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的留言太偏激了,这个人真危险。」
听到那个悠哉得像是乐在其中的声音,清良反射性地缩起肩膀。
天司中学的图书室位于校舍一楼的底端,从教室所在的校舍走过来要花不少时间,所以午休时间很少有学生来这里。
清良在阅读区的座位读着蒙哥马利的《果园小夜曲》。
到乡下学校教书的青年艾利克在荒废的果树园里演奏小提琴,遇见了不会说话的苦命美少女琦梅妮并爱上了她。这是个温馨的故事,虽然也有悲伤的情节,但所有人到最后都会得到幸福。当她正沉浸在琦梅妮的清纯可爱、男女主角周遭的新鲜事物、恋爱的温柔和感伤时,突然听见令人心惊的可怕对话。
「外遇老师指的是某某吗?」
「听说女方是二年级的某某,真的假的?竟然对国二女生下手,简直是恋童癖嘛。」
「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个放逐某某的计画说的是哪一班啊?」
「搞不好就是我们班,那个某某很讨人厌。」
「喔,对啊。我们要不要也来留言,发动全班放逐某某?」
「不要啦,我才不敢在灵薄狱(注:又称地狱边境,人死后灵魂的去处。因生带原罪,无法入天堂、却也不会进入地狱所逗留之处。)留言。那个叫但丁的人一定是个疯狂的家伙。」
「你还不是也会去看。」
「光是看看确实很刺激、很有趣,但我才不想留言咧……」
三位穿着西装式制服和百褶裙的女学生在公用电脑前面聊天,虽然她们压低了音量,但是清良的座位离她们很近,听得一清二楚。要当作没听到,否则她说不定又会头昏脑胀、呼吸困难。
清良手上书本里的字句都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而美丽,但她在现实世界听到的话语却粗糙不堪,带有尖刺和毒素,不是批评别人就是充满憎恨愤怒,每次看到、听到这些话语,清良的背脊就痒得像爬满虫子,喉咙和胸口都会揪起来。
她们正在看的是校内暗中流传的地下网站。取了可怕名称「灵薄狱」的这个留言板不需要用本名申请帐号就能浏览和留言,还能自订标题建立讨论串。
留言板会有人放出风声说某班的某某人和老师发生不正当的关系,要大家帮忙搜证,还会有人呼吁大家一起排挤某位讨厌的同学,甚至演变成霸凌事件,让老师们伤透了脑筋。
担任图书馆管理员司书一职、经常推荐书籍给清良的初音老师也非常忧心。
「因为这个留言板是匿名的,会让人觉得做什么都不需要负责。」
她又说:
「我本来以为地下网站是我求学时代的老古董,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都是用社群网站,才会觉得这种东西很新奇吧。」
清良个性胆小,没有上过「灵薄狱」,但她还是从其他学生的闲聊之中得知了那个留言板的内容有多耸动。
她也听说有个笔名叫「但丁」的人发言特别偏激、特别具攻击性,非常「危险」。
──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应该是天司中学的学生吧。说不定就在我们班喔,真可怕。
──这个但丁一定是喜欢看到别人不幸、动不动就发飙的超级危险人物。
那些学生批评但丁「危险」的话语也饱含着尖刺、毒素和轻蔑,清良听了就觉得背脊发痒、胸口郁闷。
清良缩着身子,由衷祈求午休时间快点结束,祈求在电脑前聊天的女学生和其他学生快点回去自己的教室。
她听到的所有声音彷佛都对她怀着恶意,让她害怕得不得了。
还有五分钟。
还有三分钟。
她屏住呼吸、焦躁难耐地等着第五堂课前的提醒钟声响起,那轻柔的音色总算从上方传来了,图书馆里的学生们纷纷走回教室。
太好了……
清良独自坐在恢复宁静的空荡荡图书室里,安心地吁了口气。
她因为太害怕别人发出的声音和说话声而无法待在教室,升上国中以后一直窝在图书室,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宁静更令人安心的了。
司书初音老师对清良说过:
──如果你一个人读书觉得寂寞,可以来找我说话。
但她从来不曾感到寂寞。
升上国中后,第一次上学的那一天,她走到教室外就停了下来,双脚无法动弹,过度呼吸发作而昏倒。那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当时父母和校方讨论的结果是让清良待在图书室,如今季节已从春天变成秋天,清良还是深切期望能一直待在这个沉静的空间。
被书本围绕着,独自在安静的地方阅读文字优雅的书籍……写老师交给她的功课……她由衷期望能一直维持这种生活。
现在清良完全不会去想像那些可怕的事,譬如老师来问她「是不是该试着跟大家一起上课了?」。
只要一直像这样……就好了。
因为这里又安静,又舒服……
每到下课时间,清良就会听到那些闹哄哄的声音,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图书室里只有清良一个人。初音老师正在柜台后方的办公室工作,只有清良握着铅笔写功课的声音流泻在清澈透明的空气中。
就在此时。
有个慌张的声音传来。
「哇,不行啦,夜长姬。」
一个人低声说道,像是在说悄悄话。
那是有点高亢的男生嗓音。
