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被《夜长姬与耳男》带到染血的刑场
乌黑亮丽的头发从纤细的肩膀洒落至轻薄的胸上,她用冰冷傲慢的眼神看着我。
她穿着华丽的和服,光着一双白洁的脚。
无论到哪都是冰冷的眼神。
夜长姬?
这位高贵而冷酷的大小姐正是我的恋人,一本薄薄的花色封面的书。
但是,从树上傲慢地俯视着的她,看起来只是带着稚气的人类少女。
是夜长姬没错吧?
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啊,这是和夜长姬相遇时的重现。
我是在做着梦吧。
耀眼的夏日阳光。
呛人的树叶芳香。
静悄悄的,一望无际的树丛,如同现实和虚构的交界处般的不可思议而可怕的地方——
我向树上的她伸出双手。
“喂,下来吧,我要把你翻开。”
◇ ◇ ◇
自懂事起,不知为何我就能听到书的声音,而且可以和他们说话。
据大我五岁的姐姐说,我还不会认字之前,就对着她的书,笑嘻嘻地咿呀着。
到了幼儿园,图画书架是我的常驻地。
“结,今天读我吧,小熊一家坐飞机旅行,很有趣哟。”
“呀,结,是不是想和小兔子真由一起跳绳呢?”
“嗯,我都要读!”
老师对我说,结总是在一个人说话呢,幼儿园的其他孩子也问道:
“结,你在和谁说话?”
“是《唠叨的毛线球》哦。是一个用编制的毛线把全身裹住的老奶奶!还有那里,可以听到老爷爷们在说话。这是毛线球老奶奶说的哦。”
大家都露出了奇怪表情。
“真奇怪,我什么都听不见。”
不仅如此,课室的书架上、社区的图书馆里、书香味四溢的旧书店中、摆放崭新书籍的百货商店书区里,我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还不时和他们悄悄聊起天来。身为“书”的朋友,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每一本书的遇见都是新奇的,阅读时和他们对话,最后喜欢上他们来。手指碰到书页时的干燥触感,还有那轻快的沙沙声,直让人心动不已。
我想和更多的书成为朋友!我想和大家说话!我想要翻书!
从小学到中学,我每天都在图书馆、书店、旧书店转悠,不断遇到新出的书,一个劲地读。
所有书都各自充满魅力,做为他们朋友的我也深爱着大家。
但对于书,我从没有想过毫无节操的自己会对一本书有操守。
第一次见到这本花色封面的书,那是在初中二年级的暑假。
在父亲公司的北陆疗养所里,我和父母三人来到这里避暑。
父母喜欢去购物、骑自行车、打网球,而我喜欢逛书店。
说到旅行的乐趣,自然是去看看当地的书店、图书馆、旧书店,倾听在那里生活的书。
可能是受到当地人的影响,和家人到关西旅行时,路过书店里的书,有的操着一口流利的大阪话,有的文雅说着京都话,光是听着就很有意思。
这一天我去的是家小书店,店外是土产店和美食店林立的繁华街道。
木造的建筑很有格调,感觉挺不错的。
摆在显眼位置的,是介绍小镇历史和推荐景点的书,他们悠闲说道:
“虽说是个小地方,但也有不少亮点之处,带着我到街上走走怎么样?”
“我带你去美味笹寿司的店,甜点的话我推荐热茶和红豆年糕哦。”
架子是木制的,虽然看起来十分老旧,但外表被磨得十分光亮。店里到处都很干净,能感觉到书本在这会很舒服。
外国文学书目十分丰富,托马斯·曼、歌德、黑塞、富凯、霍夫曼等等,德国文学尤为瞩目。这是店里的人喜欢吧。
“你是游客吗?带着我,去幽静的树林里散步挺不错哟。”
声如男高音一般的歌德诗集对我说道。
“啊,那个,听起来挺不错呢。”
我小声说道。
“哎呀,你听得见我吗?”
其他书也一个接一个开口:
“诶?真听得见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大城市还有人像你这样听得见我们吗?”
“呃,为什么能听得见,我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要是有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唔,后天我就回去……”
这样的交流也是旅行中逛书店的乐趣之一,时而点头微笑,低声私语。
一位二十出头的男顾客,蹒跚走进店里。
柜台的店员说:
“智则,你看起来不舒服,没事吧?”
