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幕

“我不想助纣为虐”

菲尼希丝直到刚才都还在老老实实地搅拌着锅里的东西,此时却突然停下手,转过头来看着库斯拉。

“助纣为虐?”

库斯拉正在椅子上看书,还把双脚搭到了工作台上。听到菲尼希丝的话后,他将目光移到了菲尼希丝的身上。

数天之后他们就要离开这个工房去往新的城市了,现在正为此做着准备。

“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坏事”

“不,那就是坏事”

菲尼希丝斩钉截铁地断言,接着又继续说道。

“总之,我认为你这是在诈骗”

那碧绿的双眸紧盯着库斯拉。如果说这双祖母绿般的瞳孔很罕见的话,那她为了不妨碍工作而扎起来的那头白发也是同样的珍稀。不过,像菲尼希丝这样介乎于“年轻”与“年幼”之间的少女会出现在炼金术师的工房里,原本就是一件更为稀奇的事。

不过,这碧瞳白发如果与在她脑袋两旁摇动着东西相比的话,或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她拥有人的体型,却又夹杂着兽的异形。她有着一双如猫耳般的耳朵,也因此被称作被诅咒的血脉。菲尼希丝本来出生在遥远的东南方土地上,其他族人已被屠杀殆尽。

“诈骗……这也能算作诈骗吗?”

“别再糊弄我了。总之,你是要让铜块看起来像金子吧?”

一脸认真的菲尼希丝开门见山地问道。

库斯拉放下搭在工作台上的双脚,叹了口气后回答道。

“我承认这是事实。你的指责大致上没错”

“那么——”

“听我说。还有,好好地搅拌锅里的东西!”

听到库斯拉的话,菲尼希丝扬起了双眉。

“我不听。我看错你了。之前你虽然又撒谎又对别人施暴,但都有着恰当的理由”

她说的是之前库斯拉为制作大马士革钢而踹伊莉涅的事。

不过,库斯拉将他的行为解释为是为了伊莉涅好,而菲尼希丝也姑且接受了。虽然库斯拉没打算装出一幅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义贼摸样。但实际上,这行为从侧面来看确实会给人那样的感觉,于是他就顺势利用了一下。在谎言中混杂一抹真实的话,能发挥出不错的威力,他的做法就是一个例子。

话虽如此,但菲尼希丝原本就喜欢对库斯拉的行为做超出现实的美化。

我的名字是“利息”,库斯拉在心中默想道。

不眠的炼金术师,被冠以不分昼夜地不停工作的利息之名。那是意指他会为了到达炼金术师的目的地——抹大拉之地,而像利息般日以继夜地前进。他是为了自己的抹大拉,才会去帮助菲尼希丝,收留她在工房的。

当然,虽然库斯拉不厌其烦地解释过好几次,可菲尼希丝还是觉得他是个老好人。

现在她动怒的原因,与其说是库斯拉的不道德行为,倒不如说是库斯拉辜负了她的信任。她露出一副遭受背叛似的表情,说道。

“我没,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小偷般的行径”

她那样子就像忠实于上帝的教诲,说“世上没有真正的恶人”的修女。

虽然菲尼希丝的这种表现让库斯拉愣住了,但如今他已经不会对此感到惊讶了。

不过,菲尼希丝说话竟然会变得如此直截了当,反而更让他感到吃惊。明明数天之前她说话时还是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库斯拉心中不禁有点感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居然能引起她如此大的变化。

确定自己的目标吧。

库斯拉曾对菲尼希丝如此说过。菲尼希丝从遥远异国之地来到这里,一路上因身体异形的而饱受迫害,不被任何集团所接纳,她为了消除孤独而变得盲目起来。库斯拉那样说就是想让她睁开盲目的双眼。结果,菲尼希丝找出的目标似乎就是想得到库斯拉他们的认可,成为这工房的成员,与库斯拉他们对等,能大家一起合力完成些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目标很狂妄,但说到狂妄,库斯拉他们的目标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库斯拉也在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了菲尼希丝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会说出些自以为是的话,或是提出的自己的主见。

但他没想到菲尼希丝会在这方面表现得如此顽固。

库斯拉叹息一声,说道。

“清正廉洁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的。不过,通常老实的行为不一定是正确的”

“我在铜块上镀金,让它看起来像金块,再拿去替换真金是有正当的理由的”

从刚才开始锅里就一直在煮着水银。库斯拉正在现场教授过菲尼希丝用水银来镀金或镀银的方法,不料他在无意中连给铜块镀金的用意都说出来了,于是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好了好了,告诉你理由行了吧”

库斯拉那敷衍的态度,使得菲尼希丝依旧表现出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不过,在库斯拉正要开口的瞬间。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煮着水银的锅。

“喂,先搅拌一下水银!”

“不要岔开话题,我——”

“搅拌!快点!”

“?”

看到库斯拉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菲尼希丝不禁缩起了身子,不过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装着水银的锅。

——来不及了。

库斯拉猛地站了起来,跑到菲尼希丝身边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肩膀。

接着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自己则背对着锅。

紧接着锅里的水银就咕噜咕噜地膨胀起来,伴随着如同恶魔打嗝般的响声,水银的飞沫溅向了库斯拉。

“啊……!”

“诶?嗯?”

库斯拉怀中的菲尼希丝愣住了。

与此同时,锅中的水银接连不断地发生小爆炸,溢出的水银导致工作间内烟雾弥漫。

“屏住呼吸”

库斯拉勉强挤出了这一句后,就抱着菲尼希丝跑向工房外面。他一脚踹开门,跑到冰冷的屋外之后,总算能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他被刺骨的寒冷冻得颤抖了一会儿后,才松手放开怀中的菲尼希丝,脱掉上衣,将里面的衣服也都脱掉。

“嘶……烫死了!混蛋!”

库斯拉伸手用力地拂了一下颈背,一头扎进从水车上流下的水流中。

水冷得让人的感觉都麻痹掉了,库斯拉身上的痛感虽然也因此而消失了,但他的心中反而涌起了一股怒意。

他将头从水流中撤出,冲菲尼希丝怒喝道。

“我说了让你搅拌,你就给我搅拌!”

