来宾室。

皮质沙发、大理石茶几,还有摆满了从比赛中获得的盾牌的米黄色餐柜,说不定着比校长室还要气派。虽然我没进过校长室。

在这样的房间里,悠人学长像在私人房间一样轻松自在,在我看来,他是一个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到的人。

虽然本人说因为家里关系不自由的情况也很多,但他确实是到处都有门路,是个待在房间里也能够收集情报的人。

悠人学长应该能查到小花的住所吧?

顺便说一下,虽然我也试着搜索过“樋口花”,但是好像没有这样的女生。

“是啊,只有名字的话很难。如果是名人或罪犯的话还好说,何况这只不过是初中一年级的女生而已。就算是‘花’,那也是近来新生儿起名的前二十名的常客。”

“所以才想要悠人学长的帮助啊。”

看着眼镜掉落在地上,双手合十恳求的我,悠人学长露出了令女生心动的灿烂笑容说道:

“嗯,那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代为处理。”

◇ ◇ ◇

“一开始还是摸胳膊、拍肩膀,后来慢慢地,又是摸背,又把手伸到腰上。”

“对了对了,每一个地方都很微妙,所以被摸的女生也会犹豫该不该挣脱吧。”

“嗯,这一点确实很妙,不过这基本可以断定是故意的,他就是个色情教师。”

放学后。我在社会科资料室里,从摆在会议桌上的历史年表和术语集里听着这些话。

——有传言说日本史的武川老师对女学生性骚扰。听说他经常在资料室里给人做辅导,能不能问

问资料室里的书,实际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如果有什么请求的话,总会一脸爽快地要求回报,悠人学长就是这样的人。哎,如果一直拜托别人的话我也会不好意思的。要和一齐说话的他们沟通可不容易。声音全混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

“各位,按顺序来。”

即使是想要维持秩序。

“那我先!”

“不,听我说。”

“首先是我。”

然后,又一齐说了起来。

“武川那家伙喜欢身子骨硬朗的女生,那些一本正经的女生被摸了却一声不吭地忍耐着,这可真是变态。”

“那家伙的喜好很容易理解。带进来的都是一点儿肉都没有的瘦女生。”

“肉乎乎的比较好,摸起来比较舒服。”

“嗯,像世界史的尾花泽氏那样,胖乎乎的熟女更吸引人。而且还是人妻,真是最棒了。”

“啊,人妻是真的好啊。德川家康的侧室里人妻和单身妇都有。就知道这个男人可以一统天下。”

“织田信长也是宠幸了寡妇生驹夫人和阿锅之方,让她们生下了孩子呢。”

“和他们比起来,秀吉只对年轻姑娘下手,而且还喜欢上流的,真是没品。”

“等等,秀吉的侧室们一方面也是人质吧。”

“就是人妻。”

“家康晚年也对年轻姑娘出手。”

“提起信长就会想到森兰丸吧。”

啊,话题越来越不对劲了。

“不好意思,关于战国武将侧室的讨论改天再进行吧,可以回到武川老师有性骚扰嫌疑的话题上吗?”

“所以是黑色的!”

“是色情痴汉!”

“先是拍了拍肩膀,然后来回抚摸后背——”

“不要一次说完!我要记笔记,请慢一点!”

就这样,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

“啊,真累。”

我背着书包就这样趴在床上,戴着眼镜的脸埋在枕头里,该怎么向悠人前辈报告才好呢……武川老师是罪犯,就是他性骚扰女学生,这样就行了吧……正这样想着,一个活泼女孩的声音担心地响起。

“没事吧?结,你已经累坏了。”

我就这样躺在被子上,眼镜戴歪的脸朝桌子望去,笑了笑。

“嗯,毕竟是学长委托我办事,啊,我也有在调查小花的事情。”

“谢谢。不过不要太勉强呀。如果结的身体因此弄差了,那我真是太对不起了,会想要倒立向后走。”

“哈哈,那我还真想看一下。”

“那么,就试试看吧?”

“呃,可以吗?”

“你把我放在地板上,结的话就倒立向后走。这样的话,你就会觉得我在倒立着走吧。”

“呃……怎样的?”

“小花也这样试过,和皮皮一起玩耍的时候。不过她的头摔到了地上,长了个大包。”

“呃……那我也要头上长包了,还是算了吧。”

“那真是可惜了。”

她当真遗憾地嘟囔道,又突然用欢快的声音说道。

“对啦,读一下我就好了。小花读了我之后眼泪就停了,人也精神了起来。哎,结,读一下我吧。”

穿着长袜和大靴子,编者三股辫,长着雀斑的阳光女孩,目光闪闪说着话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我不禁笑起来。

啊,翻阅皮皮的话,是真能打起精神呢。

“谢谢。不过,”

不能在这里。

刚要这样说的时候。

“花心……”

听到身后的冰冷声音,我的脖子顿时起鸡皮疙瘩,背脊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花心……不可原谅……”

放在床上的包里,传来了孩子气、又如冰一般透明的声音。

“花心……花心……花心……花心……花心……花心……”

糟了。本来应该放在起居室的,但因为太累所以忘记了。

皮皮吓了一跳。

“欸?啊!有谁在吗?”

这样问道。

“啊,这个,”

这时候,“花心、花心、花心……诅咒你、杀了你、处以绕圈跳舞之刑”——声音中包含的冷酷和怨念越来越强烈,每次都让我背脊发颤。

“抱歉!皮皮,请等一下!”

我抱起包冲出了房间,跑下楼梯去了一楼的起居室。

“你怎么了结,这么慌忙。晚饭已经好了。”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

“嗯,我知道啦。”

敷衍过去后,我打开包。在课本之间,有一本随身携带的薄薄的文库本。典雅的花色,非常优雅,富有魅力,又令人恐惧——

“结,可不许你花心……烧掉那本书,然后把灰撒在楼阁里。交代出结犯下的罪行。不然的话,就一页一页地把她切碎,扔进锅里煮得稀烂,用针把每一个字刺下去,用红笔把字涂掉,在书的四个角上打个洞,然后用绳子穿过再用马从四个方向拉扯开来。是往封面上浇硫酸弄得破破烂烂的,让结根本读不了比较好?还是把她扔进也山羊群给生吞活咽比较好?还是说诅咒结的眼睛流硫酸?这样的话结就花心不了了。花心的罪过是如此之重,结在和我的爱巢里翻阅除我以外的书,这绝对绝对不能原谅。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就诅咒你,一定诅咒你,不花心!”

“呜哇,我真的不是花心。对不起,等下我会好好道歉的,请在这等下。”

既冰冷又可爱,既残酷又深深嫉妒——我把我最重要的夜长姬放在沙发靠垫上,听着身后的“结,诅咒你”的细声,又慌慌张张回到自己的房间。

“结,刚才的是谁?是我闯进了结的房间,让她生气了吗?”

面对看起来很不安的皮皮,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调整了下眼镜的位置说道,

“啊,哪个……她是对小花来说的皮皮呢,还是我命运中的一本书……是绝不分开的关系……坦白说,她其实是我的恋人。”

“啊!”

