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呀~~~~~~~呼!」
这是变回完全体的姬丝秀忒——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天晚上,我把忍野交给我的三个部位,转交给刚睡醒的她。她看到心脏,原本还有些迷惘,于是我把事情的真相据实以告。「原来如此啊。」姬丝秀忒悠哉地附和后,把鲜红色的心脏当成了苹果,大口咬下。
照规矩,淑女进食中我要回避。
所以我来到了走廊上。
须臾,我就听见那阵欢喜的叫声。
一阵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声音。
我拉开门,回到教室内。
站在室内的,是完全体的姬丝秀忒。
也就是那天——
我在路灯下遇到的她。
她的金色头发——
变得更加飘逸,在颈部后方小小束起。
穿着雅致的洋装,身材比我高出许多。
她真的好美。
如果是可爱、帅气也就算了——我至今的人生当中,恐怕从未如此切身体会过「美」这种情感。
不对。
在初次见面那天,我已经体会过了。
现在的她无疑是完全体。
完全的姿态。
「呀呼!复原了、复原了!」
「…………」
要是变回完全体的她,没在教室内连蹦带跳的话,我大概会更加陶醉,甚至觉得感动吧。
瞧她兴奋的模样。
毫无半点威严。
「姬丝秀忒……先跟你说一下,忍野在白天的时候,好像已经离开了。」
「嗯?那又如何?」
「没啦,我想说心脏的事情,你不会生气吗?」
「无妨无妨,吾就对他网开一面——而且,那种事情现在根本不重要了!」
呀哈哈哈哈!她发出娇媚的笑声,继续轻快跳步。那笑声与她的外型,不怎么相衬。
嗯一一
话说回来,当时在路灯下撞见她时,我根本无暇顾及他处……现在仔细一看,姬丝秀忒的双峰相当宏伟。
每当她一个跳步,胸前就会产生剧烈晃动。
况且那件洋装,感觉还满低胸。
原来如此,从那个样子(十岁)经过中间的变化(十七岁),最后会变成这样吗(二十七岁)?
好不可思议啊。
「…………」
看她这么欣喜雀跃,如果现在我开口拜托,她会让我摸她的胸部吗?我的脑中浮出了这股邪念,不过我有贼心没贼胆,不敢付诸行动。
要对自己的感动泼冷水也要有个限度。
「呜!」
突然,
姬丝秀忒静止不动。
咦!她猜到我在想什么了吗?
我感到一丝不安,
「怎、怎么了?姬丝秀忒。」
于是,我开口问。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高了八度。
「………………」
姬丝秀忒僵了片刻,更加助长了我的不安;然而,又过了一会,
「嗯?什么事?」
她开口说。
「汝刚才在对吾的残像说话吗?」
「残、残像?」
「其实吾刚才绕了地球七圈半回来。」
「你是光吗?」
我本人一一
吐了一个恐怕这辈子不会再吐第二次的槽。
「吾说笑的,假的假的!七圈半的话,那吾现在应该会在巴西吧!」
姬丝秀忒咯咯发笑。
呜哇!她现在真的很兴奋。
「呼呼!真好。既然吾现在完全恢复了……厮役啊。」
姬丝秀忒在那之后,维持了两个小时的兴奋状态,至今才终于平静下来。她又开口说:
「吾再次向汝道谢。吾本来就认为,汝一定可以把吾的手脚收集回来,不过吾没想到,连吾都没发现到不见的心脏,汝居然能帮吾拿回来,实在让吾喜出望外。吾要夸奖汝。」
「这个嘛……」
道谢和夸奖,都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还是觉得自己被人设计了。
好像被人操控了一样。
「我觉得自己只是到处乱跑而已,要说是我收集的,倒不如说是手脚自己跑回来的。」
若真有人帮忙,那个人也是忍野吧。
不过忍野八成不会喜欢这种说法吧,既然这样,那应该是托羽川的福吧。
羽川翼。
附带一提,今晚她没有过来。
因为我们已经说好了。
新学期在学校见面。
我已经打倒那三个吸血鬼猎人,羽川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不过,我想她最好别再接近这栋补习班废墟。
因为我立下这个决定时,还不确定奇洛金卡达是否会归还姬丝秀忒的双手。
新学期……其实就是后天。
就快了。
而下次我们见面时,我会是……人类。