完全不明所以的菲尼希丝瘫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缩起了身子。奇怪的烟雾从她身后的工房里冒出,光是想到之后还得收拾那个烂摊子,库斯拉就感觉一阵无名火起。

“马勒戈壁的……见习时代之后…我还没试过这么失败的”

库斯拉厌恶似地抱怨了一句后,就回到了工房里面。他捡起菲尼希丝掉落的铁棒,插进火炉中,将正在加热大锅的炭块捣碎。即便如此,已经沸腾了的水银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降温。锅里的水银现在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变得就像加火太猛的炖菜一样。虽然库斯拉很想用水直接浇上去,但那样做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将炭推到火炉的深处后,就只能静待温度下降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意外也快告一段落了。随后库斯拉将窗户全都打开,再次走到屋外去。

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后,一脸泫然欲泣的菲尼希丝捡起了库斯拉的上衣,盯着他看。

“……那,个……”

“给我”

库斯拉一把将上衣从菲尼希丝手上夺了过来,哗啦哗啦地拍了起来。

菲尼希丝注意到有些银色颗粒状的东西从上衣上掉落下来。

那是刚刚还在锅里煮着的水银。

“水银突然沸腾之后就会搞成那样。水银会突然冒出气泡,然后飞溅起来”

“嗯?”

“我叫你搅拌的了吧。要避免出现那种状况就必须一直搅拌”

“啊……”

菲尼希丝的表情渐渐变得似要哭出来一样,库斯拉像是要将怒火吐出来般深深地叹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意。

他看到菲尼希丝那副样子,脑袋也冷静了一点。

库斯拉斟酌了一下措辞后,说道。

“没跟你说明是我的错。而且,我老是捉弄你,欺骗你,搞到你不再相信我的话,也是我自作自受”

“!这样的,事”

菲尼希丝摇了摇头。

“比起这些,你的伤……”

似乎让菲尼希丝惊慌失措的原因并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库斯拉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

库斯拉轻轻地将手放到颈背上,简短地说道。

“我没什么大碍,你呢?”

“!,!”

菲尼希丝头摇得比之前更猛烈。

库斯拉双肩无力地垂下,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只要你没事,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诶”

库斯拉将手放到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菲尼希丝头上,对方不禁缩起了脖子。库斯拉故意使坏似地用力揉了揉她的头。

库斯拉温和地笑了起来,菲尼希丝双耳轻轻地鼓了起来。

“因此呐,镀金那事也是一样的哦”

“嗯?”

“说是不正当地敛财,也确实如此。不过,在炼金术师的世界里,经常会像现在这样,出现一些不可预知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手边有些值钱的东西才会有底气。例如,工房的人做了蠢事,解决问题时要用到钱的话该怎么办?骑士团又不会凡事都帮我们擦屁股,而且我们也几乎没有可以拜托的人。特别是我们再过不久就要前往处于战争中心的城市了。要在那种地方保护好大家,就必须得有一笔财产才行。不过……”

库斯拉看着喜欢动不动就别过脸去的菲尼希丝。

“不过,说这种话会让人很难为情的吧。有着‘利息’这个外号的我居然会为了别人而做些什么,这话真心不好意思说出口”

“!”

菲尼希丝睁大了那双碧绿的眼睛盯着库斯拉。

“不对吗?”

库斯拉就像没忍住笑意一样露出了歪斜的笑容。

被库斯拉这么一反问,菲尼希丝才回过神来,她露出一副深深地自责的表情,垂下了头。

库斯拉再次伸手摸着她的头,轻轻地发出了叹息。

“烟也快散去了。我们进去——”

库斯拉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大喷嚏。

菲尼希丝听到喷嚏声后,把头抬了起来,突然环视了一下四周。不过,她最后也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只好将缠住头发的三角巾取了下来,去擦拭库斯拉的身体。她是想尽自己最大的所能去赎罪吧。

“比起帮我擦干身体,我更希望你能收拾好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唔……”

菲尼希丝双耳沮丧地垂了下来,眼珠朝上地仰视着库斯拉。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因为炼金术师在取得成功之前,都只会一味地重复失败。失败之后的处理是十分重要的,知道吗”

听到库斯拉问明白吗,菲尼希丝立马就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缓缓地点了点头。

“另外,关于镀金的事”

“……”

“或许这跟你的信念有点偏差”

库斯拉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向菲尼希丝,她立马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继续吧?”

菲尼希丝正要回答时,视线突然移到了别的地方去。库斯拉也马上察觉到那道身影了。来人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威兰。

“噢噢噢噢——。还想着怎么会闻到奇怪的气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威兰看到弥漫的烟和熔炉中的锅的情况,还有站在水渠边上的库斯拉那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后,立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吧。

“镀金失败了啊。再过几天就要去喀山了吧?不快点将值钱的东西藏起来的话就来不及了哦”

威兰这句过于直白的话一出口,库斯拉就立马打了个寒战,这当然不是因为室外的寒冷,而且因为别的原因。

像是搀扶着库斯拉一样靠在他身上的菲尼希丝的耳朵刷地抖动了一下,

“因为骑士团的家伙说去喀山的旅费要我们自掏腰包,于是我们也只好耍些阴险的手段来恶心他们一把了”

人的嘴是堵不上的。库斯拉可不想深切地去体会这句话的意思,所以他想要让威兰闭嘴。

“威兰——”

然而,威兰的话比他快了一步。

“我们又不喜欢粗酒淡饭,可是,想吃好就得花钱。由奢入俭难呐。不尽可能地掠夺可不行啊”

“!”

听到这决定性的一句话,库斯拉不禁咂了咂嘴,紧接着他就注意到这样的失败真不像自己的所为。

菲尼希丝沉默着悄悄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虽然明知会这样,但库斯拉还是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

“……你,你……”

菲尼希丝碧绿的双眸中盈满了泪水,兽耳刷地竖了起来,双手用尽全力地握着刚才还积极地帮库斯拉擦身的三角巾,怒喝道。

“你真的最差劲了!”