声音是从图书室底端、摆满铁柜的走道传来的。
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
清良心头紧缩,身体僵硬,竖耳倾听,听见那个声音愧疚地说:
「对不起,我的女友太爱吃醋了。不过她答应我,只要我不劈腿,她就会乖乖地待在口袋里……对吧,夜长姬?」
虽然内容有点奇怪,但那个问着「对吧?」的声音既温暖又柔和,彷佛轻柔地裹住耳朵,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尖锐刺耳。
清良的身体渐渐放松,对那正在说话的人越来越感兴趣。
「我会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各位和那七册《神曲》。再次问候各位,请大家多多指教。」
在这宁静安详的空间,那亲切、开朗又清澈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清良怀着如在梦中的心情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书柜后方有一个男孩。
那西装式制服和长裤的尺寸完全不符合他瘦小的身材,肩膀的部分松垮垮的,裤管和袖子也都打了摺。
柔软而微翘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轻盈而欢乐地摆动,大大的眼镜底下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那男孩的怀里抱着一本像百科全书一样巨大厚重的书本。
封面画着一只展开双翼的巨鸟叼着一个人飞在天上,书名闪烁着彩虹般的七彩光辉。
《神曲》。
书本侧面的纸张边缘也闪着金光,大概做了烫金处理。抱着这庄严豪华书本的男孩长得很平凡,他一看见清良就不好意思地耸肩,露出太阳般灿烂的笑容。
「你好,我叫榎木结,从今天开始会跟你一样待在图书室,请多指教。」
◇ ◇ ◇
十分钟后……
那奇怪的眼镜少年坐在清良对面,金光闪闪的书本摊放在前方。
结刚刚跟清良打完招呼后就走向柜台,抱着书本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柜台旁,像是在思索事情,这时初音老师正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看见他就愕然地说:
「咦?你是榎木同学吗?你不是明天才要来吗?」
结面带微笑地回答:
「很抱歉,我想先看看这地方,所以提早过来了。我本来只打算悄悄地打声招呼就走的,不过既然都来了,可以让我在这里看一下书吗?」
他说要打招呼的对象是初音老师吗……?不过他刚刚在空无一人的地方说了「多多指教」呢。
他刚刚是在跟谁说话?什么七册《神曲》?还有,爱吃醋的女友在哪里?
──她答应我,只要我不劈腿,她就会乖乖地待在口袋里。
清良忍不住望向结的制服口袋,发现里面露出一本淡蓝色封面的书。
好像是文库本。
这是……他的女友?
结发现清良盯着自己的口袋,就用双手温柔地从口袋里拿起文库本给她看。
「这是我最宝贝的书,也是我的女友。」
书名是《夜长姬与耳男》,作者是坂口安吾。清良没看过这本书,不过她猜得到里面一定有一位叫夜长姬的公主,结说的女友大概就是那位公主吧。就像有人会迷恋动画里的女性角色,他可能也迷上了书中那位夜长姬。
但是结一点都不害羞,他的语气和表情就像大方地介绍自己心爱的女友,让清良不太能理解。
「颜色……很美呢。」
她喃喃说道,结听了就眯起镜片下的眼睛,彷佛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这个叫作缥色。」
他说道。
缥色……?
这个词汇从结的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像是非常美丽、非常迷人的特别色彩。
初音老师向
结介绍了清良,清良僵硬地对结说「请多指教」。结如今就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
对了,榎木是几年级啊……
他的制服尺寸过大,个子很矮,又有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却比国一的清良成熟稳重。
他是二年级吗……?不对,可能是三年级。
图书室里毫无预兆地多了一位成员,让清良不禁疑惑,不过结完全不像午休时间来图书室的那些学生那样令她害怕,这点也让她觉得很奇怪。
是因为榎木的语气很温柔吗?
还是因为他对书本的态度非常珍惜?
不只是结这个人,他正在读的金色书本也令清良很感兴趣。那是硬皮的精装书,书名带着七彩光辉,书页边缘有烫金,看起来闪闪发亮……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温和优雅的亮光……没想到图书室里有这么漂亮的书。不过他说过「七册」,这是系列作吗?七本这么豪华的书摆在一起应该很显眼,清良却没有任何印象。
里面写了怎样的内容呢?封面上那个被鸟抓着的人像希腊神话人物一样穿着披垂的长袍,或许是奇幻故事?
