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是从铃菜那里打听到的新人作家住址。
她家位于民营地铁的S线上、和新稻叶相距四站的「浅野台」。这是离我生前就读的东川高中最近的车站,我入学之后的一年半每天都会经过那个地方。
『难怪我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听到就该发现吧?」
『我又没有多注意自己学校附近的环境。』
在摇晃的车厢内,我透过窗口看到熟悉的景色。我变成狗之后一次都没来过这一带,所以大概已有半年没见过。
下车后,眼前又是一片令人怀念的风景。
便利商店、药妆店、平交道、连锁甜甜圈店,在在引发我的怀旧之情。
「打扰你缅怀过去真是不好意思,既然你对这里很熟,就让你带路吧,这个住址要往那边走吗?」
『唔……应该在高中附近,走这里比较好。对,从这里朝商店街直走。』
虽然已有一段时间没来,但这里毕竟是我走惯的路,所以身体自然而然便动起来,我乖乖地让本能带领我走向书店。
「喂。」
前方突然有一道黑色峭壁挡住我的去路。
「你这只笨狗。」
一只长腿踩过来。
「给我搞清楚状况。」
这是常见的桥段。
『……咦?』
奇怪,我的身体怎么擅自走向书店?是因为欲求不满吗?或是过去的我正引导着现在的我?是他叫我要多去书店吗?
「这样已经是一种疾病吧。」
『就是说啊。』
我不否认。
『可是我真的很怀念,离开前能让我来逛一逛吗?』
「等事情办完再说。」
好,加油,为了逛书店而加油。虽然我怀疑自己本末倒置,总之加油吧。
『对了,我也在这间书店买过你的书呢。』
「喔,感谢惠顾。」
『好像是《梦见系列》的「灼热篇」。发售当天刚好碰上我们学校的期中考,我还趁午休时间跑出来买。』
「干嘛跑出来买书?考试时就认真考试啊。』
『无所谓,你比考试重要多了。』
虽然下午来不及赶回去考试,不过那也是青春的一个篇章。
搬到新稻叶后,我几乎都在本田书店买书,所以很久没来浅野台的书店。从这条小巷进去还有一间旧书店,不知会不会挖到宝。
我再次跟随欲望走向寻书之路。
『……嗯?咦?』
本来以为又会遭到夏野攻击,结果并没有。
我也认为明知会挨打就别挑战比较好,但还是身不由己,这都是为了书嘛。她不打就不打,我又不在乎,可是该来的没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我怀着这种无可救药的想法转过头,看到夏野远远落在后方。
『那家伙在干嘛?』
要是没跟好,迷路了我可不管。
『喂~这边啦~』
我大声叫道,夏野才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她面红耳赤、表情呆滞,却很认真地盯着我。
「哎,你、你再说一次。」
『啊?说什么?』
「你刚刚说的那句啦。什么比考试重要?」
她到底在说什么?还有,那个像麦克风的东西是要做什么?
『我说,你的书比考试重要多了。』
「……我的书?」
『是啊,书比考试重要多了。不过我跟父亲说好,要看考试结果决定是否让我留在这里,所以我还挺用功的。』
即使如此,那跟秋山忍的书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考试?那是什么?好吃吗?
「所以你刚才说的是我的书很重要?」
当然啊,这有什么好怀疑?
「……我可以捅你吧?」
『为什么?』
有必要这么突然吗?
就算是慢慢讲,内容还是一样可怕。
「都是因为你乱说话,害我的怒火烧到天边。」
『我说什么吗?』
我什么时候乱说话?
「为了让我的怒气平息,最好的方法是雾姬一下。」
『雾姬一下是什么?』
什么叫「雾姬一下」?
想必绝对不是好事。
大概是包含疼痛和疯狂的新词汇,或是第几使徒的名字。
「你乖乖让我雾姬一下吧,给我狗一点。」
『麻烦你说国语好吗?』
「别担心,不会痛的……我是说我的良心。」
『可是我的肉体会痛!』
谁来发明一个能够确切形容我目前处境的词汇。
虽然我不觉得除了我以外还有人会面临这种处境。
『……真奇怪。』
这次是尾巴末端的毛被剃掉。
我该庆幸光是这点受害程度便能了事吗?还是该去按铃控告?
为什么我光是活着就要搞得死去活来?