威兰在工房中向库斯拉投来了从容不迫的视线,似在询问“嗯?”。

库斯拉抬头仰望着天空,大模大样地打了个喷嚏,然后不耐烦地叹息了一声。

金变铅,铅变金,万物流转不息。

印证着炼金术师的这句豪言,库斯拉他们又将要变换活动的场所了。他们的下一站是已经成为世上唯一的异教之国的莱特里亚的最大矿山城市——喀山。

那里或许有着不为世人所知的未知知识和技术,或是有着与意想不到的发现相关的线索。然而,因为那里是异教徒治理的国度,所以不管那里的知识在技术层面上多么地出色,都会存在一些会蛊惑人心,不宜公诸于众的知识的吧。实际上,在异教之地发现的技术和知识经过筛选后,被贴上禁忌的封条的话,就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了,这类事情在过去屡有发生。

在库斯拉这些炼金术师眼里,只要是有用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他们都想要得到。更何况是诞生于异教之地的知识与技术。那些都是由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所产生的智慧结晶,有可能会给自己的技术带来出人意料的飞跃。

因此,库斯拉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在这些知识和技术被封印之前将其弄到手。

现在,名为克劳修斯骑士团的巨大组织把喀山攻陷,想要将其改造成正教徒的城市,收入囊中。这个庞大的集团就像一个在世界各地都拥有分店的大商会,而它在此基础上,还有着信仰的权威和武装力量,堪称世界上最强大的权力集团。而库斯拉他们则是受雇于这个骑士团的炼金术师。

而且,骑士团雇佣炼金术师并不是为了开发长生不老药,或者研究变铅为金这种荒唐的事情,那些不过是城市人的臆想罢了。骑士团雇佣炼金术师是为了研究如何开采骑士团属下的各处矿山,以及如何高效地炼制流通中的矿石。或者是研究如何改良以铁为首的各种金属的品质。另一方面,炼金术师之所以会接受雇佣,是因为骑士团那压倒性的资金和政治保护对他们的研究来说必不可少的。

双方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利益关系。

虽然炼金术师平日行事旁若无人,致使世人觉得他们很自由,但其实他们还是受到雇佣关系的制约的。因此,就算喀山那里有炼制方面的大发现,只要这知识或技术会引起信仰或其他方面的问题,骑士团就会彻底冷静地斟酌其中的得失,再考虑是否将其公开。他们绝不会为了区区炼金术师而将技术的发展放在第一位。他们只会考虑能否从中得益。

受雇于人的库斯拉他们没有背离雇主意愿的自由。

因此,他们如果想要接触到雇主因自身得失而决意封存的技术的话,就只能抓住雇主在斟酌得失做出决定前的那一点点时间,好机会转瞬即逝。

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这些知识和技术都被收进了骑士团的巨大书库的话,除非在骑士团中身处高位,否则是不可能再有机会看得到的。如果是口头传承的知识的话,懂得这知识的人会被杀头的吧。

因此,库斯拉他们才会无论如何都想要加入去复兴被攻陷的喀山的移民团。因为要抓住好机会的话就只能那样做。

炼金术师都在追求着各自的梦想,有些人甚至为此而杀掉至亲也在所不惜。正因他们有着这样的想法,才会被人视作异端,遭受迫害。而且他们钻研的知识很多都涉及到大量的金钱,因此常有人想要谋害他们的性命。但为了梦想,他们甘愿从事炼金术师这种极其危险的职业。

不过幸运的是,前些天库斯拉他们总算成功地加入了前往喀山的移民团。

库斯拉他们劝动了锻造公会的会长伊莉涅,合力造出了与传说中的金属大马士革钢一模一样的赝品,并将其献给了管理移民团的骑士团部队,从而实现了加入移民团的计划。

这方法是否会受到嘉奖,库斯拉他们不在乎。只要成功地加入了移民团就足够了。与此同时,制造这赝品金属的技术也十分重要。

于是,库斯拉在因水银沸腾而受了轻伤的那天下午就去了戈尔贝蒂的工匠街,无疑就是为了这技术。

自大马士革钢事件之后,菲尼希丝大概是希望自己能尽快地独当一面吧,但凡有什么事都会粘在库斯拉身边跟着学习。而这次她却没有跟来。库斯拉离开工房的时候,再次受骗的菲尼希丝向他投去了带着既像责备,又像痛恨的视线。

“那样就想成为跟自己对等的炼金术师呐”

库斯拉想起这件事,虽然感觉有点无语,但菲尼希丝那份鲁莽还是让他有点高兴的。

想着想着,他就到达了目的地,于是先将脑海里的想法搁置,清咳了一声。

“索裴特斯老爷子,在吗,索裴特斯老爷子”

库斯拉将手肘贴到门上,整个人靠过去,不慌不忙地敲着门,喊着索裴特斯的名字。

这里是工匠街的一角,周围满是吃过午饭,准备去工作的工匠。他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瞪着库斯拉,不少人都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过库斯拉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也没在意。

不过,凡事都有个程度,他们那带着敌意的样子显得有点异常,不过这也同样在库斯拉的意料之中。

“什么事啊,吵吵闹闹的”

门打开后,在工匠中地位有如长老的索裴特斯露出脸来。

“啊呀,索裴特斯老爷子贵安”

“真是让人恶心问候。有什么事吗”

“我们的人应该是来您这儿打扰了吧”

库斯拉就像个爱玩闹的小伙计一样嬉笑着说道,索裴特斯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了苦笑。库斯拉感觉这个老人跟炼金术师有着不少的共通点。

老一辈工匠们光靠着工具和技术来到了这个城市,将一个一无所有的城市建设成现在这般繁华。他们虽然也只是普通人,但却跟一心要揭露上帝创造的世界的真理的炼金术师一样天不怕地不怕。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会让他们自然而然地变得不拘小节,

因此,就算库斯拉将前些天还在担任锻造行会会长的人称作“我们的人”,索裴特斯也只是苦笑一下而已。

索裴特斯后退一步,说了声“她就在里面”,让库斯拉走进屋里。

“你去她家看过后再来的吧?”

走在前面的索裴特斯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说的是伊莉涅的家?那我的回答是没有。因为我能猜到那里是怎么状况”

“嘛,大概正如你所料吧。倒不如说你们更了解这种事吧”

库斯拉耸了耸肩,索裴特斯也没再多说什么了。要是菲尼希丝在这里的话,估计又会露出一副有点悲哀的表情的吧。

两人边聊边走进起居室,那个看似很开朗的年轻姑娘——伊莉涅就在里面。她跟菲尼希丝不一样,端正的面容带着几分锐气,在酒馆那样的地方反而会很受男人欢迎。现在伊莉涅正在打磨铁锉,调整锉上的齿数,她的俏脸上笼罩着不悦到可怕的神色。那头秀发虽然说不上如烧红的铁块那样,但也是一片赤红。每次打磨,红发都会随她的动作摇动,看起来就像野猫因心情不爽而摇尾巴一样。

“伊莉涅,你上司来看你了哦”

索裴特斯冲伊莉涅说道。

索裴特斯的脸上露出了戏谑似的笑容,正因如此库斯拉才越发无法讨厌这个老人。

“因为骑士团派发的同行许可上说你是我们的助手。所以你如果有不满的话就对骑士团说去吧”

库斯拉话音刚落,就听见“镪”地一声巨大的铁块摩擦的声音。伊莉涅抬起头来,库斯拉对此只是轻轻地扬了扬下颚,与她对视着而已。伊莉涅再次默然地埋头打磨铁锉。库斯拉对她简要地说道。

“而且,你反正都无法再待在这个城市的了吧”

听到这句话,伊莉涅的手停了下来。

“大概会有人说你是出卖灵魂给炼金术师的背叛者吧。虽然我嫌麻烦没去你家看情况,不过你既然在这里打磨铁锉了,那就说明你的家已经危险到待不下去了吧?”