理当如此。
……忍野最后离开时,很明显是刻意在躲羽川;不过羽川没想过要和忍野见一面吗?这么说来,这点我一直错过问她的机会。
哎呀……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眼前最重要的是——
「姬丝秀忒,抱歉在你这么兴奋的时候打扰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快点把我变回人类。」
「啊!对喔。汝放心,吾会让汝恢复的。不过,厮役啊,在那之前先聊一下如何?」
「聊一下?」
「也不用促膝长谈。只是在把汝变回人类之前,吾有话想跟汝说罢了。」
姬丝秀忒的语气很冷静。
眼神也恢复到原本的冷峻。
她似乎进入到认真模式了。
「好啊,我没差。」
「嗯,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在这边聊不行吗?」
「也是可以,不过吾想营造一下气氛。」
我们到楼上吧,姬丝秀忒说。
我照她的指示,走出教室爬上楼梯。雨似乎已经停了,而且现在是晚上,要去哪都行,不会有蒸发的危险。
姬丝秀忒在楼梯间超越我,最后我们爬到了四楼。
我选了白天和忍野谈话的教室。
我本来以为,我们也会在这里聊天。
「不能再往上了吗?」
不过姬丝秀忒对此似乎不太满意,问我说。
「这里没有顶楼吧?我找不到有类似逃生梯的东西。」
我说完,
「嗯——」
姬丝秀忒沉吟,瞪向天花板。
目露凶光。
接着,一部分的天花板被震了开来。
水泥块如雨不停落下来。
姬丝秀忒没有闪躲,
「随吾来,厮役。」
她说完,洋装身后露出美背的部分,好像很理所当然似地,冒出了一对蝙蝠翅膀(!),振翅从天花板的洞飞了出去。
「…………」
这样能吐槽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吧。
你的生态模式简直问题百出。
话说,原来姬丝秀忒的视线具有物理破坏能力……这下艾比所特的凶恶眼神也逊掉了。
这种变身能力,德拉曼兹路基也难望项背。
她刚才还长出翅膀勒。
我原本也打算模仿她,可是却办不到。如果是我一直在想象的植物,那倒是另当别论,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长翅膀。
于是我用一个稀松平常的跳跃,穿过了洞口。
不对喔,我这样也已经算很厉害了吧?
补习班废墟的顶楼——不对,顶楼这个说法不尽正确,这里只是普通的屋顶上方。
在这屋顶上方。
姬丝秀忒双手抱腿坐着,等候我跟上来。
她的坐姿,在星空下更显得无精打采,甚至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魅力。我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没来由地——
感到胆怯和畏缩。
她现在是完全体——完全的身姿。
完全的存在。
而且……是居于上位的存在。
我终究不过是她的眷属罢了,她的身影让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嗯?」
姬丝秀忒突然朝我看来。
「汝在做什么?靠近一点。」
「……喔。」
我照指示,在她的身旁坐下。
当我坐定的瞬间,她突然把头撞了过来。
我吃了一记头锤。
「你、你干么啊!」
「汝战战兢兢地做什么,汝是吾最重要的厮役,吾又不会把汝吃了。」
「是、是吗……」
她彷佛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
但这话说得没错,我看着她露出笑容,也开始觉得自己这副畏缩的模样很愚蠢。
这想法的转换,让我的心情跟着放松了。
「好了,该聊什么呢?」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把我变回人类之前,想和我聊一下。
她刚才是
这么说的。
「吾刚才的说法不算正确。吾不是有话想说,只是想和汝聊聊,不管聊什么都好。」
「嗯?别说得好像在打禅机一样。」
你再多陪我聊聊天嘛。
我想起某次,羽川曾对我说过这句话。
姬丝秀忒虽然是吸血鬼,不过也是女性吧?