皮皮发出惊讶的声音。

“第一次看到恋人是书的人呢。”

是吧。

像傻瓜一样喜欢书,把书视作恋人的人虽然有不少,但是会这样对一本书专心的人应该很少见吧。

我们能有这样亲密的关系,其实是有很深的原因。嗯,这个暂且不提,多亏了嫉妒心如此强的夜长姬,我不能把课本以外的书放在房间里。

“她太爱结了,感觉如果结见异思迁的话,她会把结和另一本书都给杀了。我感受到她的杀气,真是怕得发抖。”

嗯,说是会把皮皮扔进锅里煮,又或是扔进山羊群里。

“虽然很怕会被人这样想,不过如果结也爱着她的话就是相亲相爱了,那真是太棒了。”

“啊哈哈……”

读其他书的时候,不得不躲着夜长姬的目光,要偷偷摸摸地翻书页,事后总觉得很内疚,做各种事情都很辛苦。

听到她说的感动的话,我的脸不禁有点发烫。

“比起我,你能说说小花的事吗?小花的长相,在房间里的生活情况,和小花出门时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这么说完,她也高兴地谈起来了。

“小花小时候模仿过皮皮的三股辫。还有袜子也是,小花和妈妈说要过膝盖以上的。还有把脚放进爸爸的鞋子里,笑着说‘和皮皮一样’;和皮皮一起在地上做曲奇饼,结果弄得一地是面粉,被妈妈骂了就摆出一副要哭的脸。妈妈说‘这本书快要把小花教坏了’,正想要把我拿走时,小花把我紧紧抱住,‘我会变成好孩子的,所以不要扔掉皮皮’,哭着要保护我。然后,小花就带着我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虽然只是去了附近的公园。”

唔,小孩子离家出走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公园里有个长颈龙的滑梯,里面空荡荡的,小孩子可以进去。我们蹲在那里,一直到晚上八点。冬天很冷,小花的鼻头通红,鼻涕不停流。尽管这样,她还是紧紧抱住我,‘永远在一起哦’,她这样说道。我也对小花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永远永远在一起哦’。之后爸爸过来找小花,把她带回了家。”

——不抛弃皮皮吗?

——啊,爸爸会和妈妈求情的。

——真的吗?

——就这么约定了。

——太好了。

回家路上,爸爸对心底里松了口气,正笑着的小花说:“小花真的很喜欢那本书呢。”

——嗯,最最最喜欢了!

她这样回答道。

真好的故事呢……听得我也暖烘烘

的。

而且,刚才的话里也有重要的线索。

“东京都内有长颈龙滑梯的公园应该很少见吧。搜索一下说不定就有了。”

我马上用手机查了一下。

“找到了!”

模仿绿色长颈龙向地面伸颈的样子,这样的滑梯的热门图片。

“怎样?眼熟吗?”

给她看图片的同时我问道。

“嗯!是这个滑梯!不会错的!”

传来了激动的声音。

“那好!”

我也不禁摆出一副胜利的姿势。

“那里不是很远,明天早点起来去看看吧”

这天晚上,我把在资料室打听到的,关于武川老师性骚扰嫌疑的调查结果整理好后,就发邮件给了悠人学长,然后提早休息了。

我去和放在起居室的夜长姬道晚安,她用天真无邪的声音淡淡说道:

“花心……诅咒……绕圈跳舞……让瘟疫流行起来……除了结和我之外都死光了就好了……”

还在嘟囔着可怕的话。

高贵的花色封面上,仿佛飘忽着一股寒意,啊……这可不太妙,我打了个冷战,不过只能等小花的事解决后,再来耐心讨好她,请求原谅了。

“晚安,夜长姬。爱你哦。”

说完我就回到自己房间。

◇ ◇ ◇

然后,第二天早上。

我比平时早两个小时出门,皮皮在书包里高兴说道:“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小花了”。

从皮皮被放在的车站出发,包括换成在内,长尾龙滑梯所在的公园有五站远,滑梯矗立在公园的正中央。打开了包,手中抱着皮皮,她如同眼前发亮地说:

“是的!就是这!和小花离家出走地公园就是这里!哇,真怀念那!在这张长椅上小花也读过我呢!中途口渴了,小花就从自动售货机买嘶嘶的柠檬汽水来喝。后来发出很可爱的打嗝声,小花被问到是谁,总是害羞地东张西望。”

“你知道从这里到小花家的路吗?”

“我试试看!”

“嗯,请带我去。”

“呃,首先,顺着这条路往左走……在那家便利店的拐角处转弯,然后一直往前走……”

皮皮一边回忆着被小花抱来到公园的那一天,一边给我带路。

在路上,

“到底是那边呢?唔,大概是这边。”

有这样的。

“嗯,好像不是。抱歉,结,请回到刚才的地方。”

虽然这种情况也有,不过,

“对啦!是这条路!围墙垂下漂亮的橙色花。那户人家养的小狗从门里探出头来,哼哼的叫着,小花好像抚摸过它。而且我还记得那棵樱花树呢!每到春天就开了很多粉色花,小花喜欢晴天时候在树下看樱花,停下脚步一直在看。还有那一户人家里开着绣球花,小花不喜欢蛞蝓,所以每次看到蜗牛就吓跑了。”

声音变得激动,说话也变得快起来,我明白这是因为快到小花家,皮皮也越来越兴奋。

我也时不时寻找着“樋口”家的门牌,抱着皮皮走在早晨的住宅区。

“那栋公寓的后面!那里就是小花的家!”

皮皮发出了迄今为止最高兴的声音。

太好了!终于到了。

快步绕到公寓后面。我们看到的却是一块空地,上面竖着一块“施工准备”的牌子。

欸?

为什么……?

我茫然望着这空荡荡的地方好一会儿。

皮皮应该比我更受打击吧。

因为和最喜欢的小花一起生活的家,整个都没有了。

“真的是在这里没错吗?你看,说不定是在前面。”

我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不……没有错。”

听到她沮丧的声音,胸口更加沉重了。

究竟为什么小花的家不见了呢。

这时,从邻居家出来一个牵着狗的老奶奶。

“不好意思,这里应该是樋口家的,请问您知道吗?”

我是樋口以前的同学,我来找她的时候,他却已经没有家了,我这样解释道。

“啊,是小花?哎呀哎呀,小花有男朋友啦。”

我是小花的男朋友,虽然已经吵架分手了,但还是忘不了她,来到这里一看却不在了很愕然,此时的我立刻编了这样的故事。而老奶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小花的父母离婚了,应该是跟了母亲了呀。”

说了更加震惊的话。

小花的父母居然离婚了!

所以才把房子卖了吗?

皮皮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仿佛在我胳膊里凝固了。

“请问您知道樋口先生的联系方式吗?”