炼金术师和城市的工匠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工匠在进行作业时必须要用到水车和进行原料调配,而这些都得缴纳高额的公共设施建设费,于是他们就不得不向骑士团借钱。同时,炼金术师则隶属于骑士团……不光如此,工匠会对自己制造出的制品感到自豪,而且重视名誉。可炼金术师却不在乎这些,他们只会一心追求自己的目标。

炼金术师和工匠的关系就像性格完全相反的双胞胎兄弟一样。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伊莉涅却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向炼金术师倒戈。库斯拉提及的就是她现在的处境,工匠们对伊莉涅这个曾经的伙伴的愤怒大概远胜于对原本就是敌人的炼金术师的憎恨吧。

伊莉涅家的门和木窗大概都被人砸了吧,或许就连宣示那里是独立门户的市民的家的炉灶也都被人破坏了吧。虽然失火的话街区全体居民都得负责任,但如果他们对伊莉涅的憎恨已经超越了失火带来的污名的话,他们甚至会不惜纵火烧房子的吧。炼金术师的工房就经常被烧。

不管怎样,库斯拉都不觉得在这状况下她能安稳地生活。

伊莉涅会来搬到索裴特斯家里,库斯拉只想到一种原因,她大概是为了从工匠们的骚扰下保护自己吧。

“于是,你有什么事”

伊莉涅继续打磨铁锉。库斯拉思索了一下后回答道。

“因为雨水使河流发大水了,阿萨美纹章的部队偏离了进军行程。据说前往喀山的部队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到达这里”

“于是?”

“你想,我们要一起进行长途旅行吧,喀山那边应该还是一片仍残留着战争余热的土地。趁现在有时间,我们先建立起互相信任的关系总会有用的吧”

伊莉涅沉默了一会。

不过,她肯定听到了库斯拉的话,所以库斯拉很安分地等着她的回答,

“威胁我制作大马士革钢的家伙说什么建立信任关系,不觉得很扯淡么”

“扯淡吗。那么,你觉得索裴特斯老爷子为什么会让我进来?”

听到库斯拉的话,索裴特斯不禁轻声笑了起来,不过他马上又叹息一声。

伊莉涅是出生在外地的孤儿,为了求生才来到这个城市。她大概很有锻造的才能吧,不久便在收养她的工房中崭露头角,之后还跟这工房的老师傅结婚。她已经过世了的丈夫是与索裴特斯同时代的城市支柱人物之一。

不过,库斯拉强烈地感觉到,伊莉涅和罗伯特师傅的结婚并非出于爱情,反倒更像是罗伯特师傅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遗留给这个最出色的弟子。旧世代师傅中唯一还健在的索裴特斯会将伊莉涅视作孙女大概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当然,她那倔强的性格似乎也让索裴特斯各种头痛。

“伊莉涅,是他们将你踹向你真正想前进的方向的吧”

“我更希望你说‘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这丫头就是得有人狠狠地推她一把她才肯动。你们肯对她那样做真是太好了。伊莉涅你有在听吗”

索裴特斯的语气变得稍微强硬了一点,伊莉涅立马就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

大概,身为工匠的她曾在工房里被狠狠地训过吧。

“……有,听”

“去喀山的这趟旅途可不像你来这个城市时的旅行那样,大家都同情你,给你各种帮助。移民集团里的人都是一群以财宝为目标的家伙,跟山贼没什么两样。因为他们离开了故乡就没打算再回去了。他们都做好了互相夺取利益的觉悟。这时候自然是同伴越多越好”

有过实际经历的人说出的话很有分量。

伊莉涅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瞥了库斯拉一眼。

库斯拉捕捉到她的视线,插口道。

“我也并不是来这里跟你握手说‘跟我们做朋友吧’。我们还有数天的准备时间,我们的工房里有材料,而你又有技术。最重要的是你能造出那么厉害的金属”

库斯拉说的是伪大马士革钢的事。而伊莉涅又对锻造作业很着迷。所以,就算库斯拉的赞美很露骨,伊莉涅也还是掩饰不住,喜形于色。她大概会对自己的喜悦感到很懊恼吧。

“……于,于是,你想说什么”

“希望你能教我们各种锻造的知识。而我们也有东西能教你”

伊莉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过马上就露出一副“不会上当”的表情。

“这种事——”

“也不是要你仔仔细细地教我们。用眼睛去偷学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我只是觉得你与其在这里磨铁锉,还不如到我们工房去,我会让你过得很快乐的。不管怎么说,那里都是各种材料应有尽有的炼金术师工房。有着成堆优秀工匠的工房都无法齐备的材料”

“唔……”

“我觉得互相了解对方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是件好事。在万一发生什么的时候,我们就能互相协力了”

这是彻头彻尾地遵从合理判断的行为。

只要能为己所用的什么都会利用,只要能尝试的,什么都尝试一下。

炼金术师就是一种以这样的方式不断前行的生物。

“你讨厌我是理所当然的,就算你恨我也没关系。因为就结果而言,是我教唆你离开这个你住惯了的城市的。不过,冶金,锻造技术和知识之类的东西是跟个人好恶无关的吧?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对大家都有好处,才来这里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你好歹也是曾统领过一个行会的人物,我期待着你能做出冷静的判断”

索裴特斯轻轻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伊莉涅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后,露出一副相当不爽的表情。她也明白,要是她在这时拒绝了的话,谁是个小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而且,在库斯拉说炼金术师的工房有着诸多工具与材料时,伊莉涅的表情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如果是对冶炼和锻造着迷的话,不管是谁都应该会被炼金术师的工房吸引的。