她或许喜欢聊天。
现在就像在开庆功会,庆祝她变回完全体一样吧。
「聊天是在把我变回人类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吗?」
「对吾来说,必须要这么做。」
「嗯——不过你活了五百年这么长一段时间,话题应该说不完吧。」
「吾没什么特别的话题。」
姬丝秀忒回说。
「因为吾长久以来,一直在跟像他们三个一样的家伙在厮杀。当吾注意到时,吾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传说了。不过像那小子一样的男人,算是凤毛麟角。」
「小子……你是说忍野吗?」
「他真是不简单,居然可以偷走吾的心脏,不让吾察觉。吾不觉得自己有大意过,不过吾连何时跟他擦身而过都不晓得。」
「那家伙到底是谁呢。」
「天晓得。不过,那小子如果真有心想消灭吸血鬼的话,连吾都会背脊发冷;幸好他是一个维持中立的墙头草。」
「墙头草……」
好严厉的措辞啊,我心想。不过这个头衔,似乎很适合忍野。要是告诉他的话,他搞不好还会满心欢喜地如此自称呢。
「这次的事情还算满刺激的——不过吾基本上这五百年,都过得很乏味……这个嘛,要聊的话,也只有那个男人的事情可以聊吧。」
「那个男人?」
「汝是吾第二任眷属,吾已经告诉过汝了吧?所以吾要聊的,是第一任眷属的事情。」
「第一任——」
我想想。
是……四百年前的事情吗?
「嗯,这么说来你好像说过,说是什么隔了四百年的第二任……好像在说出战甲子园(注:甲子园是日本高中棒球的全国决赛场地。在新闻报导上,常会出现「隔了几年第几次参赛」的说
法,所以主角才会拿甲子园来做比喻。)的高中一样。」
「甲子园?」
「没事,没什么,我只是比喻而已。话说回来,第一任眷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满想听的。」
「嗯,吾就说给汝听吧。」
「他跟我很像吗?」
「嗯?为何汝会这么想?」
「咦,那是因为——」
我一直没告诉她。
算了,反正现在忍野也走了,没关系吧。
「——其实,忍野有告诉过我。他说吸血鬼的吸血有两种,就算被吸血也未必会变成眷属。」
「唔!」
姬丝秀忒皱起眉头。
「……汝别搞错了。吾可没打算要救汝一命,只是想利用汝帮吾收集手脚,才会把汝变成眷属罢了。事到如今说实话也无妨,如果吾一开始挑明要利用汝,汝恐怕不会听命令,所以吾才说谎骗汝的。」
「忍野也说过你会这么说。」
「…………」
姬丝秀忒沉默了。
接着一语不发。
是因为我说中的关系吗?还是我猜错了?我不知道答案。
「所、所以啊,我才会想说他会不会跟我很像,毕竟我们都是经过你的挑选,才会成为眷属的。」
「他和汝一样的地方,顶多只有人种而已。」
或许我应该闭嘴才对,但我还是把话题绕了回来。结果姬丝秀忒很干脆地否定了我的推测。
「他是一个战士,精明强悍,吾能够放心把背后交给他。」
「嗯……我没办法顾你的背后。」
我顶多只能在你出门时,帮你顾家而已。
不对,这点我也不一定做得到。
「那是四百年前的事情,当时的男性和现在不一样,大部分都是战士吧?」
「汝的历史观充满了偏见,而且很歪曲。」
「呜呜!」
世界史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我的个性就是这样,不太擅长思考hysteric(歇斯底里)方面的东西。」
「吾都不知道hysteric这个字有历史(注:阿良良木想说history(历史),却说成hysteric(歇斯底里)。)的意思。」
我连自己英文很差的事情也曝光了。
「不过,吾好久没来这个国家了,这里似乎变得很和平呢,好像和世界分离了一样。」
「抱歉喔,我们太养尊处优了。」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啦。
不过,我的确不是战士。
我再怎么自以为是校园异能战斗的主角,到头来也只是普通老百姓。就算我拥有吸血鬼的技能,也跟拿着蝴蝶刀的国中生差不多。
姬丝秀忒想必很不满意吧。
如果第一任眷属如此优秀,那她自然会对我更不满意.
「总之呢,不管你是顾虑到我的性命,还是想要我帮你收集手脚,你会把我变成眷属,都是为了紧急避难吧……所以我和第一任才会没有共同点吗?不过,你说我们的人种一样对吧?」
「嗯。」
「那他也是黄种人啰?不过,应该不是日本人吧。是大陆人?」
「不对,是日本人。」
姬丝秀忒说出令人意外的答案。
「当时吾仗着自己年轻,走遍了世界各地,然后在这个国家遇见了他,日文也是在当时学的。这个国家的语言似乎变了很多呢。」
「四百年前的日本是……」
江户时代……是吗?