男人好像没有听见,径直从柜台前走过。只见他脸色苍白,昏昏沉沉的,眼神空洞无物,在店里逛着。
书本们也说着担心的话。
“智则以前可是很开朗的,总是很有精神地看着我们。”
“他在东京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回家都会首先来看我们。他还很高兴地说假期要读什么书呢。”
“他还是中田弘树老师的超级粉丝呢。系列每一部都非常精彩,但是都还没有完结,一直感叹着什么时候会有后续。”
“……中田老师已经把中断的系列陆陆续续完结了。可是智则直接从中田老师的书走过……中田老师的书们,都很着急。”
“啊,连我都听到了。好不容易能继续下去,不管是哪一系列,都是老师的心血。”
“智则……有客人说,他在东京就职的公司里遇到了欺凌,身体不好所以才回到这里来的。”
“好可怜啊……”
“早点恢复健康,变回以前的智则就好了。”
“是啊,虽然每天都来店里,但只是晃来晃去,根本不看我们一眼。”
不仅是我周围,其他书也在担心智则先生,去和他说句话没事吧。
这时突然冒出了一句。
“患病。”
听到了这句。
患病?
是什么呢?患病?
“没错吧,那是患病。”
就像是意味着什么迫切的危险,听到了“患病”,书架上顿时嘈杂了起来。
得了病吗?
没有和书悠闲聊天、购物的心情,所以我走出了店。
那个叫智则的大哥哥,得病前一定是个很开朗的人。
所以,每本书才那么担心他……
在这安静的小镇,智则能早点恢复就好了。还希望他能和那一直等待着的书本们同乐……
想着这些,我离开了繁华的街道,向着林间的小路走去。
夏日耀眼的阳光被茂密的树枝遮挡住,走起路来十分凉快。深吸一口气,是泥土和绿叶的芳香。
啊啊……太安静了,谁来的风也很舒服……在这种地方靠着树看书的话,那真是太棒了。
早知道刚才在书店带一本过来就好了。
留恋地回头望去走过的路,尽是无数耸立的树木和爬山虎,还有野蛮生长着的盛草。
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可别迷路了。
没带书出了事的话那可不行。等待救援时不能看书、和他们聊天,这我可受不了。
而且,听疗养所的管理员说,最近树林里出现的丢弃的鸟和动物的尸体,开始只有一两只,但最近是越来越多。犯人还没有抓到,可要当心啊。
在这么安静的地方,突然堆积了猫和鸟的尸体,感觉真不好。
这时,脚下踩到了什么又圆又硬的东西。
“呜哇!”
想到该不会是动物骨头什么的,我一下叫了出来。
但实际并不是,那是张淡蓝底色带着朱红花纹的张纸,拧成一团包着什么东西。
留意到这样显眼的色彩,我捡起来展开一看,一个红色玻璃球滚落下来。
我一手接住了它,看到这皱巴巴的纸,白色的背面上写着字。
用的是蓝色铅笔。
感觉有些孩子气的字。
“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只写了这句话。
什么意思呢?
我歪了头——
一个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那里有……谁……吗?”
仿佛是透明的光在薄冰上反射,冰冷而透亮的声音。
“谁都可以……快点……把我从这带下来。”
“……慢吞吞的……笨蛋……数到三还不来的话,诅咒你……”
是个女孩?
用着使惯的傲慢语气,当中透露出几分高贵。
不过话说,这声音是不是太稚气了?听得像是一个小女孩着急发脾气。
“一……”
我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二……唔……”
现在的声音是带着几分不安。
似乎在担心如果谁都不来该怎么办。
“……”
怎么也说不出三来。
“我,我数
了……就……三……”
满脸通红,含着泪的女孩面孔在我脑中浮现,我不禁一笑,在树前停下抬起了头。
“——三。总算……免了诅咒……感谢就好……”
这样尊大的声音。
如马赛克般交杂在一起的树枝——
枝繁叶茂。
在那上面,静静放着本混杂蓝色和灰色的,色调十分上品的书。
典雅的封面上是斑驳树影。我望着那冰冷而平静的身姿,屏住了呼吸。
笑容从嘴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瞪大的眼。
多美的书啊。
古朴而有品味,真是令人心动的不可思议的色调。
书名的白字从暗淡的蓝色中显现。
《夜长姬与耳男》——
作者是坂口安吾。
我没有读过,所以不知道内容。但在这童话般的氛围里,隐约感到这颓废的书名很有魅力。
一眼就被书所吸引,喜欢书的人应该能理解这种感觉吧。
见到封面的一瞬,我的心就被全部夺去了,想把这本书变成自己的,想要翻开来,恍惚中是如此渴望的心情。
现在的我,正是在这一处境之下,这样的话——
“真是迟钝的眼镜……别愣着……把我从这……带下来……”
又听到了冰冷的声音。
蓝色封面的书如同矗立在树干上一般,被放在繁茂的树枝上。书很薄,树枝本身也很宽大结实,所以不会突然掉下来,但要是刮起大风又或者被鸟啄的话就危险了。
我伸出双手,把她拿了下来。
哇,很轻。
如羽毛一般。
“抱歉,你太漂亮了,我都看得入了迷。封面的颜色是很棒的蓝色呢。”
看着封面说了这些话,她立刻警觉起来。
“……我的话……你……听得见?”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奇怪的人。”
“也许吧。不过,有这种能力真是太好了。我听得见你的声音,为什么你会在树上?你的主人去哪了?”