伊莉涅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不过,这沉默也只持续到让人在水中窒息的时间为止。

“……真的,能让我自由地进行作业吗”

库斯拉耸了耸肩说道。

“炼金术师正是因为太过自由了,才会被人如此讨厌”

索裴特斯放声大笑起来,伊莉涅像是投降似的双手叉腰,垂下了头。

本来伊莉涅是想每天往返于索裴特斯的家和工房之间的,但冶炼工作有时候要花一整晚进行,而且最重要的是,离出发去喀山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伊莉涅后来改变了主意,既然能做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那就放任自己去做吧。于是她遵从自己的心愿,决定住在库斯拉他们的工房里。虽然她想快点收拾好行李去工房,但库斯拉毕竟不是那种会帮忙的好人。

他留下了一句我在工房等你,就要离去,索裴特斯无言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这一动作似乎在说“伊莉涅就拜托了”,同时也有着“如果她有什么闪失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的意思,饱含着索裴特斯对伊莉涅如慈父般的关心。

库斯拉露出了炼金术师式的,无畏的笑容。

经过一番无言的交流后,库斯拉离开了索裴特斯的家,朝工房走去。

他在走到与通往市场的路交叉的十字路口时,跟威兰和菲尼希丝他们不期而遇了,

“怎么样了啊”

威兰一如既往拉长着语尾冲库斯拉打招呼,他旁边的菲尼希丝则慌忙缩起了伸出的手,刚才她的手伸进了威兰拿着的布袋里。菲尼希丝别过脸去,似要将手上的东西藏起来一样,迅速地塞进嘴里。不过,库斯拉还是看到了,那似乎是葡萄干。

威兰平时是不吃这种东西的,那肯定是他给菲尼希丝买的。

虽然威兰看起来没有要跟库斯拉过不去的意思,但他只要跟女孩子走在一起,不管对谁都会这样的吧。

“伊莉涅说要来工房,现在正在收拾”

“真棒。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她呢”

威兰一脸期待地说道,总感觉他的语气有点怪。

“别对她出手,发生争吵哦”

“我可不会做这种事啊”

“话说……”

库斯拉看了眼威兰肩膀上挎着的另一个袋子后说道。

“你们去市场了么。要是做旅行的准备的话,就先跟我商量一下啊”

“嗯?啊啊,不是这样的。因为要去收一批工艺品”

“工艺品?”

不少炼金术师都会戴着宝石之类的东西,但这绝不是为了打扮,这些宝石几乎都是具有意义的。据说蓝宝石能解毒,紫水晶能增加理性,祖母绿能看破谎言,但这些效果看起来也就比向上帝祈祷管用一点而已。炼金术师戴着这些东西都是基于现实的理由,在万一发生什么的时候,能用这些宝石换黄金。

因此,上午发生的那件让菲尼希丝生气的事情中,也有一半是实情。在城市中遭人厌恶的人能依赖的就只有自己的技术或是金子。而且,炼金术师不是工匠和商人,他们没有赚钱的手段。这样的话,他们必然就只能掠夺了。

虽说如此,库斯拉还是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因为那个装着收来的工艺品的袋子有点异样。要是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戴在身上的话,看起来肯定会像王族一样的吧。

“你收这么多干嘛”

“做礼物的”

“哈?”

库斯拉不由得反问了一声,突然看向菲尼希丝。

菲尼希丝注意到库斯拉的视线,闹别扭似地瞪了回去。

“虽然我也说了送些给乌尔酱吧”

威兰注意到两人视线的交流,于是说了一句。

“反,反正又不适合我”

菲尼希丝说完,突然扭过头去。

她似乎还在对库斯拉让她打扮成城市姑娘时的事斤斤计较。菲尼希丝与城市姑娘的打扮惊人地格格不入,这大概是因为她的发色和玲珑的身材吧。不过库斯拉感觉宝石的话应该会很适合。他虽然这样想,但却没有说出口的打算。

“礼物?送给你在这个城市里把到的妹子们吗?”

库斯拉看着威兰问道,威兰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真够多的”

库斯拉无语地说道。

“那么,你呢?给你买好吃的糖果了吗”

“不,不是的!”

“那这是什么?”

库斯拉视线落到菲尼希丝抱在胸前的袋子上,菲尼希丝慌忙转过身子,似要将东西藏起来一样。

“什,什么都没有”

炼金术师的好奇心能杀死猫。她越是藏起来,库斯拉就越想揭穿她。不过刚刚才发生了镀金那件事,而且再继续捉弄的话,她又会闹别扭的了,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所以库斯拉也就没再深究了。

“哼。算了,不管怎样,伊莉涅来了之后,目测我们就会忙起来了。我们也必须得做好旅行的准备了”

“你赶紧给我收拾好镀金失败的烂摊子啊”

“……知道了”

库斯拉说完,叹息了一声。

大概是这对话听起来像是在讽刺吧,菲尼希丝双唇蠢蠢欲动,似要说些什么。不过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走路时一脸执拗地盯着地面。

“?”

库斯拉边走边侧目看着菲尼希丝的样子,在走到能看见工房的地方时,他的视线就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了。一个少年站在工房的门前,一身眼熟的粗俗的山民打扮。

注意到库斯拉他们走回来后,少年的视线最先落到了菲尼希丝的身上。

“有什么事吗”

听到威兰的问话后,少年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一样,点了点头。

“请你们两位去一趟骑士团本部”

“诶?有什么事吗”

“我不清楚”

标准的联络员规范回答。威兰一脸不耐地叹了口气,他身旁的库斯拉打开了门上的锁后,走进了工房。威兰也正要跟着走进去时,突然停住脚步,将装着葡萄干的袋子递给少年。

“我们吃不完,就给你吧”

少年有点意外,不过看到里面放的是葡萄干后,脸上就不禁绽放出了笑容。

他笑起来时看着有点年幼,他或许比外表看起来更年轻。

少年在道谢时似乎也注意到了菲尼希丝的视线。

菲尼希丝正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交到少年手上的袋子,不过这大概是下意识的行为吧。在少年的视线和她的视线相碰时,她不禁吓了一跳。

少年突然将手伸进袋子中,抓了一把葡萄干,然后将剩下的葡萄干塞给了菲尼希丝,对着愣住了菲尼希丝笑了笑后,转身扬长而去。

这两人真够孩子气的,威兰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库斯拉也老是得操心呢”

“哈”

库斯拉耸了耸肩,没理会威兰的话,而是说道。

“不过,骑士团喊我们过去有什么事呢。不会到现在才来取消去喀山的行程吧”

“虽然我也不愿这样想……。总之,去一趟吧。让那边的人不高兴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啊”

“同感”

听到库斯拉的答复后,威兰将收来的东西放到工房下层去。

菲尼希丝则是一直呆呆地站在门口,愣愣地盯着少年消失的方向。

“喂”

库斯拉冲她喊道,菲尼希丝不禁吓了一跳,缩起了身子,装着葡萄干的袋子也因此倾斜了,里面的东西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总是在操心?