日本史同样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应该说我除了数学以外,所有科目都不擅长。
「那他不是战士,是武士了……」
「呜?是啊,汝说得对。」
姬丝秀忒点头说。
「总之,他是一个很强的男人。」
「嗯——既然这样的话,这次的事情请他来帮忙不就好了?他不会像我一样,需要冒险才能——」
「没办法,因为他已经死了。」
姬丝秀忒开口说,似乎想打断我的话。
不对,实际上她已经打断了。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汝曾记得吗?吾曾告诉过汝,吾在战斗的时候会用刀。」
「嗯?」
有说过吗?
等等——啊!对了,我们在谈德拉曼兹路基的巨剑时,有聊过利用物质创造能力,制造出刀剑的话题。
我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幸好,我不用玩弄自己的太闹也想得起来。
「那把刀,就是他的遗物。」
姬丝秀忒说完——
把右手弄成手刀,贯穿自己的洋装,轻松刺入自己的腹部,开始搅动内脏。
难得我不用玩弄自己的大脑,现在她却……
姬丝秀忒不顾我呆若木鸡,径自把右手从腹部抽出。接着,我看见她的手上握着一个类似刀柄的物体。
那个刀柄是——日本刀?
我猜对了。
姬丝秀忒从腹部拔出的刀,是一把全长约有两公尺的长刀。
「妖刀『心渡』。这把刀出自一位无名刀匠之手,不过相当锋利。吾也不是很懂啦,刀只要能砍人就行了。」
「哇……」
姬丝秀忒腹部的伤口,此时已经痊愈。我盯着那把刀。好长……但还比不上德拉曼兹路基的巨剑。他的焰形剑,形状很有艺术性;不过话说回来,日本刀也有日本刀独特的风味。
姬丝秀忒留着一头金发,身穿洋装,老实说和手上的日本刀不太搭配。不对,追根究柢来说,不管那把刀如何锋利,有武器能禁得住吸血鬼的怪力吗?
「汝别动喔。」
语毕,
姬丝秀忒突然挥动手中的「心渡」。
她的动作,感觉像是在挥落刀身上的灰尘——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
「喂——」
「别动,吾刚才砍中汝了。」
「嗄、嗄?」
「汝会痛吗?」
「不、不会啊。」
「嗯,看来吾的技巧尚未生疏。汝可以动了,因为伤口已经愈合了。」
「这、这是哪一招啊,是继『绕地球七圈半』之后第二个谎话吗?还有你说愈合,我不会连衣服都恢复原状吧……你砍了我哪里?」
「吾横砍了汝的身体,吾又砍了无聊的东西呢。」
「你说无聊!」
「衣服的事情汝也不用担心。『心渡』的锋利度,吾可以挂保证。切口只要放着不管,马上就会自动黏回去了,这把刀就是这么锋利。当然,也要有吾这等身手才行。」
「…………」
看来她是说真的。
不是吧……
「不过,为何那把刀禁得住你的腕力?它只是普通的刀吧?」
「它已经不是原本那把
刀了。我第一任眷属以原本的刀为素材,加入自己的血肉重新铸造过。然后,由我继承了它。不过太锋利也不好,因为不管怎么切,对方都会黏回原样。所以,这把刀只适合拿来斩怪异。」
「斩……怪异吗?」
「对。或许是『心渡』这个名字不好念,在我的敌人之间,这把刀的另一个称号:『怪异杀手』反而更为人知。怪异杀手原本不是我的外号,而是这把刀的。」
姬丝秀忒说话的同时,把刀收进了腹中。
动作有如在切腹。
这让我再次认识到她是不死之身。
她的第一任眷属理当也是不死之身;然而姬丝秀忒却说那把刀却是……他的遗物。
这就表示,第一任眷属已经死了。
「不死之身的吸血鬼会死,是代表他被人消灭了吗?」
德拉曼兹路基、艾比所特、奇洛金卡达——四百年前也有像他们三人一样的人吗?