“……”
她好像不想说,沉默了起来。
气氛顿时变得冷清。
也许是难言之隐……
“呃,我的名字是榎木结。好不容易认识了像你这样优秀的书,我想一定要读一下,可以吗?”
大部分书都非常高兴能被人读到,无论那本书都是说着“读吧!”“读我!”
我一问到,马上得到的回应是:
“嗯!随你翻吧!”
我所遇见的书都是这样的存在。
而她呢,
“……”
继续着沉默,我是怎么了?到最后她终于淡淡答道:
“……不管怎样……不知道……”
应该是可以翻阅吧!
“谢谢!”
像是得到了最爱的点心的孩子一样,我笑着放开了声,同时也心跳不已。
“那,我失礼了。”
说着我翻开了这漂亮的蓝色封面。
也许是我太高兴了,立刻把手搭在她身上的缘故吧,
“!”
她似乎吓了一跳微微屏住了呼吸。
“啊,抱歉,我不会粗暴的。我会照着你的书页慢慢读的。”
说着些放心的话,就这样轻翻下薄薄的一页纸,到了正文。
“我的师傅是飞驒第一的名木匠,不过当夜长家的老爷找他雕刻东西时,他已经又老又病,离死不远了。”
开头是这样写的,说的是雕刻佛像、宫殿和神社的木工。
讲述人就是主人公的耳男吧。
经师傅推荐,在老爷门下雕刻佛像的耳男,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
“夜长家的大小姐就在一旁,据说她是老爷的头发都开始花白时才好不容易生下的独生女。倍受宠爱的她,出生时浸泡净身水,可是历经了百个夜晚,每晚将手中捧起的两把黄金榨出露水,好不容易汇聚而成的。由于这凝结在黄金表面的露水渗入全身,据说大小姐一生下来就光芒闪耀,甚至散发着一股黄金的香气。”
光是读到这里我就晕了头,不禁叹了口气。
“哈,散发着黄金香气的大小姐吗。一定是十分神圣,闪闪发光,非常香吧。”
“……讨厌。”
“啊,不是,我只是想象了下香气,实际并不是这样。”
“……才不想这样。脸……别靠过来……”
“啊,抱歉。不过也很不错呢,大小姐是用黄金露水洗成的。我也要爱上了哟。”
说着我继续读了下去。
“大小姐只有十三岁的年纪,虽然身材高挑,但浑身弥漫着孩子般的香气;虽有威仪,却不可怕。倒是我绷紧的身体在她面前就此放松下来,想来这样或许算我输了。”
十三岁吗?
比我小一岁。
还是孩子的年龄,耳男在初次见面时承认自己输了,也就是说,耳男迷上了大小姐。
这一心情的描写,很好适应了小说表现的紧迫,用耳男的眼光看大小姐,我也不仅被她所吸引。
但是,随着知道大小姐并非单纯,而是暗藏着魔性,翻书的手也开始变冷了。
对美丽的织工奴隶江奈古,大小姐命令她割下耳男的耳朵。
知道江奈古拔出了刀,捏住了自己耳朵的时候,耳男还觉得只是大小姐的恶作剧,她最后一定会制止的。
“我凝视着大小姐,万事皆抛诸脑后。大小姐似乎说了些什么,对江奈古说了些话。鹤鸣般的嗓音,从那清雅纯稚的笑脸迸出。”
但是,从大小姐的口中,耳男最终没有听到预料中的话。
“我呆然望着大小姐的脸。那纯真的笑容,望着那水亮的大眼,看得我心神恍惚。顷刻间,我虽知道自己的耳朵正被割下,但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大小姐的脸无法移开,身体也无法动弹,我的心也正被仿佛正在出窍的双眼所盘据。”
江奈古抓住耳男的耳朵一瞬间,我的耳朵也仿佛被湿冷的手揪住——耳男所见的小姐天真笑容,此刻在我的脑中浮现。
“砰”“砰”——心脏跳动发出了巨大回响,就像是通过听诊器听到的一样。
砰砰,
砰砰,
砰砰,
爽朗清澄的笑容。
那用黄金露水沐浴、散发着香气的大小姐,和那爽朗无邪看向我的笑脸。
长长的黑发。
红唇。
浑圆清澄的大眼。
天真无邪又带着魔性,她陶醉般眯起了眼。
“你输了哦。”
她小声说道。
“我的耳男,来吧……让我更高兴吧。”
怎么回事?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彷佛是直接在脑中响起的话,这到底是什么?