确实如此。

“收拾好掉出来的葡萄干后就赶紧将东西放下。或者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伊莉涅?”

菲尼希丝似乎很老实地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过关于伊莉涅她应该什么都想不出来吧,毕竟她们根本就没有过来往。她虽然很不愿意听库斯拉的话,但还是利索地将掉落的葡萄干捡回袋子里,然后把东西放到厨房去。

“真是的”

库斯拉嘀咕着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桌子上放着菲尼希丝回来时抱着的另一个小袋子。威兰没将这个拿到下层去就是说这东西并不是威兰买了,然后让菲尼希丝帮忙拿的。

这到底是什么呢,库斯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轻轻地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紧接着就察觉到菲尼希丝走回来了,于是又马上将袋口合上。

此时,菲尼希丝总算注意到自己大意地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就走开了。她大步走到桌子旁,猛地抓起袋子,再次小步跑回厨房去。

“……”

库斯拉看着她的身影,挠了挠头。

袋子里放着的是治疗烧伤的草药。

库斯拉故意装傻地冲走回来的菲尼希丝问道。

“你买了什么东西?”

“这,这跟你没关系”

库斯拉没再追问下去。

不过,为此感到有点高兴的自己有够傻的,库斯拉不禁觉得有点难为情。要是连这份难为情都包含在内的话,自己也确实总在操心。

骑士团在戈尔贝蒂的分部建在城市中一等一繁华的地段。据说这幢建筑原本是支配这个城市的商会所建的。不过想要尽快掌控城市的骑士团盯上了这一商会,将其吞并后,把这建筑也接收过来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便是实例。

在这世上,自由无论在哪里都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炼金术师虽然能谎称为了进行研究,而从骑士团那里申请到大笔经费。还拥有即使埋头进行奇怪的实验也不会受教会迫害的特权。但归根结底,这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受骑士团的庇护罢了。而且,当他们头脑中的知识变得陈旧或没用之后,转瞬间就会变成随手可弃的废物。

谁都无法否认这就是世间的真理,重视万物之理的炼金术师更是不得不接受这一真理。

不过,这一事实让库斯拉感到有点苦涩。

因为,阻挡人们追求梦想的,永远都是现实。

“虽说如此,我们也不能将他们视作一群只是在追逐白日梦的家伙而置之不顾啊”

这一句话让库斯拉从思虑中醒来。

受传唤去到本部后,库斯拉他们发现在那儿等着他们的是统管移民喀山路上大小事宜的传令官——古兰-艾卢森。从阿萨美纹章的传令官这个职名来看,他确实像个跑腿的。可因为他是负责统筹在王途经的城市进行通告,让城镇做款待准备的人,所以被赐予了很高的官位。传令官身穿外面缝着皮毛的外套,腰间挂着毫无实用性的宝剑。那把宝剑代表着这个男人在一般事情上拥有决断权。

艾卢森虽还没到弯腰驼背的年纪,但说话时却喜欢将双手叠放在身后。大概是为了姑且对奥特里斯表示一下敬意吧,他说话时是站着的。不过,不管怎么看,他都比这个分部的负责人奥特里斯威严得多。艾卢森虽然语气认真地说着“不能将他们置之不理”,但他所说的却是一群据说在追寻古老神话中出现的“黄金之羊”的流浪民。看来阿萨美的纹章在确认北方地区的安全的时候也撒开了探索的大网。

“你要我们将那群家伙怎么样?黄金之羊的传说并不稀奇吧,听说流浪民中不少人都有着这样的传说”

库斯拉并非想起站在斜后方的菲尼希丝才这样说的。

就连住在城市城墙之内的炼金术师间都流传着一些亦真亦假的传说。那么,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流浪民之间流传着一两个怪异的传说也不足为奇。

“嗯,我并不是要你们直接对他们怎么样。不过事情关乎到仍旧信奉着异教的女王所治理的国度。而且追逐黄金之羊的团伙聚集在卡拉斯伯爵的领地……也是就说是与喀山南面接壤的重要区域,这也是个问题”

艾卢森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头脑很好,才会用这种过于迂回的说话方式的吧。或者,他只是单纯地使坏,想让听的人动一下脑子。

“不明白吗?”

不过看他那无语的眼神,大概是后者吧。

“也就是说,黄金之羊有可能只是个隐喻,那群家伙其实是在寻找黄金的矿山勘探员。战争这种东西,说到底也不过是资金的较量罢了。说到这,答案自然就出来了吧”

“……你是说,伯爵为了寻找用作战争资金的金矿,而将流浪民传召到自己的领地去吗”

“嗯。虽然我们从痛恨的异教之国莱特里亚那里夺取了喀山这个最大的资金源,但形势还可能有变。要是他们从别的地方开采出金矿,并将其作为雇佣佣兵的资金的话,会给我们增加麻烦的。发现金矿后倒戈投敌的贵族可不少,而且治理着流浪民所在地的卡拉斯伯爵本来就是刚从异教改教过来的,那种人可无法信任”

“因此,要我们去调查一下流浪民?”