「好,快带路。」
再这样下去,到达目的地之前恐怕还会遭到攻击,那我很快就会GAME OVER。
『好,抄近路吧。』
还是快点到达目的地比较好。
这是我以前上学的道路,我当然知道几条捷径,于是我走进商店街旁的巷子,钻过围墙和围墙间的小路。
「这里能走吗?」
『是啊,只有东川高中的学生知道这条捷径。』
「竟然把我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你这只色狗。」
『我也很害怕啊!』
因为有可能被捅嘛!
我害怕地穿过捷径,视野突然一片开朗。
这是远离市区嘈杂、废弃已久的工厂,穿过这里会比走商店街更快到达学校。
我一边走在荒凉的路上,一边回忆过往。
早上看书看到快要迟到时,都是多亏这条捷径的关照,而且因为没有路人,所以可以安心地边走边看书,我还曾因为看得太入迷而迟到。看,我也常坐在那边的水泥管上看书呢。
……我真是没救。
「笨蛋就算死了还是治不好。」
『……嗯,是啊,即使死了也治不好。』
我亲身证明这句惯用语的可信度,足以当成范例刊登在字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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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浅野台站】民营地铁S线上只有慢车会停靠的小站,附近有好几所高中和大学,所以一到尖峰时间就会挤满学生,邻站是仓桥和检见町。
【雾姬】动词,意为使用剪刀从事所有想像得到的残酷行为。五段活用为:不雾姬、要雾姬、在雾姬、若雾姬、去雾姬。同义词为「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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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夏野一起走进废弃工厂。
高耸的灰色天花板,布满红色铁锈的钢筋,水泥地——这个空间本来就很宽敞,以狗的小小身躯看来还要更大。
不过,我生前绝对想不到自己能像这样和秋山忍走在一起。要是跟生前的我这么说,我会怎么想呢?恐怕会吓到昏倒吧,搞不好会吓死。
当时的我成天都在看书,也就是所谓的书虫。
学校成绩还算普通,国文、历史之类着重于阅读背诵的科目,我的成绩都不错;但是需要应变的数学、科学等,我的成绩就很惨,那些知识根本装不进脑袋里。我没办法离开印刷字,可说是印刷字成瘾。
社团活动当然不参加,我只加入回家社中的读书社。
校内唯一让我感兴趣的地方只有图书室。
或许是因为图书室老师相当热心,这个图书室经营得很好。我隶属于图书委员会,所以向来把这里当作社团,经常待在图书室里。
其实这里所有的书我都读完了,但是若有机会,我还是想再去看看,能不能让我稍微逛一下呢?
「没什么,你要去就去吧。」
『咦?真的吗?可以吗?』
「我可以用宅配送你去。」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狗。」
『这、这是没错,不过这样好像有点那个……』
「既然是生的,应该用冷冻宅配吧?」
『我又不是生鲜食品!』
不要因为生物也是生的就用冷冻宅配,不然打开盖子会看到一只硬邦邦的狗。
「……打扰你缅怀过去真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呢?」
夏野突然换成和刚刚截然不同的正经语气。
『干嘛突然用这种语气说话?真不舒服。』
怎么?要向我告白吗?
「我我我我怎么可能向你告白嘛!」
『你干嘛结结巴巴的?冷静一点。』
「……真是的。那我就直说罗?」
『尽管说。』
夏野咳嗽一声才说:
「被包围了。」
『……啊?』
我正想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工厂各处涌出的人群便明白。
这群人每个都眼神空洞,显然无法沟通,全身上下透露出他们不是来交朋友的,对我们表现出清楚的敌意。
喔,原来是这样。
『怎么又遇上麻烦啊!』
「这是惊喜活动吧。」
『我真的吓到啦!干嘛等到被包围才说?早点说嘛!笨蛋!』
「这种事本来就很难开口,而且我会拖得这么晚才说,还不都是因为你那些有趣的自言自语。」
是我害的吗?
『虽然我还没搞懂状况,但这怎么看都是生死危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性命交关吧。
围绕在我们四周的人影多半是男性,不过也有女性,年龄从高中生般的年轻人到壮年、老年都有,服装各自不相同,就像街上的路人突然聚集到这里似的。每个人都带有明显的敌意,现场充满异样的气氛。
我有股不祥的预感。
以前我在茶店碰上的强盗也很不正常,但他仍有自己的意识。
可是,现在这群人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
他们只是一脸恍惚、默默朝我们逼近。
『喂!该怎么办?』
即使是夏野,要对付这么多人仍很不利。
不过,夏野还是以异常冷静的态度盯着对方。
「这些人和以前冲着我来的那些人很像。」
『你是说在新稻叶袭击你的跟踪狂吗?』
『是啊,那些人也全是一脸呆滞。」
『所以这些人全都是跟踪狂?这么一大票跟踪狂?』
包围范围逐渐缩小。事态发展已经完全超出跟踪狂的程度,完全是暴徒哦!