“抱歉。因为搬家本身就很突然,所以我也不知道。没能帮上忙真是对不起。”

老奶奶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谢谢您。”

微微低下头,我和皮皮离开了小花家所在的地方。

即使回到了车站,皮皮也是一言不发。

“还有线索呢。小花的初中校服。如果在一带的学校里缩小范围的话,应该很容易找到的。况且如果问房产公司的话,可能会知道小花的联系方式。这两个都试着拜托悠人学长。下次一定会有线索的。”

“是啊,结说的没错。谢谢你鼓励我。”

皮皮像是在鼓舞自己似的,打起精神说道,但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 ◇ ◇

还好上学没有迟到,第一节下课后我马上去了三年级的教室。

因为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计划,悠人学长正在走廊上等着我。

路过的女生们高兴地看着悠人学长。不管怎样,身为高个子帅哥、理事长的儿子、学园的王子,只要能看到他的身影就很幸运了,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我们往没有人的地方走去,在那里继续汇报武川老师和小花的事情。

就像邮件里说的那样,武川老师是罪犯。

小花家在父母离婚搬家后现在是空地,小花好像跟了母亲。

“知道了。小花的事我会继续调查的。武川老师的事也帮了我。为了不让受害者引人注目,这件事我想尽量秘密处理。”

悠人学长明明还是高中生,却还要考虑这么多学园的事情,真不容易啊……不对,大概因为悠人学长是不能坐视不管的性格吧。

“受害者都是清白无辜的人,请务必这样做。小花的事也拜托了。”

悠人学长向我保证。

这个人的话总让人心里踏实。

如果皮皮也能打起精神来就好了……看到家就在眼前不见,受到的打击肯定很大吧……

而且,感觉皮皮现在很虚弱。

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封面和书页。之前也有粉末状的东西从书脊上掉下,这让我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书页会散开。

稍微加固一下比较好吧……正在走廊上边走边想着,差点和拐角处走出的人撞到了。

“哇!”

“唔!”

两人的脸快要贴在一起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穿着学校指定的T恤衫和短裤的女生正狠狠瞪着我。

虽然是个身材苗条的美少女,但是看起来很强势。

T恤上写着“一年级六班妻科早苗”。

和我一样是一年级学生。

但还是被瞪了一眼。

“对不起。”

这样低头道歉了。

“小心点。”

妻科同学一句道歉都没有,还哼了哼鼻子!她凑上去提醒了我一下,然后急急忙忙走了。

呜哇,感觉很不好。

我道歉了,对方不也应该道歉吗?但是,嗯嗯!这样,哼!

不管有多漂亮,那种类型的人我不喜欢。

虽然这么想,实际上因为我的恋人是个杀人一个劲的,会从高楼上无邪地笑着俯视的人,这种话根本没有说服力。

突然,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向妻科同学走近。

那不是武川老师吗?被资料室里的书称作色情魔中的抚摸狂,深渊底下的罪犯。

武川老师在和妻科同学说话。

可恶,这里听不见。妻科同学和武川老师并排走着。

这对妻科同学来说不是很危险吗?满足了武川老师喜欢的,身材硬朗的苗条女生的标准。不过,刚才瞪我的样子,如果碰上的话,我会被立刻推开的。况且只是并排走着……但是,哪个方向……

欸!

不经意发出了声音,因为两人走进的,是昨天我为主持书籍讨论会而烦恼不已的社会科资料室。

去那个房间糟了!

大事不好!

我赶紧跑到门前。

是装作来找资料的样子,强行进去?还是说留在这里观察?但是,如果如书本们所说的这些事发生在妻科同学身上……

——一开始是装作热心肠的老师在说话……不经意地拍了拍肩膀、摸了摸手腕,然后抚摸着背,抱着腰。对方的女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

是一直低着头。斜眼看时感觉很开心,真让人受不了。

——嗯,那家伙可是色情狂。

还是闯进去吧!就算再被瞪也没关系。

“打扰了。”

就在我开门的瞬间。

“你这性骚扰教师!”

“哇啊啊!”

伴着妻科同学的怒吼声和武川老师的惊叫声,出现的身影正是正要拳打武川老师的妻科同学。

细长的身体弯曲,伸出的右直拳正中了武川老师的脸中央,健壮的身体飞向后方。

撞上了摆放资料的书架,书扑通一声全掉了下来,砸在武川老师的头和肩膀上。

“报应!”

“性骚扰教师,你好好领悟吧!”

“给我把这色情狂打到!”

落下的书本发出勇敢的话,每当它们击中,武川老师就痛苦地发出“呜”或“哇”之类的声音。

而我开着门,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话说,书角砸到的话会很痛的吧。

“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喂,发生什么事了?”

我身后聚集了不少人。

书也停止掉落了,总算能站起来的武川老师,面无表情地说道。

“真痛……你干什么?妻科同学。竟然突然对老师施暴。”

看来武川老师是要装糊涂了。

后面的学生看到的,是脸中带红摇摇晃晃的武川老师,还有正摆着格斗姿势盯着老师的妻科同学。

“看来是她干的。”

“校园暴力吗?明明是女人,却那么可怕。”

说着这些话。

妻科同学紧皱眉头,表情比刚才更加生气。

“是你黏上来摸的吧!你这性骚扰教师!”

这样怒吼道。

“对了,对了!”

“摸手腕了。”

“拍肩膀了。”

“也摸了脊背。”

“腰——腰还没有呢。”

书本们一致表示同意,但只有我能听但他们的声音。

武川老师的表情越来越困惑,

“不就是手碰了下吗?你就突然生气了。”

装作受害者的样子,聚集的学生似乎也相信武川老师的话——

“胡说!肩膀、手臂、背部都摸到了吧。”

妻科同学激动地主张道。

“欸,肩膀和胳膊有时也会碰到。”

“拍背的话也很平常吧。”

“是不是洁癖太严重了?”

得到的回应完全相反。

也许是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妻科一脸懊丧地僵住了。

这样下去的话,会被认为是妻科同学误会,而对老师施暴了。所以我试着插嘴。

“武川老师地接触并不是偶然或疏忽,而是明显故意的。我亲眼看到了,可以作证。”

武川老师瞪大了眼,妻科同学挑起眉毛看着我。两人都是一副“这家伙是谁”的表情。

“先是说’没关系,说什么都行‘,拍了拍肩膀。之后说着‘我会帮你的’,摸了摸胳膊。”

实际上并不是我亲眼见到,我只是把书本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而已,但是有切身经历的武川老师吓了一跳。

“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到的?”

他咕哝了一声。

“是的,我全都看到了。”

不是我,而是书。

“最初的两个可能还在可以狡辩的范围,但是来回抚摸后背有点……在那之后正要抱住腰的时候,妻科同学的右直拳直接炸开了呢。”

武川老师只是一直在颤抖着身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妻科注视着我的表情从不信任变成了惊讶。

还有,我身后传来的学生们的声音。

“是武川老师性骚扰。如果有目击者的话,就不会错了吧。”

“讨厌,太差劲了。”

情况变了。

啊,悠人学长说要秘密处理,这绝对会引起骚动啊……

◇ ◇ ◇

不出所料,学校里因为武川老师的性骚扰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其他受害者好像还有很多,虽然有人说是一年级的男生偶然目击后发现的,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殴打武川老师的妻科同学。

“直接朝脸上右直拳,好帅。”

“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而且那么厉害,真让人羡慕。”

虽然也有一部分女生这样说道,不过,

“确实是个美女,但是有点可怕吧?”