我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根本顾不上看书,但不知为何,我的手在不停地翻页。
模糊的视野中,黑色的文字清晰浮现了出来,又如同小小漩涡般流动起来。
我因为迷上了大小姐而失去了耳朵,为压制残存在我眼中的大小姐笑脸,我开始雕刻魔神,而不是佛像。
我工作的小屋四周是潮湿的草丛,也是众多蛇类的窝。
这些蛇会肆无忌惮地钻进屋内,而我直接将它们开膛剖肚,生饮其血。
并且把蛇的尸体吊在天花板上。我祈求蛇的怨灵能附在我身上,还有我的工作上。
每当我心生畏惧时,就到草丛里抓蛇,榨干蛇血并大口喝下,剩下的则淋在我雕刻的那尊妖怪雕像上。
一天抓七条,然后增加到十条,夏天还没结束,小屋四周草丛里的蛇就都被我抓光了。于是我上山去,一天抓一袋蛇回来。
小屋天花板上满是悬吊的蛇尸。上头白蛆丛生,臭气弥漫,随风摆荡。冬天一到,它们还会随风沙沙作响。
见到悬吊的蛇尸突然袭来的幻影后,我反而更有了力量。因为我感到蛇的怨灵汇聚在我身上,我成了蛇的化身,脱胎换骨。如果不这么做,我根本无法持续工作下去。
喉咙很难受。
头脑发热。
只剩个洞的耳朵,伴随着冷飕飕的叹息声,传来了天真无邪的声音。
“耳男,你去后山抓蛇回来,要抓满一大袋。”
“知道天花板挂满蛇,今天、明天,还有后天都要这么做。快点。”
蛇。
我必须去捉蛇。
被乌黑亮丽的长发包裹着的纤细少女,露出了无邪的笑容,将生血一饮而尽。
“再多点,再多一点。”
村子里肆虐着瘟疫,相信我所刻的妖怪像能除魔而来参拜的村民接连死去,大小姐却是在宅邸楼上俯视着这一切,说道:
“耳男啊,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名老太太到妖怪像的神社参拜,她在神社前转圈跳舞,最后抱着妖怪像不放,就这么咽气了。”
皱巴巴的折纸上,用蓝色写着孩子气的文字。
——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这句话,由无邪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
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呢。
“我希望见到的村民们全都绕圈跳舞,就这样死去。接着是我看不到的那些人,像田里的、野地里的、山上的、森林里的、屋子里的,我要他们全都死去。”
“耳男,你快看!喏,在那边!有人开始绕圈跳舞了。看,在跳舞呢。他们就像因为阳光太过刺眼,而晕晕乎乎一样呢。”
无邪的声音在脑中萦绕。
与此同时,长黑发的少女、书上浮现出的文字、折纸上写的文字,像万花筒一样变换着形状,令人眼花缭乱。
“结。”
大小姐在叫我。
我必须去。
头和身体痛得根本站不稳,好像四面都被人打了一顿,而我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喉咙异常地干渴。
“结。”
“结。”
是大小姐,大小姐在叫我。之后她天真无邪地说:
“我想看绕圈跳舞,结。”
“让我看到更多更精彩的跳舞。”
必须过去。
这里不可以。
口渴还有身体的摇晃越发厉害,同时耳边传来的声音也越来越甜美,越来越冰冷。
“没错,结,这里哦。”
风吹来了一股腥臭味。
而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我的胃酸涌出了喉咙。
“这到底是……什么?”