「虽然有敌意,却感觉不到杀气,简直像是受人操纵。喂,你觉得这也是藤卷萤搞的吗?」
『……不会吧?她又不是催眠师。』
正要去藤卷萤家时,有一群暴徒像要阻止我们似地挡住去路,这时机确实太巧。
「算了,与其思索那件事,还不如先处理眼前的状况。」
『怎么做?』
「……这样做。」
夏野说完就抓着我的脖子,将我提起。
咦?为什么?
眼前这个状况有必要提起我吗?
「借用一下。」
『借用什么?』
「别担心,只会有一点痒。」
『咦?等等,夏野……』
我什么都还来不及说。
夏野高高举起我的身体,大声叫道。这个姿势有点像投石机……投石机?
「去打前锋吧,加农狗!」
我的身体在这不祥的呼喊之中飞出去。
如我所料,我被当成炮弹砸出去,迎头撞上站在包围网最前方的男人。
我看着倒下的男人,渐渐失去意识。
喔喔,嗯,这真是经典的剧情发展。
发现的时候,已经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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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词汇收录于名词表〉
【加农狗】把手边的狗丢出去压制敌人,借此取得先机的技术。还有类似的一招是丢出手边的乌鸦。使用这种技术时必须要有能投掷的狗才可行,非常危险,绝对不能用普通的狗来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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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我从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清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高耸的灰色天花板、生锈的钢筋,背后传来冰冷水泥地的触感。
不知为何全身都在痛。
试着回想时,连脑袋都会痛。
『夏野!』
我想起失去意识之前的危险事态。
突然涌出一群暴徒包围我们,夏野把我丢出去之后,便要对抗那一大批人马。
『喂,夏野,你没事吧?』
我急忙起身,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惨状。
简直是惨绝人寰,我都不忍心看下去。
「呼,易如反掌。」
说着胜利宣言的夏野脚下,几乎塞满废弃工厂的成群暴徒,如今全部趴在地上,真是好一幅震撼人心的景象。
全灭。
攻击我们的敌人全灭。
『太奇怪了!』
共有十几个诡异的家伙埋伏在工厂的遗迹里。光是为了对付一人一狗,竟然来这么多人,战力未免相差太多。
不过,夏野轻轻松松便压制对方。
不,与其说是压制,还不如说是歼灭。
敌人在我短暂昏厥、倒在阴影的期间全灭。
连三国时代的小卒都没这么不堪吧?本来面临生死关头,醒来以后竟然大逆转,这些家伙难道是纸糊的吗?
「哎呀,你醒啦,早安。」
『……早安。』
「有睡饱吗?」
『睡得很不好,全身上下都在痛,完全没有休息的效果。』
「都是这样啦。」
都是你的头啦。
「想要挑战我,你们还早了六亿年呢。」
夏野睥睨着脚边的小卒们说道。
『这种场合不是应该要打得更辛苦一点,或是有计划地暂时撤退吗?你竟然直接打倒对方。』
夏野实在太强。她打倒过身怀奇异格斗技的强盗、打倒过我那持有异常武器的妹妹,明明是个作家却打倒过各式各样的东西。我在被她卷入的几次麻烦事中,早已清楚她有多强。
不过,这次未免太离谱。十几个成年人一口气被秒杀,这根本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你是怎样?被邪恶组织改造过吗?
「如果不作战就活不下去。」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该不会是佣兵吧?
你可是个作家,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好,播映时间所剩不多,到此为止吧。」
『这是电影吗?』
「来到剧场的朋友们都会获赠可动式的夏野小姐(总共十八色)喔!」
『小孩看到你这德行一定会吓哭。』
挥舞着刀刃的漆黑女人绝对不能让小孩看到。
还有,真要说的话,应该用我来当纪念品才对。
我是如此可爱,还是送橡皮筋驱动的春海君(总共十八色)吧,我可爱讨喜的模样才适合送给现场来宾。
「一般人会说自己可爱讨喜吗?」
『会说自己是超级美少女的人,没有资格批评我。』
「夏野雾姬不会碎裂喔。」
『稍微碎裂一下有什么关系?』
你未免太硬了,这种硬度连钻石都比不上,根本是非晶合金。
「那些家伙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野践踏着脚边的尸体说道。
「动作迟缓,行动不一致,全是些外行人。」
『既然是外行人,你还把人家全部打倒……』
这样根本算不上是正当防卫。
要是警察来了,你会被当场逮捕喔。
倒在地上那些还算好的,另外有人一头插在工厂的窗上,或是半身埋进地面,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怎样的战斗才能造成这种结果?你是魔鬼终结者吗?