“一脸严肃啊。武川为什么会对她出手呢。怎么看都是地雷吧”

“好像是妻科的人邀请的。因为有熟人受害了,所以她想自己做诱饵来揭发武川的罪行”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太英勇了真可怕。我可不想让她揍。”

男生们是这么说的。

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妻科同学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她紧咬嘴唇,挺直背脊,一脸僵硬地走着。

妻科同学就像是犯了罪,忍受着周围人的指责一样,全身都绷得紧紧的,看得我更难受。

这一天的午休,我在音乐厅的来宾室和悠人学长聊了起来。

据说武川老师正式被解雇了。

“因为妻科小姐很引人注目,所以其他受害者几乎都没有成为话题,这倒还好,可妻科同学却被人说成这样,真是可怜。”

悠人学长也皱起了眉头。

“就没什么办法吗?”

“虽然心里很难过,但这也只能等时间过去了。如果再发生了有关武川老师的什么大事件就另当别论,不过那样的话就麻烦了。”

“是啊。”

万能王子都做不到的事也有很多。更何况是一个普通人,戴着土气眼镜的我,根本无计可施。本来我就怀疑妻科同学是不是连我的脸都不记得了……

“不管怎么说,武川老师的事件是个很敏感的问题,最好不要再轻易提起了。小花的事现在正在调查,我想最晚明天就会知道。”

“还是一张闷闷不乐的脸。果然还是很在意妻科同学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皮皮——啊,关于小花的书,她的情况不太好。”

皮皮也不知道在车站的借阅架待了多久。但是,时间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长。

我第一次听到皮皮的声音时,是那么拼命,也是因为有必须马上见到小花的理由……

如果是这样的话,皮皮不抓紧的话……

悠人学长一脸认真地听完我的话。

“有什么线索的话,我会马上联系你的。”

他对我说道。

回到家后,我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把皮皮从包里拿出来,

“今天肯定累了,好好休息吧。”

悄悄放在桌上。

“……谢谢。是啊……可能是太累了。不过,只是一点而已,没关系的。”

她这样喃喃道。

早上出门的时候,以为马上就能见到小花而那么高兴,但是现在声音是那么沉重沮丧。

“悠人学长说,明天应该会有什么进展。”

“……嗯。”

好像懒得回答。看到空着的房子受到打击,一下子变得虚弱了。

“那我先离开一会儿。”

“……嗯。结,今天谢谢你了。”

请尽快——

就算小花搬到很远的地方,我也一定要带皮皮去那里。即使是在冲绳还是北海道。

“啊,但是……在国外的话可不好办啊。我没有护照。”

不,小花也不一定在国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握紧双手鼓足干劲,我走到一楼的起居室。

“……”

和昨晚不同,夜长姬的沉默让我的骤然受挫。啊,这是在生气。可生气得不得了。

书架上的陶瓷娃娃旁边,浅色的书静静散发着愤怒的气息。碰上的话好像真的会被诅咒。

“呃,我回来了。”

我带着冒冷汗的心情去问候,这很不妥当。

“……”

“那个,无聊吗?”

“……”

“抱歉。因为我觉得把你和皮皮一同放进包里这样不太好。”

“……”

“而且皮皮现在很虚弱,所以我不想让她担心其他事。皮皮还向我道歉说,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我和恋人闹僵了。”

“……你跟那个人说我是你的恋人吗?”

终于开口了。

语气相当粗鲁,心情好像还没好。

“嗯,因为夜长公主是我的恋人啊。”

我把脸凑近架子,微微一笑。

夜长姬依旧沉默着,

“……花心。”

小声说道。

啊,果然还在怀疑吗?

“如果你有外遇……我是真不会原谅你的。”

配着稚气未脱的声音,这听起来有点别扭。

漆黑的头发从肩上滑下,身着艳丽和服的小公主面向雪白的侧脸,红唇微微突出的形象在脑中浮现……

怎么办呢,恋人这么可爱。

“不

会,绝对不会。你看,我的命运之书只有夜长姬。”

“ ……"

“最喜欢你了。”

用手指轻轻抚摸那高贵的花色封面,夜长姬似乎颤抖了一下。

“今天花时间慢慢读。一行一行地品味。”

就这样想把她抱起来时,

“不行,别碰我。”

却被拒绝了。

“啊?为什么?”

不是洗清嫌疑了吗?

“噗——”

啊,刚才“噗”的一声!真可爱!

但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如同冰柱一样冷。

“在和那个人分别之前,不许摸我,翻我,读我。”

“欸,怎么这样?”

别这么说,皮皮已经有了命中注定的小花了,但不管我怎么解释,她还是,

“噗——”

被这样说,啊啊,真是可爱啊!真是的!

想翻一下!想狠狠地翻!想一整晚读完!

但是,没有得到恋人的许可,我的肩膀垂了下来。

晚饭时,夜长姬放在我膝盖上,吃饭的时候把书的故事讲给妈妈听怎么样?那可真令人吃惊。夜长姬在我的膝盖上无情地说道:“你来做我的椅子吧,结。不过,现在结并不是恋人而是奴隶,所以不能翻过我哦。”

之后我回到房间,皮皮迷迷糊糊地在发呆,好像没有注意到我进来了。

和夜长姬的沉默不同,皮皮是一种会不会就这样透明消失的模糊感觉。

“皮皮。"

不安地叫道。

“啊……结,欢迎回来。”

她回应道。

那个声音也很平静。

皮皮一直给人的印象是像小学生一样活泼的女孩子,现在的皮皮却像个小巧可爱的老奶奶。

“结,你看起来很伤心,是不是和恋人吵架了?”

“……没事。夜长姬总是这样的。”

“但是……你看起来很悲伤。”

啊,可恶,明明想要笑的,却根本笑不出来。

“抱歉,结。”

看,这样不就被被道歉了吗。我真是笨蛋。

“皮皮你根本不必在意这个。我和夜长姬其实非常要好,就像皮皮和小花一样呢。”

我勉强露出微笑。

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笑了。

皮皮静静说道:

“太好了。”

之后又是在发呆。

◇ ◇ ◇

第二天,皮皮在家休息,我把夜长姬装进书包去上学。

“那个人在家的时候,就算是在外面也不能读我。”

夜长公主的禁令还在继续,可能是昨天一个人看家太寂寞了吧,现在她的心情很好。即使不说,也能感觉到她的兴奋。

对此我也很高兴,不过我还是很担心皮皮。今天能从悠人学长那里得到好消息就好了。

在电车中的眺望窗外的景色,马上就要到和皮皮先生相遇的车站了……我在想什么呢。

咦?

车站的长凳上,我看见坐着一个眼熟的女生。

是身材苗条,又感觉有点严厉的——妻科同学。

从这个车站上车吗?

可是,电车停了下来,即使车门开了,妻科同学还是一脸茫然地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在休息吗?

发车铃声响起。

下一班电车的话可能会迟到的。

电车关上门出发的时候,我在本不该下车的站台上,朝长椅走去。

因为妻科同学好像很没精神,不能放任不管她。

“妻科同学。”

话音刚落,迷迷糊糊的妻科同学睁大了眼睛,接着眉毛一扬。

“你怎么到处都是?是不是在跟踪我?”

包里的夜长姬生气地说道:

“女人的声音。结又花心了。”

“我是偶然见到你,下了车和你打招呼,因为妻科同学好像不太舒服,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正说着,下一班电车就到,车门开了。

“走吧,会迟到的。”

“妻科同学呢?不上车吗?”

“和你没关系吧。”

“真不巧,这种情况下我还没胆大到放任一个人上学。”

说完,妻科同学立刻转过脸来,

“什么啊……不是跟踪狂,只是多管闲事吗?”