然而,
「不对。」
姬丝秀忒却否定了我的话。
「他不管怎么样,绝对不会死在别人手上。」
「那是为什么?」
他是不死之身。
要怎么样才会死呢。
「他是自杀的。」
姬丝秀忒淡淡地说。
冷淡的眼神,看着在眼下展开的城镇。
「这种死因很常见,在吸血鬼当中占了九成。」
「…………」
「顺便告诉汝,剩下的一成是被人消灭。其他的死因非常罕见。」
「自杀?为什么?」
「无聊会杀死人吧?」
大家说无聊会杀死人。
虽然人也会因罪恶感而死。
不过,无聊确实能让人致死。
「纯正的吸血鬼也好,原本是人类的吸血鬼也罢,大致上只要活了两百年就会想死。不过也要看情况和时代啦。」
「可是……要怎么才能自杀?吸血鬼是不死之身啊。」
「就跟汝第一天的时候一样,跑到太阳下是最快的死法。这种死法叫做投身自杀(注:日文中,「投身自杀」原本指的是跳楼或跳水自杀。)。」
「这个词借用得还真妙……」
当时姬丝秀忒好像有问我:汝是不是想自杀。
「他变成吸血鬼才短短几年,就决定自杀了。这是他奇怪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世界明明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他死在吾的面前。
好像在炫耀一样,
整个人冲到太阳下。
姬丝秀忒呢喃说。
「在那之后,吾就不制造眷属了,直到遇见汝为止。」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我问。
或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你活了不只两百年,而是五百年。」
「不可能不无聊吧。」
姬丝秀忒回答说,语气稀松平常。
「吾一直很闲。」
「…………」
「很闲、很闲,无事可做。要是吾做了什么,吸血鬼猎人就会找上门来。就像这次,那三个家伙来打扰吾观光一样。」
「观光。」
我原本以为那是骗人的。
但现在想想,或许有可能是真的。
假如她过去曾在这个国家——
制造了第一任眷属的话。
「……不过,汝让吾一点都不无聊,厮役。因为汝的所作所为,相当乱来。」
人类会对吸血鬼献上自己脖子,恐怕是史上头一遭吧,姬丝秀忒笑道。
以她的外表来说,那笑容非常的稚气。
「而且还随便用姬丝秀忒称呼吾。」
「啊……关于这点,我一直没机会问你,为何大家会这么吃惊啊?就连那个忍野也觉得很惊讶。这样叫不好吗?」
「没几个蠢蛋敢用真名称呼吸血鬼的。」
「真名?是类似first name的东西吗?」
「……吾连说明都觉得很蠢。算了,这或许是世代……不对,是时代的不同吧。这一点不只是吾,那三人也一样。吾辈都落后于时代的潮流。或许那个小子的模样,才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形式吧。」
「忍野那样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形式……并不是吧,如果那种吊儿郎当变成一种理想,那谁受得了啊。」
「与其说是理想,倒不如说是现实。」
算了,无妨。姬丝秀忒说。
「吾能聊的话只有这些了。吾反而比较想听汝说话。汝也活了十七年吧?这些年来不会都无所事事吧,说些有趣的事情来听听。」
「呜哇!」
她给了一个严峻的考验。
要在这种前提下博君一笑,难度可是相当高啊。
「这、这个嘛……那我就说一个我经常说的白痴笑话吧。有一个年轻人本性善良,不过却喜好杯中之物。爱喝酒也就算了,因为那是个人的嗜好。可是有一天他酒后驾车,闯红灯撞到一个举手要过马路的小女孩。他当时喝得很茫,没发现自己撞到人,直到隔天,他在自家公寓的停车场内,看见车子的保险杆上有血迹,他才发现自己撞到人了。他看报纸,得知自己撞到的女孩叫做『梨花』。照理来说他应该去自首,可是这名年轻人却很烦恼。因为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当时没有目击者,所以只要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就在他烦恼要不要去自首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年轻人接起来后,话筒中传来短短一句:『我是梨花,我现在在公寓前面。』然后就挂断了。男人动摇了,心想:『梨花!?怎么可能!』不过,刚才那种发音不清楚的声音,的确是幼童才会有的,我撞到的那个小女孩应该已经死了,该不会是她找上门来吧……?就在他左思右想之际,第二通电话打来了。『我是梨花,我现在在一楼。』年轻人住的地方在五楼!『梨花』是想来这里吧。年轻人察觉到这一点,内心由动摇转为恐惧。接着,第三通电话打过来了。『我是梨花,我现在进电梯了。』还进电梯勒,你连楼梯都懒得走啊!」
「…………」
冷掉了。
我还讲这么长一串。
我刻意用说书人的语调在说话,或许是因为这样让她觉得很烦吧。
「不会,还算挺有趣的。」
「唔!」
我的自尊心受伤了。
话说,基本上负责吐槽的人应该是我吧……
被人看得这么扁,我可不能沉默!