书名《神曲》听起来有种神圣庄严的感觉。
那是读作kamikyoku吗……不,应该读作shinkyoku吧……
清良无法专心写功课,视线一直盯着结的手边。
她看见翻开的书中有一幅跨页的插画,画中是悬崖峭壁和阴暗荒野,上面用白色的文字写着:
由我这里直通悲惨之城
由我这里直通无尽之苦
由我这里直通堕落众生
我永远不朽
在我之前万象未形
那阴森的插画和可怕的字句让清良惊恐得屏息,彷佛有一阵寒风从她的头上吹过。
来者啊,快把一切希望扬弃!
清良无意识地艰涩咽下一口口水,上身微微往前倾。
「铃井同学,你对这本书有兴趣吗?」
结用明亮的眼睛望着清良,让她有些慌张。
「呃……我觉得这本书很漂亮。」
「嗯,这烫金设计确实很豪华又很帅。书页的上下和侧边三面都有烫金,书名的七彩光芒也相当有冲击性。」
结把书本封面朝向清良。封面下方印了作者的名字。
作者:但丁
翻译、改编:谷口江里也
插画:古斯塔夫•多雷
但丁!
清良顿时背脊发痒。来图书室的学生说过,在地下网站「灵薄狱」写了很多偏激留言的那个人用的笔名就是但丁……
「这是翻译自但丁《神曲》的插画集。但丁是十三世纪晚期的义大利诗人,当时的文学创作以拉丁文为主流,但他用美丽动人的义大利文撰写了长诗《神曲》,可说是文艺复兴的开拓者。这本插画集浓缩了《神曲》的故事,还收录了十九世纪的法国画家古斯塔夫•多雷以《神曲》为题材创作的大量铜版画喔。」
就像在听课一样,清良一脸僵硬地听着结愉快的讲授。作者名字和学生们谈论的那人都叫「但丁」让她不由得有些害怕,而且结快速翻开几页给她看,里面出现的全都是恐怖的画面,像是被巨蛇卷住的人、三颗头的怪物、痛苦地趴在地上的赤裸人们。
「这首经典叙事诗的开头是作者兼故事主角但丁走进地狱之门,在诗人维吉尔的带领之下,他一路游历到地狱的最底层。」
「地狱……」
光是听到这个词汇,清良的手就变得冰凉,开始颤抖。
「地狱的门上写了这行字:『来者啊,快把一切希望扬弃』。」
虽然结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开朗,清良还是听得直发抖,背上痒得像是有虫子在爬,全身紧张得逐渐僵硬。
「船夫卡戎载着但丁和维吉尔渡过地狱冥河,他们最先到访的地方是深谷边缘,无尽的嚎啕从弥漫着浓雾的峭壁下传来,如同冉冉上升的瘴气。那里就是通往地狱深渊的第一层──灵薄狱。」
结说到最后还刻意放慢语速,听在清良的耳中,如同在强调那个字眼。
灵薄狱!
清良感到强烈的冲击,彷佛有只冰冷的手摸着她的肩膀,令她全身为之冻结。
结或许是看出了清良怕到全身僵硬,想要跟她开玩笑,才故意说这些话来吓她。
但他发现清良真的吓到全身发抖,却又露出慌张的表情。
就在此时。
身旁传来很多书本掉落的声音,吓得清良又浑身一颤。
结顿时绷紧脸孔,往旁边望去。清良也跟着看过去,看见一个人把大量书本堆在邻座桌上,像只饥饿的动物似地死命翻阅。清良不认识那个人。
◇ ◇ ◇
不够!还不够!
我还想吃!吃得更多、更多、更多!
手冢水鞠一次次地咽下不断分泌出来的酸苦唾液,喘着气边不断地翻书。
她用双手抱着看都没看书名就从书柜里抽出的一大堆书本,一股脑儿倒在图书室的桌上。
她之所以一到下课时间就冲进图书室,是因为她待在教室里一定会忍不住吃掉从家里带来的巧克力和饼干,还有午休时间在学校福利社买的奶油面包、哈密瓜面包、砂糖吐司和葡萄干夹心饼干。
她在午休时间去了福利社三次。
每次她都买了不一样的面包,回到教室,撕开包装袋,心想「只吃一口就好」,但是张嘴咬下之前,脑海就会浮现「猪」字,所以她又把面包连同袋子捏成一团,塞进书包。
她心想「奶油面包不行,但哈密瓜面包应该可以吧?」、「如果只是舔一下砂糖吐司的边缘,应该不算是吃东西吧?」,之后又跑了福利社三趟。
结果买回来的面包全都被她捏扁,塞进书包。
巧克力和饼干也被她捏得粉碎。
她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直到上周都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之前她无论在家或在学校,都不断地吃东西。
光是早中晚三餐还不够,她不断地吃下酥脆的饼干零食、香甜的巧克力。她怎么吃都不满足,吃完了一包零食,又会忍不住打开另一包。
她总觉得肚子怎么吃都是空空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似乎是为了忘记某件痛苦的事才大吃特吃,但她现在根本想不起那是什么。
虽然身体很饿,一直呐喊着「还不够」,体重却持续攀升。
制服裙子都扣不上了,内衣变得非常紧,家人开始问她「你是不是胖了?」,妈妈也批评她「都是因为吃太多零食了」。
她映在镜子里的脸肿胀得吓人,脸颊变得圆滚滚,眼睛像是陷进肉里。
不要!