“嗯。不管怎样,现在那里好歹也是同为正教徒的领主治理下的土地。要是我们在那片领地上动用武力将流浪民抓起来拷问的话,我们在政治层面上可站不住阵脚。因此,我希望你们在前往喀山的途中顺路去一趟卡拉斯伯爵的领地调查一下。现在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你们就翻看一下工房中收藏着的古老书籍吧。反正你们也是闲着的吧”

只要是能用的东西,什么都会用。

库斯拉耸了耸肩。

“这传说要是真的是个传说的话倒是不要紧。可不管怎样,莱特里亚将来都会成为我们骑士团治理下的广阔领土,有一群身份不明的家伙在附近徘徊可不好吧。这一点,你们应该很了解吧”

库斯拉感觉艾卢森看了菲尼希丝一眼。

“而且,如果万一发现了什么的话,阁下也会很高兴的吧”

艾卢森所属的是负责运送移民去骑士团攻陷的异教城市,并恢复那里的治安与秩序的部队。而率领这支印着阿萨美纹章的部队的人则是南方的大贵族——库拉托鲁大公。不过直接喊他的封号的话会显得不敬,所以平时都会称呼他为阁下的。

传令官的这一番话意味深长,连大公阁下都抬出来了。库斯拉不禁扬起了一边眉毛。

艾卢森肯定也是想立功。或许他看上的是在喀山身处高位,掌控大权的贵族地位。要是他在前往的喀山的行军途中,向上头提交报告说部队所过之处的领地发现黄金的话,他个人的评价就会直线上升的吧,甚至有可能被任命去管理矿山。

不过,不仅是库斯拉,就连威兰都露出一副兴致索然的表情。

库斯拉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句。

“你说调查我们就调查一下吧。不过不保证结果就是了”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办公桌后的奥特里斯虽然是这房间的主人,但却被传令官的气势压倒,存在感薄弱。此时的他嘴角泛起了阴郁的笑容。因为他曾被库斯拉和威兰欺瞒过,所以看到艾卢森也无法驾驭他们俩后,心里大概很欢畅吧。

不过,在艾卢森察觉之前,他脸上的笑容就悄然消失了,故作淡定地说道。

“传令官大人,这俩家伙虽然很有技术,但却声名狼藉。我会好好跟他们说一下的”

“唔”

艾卢森斜视着反应不如己意的炼金术师们,点了点头。

虽然库斯拉他们落了奥特里斯的面子,但奥特里斯并没有驱逐他们出喀山移民团的权利,所以只要随便敷衍一下就好了。正当库斯拉这样想的时候。

“话说,我在职务上甚至能准确地掌控部队中的人在何时到达哪个城市”

艾卢森突然地说些什么?库斯拉和威兰不禁面面相觑。

“先是派遣斥候和侦察,向部队中途逗留的地区的人们通告,再由统一数量的先遣部队去确保安全,然后是派出辎重队的商人,让他们与当地人进行交涉,以确保部队的住宿,粮食,水和燃料供应。再接着才是本部,再是后续部队。在到达喀山之前都将一直重复这样的步骤”

只有平时负责指挥这一切的人才能如此流畅地一口气说出这番话吧。

不过,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看到库斯拉一脸诧异地看向自己,艾卢森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其中也包括部队中的人进入城市的顺序”

“!”

虽然库斯拉和威兰不至于露出倒吸一口气那样的反应,但他们的目光还是飘忽了瞬间。他既然能做到掌管部队进军沿途事项的负责人,是不可能看漏他们的反应的吧。

“你们是想接触到会被隐藏起来的知识和技术吧?如果是为了正当的信仰的话,圣歌队那群异端审判官甚至连打哈欠的方式都会插手管上一管的。他们会与负责警备的先遣部队一同进入城市。之后就是阁下和负责治理城市的执政官所在的本部。你们会跟工匠还有其他的商人一样,安排在更后面的后续部队。还有,骑士团本部派遣的大炼金术师马卡斯-罗伊德博士因为肩负着编作知识与技术目录的大任,所以将与异端审判官一同行动。那么”

他摆出传达通告的传令官的派头,挺起胸说道。

“我的职责是什么呢”

存在于喀山的知识和技术在经过是否触及异端或禁忌的讨论后,会根据情况而封印起来。

虽说如此,但因为是由人进行的工作,所以要调查完这一切是需要花时间的。

要是能尽早地进入城市,大概就能抓住缝隙,在知识封印之前接触到它们的吧。

对于想要获得新知识的库斯拉他们来说,进入城市的顺序是件很重要的事。

而站在他们眼前的艾卢森则是掌管着移民在何时进入城市的指挥官。

“看来我们的利害达成一致了”

艾卢森没有露出笑意,就仿佛这是既定事项一样。

库斯拉斜视着威兰,威兰也斜视着他。

虽然现在上演的是“轻而易举地就被人抓住了弱点,已经无计可施了”的情况,但库斯拉他们还是在心中及时地做出了正确的决断。

“正是如此呢”

听到库斯拉的回答,艾卢森初次露出了笑容,在场的人只有奥特里斯一人对谈话顺利进行,而自己却被晾到一边而咬牙切齿。

“详细的话在行军之后再重新跟你们说。在那之前你们就花点时间调查一下吧”

库斯拉他们点了点头,他们再留在这儿也没事了,正要转身离开时,艾卢森突然说了句:“话说回来”。

“那件东西已经无法制造了吧”

库斯拉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大马士革钢。

库斯拉他们之前怕大马士革钢造的宝剑遗失或是被盗,同时也是为了让谈判进行得顺利,于是就将大马士革钢直接献给了库拉托鲁大公。结果大公一声令下就让他们加入了前往喀山的移民。不过艾卢森这种消息灵通的家伙大概都听说了库斯拉他们是因为献上了大马士革钢才得以入选的吧。

于是库斯拉自然也能预料到他们在听说情况后,理所当然地会想,自己也能否弄到这么一把宝剑呢。所以库斯拉他们早就和伊莉涅窜好口供,事先商量好应答了。

“制造本身是没问题的。但我们询问过阁下了,有些制造材料就连阁下都无法弄到手”

像大马士革钢那样用贵重金属制造的宝剑能给予拥有着绝对的权威。

可那是因为大马士革钢存世数量稀少。如果再试着制作大马士革钢,就无异于是让库拉托鲁大公手中的大马士革钢贬值。

因此,大公说无法弄到那些材料,与其说事实就是如此,倒不如说这正合大公的意,可以防止让其他人再拥有这大马士革钢,保证自己手中宝剑的价值。

传令官大概也绝不想做这种傻事,害自己被大公那样大贵族盯上的吧。

“这样啊”

艾卢森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没再多问,就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他大概也考虑到库斯拉他们会去告密说他看上了大马士革钢的危险吧。

先不论库斯拉是否对这传令官的为人抱有好感,至少他认识到传令官作为一个交易对手来说是个不差的家伙。实际上,在让他们调查流浪民这事上,艾卢森用的不是命令,而是提出交易。

“那我们还要做各种准备,就先行告退了”

“嗯”

库斯拉走出房间后,无奈似地叹息了一声。

“又被吩咐去做些奇怪的工作了”

“我在想他是不是给我们下套了呢”

“阴我们一把,抓住把柄让我们制造大马士革钢?”