更令人惊恐的是,我仔细观察被打倒的暴徒,发现其中有一张熟悉的脸孔。
『……爆炸头?』
新稻叶的「IGGY」宠物店店长爆炸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倒在地上。
为什么爆炸头会在暴徒群里?
我强烈怀疑那是在趁火打劫。虽然是认识的人,夏野却一点都不留情,反而还下毒手剃掉他的爆炸头。
唉,爆炸头又有好一阵子要活在剪刀的梦魇之中。
不过,看到爆炸头倒在这里让我知道一件事:这些暴徒并非追着夏野的跟踪狂集团,而是被人操纵。这样解释才合理,因为爆炸头没理由跟踪夏野,他可是怕夏野怕得要命。
果然有个幕后黑手,有个人在指挥这些暴徒。
「我要杀的,是有觉悟会被杀的家伙。」
夏野遥望半空说出像是招牌台词的发言,眼前这副惨状实在太具有冲击性。
横七竖八的暴徒们痛苦地呻吟着,就像地狱的景象。散发着世纪末霸王气质的夏野,实在令人目眩。她踩在尸体上的动作简直是经典场面,说得更直接点就是大惨案。
在西洋艺术的世界或许有类似的作品,不过在现代日本、在这个法治国家里只是一件惨案。明明做出这件惨案,夏野却是一脸郁郁寡欢的表情。你好歹得意一点嘛!
『怎样?你又欲求不满吗?』
「接着再杀只狗纡解一下吧。」
『喔?有这么方便的狗啊?』
应该不是说我吧……
都到这种地步竟然还不满足,你的欲求究竟有多深?这女人真是货真价实的战斗民族,就算是赛亚人偶尔也会散散步、睡个午觉。
「我也不喜欢战斗……我喜欢的是胜利。」
『胜利得太过头是会失去平衡的。』
对作家而言,想要作战就应该跟原稿作战。
正如对读者而言,阅读即是作战。
『干脆把这个惨案写进书里如何?』
这样一来,受害者们也会比较欣慰。
「你的提议虽然不错,但是也不能这么说。新面孔来罗。」
『咦?』
在错愕的我后方。
夏野瞪着的方向,又来一个人影。
那个站在工厂倾颓墙边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身分不明的人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面向我们站着。
那人穿着宽大的褐色风衣,帽子盖住眼睛,看不清楚外貌,不过还是可以从体型判断出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和倒成一片的暴徒之间有明显的差别,他不像那群人没有自己的意志,而是意志坚定地站在那边,带着岩石般的魄力。
他在所有暴徒都倒下之后才出现,看似算准时机现身在夏野和我眼前,仿佛默许夏野打倒那群暴徒。
帽子底下露出锐利的目光。
「……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夏野的问题,而是往前踏出一步。
穿越满地尸体走过来的男人开口说道:
「……唉,听说对手是个有骨气的年轻人,我才会亲自出马。」
声音听起来颇为干练,是个中年男性。
这是经验丰富的老练人物才会有的声音。他像是在嘲弄,又像不耐烦地站在夏野面前。
「根本没这回事,只是个小丫头嘛。」
他出言羞辱夏野时,风吹起帽子一角,露出底下的脸庞。
『你是……』
我看过这张脸。
夏野应该也认识,因此稍微露出讶异的神情。
我看过这张脸好几次,是在读书时看到的。
他正是我们之前提过的那号人物。
大作家大泽愁山。
「看来根本用不着我出场。」
「监视我的就是你吗?」
夏野问道。
「哼,你这种目中无人的粗暴作风,跟你的书一样胡闹。人品果然会表现在书上。」
大泽愁山爽快地回答。
『那么……』
就是大泽愁山。
监视夏野的始作俑者。
也是派来这群暴徒的始作俑者。
他便是这次跟踪狂事件的幕后黑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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