「那、那第二个有趣话题。」
「喔?」
「克拉克博士说过,『Boys,be anchovy(少年要胸怀鲤鱼)!」(注:克拉克博士是札幌农业学校(现为北海道大学)的首任校长,他有一句名言是「Boys, beambitious (少年要胸怀大志)」,这句话至今仍是北海道大学的校训。)
「…………」
她的嘴角动也不动。
搞笑短句也不行吗?
「那第三个!我们刚才有聊到世界史,我刚好想起自己以前出糗的事情!」
「吾很期待。」
「以前在考试的时候,刚好出了一个题目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包围日本的『ABCD包围网』的『ABCD』是指哪四个国家。结果我的答案写成这样!『A是美国,B是英国、C是中国……D是德国』!」
「…………」
姬丝秀忒歪头不解。
出糗的经验也无法博君一笑吗?
「那个……要说是哪里好玩呢,就是明明到C的地方都对,结果D(注:D的正确答案是荷兰Dutch。日文中,德国的罗马字是D开头,所以如果用日文去思考,就会写成德国,而不会想到是荷兰。)却是用日本罗马字去解题……而且德国还是轴心国,之类的?」
我开始说明自己的梗。
对此,姬丝秀忒开口说:
「……ABCD包围网是什么?」
「人类的常识说不通!」
这种冷场的方式还真可悲。
接下来,一直到最后——
直到时针指到十二点,日期变成了四月七号——也就是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春假最后一天,我和姬丝秀忒都在废墟的屋顶上闲聊。
我感觉姬丝秀忒似乎一心一意想对我的笑话吐槽,不过从途中开始,我俩的气氛变得很热络,不管说什么都是一阵大爆笑。
我们聊的话题,基本上没什么意义。
内容感觉很空洞。
不过,我和姬丝秀忒这段欢谈——
日后回想起来,大概会成为我在本次春假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回忆吧。
我们之间的欢笑声,也同样是如此。
「好了。」
姬丝秀忒笑到流泪,双眼中的冷酷却丝毫未消,只见她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差不多——该把汝变回人类了。」
「嗯?喔喔。」
对了。
糟糕,我居然忘了这件事情。
这么重
要的事情,一般来说会忘记吗……我对自己感到些许惊讶。
我太沉浸于快乐的时光当中。
不过,尽管宴会正值高潮,但该结束时还是要结束。
「对了……第一任眷属没说过他想变回人类吗?」
「……嗯——还满微妙的。」
「微妙吗?」
你用的词还挺深奥的嘛。
「当时的吾,没办法把他变回人类。这次我会尽可能活用当时的教训。汝准备好了吗?」
「还没……我笑过头了,肚子有点饿。我可以先吃点东西吗?废墟内的东西好像吃完了,我去买回来还来得及吗?」
「嗯——吾也一样,突然变回完全体觉得饥肠辕辕,不过汝还没饿到无法忍耐的地步吧?」
「是没错啦。」
「汝想把携带口粮带来吗?」
「携带口粮?」
那是什么东西。
她联想到的词汇也未免太古老了吧。
「毕竟这是我身为吸血鬼的最后一夜,我想要稍微留恋一下。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吾不挑食的。」
「嗯——」
哎呀!反正这个时间也只有超商在营业吧,所以我们的选项本来就不多。
「好吧。就妥善筹备吧,吾的厮役啊,吾就认同汝想再多当吾厮役的心情,吾会在二楼做好准备。」
「OK!」
于是——
屋顶上的谈话结束了。
现在只有超商这个选项,不过要到附近还在营业的超商(注:日本乡下城镇的便利商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必须要走一段路才行。从补习班废墟过去,来回总共要花一个小时。
如果用吸血鬼的脚力,不会花这么久的时间。
不过,我提不起劲来奔跑。
反而故意缓缓漫步。
呼!