我才没有这么丑陋,我才不是这种胖子!不要!不要!
她不敢再看镜子,跪在家里的洗脸台前低头痛哭,然后她开始「吃了就吐」。
好想吃。
但是吃了就会变胖。
就会变成丑陋的肥猪。
既然如此,只要尝了味道之后不要吃进去就好了。
她塞了满嘴的煎饼和坚果,咔滋咔滋、喀哩喀哩地大口咀嚼,接着没有吞下去,而是吐到塑胶袋里。
不管是巧克力、蛋糕,还是填馅面包,她都只是放在嘴里咀嚼,再为了避免吃下去而吐掉、吐掉,不断地吐掉。
母亲准备的三餐也一样,她跟母亲说要在自己房间里边吃边读书,结果都偷偷地吐掉。
她吃的东西都没有进入胃里,所以体重确实减轻了,但食欲却增加几十倍。好想吃,还想再吃,还想吃得更多。不管是在学校、在家里,或是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水鞠的心里都不断地想着「好想吃,好想吃些什么」。
好想吃。
好想吃。
好想吃。
吃了之后又吐掉,然后又再吃。吐掉,又吃,又吐掉,又吃,又吃,又吃。
她已经顾不得品尝味道了,彷佛不吃东西就会死掉,她拼命地把零食和巧克力塞进嘴里,手上和嘴边都弄得脏兮兮的,吃了之后又吐掉。她的舌头受伤了,嘴里也有好几处溃疡,一吃东西就痛,但她还是停不下来。
水鞠气喘吁吁,身边堆满了一袋袋吐出的食物。
她坐在一堆塑胶袋之间,满心绝望地想着「我还想吃……」、「只要吃些东西就能减低这旺盛的食欲吧」。
就在这个时候,水鞠在天司中学暗中流传的地下网站「灵薄狱」看到了攻击她的留言。
『猪又吐了。』
那是关于减肥的讨论串,大家纷纷讨论着「我正在尝试某种减肥法」、「我已经减了几公斤」、「减肥之后又复胖了」,其中却突然冒出这句话,水鞠一看到就脑袋发烫。
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这是在说我吗?
『厕所里都是哈密瓜面包的味道。』
几天前她确实在厕所里咀嚼哈密瓜面包,吐进塑胶袋,丢在厕所的垃圾桶里,所以这句话令她吓得心跳差点停止。
果然是在说我!
这个人知道我一直
吐出食物!
『可悲的猪。』
『犯了暴食罪的人趴在地狱的泥沼中,被地狱三头犬克尔贝罗斯撕裂、咬碎,成了它的饲料。』
『猪。』
『猪。』
『哈密瓜面包味道的猪。』
手机小小萤幕上的文字大大地映在水鞠的眼底,不断苛责着她「猪、猪、猪」。
她的脑海里塞满了这些可怕的文字,全身汗水淋漓。
不行了。
有人知道我吃了就吐的事。我再也不能这样做了。我再也不能把任何食物放进嘴里了。
水鞠做出了这个决定。
可是她的肚子和脑袋却不断呐喊着「我想吃!我想吃!还不够!还不够!我还想再吃!」。
如果能陷入昏睡或许会比较轻松,但她晚上却又饿到睡不着。
到了早上,她硬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学,还是不断地想着食物,好几次想要把手伸向书包里捏扁的面包和粉碎的坚果,但脑海里都会浮现「丑陋的猪!」、「堕入暴食者的地狱!」这些字句,全身烫得像是在火上炙烤。
要怎样才能阻止自己吃东西呢?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吗?
她一想像自己在那狭窄空间按着墙壁、缩着身子、不断想着「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的模样,就不禁为之战栗。
和灵薄狱上的揶揄一样,她就像是《神曲》描写的那些趴在泥沼里的暴食者。
可以阻止她吃东西的地方。
可以让她转移注意力的地方。
水鞠在课堂上绞尽脑汁地思考,好不容易想到「对了,图书室应该很适合」。
图书室禁止饮食,而且看书或许能让她忘记「好想吃东西」的念头。
是啊,她可以读一些精采到让她无暇再想「好想吃东西」的书,或是可怕到让人毛骨悚然、让她没兴致再去想「好想吃东西」的书。
第五堂课结束后,她就冲去图书室,从书柜上胡乱抽出书本,她把一大叠书堆在桌上,结果书本倒下来,散得到处都是。
她顾不得整理,直接翻开离她最近的精装书。
那是外国的文学作品,她只是用视线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根本没有读进去,书中人物冗长的拼音名字看起来就像无意义的咒语。
不过,她若能沉浸在书中,就不会抓起饼干和巧克力放进嘴里了。
一定会有一本书能让她忘却食欲。
不对,不是这本书。
不对,不对,不对。
她根本看不懂书里写的是什么。
文字迅速地掠过她的眼前。
不对,不是这本书!