这样嘟囔着。

电车关上了门出发了。

啊,真要迟到了。

“你不想去学校吗?昨天的事被说什么了吗?”

“……大家都这么说,你知道的吧?”

“啊……嘛……”

妻科同学明明也是受害者,却被说得太过分了,是绝对不想做女朋友的类型之类的话。

再怎么坚强也会受伤的吧……何况是同情的时候。

“……你被当成‘一年级的眼镜君’,名字也完全没有传开。那时你明明对武川说了很多。”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个不起眼的眼镜君。我不想你报答我什么,但如果我没有在那里作证,说不定会被武川装糊涂,你被认作是对老师单方面施暴。”

多少感谢一下不也挺好的吗,她鼓起了脸。于是,

“……是啊,谢谢你。”

哇!被道谢了。

这样一来,反倒是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嗯,好像是我强迫你道谢了,对不起。”

这样道歉道。

“没关系,你是真的帮了大忙了。”

“不。”

“就连武川对我说的话都一清二楚,我还以为你偷看了那么长时间,有点恶心。”

恶心?

唔,我想说那不是我,而是书看到的,但我觉得这更令人讨厌,所以没说出口。

“吓得我都愣住了……没能早点停下来,真是抱歉。”

总之先找什么借口吧。

“没什么……那种色情老师,一个人也不管了。”

“嗯,不过那个右直拳打得真不错。”

无意中说出的真心话,又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管怎么说,你肯定觉得我太用力了,太拽了,太不可爱了吧,绝对不希望有这样的女朋友。”

“这,这是……”

不,对不起,我想起来了。那是在妻科同学殴打武川老师之前——差点撞到她,被她瞪的时候。

啊,是这样吗。那时候,妻科已经做好了以自己为诱饵来揭发武川先生罪行的准备,所以非常紧张。

也许是因为没机会从容,所以才会采取那种态度。

而现在看起来很消沉,很脆弱。

“对了,妻科同学的右直拳,真的很帅很痛快。那些因为被武川性骚扰而不敢对人说而烦恼的女生们,也都很痛快,应该会对妻科同学十分感谢吧,不,绝对会这样做的。”

“……”

妻科瞬间扭曲着脸,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就那样紧咬着嘴唇,强忍着。

然后低着头小声说。

“我……小时候是个胆小鬼……所以想要变强……”

这一定是妻科同学对我说的话吧。

“嗯,妻科同学很强很帅。”

“你很土气,戴着副眼镜。”

“这个,现在说这个!有必要吗!”

“名字……”

“欸?”

“我问了你的名字和班级,但大家都叫你什么来着?呃,给人的印象就是很土气,戴着副眼镜。”

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也许是想道谢。

“榎木结,和妻科同学一样是一年级呢。”

“……这样啊,原来有名字啊。”

“有啊!不然我的名字是土气眼镜?”

也许是因为在站台上吵吵嚷嚷,来了车站工作人员。

“你们怎么不去上学?”

被这样问到。

“啊,她因为不舒服休息了一下,不过现在好多了可以去学校。”

说着,正好来了电车。

“好了,我们走吧。”

我抓住妻科的手上了车。

“性骚扰……”

车里的妻科同学斜眼看了过来,我急忙松开了手。

“哇,真是的。对不起。”

我焦急地想到,如果上来一个右直球该怎么办。

“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我松了一口气。妻科的脸微微泛红,让我觉得很可爱。

包里传来夜长姬的声音。

“性骚扰了吗?结?出轨了吗?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原谅你的。绕圈跳舞。”

虽然这样不断地发出怨念。

“喂,你怎么脸色发青?还是被我吓到了?”

“不,我是容易晕车的体质。”

想要蒙混过去时,电车到了学校最近的车站。

校门当然是关着的。

从保安那里拿到迟到说明书,必须去办公室交给班主任。

“榎木,你等一下再来。”

“为什么?”

“如果被认为一起迟到的话会很糟糕吧?那个,不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没有,绝对没这回事。”

“如果什么都没有不就好了吗?”

“不好。”

就在门前说话时,

“啊!小花!”

穿着体操服的女孩子们朝我们跑过来。

“小花,就算画了线也不会读,我们很着急呢。太好了”

好像是妻科的同班同学,诶?花?刚才说了花吗?

妻科同学的全名是妻科早苗……

“早苗”不是念成“Sanae”吗?

不,皮皮的小花是个爱哭鬼,说她很容易失落,让人担心。

妻科同学是个爱哭鬼?

啊——不过刚才好像听说的是,小时候是个胆小鬼。

而且,妻科同学坐在长椅上所在的正是皮皮被遗弃的车站——

嗯,嗯。

“对了,小花,你为什么和眼镜君在一起?”

“啊……”

“小花,你很在意眼镜君吧?你很想知道眼镜君的名字。莫非……”

“只,只是碰巧坐同一趟电车而已!”

没有在意此刻的氛围,我向正疲于向朋友解释的妻科同学问道:

“妻科同学,你小学的时候扎过三股辫吗?中学的制服是西装、百褶裙和红缎带吗?”

“哈……啊?”

妻科同学和她的朋友都愣住了。

“妻科家附近有个公园,里面有个长颈龙滑梯,你有抱着林格伦的《长袜子皮皮》离家出走的经历吗?”

“!”

妻科同学的脸上充满了惊讶。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生硬地动了动嘴唇。

“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句略微沙哑的嘀咕,我也很震撼,一种敏锐的感觉仿佛贯入了我的大脑,同时我也确信这一点。

皮皮的小花正是妻科同学。

“妻科同学,在刚才的车站里,你是不是丢失了东西?那个,我在保管着!是妻科同学重要的书!”

终于找到小花了!

竟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姓氏不同是因为父母离婚了,而早苗这个名字也由“早い(Hayai)”“苗(Nae)”才读成“花(Hana)”吧。(今后涉及妻科童年的情节,“Hana”暂且译作“花”——译注)

分别时还在读初中一年级的小花,现在已经上高中一年级了。

这样一来,就能让皮皮见到小花了。

啊,我不是把皮皮留在家里了吗,现在必须马上回来把皮皮带过来。

但这时,一脸困惑的妻科同学突然变得严肃,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不知道。”

“欸?”

“我没有丢失东西,也不知道那本书,我不需要。”

我还以为能让皮皮见到小花呢……

◇ ◇ ◇

午休时间。

悠人学长在音乐厅来宾室里,向在沙发上垂头丧气的我说了小花的调查结果。

“小花的名字是樋口早苗,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她跟随了母亲生活,改成了妻科的姓氏。皮皮被遗失的那个车站,据说附近就是离婚的父亲和新家人一起住的公寓。”

皮皮说,那天小花一大早就很没精神,这让她很担心。

小花把自己亲手做的饼干和像朋友一样珍惜的书装在纸袋里,在平时不会去的车站下了车。一直坐在长椅上哭着,她一定是想去见爸爸。

可是下了电车,却感到迷惑了吧。

如果去新家人生活的地方拜访,会不会给添麻烦?

这不是只会让爸爸为难吗?