林中空旷的草地上,大量的鸟仰面或是侧身倒下。
它们在几处堆在一起,还有些活着的,则是无力地挥动着翅膀和腿。
但大多数的是一动不动,堆积成了死尸堆。
——最近树林里出现的丢弃的鸟和动物的尸体呢。
——到现在是越来越多,而犯人却还没抓到,可要小心啊。
我想起了疗养院管理员的话。
一时间这么多鸟。
难道是投了毒?
可这为了什么?又是谁干的?
正当我看到如此多的鸟尸呆住时,那个格外清冷的声音又响起了。
“结,快给我看绕圈跳舞。”
“蛇和老鼠也好,猫也好,鸟也好,我都看够了。”
“希望我看到的村民们全都绕圈跳舞,就这样死去。”
我用手抓住了自己的脖子。
手一用力,干渴不已的喉咙就发出了声,唔——就这么用着力,不这样的话,就可能会伤到别人。
因为大小姐想要看绕圈跳舞。
我输给了她那无邪的双眼,她的话是绝对的——
为了实现大小姐的愿望,我只能让自己去死。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哇啊啊——一个叫喊声朝这传了过来。
我松开了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人手举着把菜刀,红着眼粗喘着气。
是先前在书店遇到的人,书本们都叫他智则。自从他辞职回到老家后,整个人都变了。
“快给我看绕圈跳舞。”
“行了,快点。”
对我说着这些话——
不,不是这样。
声音并非在我脑中响起的,而是来自我胸前。
虽然我刚才做着掐自己脖子的怪事,但这本蓝色封面的书仍夹在臂间不离身。
冷森森的白字是《夜长姬与耳男》的书名,顺带着一个冰冷而又稚气的声音——正是我才刚我一眼就被吸引的,一本薄薄的书。
先前在树上喊我、和我说话的时候,所感到的是几分笨拙和可爱,而现在却只是一味冷酷地命令着。
“杀了他。”
“全都得死。”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得死。”
“不可以!别这么说!”
我对着手中的蓝皮书喊道。
“那是夜长姬的的话,不是你的!”
脑中突然闪过几个字。
——没错吧,那是患病。
在书店听到的这个,是指书对人反常的强烈影响,也就是现在这一状况吧?
智则拿着菜刀指向了我,边喊边跑了过来。
虽然勉强避开了,但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心脏更是砰砰直跳。
现在智则又胡乱挥舞着菜刀,朝我砍来。
“不要听这些话!不要听!”
智则是在哪见到书的呢?但不管怎样,他一定也知道这本书,所以才会发病。
在我的臂弯中,书本依旧在冷冷喊话道。
我要你死。
我要你死。
为什么在那样的地方会放着本书呢?
是谁放的呢?目的又是什么?
说不定书的主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脚下濒亡的鸟在不停地抖动翅膀,更有的是睁着双眼看着我。
像是在说,你也会成这样,一股寒意蔓延开来。
这蓝色封面的书并没有停止对智则先生的命令。
他挥舞着菜刀,同时又痛苦地皱眉——难道他还留有几分意识,正在对抗脑中回响的声音吗?
我决定赌一把。
“智则先生!”
我向他喊道。
智则先生听了吓了一跳,正要挥下菜刀的手停了一下。
但那只是一瞬。于是我继续喊道:
“智则先生一直期待着中田弘树老师的最新作吧,《四圣兽物语》也是,《巴尔托洛梅奥年代记》也是,还有《两个天空,七个堡垒》和《奥古斯丁的晚年》,都在热卖中啊!”
侧方袭来的菜刀,终于在我耳旁停住了。
我紧紧握住智则拿着菜刀的双手,盯着他那近乎窒息的双眼,继续说道:
“停载了快二十年的《两个天空,七个堡垒》,到今天终于完结了!这让人感动的流眼泪的结局,智则先生也想快点读到吧!还有《巴尔托洛梅奥年代记》的最后一卷,下周就要开售了!《奥古斯丁的晚年》的最终卷也是,对中田老师的粉丝来说这些都不得了了!”
空洞的双眼开始流露出几分痛苦。
那双冰冷的手也开始变热。
现在我可不敢松开手,哪怕移开视线闭上嘴,于是只能凝视着他继续道。
书本们都说智则是个非常开朗,又喜欢书的人。
总在用满是喜悦的双眼探寻着书店的书。
这样的人,对自己一直期待的作品不可能不会关心。
“《四圣兽物语》终于由朱雀的登场到了高潮了,事实上朱雀的真实身份是自卫队的——”
智则先生的嘴颤抖着,似乎要挤出什么话来。
“不。”
我的手被甩了开来,在我吓到不行的同时,菜刀也被扔到了一旁,智则喊道:
“不要剧透啊!”