她把整本书翻完,推到一旁,又粗重地喘着气拿起另一本书,翻开封面。
在掠过眼前的大量文字中浮现了像血一样鲜红的「猪」字。
『丑陋的猪。』
『暴食的惩罚。』
『趴在泥沼中,被克尔贝罗斯啃噬吧。』
够了,我已经不吃东西了!
我什么都不会再吃了!
我不想变成猪!
我不想堕入地狱!
所以我不会再吃了!
好想吃。
好想吃。
好想吃。
好想吃。
好想吃。
满是溃疡的口中分泌出酸苦的唾液,空空如也的胃袋阵阵收缩。水鞠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在叫,但她一心只想消除这猛烈的食欲,依然死命地用干巴巴的指尖继续翻页。
就在此时……
「你饿了吗?不嫌弃的话,这个拿去吃吧。」
开朗的声音传来,旁边伸来一只手。
那只手上拿着长方形的银色包装袋,里面是加了水果果肉和坚果的巧克力棒,那是水鞠经常在广告上看到的营养食品。
有位眼镜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笑着对她说:
「这是我带在身上止饥的。巧克力是永远的经典啊,苹果果肉和坚果口感扎实,吃起来很有饱足感喔。」
水鞠和他明明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他却很亲切地对水鞠说话,一双闪亮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
那是一位对人不设防、长相平凡、没有任何特征的男孩。
大概是水鞠的肚子叫得太大声了,他很体贴地跟她分享自己的点心。坐在隔壁桌,似乎认识这少年的内向女学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水鞠缓缓把手伸向银色的包装袋。
只要吃了这个……
她那无可救药的饥饿和渴望就能得到满足吗?啊啊,好想吃……好想咀嚼……好想吞咽。
指尖碰到包装袋,她像是在确认那厚实触感似地一把抓住,正想拿近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猪!」的文字。
「!」
她吓得松了手,那包巧克力棒掉在桌上。
和那个男生一起的女学生不知为何胆怯地耸起肩膀。
「……对不起。我不吃。」
水鞠把视线从包装袋上移开,哑声说道。
「可是我听到你一直喃喃说着『好想吃……好想吃……』。」
眼镜少年的这句话令她浑身发烫。
我竟然说了那种话!
好丢脸!好想立刻消失!
「难道你正在减肥?可是你明明这么瘦……」
水鞠听到这句话就猛然转过头,大声回答:
「骗人!我每天都被人说肥得像猪!」
是的,灵薄狱每天都会出现这种留言。
猪。又犯了暴食之罪吗?
那人似乎每天都在监视水鞠。
「是谁说了这种话?」
旁边的女学生被水鞠的气魄吓得缩成一团,眼镜少年却依然静静地注视着水鞠,沉稳地问道。
「是灵薄狱的留言说的……」
少年后方的女学生又吓得浑身一抖。
少年疑惑地歪着头说:
「你说的是天司中学的地下网站吧?有人在那里指名道姓地攻击你吗?」
「……那人没有直接写出我的名字……但显然是在说我。」
「是这样吗?既然没有指名道姓,应该不能确定是在说你吧。」
「一定是!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水鞠说不出自己在厕所里吐掉哈密瓜面包的事。
但她心知肚明,堕入暴食地狱的丑陋的猪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眼镜少年听了又露出开朗亲切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去问留言的人吧。」
◇ ◇ ◇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鞠非常困惑。
自称榎木结的眼镜少年把银色包装袋的巧克力棒放进水鞠的口袋,说「这个已经送给你了,拿去吧」,一副稀松平常地说「来调查那些留言是谁写的吧」。
他的语气轻松得简直像是邀人放学后一起去吃冰。
就连跟他一伙的内向女学生也不禁愕然。
结在那个女学生和水鞠的面前用图书室的电脑连上灵薄狱,点开减肥讨论串,挑出这些留言。
哈密瓜面包味道的猪。
口中吐出鲜血还真吓人。嘴里都是血也太脏了吧。
菲罗斯道拉道斯什么的,咬舌自尽吧。猪。
猪跑马拉松还是猪。
别再吃高丽菜卷和香菇饭了,猪。
b怎么练都练不好。猪!猪!猪!