所以没能从长椅上起身。

就这样,没有出车站检票口,而选择坐电车回去。

把装着饼干和皮皮的手提纸袋忘在长椅上了……

“也许不是遗失了纸袋,而是丢在那里了吧。说是买书给她的是父亲,完全可以想象她不想有能让想起父亲的东西这样的心理。”

听了悠人学长的话,我的心里火辣辣的。

不是遗失,而是把它丢下了?

那皮皮怎么办呢?

明明那么喜欢小花,还想和小花见面的。

我想不出该怎么跟皮皮说,放学后就回家了。

把夜长姬放在客厅后,我爬上楼梯来到二楼的房间。

平时总是责怪我花心的夜长姬,大概也知道我很消沉吧。所以什么也没说。

“……我回来了,皮皮。”

“你回来啦,结。”

皮皮好像又憔悴了一些。声音很微弱。

“一个人不觉得无聊吗?”

“不,因为我想起了小花……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小花去京都了修学旅行。小花很害怕,相信京都旅馆会有妖怪出现的传说,直到前一天晚上都抱着我,瑟瑟发抖。之后还把我塞进了背包里……虽然没有幽灵出现,但能和小花一起旅行……真开心啊……小花一开始也很害怕,但是在路上总是在笑……”

像时在做梦一样,慢慢地……语速缓慢的皮皮停止了说话。

“……结,你怎么了?在揉眼睛。”

“眼睛,眼睛好像进了东西。”

明明说好今天会带来好消息的。

肯定能知道小花的去向的。

皮皮什么也没问。

她一定从我的样子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责备我,也没有叹息,只是静静等待着。

为什么会这么温柔呢?

三年都在车站的过道上寂寞地度过,还能为别人着想吗。

对皮皮来说,剩下时间肯定已经不多了。

“对不起……皮皮。对不起,我没用……”

我的头叩在桌子上,发出声响。

真的抱歉。

对不起。

“不要道歉……结听到了我的声音,还过来和我打了招呼……那样的人过去一直都不在……我非常高兴,也有了希望……结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的人……”

但是,我没能实现皮皮的愿望。

没能让她和小花见面。

明明只是那样想着小花的事情。

“结……我有个请求。你能读我吗?也许你的恋人会讨厌,但是……只有一次……拜托了。”

简直就像说出最后的愿望一样。

再也见不到小花了。

我知道皮皮也是这么想的。眼前一片模糊。无论眨多少下眼,还是用手指揉几下,眼睛都是模糊的。

“嗯,知道了。”

我坐在转椅上,翻开穿着长袜子、编着三股辫的女孩的封面,大声朗读起来。

“在瑞典的一个小小城镇郊外,有一个杂草丛生的旧院子。院子里有一间旧房子,房子里住着一个叫皮皮·纳克泽塔的女孩。

“这孩子今年九岁,一个人生活着。”

已经完全变黄的纸页,那一连串温柔的话语,一下子侵入了我的心房。

这就是皮皮的故事。

无数次让爱哭又胆小的小花露出笑容——小花最喜欢的皮皮……

“她没妈妈也没爸爸,这可真不是坏事,

“就是说,你看,在她玩得正起劲的时候,就没有人说‘要睡觉了’。”

猴子纳尔逊和带着满满一旅行箱的金币,高兴搬到“威勒库拉庄”的穿长袜子的女孩。她总是在寻找快乐,精力充沛,健谈,大胆无畏,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孩。

把堆得像山一样的小麦粉铺满地板,做成心形的姜汁饼干;拿着水壶和杯子爬到橡木上开茶会;跳进马戏团的舞台,漂亮地走钢丝给大家看;或是驾驭狂暴的公牛。

——小花虽然是个爱哭鬼,但是读了我之后就能打起精神,笑起来。

——小花最喜欢我了,我也最最最喜欢小花。

——我很担心小花。那天小花一大早就很没精神,好像很悲伤。

——我想让小花打起精神。我想逗她笑。

——我想见小花。

走出车站检票口,就听到如活泼的女孩子般可爱伶俐的声音。

——求求你,带我去找小花。

——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到小花那里,拜托了。

在没有人停下脚步的车站走到上,她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用拼命的语气真的令人揪心。

——我想见小花,拜托了。

她和姜汁饼一起被遗忘在站台上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小花在哭吗?她还好吗?

——也许马上就能见到小花了。好开心!

干枯的黄色书页散发着甘甜的香气——从书脊和书页连接的部位,白色粉末簌簌落下——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追逐着那模糊的文字……

“谢谢你,结。”

“我已经……”

皮皮用虚弱的声音向发不出声的我道谢。

我拼命喊了一声。

“不行!”

我把印有三股辫女孩的封面拉回一起,眼睛通红地说道:

“皮皮想让读

你的不是我,而是小花吧?我一定会把小花带来的!所以,再等一下!”

◇ ◇ ◇

第二天,我把皮皮放进包里,早点上学了。

到了自己的班上,我把皮皮放进桌子里,然后去了妻科同学的班级,在走廊上等着她。

“咦,眼镜君?你是来找小花的吗?莫非你喜欢上花了吗?”

昨天在门前遇到的妻科同学的朋友对我开玩笑道,大概是因为我是一脸坚定的严肃吧。

“那个,小花虽然很严肃,但她对朋友很好,是个好孩子。她平时绝对不会使用施暴,也很在意没能向眼镜君道谢。”

这么对我说道。

不久,我看见肩上提着包的妻科同学,带着紧张的气氛走了过来。

我肩膀和脚用着力,像是瞪着一样看着妻科同学。妻科同学也注意到了我,表情变得更严肃了。

无视我的视线,正要从我身边经过,我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停了下来。她吃惊地转过身来,立刻瞪着我。

“怎么?我不是说过书什么的我不知道吗。放开我。”

“那可不行。”

我抓住妻科同学的手更加用力了。

“皮皮已经没有时间了。被遗忘在车站后,皮皮在借阅架上被借出了。被各种各样的人读得破破烂烂,封面和书页都退了色,书脊的胶都剥落了。就算这样,皮皮还是一直担心着‘小花’,小花是个爱哭鬼,所以她想和小花见面,说自己必须要让小花笑起来。在最后,想一定让最喜欢的小花读一下!”

和小花分别后就经过了过少岁月,皮皮自己也不知道了。

但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恶化,所以才那么坚定地呼唤。

只想能够再一次见到小花。

“又是妄想?书怎么可能会说话。话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直盯着想要甩开的妻科同学,断言道:

“我——是书的伙伴!”

确实,我能听见大家听不见的书的声音。那样一心一意的声音我不能装作不听见!我想尽我所能帮上忙!

妻科同学像是被我的气势压倒了,瞪大了眼睛,但又马上皱起了眉头。

“你果然很恶心。快放手,不然的话,”

“往我脸上也打一拳吗?随你的便。就算被觉得恶心我也不在乎。我确实听了皮皮的话,所以想让“小花”去见皮皮,一直在寻找。小花不管是中学考试还是修学旅行,都带着皮皮去。她最喜欢皮皮了,小花是这样说的!”

妻科同学纤细的肩膀几次颤抖着。为什么我连这种事都知道呢?她肯定很混乱吧。我也知道,普通人是不相信能听到书的声音的。但是,我只希望你知道皮皮想念小花的心情。她多么想见小花啊。

想见到,想见到,面对从眼前经过的乘客,都忍不住发出了无法听到的恳求。

就这样,皮皮的声音,那天就直接奔进了我的耳边!