高喊过后的智则大口喘了一会儿气,最后缓了下来,同时也换作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必须去……警察……”
就这么说着,
“那……读书……”
终于他无力地倒了下去。
“欸!哇!智则先生!智则先生!”
我虽然着急,但听到安稳的鼾声,不免松了一口气。他一定一直睡不好吧。
可是醒来之后,想到自己做的事,又会感到痛苦吧……但只要想到能读到期待已久的书,就一定能跨过难关。爱书的人就是这样。
“该什么时候叫醒才好呢?要不要找个人来?”
不过,在此之前——
我捧起了一直抱在胸前的她。
“让智则先生杀死这些鸟和动物的……是你吧?在我的意识里,有一个黑发女孩,一直在说要看绕圈跳舞,那孩子的声音和你的一模一样。”
话说出口,得到的是听起来天真无邪,但又是冰冷无比的回应。
“……不止他……还有别的人……只是,他最容易受影响而已……因为他很脆弱……”
也就是说,除了智则之外,还有人和他一样患了病?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能再这样了。”
“……不行。”
她冷冷答道。我的心揪了一下,继续说道:
“唉,我在说服智则先生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放弃命令了吗?那时候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你不是救了我吗?”
“……不……不知道。”
“你也不想这样的吧。”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懂——”
她先是很不高兴地胡乱重复着话,最后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句:
“……我不知道……但是……镜见子……说的。”
镜见子?
“请把那本书交给我。”
身后突然传来严厉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去。
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围裙的高个子女人。
年龄从外表很难判断,不过她的威严让人觉得是不是活了上百年。腰杆挺直的她虽然面无表情,但锐利的眼睛向我投来了不容违抗的目光。
“那是我们主人落下的东西
。”
草地上遍布着鸟的尸体,还躺着一位男性,但她丝毫不为所动。
“他的话我们也会负责的,不必担心。我们是来收拾尸体的,这些都习惯了,所以请不要在意这些。”
习惯,是说处理尸体吗?
“呃,但是——”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还是不要再扯上关系才好。请回去吧,这里是私有地。”
“私有地?”
这时我才注意到。
林子深处有一座十分气派的宅邸,透过树丛间隙可以看到耸立的大门和高墙。二楼开了一扇窗,一个女孩正在那看着我们。
那女孩有着长长的黑发和清澈的大眼,看上去十一二岁,和我脑中的夜长姬一模一样。
而且,就像是俯视着绕圈跳舞死去的人一样,小小的脸蛋上浮现着几分微笑。
我背上顿时一阵发冷。
——这里不可以。
为什么当时的我会这么想呢?
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这里。
为什么智则要把尸体埋到这里呢?
这难道不是为了让窗边微笑的黑发少女看到鸟儿扑腾着翅膀痛苦的样子吗?
而我,是被带到这里来的。
那女人快步走到正愣着的我面前,唰地把书抽走了。
一声哀叹从我耳边掠过,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另一个身穿执事服装、身手矫健的男人走了过来,把智则抬走了去。
“那个……”
“我们不会对他做什么,等他醒了就可以离开了,不必担心。”
那女人如此斩钉截铁地说道,而我什么也没说站在原地。
那本蓝色书地声音再也听不见,那女仆人、男执事还有智则都消失在树林对面的大门之内。
窗户上也不见了黑发女孩的身影。
后来我才知道,我捡到的写有字的皱纸包着玻璃球的东西,是那宅邸的女孩布下的诱饵。但这已是一年之后了——
这是一个充满血液与青草的气息,令人窒息的炎热夏日。
◇ ◇ ◇
等我醒来睁开眼,只见一本花色封面的书正放在我胸前。
啊,昨天在安慰着哭泣的夜长姬,所以就这样抱在床上睡着了吧。
回想起梦中,和夜长姬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满是戒备。
从树上用稚气的声音求救着的,小小的蓝色书。
那时的我根本不会想到,在第二个夏天,我会和那本书重逢,并且成为一对恋人。
而且还有那样可怕的事等待着我。
不过,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一年前的夏天,它们都已经是过去。
夜长姬醒了吗?
还是说,昨天哭了这么久,现在还在睡着?
甜蜜地看着昨天读到的那一页,还有那被些许晒到的封面,我轻轻抚摸着上角的地方,轻声地说。
对着紧贴心脏的她。
“一直……最喜欢你了,夜长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