结找出所有包含「猪」字的留言,并且一条一条念出来,水鞠在一旁看着,很想大喊「你看吧,果然是在说我」。被他称为「铃井同学」的内向女学生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但她还是脸色苍白地频频瞄着他。
「嗯……我知道啦……夜长姬。这不是劈腿啦……」
结最后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喃喃说出这句奇怪的发言,然后望向水鞠,说道:
「我只找了最近的留言,线索已经够多了。首先是星期一的留言──『口中吐出鲜血』和『菲罗斯道拉道斯』。」
结说得大声又清晰,像是要让水鞠和那女学生以外的某人听见。
接着他摆出竖耳倾听的姿势,没过多久,他镜片底下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没错,这是太宰治的《跑吧!美乐斯》,这一幕是在描写美乐斯死命赶回即将替他受死的好友赛利奴提斯的身边。文中提到他『喘不过气,从口中吐出鲜血两、三次』,而『菲罗斯道拉道斯』则是接下来出现的赛利奴提斯的弟子。」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那又怎么样?水鞠的班级最近也刚好教到《跑吧!美乐斯》。
结开朗地说道:
「这就表示留言的人是二年级的学生!二年级的国文课现在正教到《跑吧!美乐斯》,而且二年级只有三个班级在星期一有国文课,就是一班、三班和四班。」
水鞠非常惊讶。
跟她一样是二年级学生的人都会知道二年级的国文课正在教《跑吧!美乐斯》。
但结没有看任何资料,怎么会知道哪些班级星期一有国文课?
「你为什么知道?」
被水鞠这么一问,结用
分辨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开朗表情和语气回答「是书本告诉我的」。
「我听得到书本的声音。学校正在教哪篇文章,就会有更多人来借那篇文章的原著,书本都会牢牢记得读过自己的人,它能告诉我今天有几年几班的哪个学生来借过它。」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书才不会说话。当作他查过图书室的借书纪录还比较实际。
「书本还告诉我,借了它的人今天第几堂课去其他教室上课,把它独自留在空教室里,它还看到有个女生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拿课本、听到了借书人和朋友愉快地讨论要把家政课做的饼干送给哪个男生。书本都深爱着读了自己的人,会仔细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专心地倾听他们的每一句话。」
结的语气很温暖,就像在谈论自己的朋友;他镜片底下的眼睛闪闪发亮,明确而有力地说道:
「马拉松是体育课的内容,高丽菜卷和香菇饭是家政课煮的菜色!星期一有国文课、体育课和家政课的二年级班级只有二年一班!也就是说,这些留言是二年一班的学生写的!还有一句『b怎么练都练不好』,b指的应该是降b调单簧管。我猜写留言的可能是管乐社的人,或是有在练习乐器的人!」
害怕得脸色苍白的内向女学生睁大了眼睛。
水鞠也听得哑口无言。
结从电脑前站起来。
「我们走吧。」
「走?去哪?」
「榎木同学……」
水鞠和内向女学生都一脸疑惑,榎木走向门外,跃跃欲试地说:
「去二年一班,问问看有没有人在练习乐器。」
水鞠惊讶到甚至忘了饥饿。
结跟她只是今天在图书室碰巧坐在邻座,但他对水鞠既不厌恶也不轻视,诚恳地听她说话,还帮她调查留言者的身分,而且准备亲自去见那个人。
为什么他要这么热心地帮她?
水鞠的口袋里还放着结给她的巧克力棒。她明明那么饥饿,疯狂地想吃东西,如今却连巧克力棒都顾不得,只是惊讶地跟在结的身后。
跟结一伙的女学生也一样,她看起来很胆小,应该不希望扯上这种麻烦事,但她此时也战战兢兢地跟在水鞠后面,似乎很想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
水鞠在图书室和结说话时,打扫时间和班会时间都结束了,走廊上挤满了正要回家的学生,以及正要去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
结在这些学生之间毫不迟疑地往前走。
二年级的教室在二楼。爬上楼梯最先看到的就是二年一班。
结真的打算找出留言的人吗?打听这种事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吗?就算真的找到了,对方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又写出更过分的留言。如果那人当面揭穿水鞠在厕所里吐掉哈密瓜面包的事,骂她是猪,又该怎么办?