我确实听到了她的愿望。

所以,我是皮皮的同伴,把皮皮的心情告诉了妻科同学。

“妻科同学说没有忘记东西,也不知道那本书。那为什么,昨天在那个车站下车呢!一脸痛苦地坐在长椅上!”

“!”

妻科同学紧咬着嘴唇。像是在忍耐着快要溢出的情绪一样。

“那个车站是三年前——妻科同学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把皮皮和姜汁饼干一起忘记的车站!妻科同学知道这件事!所以——不是在那个车站下车的吗?皮皮说,小花在悲伤痛苦的时候,读了皮皮就变得精神了。昨天,妻科同学因为武川老师的事情被说了很多话吧?你不是想读皮皮吗?然后,是不是在那个地方想起了皮皮?因为丢了皮皮,所以妻科同学也很后悔!”

“不对!”

妻科同学用力甩开我的手。

她用像是愤怒、胆怯、厌恶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的,如暴风雨般快要哭出来的的眼神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说:

“那本书不是忘在那里了,是丢在那里的。”

话语刺痛着我的胸膛。

我忍不住捂住胸口。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小花明明很喜欢皮皮。”

“因为我不喜欢了。”

妻科同学用有些嘶哑的低沉声音说道。

“小孩子不用去学校,一个人过着荒唐可笑的生活。拿着装满金币的行李箱,力气大得连小偷都能收拾——既没常识又没规矩。就算弄脏了房间,打碎了餐具,被大人骂了也满不在乎,随心所欲地生活着——小时候也许很憧憬,但是长大后就讨厌这样的孩子了——那孩子做的事太让人火大——一页也不想再翻。所以我丢了。”

不是忘记了,而是扔掉了。

这句话很悲伤很沉重。

绝不能让那么喜欢小花的皮皮听到!这会让她悲伤得七零八落!

“如果榎木有那本书的话,就把它处理掉,不要再跟我说话。”

妻科同学用痛苦的声音说完,走进了自己的教室。

不知什么时候,走廊里聚集了很多人,我虽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但却受到了无所谓的伤害。

◇ ◇ ◇

“妻科同学打飞了武川老师,在当时提供性骚扰证言的眼镜君受到了热烈的评价而大火。结也一举成名啊。不过谁都没有把结的名字挂在嘴边,而是叫‘戴眼镜的’‘那个很土气的’‘一年级的’之类的。”

休息时间。

对逃了第一节课到音乐厅的来宾室避难的我,悠人学长特地这样说道。

啊,反正我只是个不起眼的眼镜君。这已经是全名了,完全可以。啊——

“……我没脸见皮皮。”

不要放弃。一定要让小花见你。这样的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更不要说小花讨厌皮皮而把她抛弃了。

回到教室看到皮皮,绝对会露馅的。我不想让观察力好的皮皮再失望了。所以拜托了悠人学长,逃进了音乐厅。我真是个混蛋。

“真想用墨水在自己的身上写一百个‘笨蛋’‘无能’‘傻瓜’……”

简直想要在地板上打滚。话虽如此,来宾室里铺着毛茸茸的地毯,这只能是很舒服而已。

悠人学长对在沙发上抱着头呻吟的我说。

“嗯……我觉得你太直接了,反而煽动了妻科同学的感情,让她生气了。”

“唔。”

“不过我觉得还行吧。”

悠人学长轻轻拍了我的肩膀。

“我去妻科同学的教室看了看,她好像是在朋友的包围下勉强正常说话。”

“呜。”

“据我看,还差一步吧。”

还差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

悠人学长一副非常可靠的大人样子对我说道:

“为了感谢你为武川老师的事付出了努力,我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 ◇ ◇

放学后。

妻科同学低着头在走廊上走着。接下来是社团活动吧。她穿着运动T恤衫,肩上提着包。

选择了人少的路线走,她就算表现得很强势,也还是不想被周围人盯着,被议论纷纷吧。加上对性骚扰老师用右直拳得到了个凶暴女人的名声,还有一大早就被戴着副土气眼镜的一年级学生表白这样别的话题,她肯定很厌烦。

“妻科同学。”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妻科同学立刻抬起头来。但那张脸马上变成困惑的表情。

和妻科同学打招呼的,正是学园里无人不知的理事长的儿子——担任管乐社指挥的三年级学生姬仓悠人。

身材和模特一样高大,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帅哥,光是站着就显得气质不凡。突然被这样的VIP搭话,妻科同学也会吃惊的,毕竟也不能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瞪着学园王子吧。

“怎么,有什么事吗……”

悠人学长用绅士的口气对紧张得说不清话的妻科同学说道:

“你知道一年级的榎木结吧?”

“!”

妻科同学的脸颊又抽搐起来。

“其实,是我在保管着结得到的书。”

妻科同学的肩膀微微颤抖。

提起了我的名字,还说保管着书,那也只能是她知道的那本了。

悠人学长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妻科同学。

我不要——恐怕妻科同学想这么说的吧。

但在那之前悠人学长开口了。

“你能帮我还给结吗?”

“欸?”

面对着意想不到的人提出了出乎预料的请求,妻科同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拜托了。”

悠人学长递过了文件袋,优雅地离开了。

这样不容分说的本事,我可做不到。

“……为什么是我?”

妻科同学低头看着文件袋,一脸困惑地嘟囔道。

不能把从学园王子那保管的东西扔在一边。

“……榎木,他还留在教室里吗?”

赶紧交给他就完了,她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她倒回去一年级教

室——在走廊正中停了下来。

“……”

手里的重量,是非常令人怀念的……

犹豫地盯着纸袋看。

“小花!”

妻科同学听不到隔着薄纸呼唤的声音。

但是,

“小花!小花!”

凝视着文件袋一动不动,仿佛听到了本应听不见的声音。

茶色的文件袋只是把封口轻轻折了一下,还没有封好。屏住呼吸用手指摁住。

咔嚓……这样,弯曲的地方就会弹起。妻科同学的手指停了下来,像是被那触感吓了一跳。

她又盯着文件袋看,叹了口气——提心吊胆地碰了碰嘴。

痛苦地歪着脸,咬着牙,仿佛在和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战斗。像是做了坏事一样回头看了看,之后又不知所措地站着。

“小花!”

妻科同学皱起眉头,打开旁边生物室的门,走了进去。

“小花!小花!”