“嗯……看起来不像吧。要是我们告密了的话,他冒犯主子的事就暴露的呢”

当然,炼金术师就是炼金术师,实际上他们对大公所说的话,跟刚才对艾卢森所说的完全不同。献上宝剑后,大公理所当然地会确认一下大马士革钢能否量产,但库斯拉他们却告诉大公,知道材料配制方法的工匠已经死掉了,大马士革钢的炼制方法已经永远成迷了。大公也没对他们下达重新寻找炼制方法的指示。恐怕大公认为,为了保证自己手中的大马士革钢的价值,让炼制方法继续失传更好吧。

不过,传令官毕竟也不会直接去询问大公这件事,所以库斯拉就算捏造了对话也不怕败露。

一行人走在冷清的走廊上,库斯拉的视线落到了一直沉默着的菲尼希丝身上。

“话说,对刚才传令官说的话你有什么头绪没?”

听到库斯拉跟自己说话后,菲尼希丝不禁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过这大概是因为明明俩人还在吵架中,而库斯拉却还这么随意地跟她说话吧。

菲尼希丝的想法表现得太明显了,库斯拉不禁想要捉弄她一下。

“你也是流浪民吧?”

不过,艾卢森应该也知道了菲尼希丝身世,他大概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找库斯拉他们谈这件事的吧。菲尼希丝也应该想到了这方面。

威兰也很识趣地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

不过,菲尼希丝有点沮丧地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他们都统称为流浪民,但这个世界太大了,漂泊不定的家伙也很多。

库斯拉轻轻地耸了耸肩后,菲尼希丝赌气似地说道。

“不,不过,黄金之羊的传说我还是知道的”

“哦呵”

威兰难得地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菲尼希丝看来也察觉到自己刚才毫无意义地逞强了。

风帽下的俏脸刷地红了起来。

“这是个鼓舞人心的消息”

库斯拉冷静地说了一句后,将手放到了菲尼希丝的头上,却被菲尼希丝厌恶到极点地拂开了。

威兰一脸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库斯拉也感觉菲尼希丝那孩子气的方面很有戏弄的价值。菲尼希丝低声呻吟着,伸手按在了头上,不知是想重新拉好风帽,还是想遮住脸。

“嘛,要是调查传说的话,无需拥有什么特别知识也能办到的吧,同伴”

听到库斯拉的话,菲尼希丝依旧露出了一副有点想哭的表情,看着库斯拉。

“还有,我的烧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

菲尼希丝虽然嘴上说这说那的,但还是去给库斯拉买治疗烧伤的药了。她停下了脚步,库斯拉和威兰仍旧朝前走着,只有库斯拉回过头来说道。

“如果每件小事都能让你内心动摇的话,你离成为一个旁若无人的炼金术师还远着呢”

菲尼希丝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开口的气势。因自己的过错而致使别人受伤,对一直饱受迫害,族人被屠杀殆尽的菲尼希丝来说大概是件很沉重的事吧。

“还是说,你想就此止步?”

不过库斯拉说话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十分冰冷。

威兰已经快步走在前面了。纠结于自己的过往而止步的人,向某人说教的人,以及漠不关心地前行的人,这三人构成的画面也许就像朝抹大拉进发的人们的缩影。

“走吧”

库斯拉说完,自己也朝前迈步。不管库斯拉再怎么将菲尼希丝当作自己的抹大拉的一部分,他也不可能对她事事关心。就如同无论是多优秀的护卫都无法阻止主公自杀一样。

在威兰拐过走廊转角,身影消失的时候,库斯拉身后传来了“啪嗒”的轻微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菲尼希丝就跟了上来,走到库斯拉的斜后方。

库斯拉感觉在这氛围下,她就算哭出来也毫不稀奇。然而他听到的却是让人意外的话。

“害你烧伤那件事……很,对不起”

这种生硬的说话方式让库斯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不过他感觉菲尼希丝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竭尽全力了。而且看到那草药就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歉意了。

“总之,这件事道个歉就勉强过去了”

这是真心话。

菲尼希丝大概也明白到这点吧,轻轻地应了声“嗯”。

“不过,不仅是这事吧”

“嗯?”

库斯拉在转过拐角时,看向菲尼希丝,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碧绿色眼睛。

“你还有一件事该道歉”

“诶……”

菲尼希丝差点再次停下脚步,慌忙追了上去。

不过,她似乎完全想不出是什么事,一副真心感到疑惑的样子。

库斯拉尽力地忍住笑意,说道。

“你还不知道吗?”

“……”

菲尼希丝害羞似地,很没出息地低下了头,库斯拉对她说道。

“那么轻易地就被骗了,该道歉吧?”

“……”

愣神的菲尼希丝直接一个脚步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库斯拉不禁想,这真是个值得戏弄的家伙啊。不过他对正要站起来的菲尼希丝说的话可是很认真的。

“你如果被别人欺骗,落入圈套的话,或许连我们也都会有危险。你忘记了被骗说‘男人的那个’的教训了?”

“啊”

菲尼希丝愕然地盯着地面,撑在地上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明白了的话就站起来”

菲尼希丝大概是在自责吧,仍旧低垂着头,不过她还是站了起来。

库斯拉叹息了一声,路还长着呢。

“我想让你明白,我并不是要让你讨厌我才骗你的”

菲尼希丝露出一副非常不悦的表情看着库斯拉,接着像是无法忍耐似地说道。

“这话听起来就像撒谎”

“那你就应该好好警惕。之后就尽量少表露真情吧”

“……”

“至于疏忽大意让我看见了治疗烧伤的药,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

菲尼希丝的脸刷地变得通红,库斯拉不禁嘻嘻一笑。

“嘛,难得你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因为脖子背后的烧伤在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疼的”

“唔……”

菲尼希丝呻吟一声,结果最后像似放弃了一样,叹息一声。

“……你真的……很狡猾……”

“你想成为这狡猾的家伙的同伴吧?”

库斯拉低头看着菲尼希丝,她则皱起眉头看着库斯拉。

“……你说要我尽量少表露真情的吧”

“正是如此”

库斯拉笑着回答道,菲尼希丝猛地别过脸去。

不过,追上威兰走出建筑时,菲尼希丝并没跟在库斯拉的斜后方,而是走在了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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