「榎木,还是算了吧,别去了。」
水鞠承受不住涌上喉咙的恐惧,正想拉住结的外套袖子阻止他时……
二年一班正好有个女学生走出来。
她身材瘦削,神情恍惚,瘦弱的肩膀挂着黑色的盒子。水鞠一眼就能看出盒子里装的是乐器,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结爽朗地询问那个女生。
而且他还问得非常直接。
「我正在找寻在灵薄狱留言『哈密瓜面包味道的猪』的人。那人应该是这一班的学生,你知道些什么吗?」
那女生的脸上逐渐浮现惊讶和恐惧,水鞠猜她就要尖叫了,紧张得全身僵硬。跟结一伙的女学生也在一旁紧张地绷紧肩膀。
不过那个女生只发出一些无意义的低声惊呼,身体摇晃几下,跟乐器盒一起倒下去。
结扶不住那个女生,跟她和乐器盒一起倒在走廊上。
「哇!糟了!得送她去保健室!快来帮忙!」
结把那个女生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对水鞠她们叫道。
和结一起的女学生依然畏畏缩缩,但水鞠很快就回过神来,赶紧跑去帮忙。有很多人跑过来看。
「怎么了?她昏倒了吗?」
「是一班的路村。那女生太瘦了啦。」
「听说她吃了东西都会立刻吐掉,老是在厕所里催吐。」
「那就是所谓的饮食障碍症吗?」
周围人们说的话让水鞠听得又惊又怒,她和结一起把那女生送到了保健室。
保健室老师一看到那昏倒的女生,就皱着眉头说:
「哎呀,是路村同学啊。真是的,如果她正常进食,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了……」
老师让路村躺在床上,说要去通知她的级任导师,就走出保健室了。
水鞠和结他们一起看着躺在床上的路村。
此时路村的睫毛颤抖,睁开虚弱的眼睛,从床上看着水鞠等人。
「!」
她一看到结就瞪大眼睛,好像立刻就会跳起来。结赶紧鞠躬道歉,伸出双手阻止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突然问你那种问题,真的很抱歉!」
路村看到结如此诚恳地道歉,反而有些错愕。她被扶着躺了回去,呆呆地看着拼命道歉的结。
结一再道歉,说话的温柔语气感觉得出非常担心路村:
「不过,在灵薄狱留言的人就是你吧?否则你应该不至于吓昏。」
路村的眼中渐渐盈满泪水。
泪珠滑下脸颊,沾湿了床单。
「因为……社团里的学长跟我说『你胖了耶』……让我大受打击。我努力地减肥……越来越不敢吃东西……我每次吃东西,都会听到『猪,猪』的声音……就忍不住跑到厕所去吐……」
那软弱无力的声音透露出路村深受的折磨,水鞠听得心都揪紧了。
路村双手食指和中指的根部和手心这一面的关节都有伤痕。水鞠猜想那是她用手指挖自己喉咙催吐而造成的吐茧,胸口更郁闷了。
水鞠吃东西不会吞下去,而是直接吐出来,但路村都是把食物吞下去再吐出来。
她实在太傻了……
可是,她一定是和我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结继续温柔地问道:
「你在灵薄狱的留言不是在批评别人,而是在说自己吧?」
路村含泪点头,回答:
「因为……我是猪……才刚吐完……又想吃东西……我不断地想要吃东西……前阵子也是……刚吃完从福利社买来的哈密瓜面包……就去厕所吐了……弄得整间厕所都是哈密瓜面包的味道……」
『哈密瓜面包味道的猪』
路村写出那些字句时是怎样的心情呢?
就像在自残一样,她不断地苛责自己。她明明这么瘦,都已经瘦成皮包骨了,手脚细得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我……一定会……堕入暴食地狱……」
「路村同学,你也读过《神曲》啊?」
听到结的询问,路村无力地点头。
「嗯……因为我很在意但丁……而且我觉得自己一定也会沦落到那种下场……爬在泥泞中,被克尔贝罗斯撕碎、啃食……不过克尔贝罗斯也是怎么吃都吃不饱……就像我一样……我越看越难受……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
『丑陋的猪。』
『趴在地狱的泥沼中,被克尔贝罗斯撕裂吧。』
深深折磨着水鞠的字句染上悲伤的色彩,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淡化消失。
这女孩也在受苦。
她至今依然承受着暴食欲望的折磨。
那位学长对路村说「你胖了耶」或许没有恶意,或许只是随口说说。
但他的那句话一直束缚着路村,令她觉得自己一定得变瘦,最后甚至不敢吃东西。
……我也一样,那些话明明不是对我说的,我却被逼得不断吐出食物。
我和这女孩的心灵都太脆弱了。
别人随口几句话就让我们心神不宁,开始钻牛角尖,被自己的妄想折磨得半死。
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我和这女孩都是这么想。
我们都觉得自己是丑陋的猪。
水鞠很想安慰低声啜泣的路村,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朝着病床探出上身时,口袋里有个东西沙沙作响。