生物室里摆满了烧杯和标本,拉黑幕非常昏暗。她焦急地打开灯,把包放在黑色的耐热机上,打开文件袋口目光朝下。

比文库本大一圈,是一本儿童书。

光看到泛黄的书页部分,就知道这是陪伴度过童年的重要书本。

在伸手触摸封面的瞬间,皮皮和妻科同学一定同时颤抖了。

看到这个胳膊抱着猴子,穿着过膝袜,脚上一双长鞋,编着三股辫的女孩,妻科同学的眉毛又皱了起来,眼睛也湿润了。

“小花,终于见到你了。”

皮皮用沙哑的声音对妻科同学说道。

“太高兴了,一直想见到你的。”

“终于见到你了。好开心,小花。我好开心。”

妻科同学翻开已经完全磨损、变色的封面。颤抖的手指一开始还小心翼翼。

“在瑞典的一个小小城镇郊外,有一个杂草丛生的旧院子。院子里有一间旧房子,房子里住着一个叫皮皮·纳克泽塔的女孩。”

不必说已经背下来了。这是从小就反复,反复,反复,反复,读过的令人怀念的开头。

温暖而温柔地滑入纷扰的内心,再也停不下来。

之后像是四处找水的旅人终于来到了绿洲,双手捧满凉水往喉咙里灌,往脸上撒,最后连身体都沉入水中一样,忘我般疯狂地翻页。

“皮皮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最了不起的是她的力气。”

“她力气之大,全世界没有一个警察比得上她。”

一天,这个穿着过膝袜和大靴子女孩,带着猴子纳尔逊和满满一行李箱的金币,搬到了杂草丛生的“威勒库拉庄”。

住在隔壁的汤米和安尼卡兄弟很快和皮皮成了好朋友,成了“探险家”,在树上开茶会,进行只有孩子们的郊游,玩得很开心。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很多东西。所以,一定要有人去发现它们,而做这些事的人就是探险家。”

妻科同学说长大之后讨厌皮皮。

不用去学校,一个人过着荒唐可笑的生活。拿着装满金币的行李箱,力气大得连小偷都能收拾——既没常识又没规矩。就算弄脏了房间,打碎了餐具,被大人骂了也满不在乎,随心所欲地生活着——怎么可能有这种孩子。

那孩子做的事太人火大——一页也不想再翻。

皮皮没爸爸也没妈妈。

这可真不是坏事。为什么呢,在她玩得正起劲的时候,就没有人说“要睡觉了”。

小的时候,妻科同学也很羡慕皮皮那样吧。

但是,等到父母离婚,父亲不在了之后,就不认为这“不是坏事”了,不去学校也很普通,看到一个人坚强自由地生活着的皮皮,就觉得很痛苦了。看到不去上学也无所谓,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的皮皮,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这是骗人的!

——即使没有爸爸妈妈也无所谓。

——为什么皮皮总是精力充沛,随心所欲?皮皮的生活只有快乐吗?而我每天都很痛苦。

可是,妻科同学。

比起那时候讨厌皮皮的你,现在更成熟的你一定能明白吧。

皮皮绝不只是个活泼的女孩。

皮皮的寂寞和孤独,都清楚写在故事里了。

如果是长大成人的你,应该能从这快乐故事的字里行间中读出来。

“我很没规矩吗?”

“但是自己却没注意到。”

“皮皮说了这样的话,脸上真的很悲伤。”

皮皮在第一次上学的学校引起了骚动,被老师抛弃了说,你不用再来学校了。

被邀请到汤米和安妮卡家,高兴得拼命打扮出门,没常识的行为招致了夫人的讨厌被说道,你太不像样了,不能再来这里。

“皮皮吓了一跳,望着夫人,眼睛里渐渐积满了泪水。

“‘原来如此,这样啊。想想看,自己也应该明白了。’皮皮说道,‘规矩什么的,我可做不到!试着也没用。我绝对记不住。果然,我还是待在海里比较好。’”

“然后皮皮跑到塞特格伦夫人身边,小声说道:

“‘我很抱歉我失礼了!再见了!’”

无论什么时候,皮皮看起来都总是变回平日里大胆开朗的样子。

之后也没有皮皮和大人们和解的情节。皮皮还是老样子,不去学校,没礼貌。

一个人坚强地活着。

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但那有皮皮的悲哀。

那就是孤独。

小时候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看到了很多,应该会更喜欢皮皮。

对吧,妻科同学。

“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加油的!”

于是悲伤一扫而光,之后是一个笑着的长着雀斑,编着三股辫——世界第一强女孩子的活跃故事,和儿时一样的欢欣雀跃,嘴角也自然扬起了吧。

——小花读了我后,眼泪就止住了,嘴角也扬了起来,笑嘻嘻地。

看,注意到了吗?妻科同学。

自己现在流着眼泪。

虽然这样,却笑得很开心。

面对这样的妻科同学,皮皮也用开朗的声音不停说着。

“最喜欢你了,小花。”

“能再次让小花读到我真的好开心。”

“小花长大了呢。”

“虽然又是在哭,但也在笑着,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最喜欢小花了。小花,小花,最喜欢你,最喜欢你。最喜欢。”

每翻动一页,“真高兴”“最喜欢”“好开心”的声音就像光一齐迸出来。

“很高兴。”

“好开心。”

透明的泪珠顺着妻科同学的脸滴落在泛黄的书页上,伴随的是“最喜欢你”的颤抖着的声音。

翻动的书页离开了书脊,轻轻落到了妻科同学的膝盖上。

“!”

“等等,为什么?”

皮皮对着眼里满是泪水、惊慌失措的妻科说道:

“最喜欢你,小花,最喜欢你了。”

一边这样欢快地继续说着,皮皮渐渐变得七零八落,掉在地上。

作为借阅书被很多人阅读,有时也会受到糟糕的对待,皮皮的寿命早就到了极限。只是因为一心想再见小花一面,才维持着形态而已。

而现在,回到了小花的手上,愿望终于实现了,便高兴地结束了生命。

“不要,为什么,不要!”

妻科同学一边哭一边收集掉落的书页。

“谢谢你再次读我,小花。一直最喜欢你了。”

最后用这样幸福满满的声音告诉了她,之后就再也听不见皮皮的声音了。

只有正蹲在地上捡书页的妻科同学哭泣的声音,在生物室里回响。

“不要,皮皮,讨厌,不要……不要啊!”

皮皮最后能让小花读到真是太好了。

最后能赶上也是。

虽然这么确信着,但还是泪流不止。

◇ ◇ ◇

我在走廊里偷看结果哭了,轻易暴露给了听到我吸鼻子的声音的妻科同学。

“真不敢相信连姬仓学长都卷进来了。况且为什么榎木在哭?”

向我抱怨的妻科同学也一直止不住泪,两个人哭了好一会儿。

“皮皮最后说,谢谢你又读了她。还说她一直最喜欢小花。”

听了我的话,妻科同学不再生气,也不再皱起眉头。

“……能听见书的声音,我现在也不敢相信……不过,皮皮如果是真的那样说的话,我真的很高兴。我一直很后悔丢弃了皮皮……所以,很高兴最后能读到皮皮……”

谢谢。妻科同学抱着装有散开书页的文件袋,向我深鞠一躬。

“读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皮皮的。虽然最喜欢的皮皮已经散架了,但这是皮皮的遗物,所以我会一直珍藏着的。而且,我想买皮皮的后续来看。”

如果新的皮皮也能喜欢上我就好了……嘴吧咧开嘟哝着的脸格外可爱,我不禁也笑了笑,妻科同学的脸稍微红了些,慌忙转过头去。

最后,临走时用坚决的语气说道:

“不要担心我!我会加油的!”

那是皮皮的话。

我抱着爽快的心情目送着微红着脸,难为情的妻科同学转身跑开。

皮皮,小花没问题的。

那么,现在我得回家讨好夜长姬了。又让她看家了,估计她会气得不和我说话。不过我想,巴结她也一定也很有趣吧——我也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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