那是结给她的巧克力棒。
她从口袋里拿出光亮的银色包装,撕开袋子,露出半支巧克力棒,递给路村。
「吃吧。」
路村泪眼蒙眬地看着水鞠,颤抖着嘴唇,望向她手中那支褐色的巧克力棒。
干裂的嘴唇好不容易发出细微的声音。
「……不行。」
结把银色包装的巧克力拿给水鞠时,水鞠也拒绝了。
正是因为这样,水鞠非常了解路村的身体是多么渴望巧克力棒,又是多么纠结地把视线从巧克力棒转开。
所以水鞠向路村走近,把富含人体所需营养的巧克力棒拿到她嘴边,强硬地说:
「为什么不行!现在你需要的不是减肥!而是吃东西!把食物吞进胃里!」
「我也一样!我和你犯了相同的罪!我很怕身边的人觉得我变胖了,一吃东西就会吐出来。我一直都在饿肚子,一直都好想吃东西,好想吃,好想吃!」
泪水从路村的眼中流出,沿着脸颊滚落。
她湿润的乌黑眼睛惊讶地仰望着水鞠。
「我也是!我也一样!」
水鞠再次叫道。她缩回拿着巧克力棒的手,掰下露出包装袋的半块,放进自己嘴里。
她细细咀嚼混入坚果和果干的巧克力,微苦和酸甜的滋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让她好想哭。
啊啊,真好吃。
充分地咀嚼,充分地品尝,然后吞下去。她的嘴里很干,吞咽有些困难,但她还是感到非常满足。
路村坐了起来,表情有些不安。水鞠比刚才更有力地把巧克力棒朝她递出。
「一口就好。吃吧!」
水鞠说道。
路村的表情越来越惶恐,越来越扭曲。
水鞠想必也是一样,她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和不安,但她还是缓缓举起右手,说道:
「一起吃吧,没事的。你不是孤单一人,有我陪着你。我也会一起吃的。」
路村的手朝她伸出。
快要碰到水鞠握着巧克力棒的手,但又停了下来。
路村的眼睛紧盯着褐色的巧克力棒。
差一点。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这时,有个清澈而愉快的声音说道:
「路村同学,吃东西不是罪恶喔。」
说话的人是结。
大眼镜底下的眼睛温柔地眯起,令人心情放松的温和开朗声音。那个初次见面却莫名令人感到亲切而带着暖意的男孩继续说。
「你不是读过《神曲》吗?犯了暴食罪的人确实要受惩罚,被克尔贝罗斯啃食。不过,吃东西如果有罪,那全世界的人都是罪人了。」
「既然神把人类设计成必须吃东西才能活下去,那吃东西就不是坏事,当然也没有罪。你不这么想吗?」
他说得没错。
人不吃东西就会衰弱而死,吃东西怎么会有罪呢?
水鞠听结说话听到出神。
路村也一样,就连结身后那个缩着身子的内向女学生,也神情专注地聆听着结的话语。
结露出了微笑。
「真正有罪的是不知足,吃了必要的分量之后还想吃更多。所以,只吃必要分量的食物不算是犯罪,也不会堕入地狱!这是非常了解神和《神曲》的朋友告诉我的!」
水鞠不知道结说的朋友是谁,也不知道这位朋友是不是真的存在,路村和结身后那位扭捏不安的女孩一定也不知道,但结斩钉截铁的语气和表情都莫名地有说服力。
路村原本停住的细瘦手臂碰到了水鞠的手。
水鞠用双手拉着她的手握住巧克力棒,轻轻推到她的嘴边。水鞠依然轻握着路村的手。
我会陪着你。
没事的。
这不是犯罪。
水鞠如祈祷一般在心中不断地说着,路村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巧克力。
她在水鞠等人的看顾之下慢慢地、慢慢地咀嚼,咕噜咽下。
沉默蔓延在保健室中。
「应该……没问题。」
路村喃喃说道,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
◇ ◇ ◇
清良没跟任何人提到当时目睹的事。
因为结对她说「今天的事就当成我们的秘密吧」。清良太过震惊,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司书初音老师发现结和清良都不在图书室,问他们去哪里了。她说清良的功课才写到一半,书包也没有带走,桌上还丢着一堆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良吓得不知所措,结在一旁轻松地回答:
「铃井同学带我去参观学校了,我们打算出去一下就回来,所以东西就留在图书室里。至于桌上那些书,可能是有人在查资料的时候突然有急事,顾不得收拾就跑掉了吧。」
初音老师还是一副难以释怀的神情,但是看到清良和结处得这么好,让她比较放心了。
「你和榎木成了图书室的好伙伴,太好了。」
她微笑着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
在保健室的时候,结笑咪咪地看着路村同学吃下半根巧克力棒,悄悄地对清良说:
──如果我跟你说,那位非常了解神和《神曲》的朋友就是《神曲》「本人」,你会相信吗?
他是在说笑吗?就像他说自己听得到书本声音的那次一样?
还是……
清良没有回答,结也不在意,他的笑容爽朗得像是秋季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