伤脑筋。
她说要把我变回人类。
听她说得这么轻松,我反而有些胆怯。这点我不否认。
因为我没出息又没胆。
不过,我刚才那句「想要稍微留恋一下」,其实是随口说说的谎话。当然,我也不想多当姬丝秀忒的厮役,这根本不可能。
我只是,
不舍得分离罢了。
「……嗯。」
我想,姬丝秀忒八成也一样吧。
她说在把我变回人类之前,有话想跟我说。
结果却不是那样。
她只是想找我聊天而已。
同我开个庆功会。
「总觉得啊,」
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怪异杀手。
「她之后会去很远的地方呢。」
她已经拿回身体所有的部位。
没理由继续待在这个地区——不,是这个国家才对。
她说自己是来观光。
八成是想重游和第一任眷属的回忆之地吧——但她的回忆,却涂上了另一个糟糕的回忆。
她的心脏被夺走,手脚被扯断。
濒死之际,制造出的第二任眷属又是一个普通人。
然后,第二任眷属又说要变回人类。
虽然她说,我让她不无聊。
「她之前说过,有人问她要不要当种,结果她拒绝了。这点跟奇洛金卡达差很多呢。」
她离开这个国家,
又要浪迹世界吗?
不对,照她之前的说法,她好像年轻时就已经走遍了世界,所以她现在不会做那种长途旅行吧。
基本上她能坐飞机吗——不对,她只要伸出翅膀用飞的就好,那种身体还真方便啊。
不过,我还是不会感到留恋。
我身为吸血鬼的身分,大概是我和姬丝秀忒唯一的牵绊,我只是对失去两人之间的牵绊感到害怕而已。
忍野——那位轻浮男绝对不说再见的理由,此刻我似乎能明白。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这就是人生。
就算对姬丝秀忒而言,这两个礼拜尽是一些倒霉的回忆;不过对我来说,这两个礼拜的春假或许没那么糟糕。
或许没那么糟糕。
我现在真的如此认为。
「好!」
我决定继屋顶上的庆功会之后,再加开一个欢送会。于是,我在超商花光身上所有的现金,大肆购买蛋糕和甜点,想把宴会尽可能办得气派一些,随后稍微加快脚步,走回补习班废墟。
我在归途中,
心想要好好跟姬丝秀忒说再见,并且下定决心,走到了二楼的教室门口。
日期是四月七日。
时间刚过凌晨两点。
「我回来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爽朗,把门打开一看——
姬丝秀忒正在进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她正在吃人类。
「……咦?」
我手上的超商袋子,掉落在地。
听到这声音,姬丝秀忒回过头来。
她的双手——
拿着一颗啃食到一半的人头。
「喔喔,厮役。汝回来得还真快。不过吾有说过吧,淑女在进食的时候,汝要回避才是礼貌吧。」
那颗头我有印象。
是那三位吸血鬼猎人中的一人。
三人中唯一的人类。
奇洛金卡达。
而他的肉体被断成了好几节,切成了容易进食的大小。
有如一条连头带尾的鱼,被剖成两半挖掉内脏,横躺在那里。
「吾在等汝的时候,这家伙就跑来了。吾变回完全体之后,这个结界似乎藏不住吾的力量。不过吾刚好肚子饿了,所以他来得正好,可以帮吾提神。」
姬丝秀忒说完,
视线越过了我的肩膀,似乎在找什么。
接着,她一脸困惑地开口说:
「什么啊,汝没把那个戴眼镜、绑着麻花辫的携带口粮……带来这里吗?」
016
我不知道此时我该去哪里,当然我不能跑回自己的家。话虽如此,就算这个镇上有其他的废墟,我也无力去找寻。
时间一直在追赶我。
日出的时刻步步逼近,我很快就被逼得走投无路。
最后,
我把手刺入脑袋中——不只是右手,连左手都用上了——不停翻弄自己的脑髓,反复思忖,最后决定选择直江津高中的体育仓库,当作临时的避难所。
临时避难所——真的是临时避难。
不过,这间体育仓库有铁门阻隔,而且又没有窗户,不论昼夜都很适合让我——让吸血鬼藏身。我逃到这里是迫不得已,但这个地点还不算坏。那天我和德拉曼兹路基交手之后,没放弃把铁门修好,硬是重新把门装了回去。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应该由衷感到庆幸——不对,我没有那种感觉。
根本没什么好庆幸的。
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上下排的牙齿,不停碰撞发出声响。
身体的颤抖停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她是一个吸血鬼。
吸血鬼。
畏惧阳光。
害怕十字架。
害怕银弹、圣水、大蒜。
害怕毒物。
心脏被打桩就会死。
没有影子,镜子照不出身影。
有尖牙。
不死之身。半永久的恢复能力。
能够看透黑暗的双眼。
变身能力。
然后……以人类为食。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论我如何吼叫,
心中涌现的都只有后悔。
我再次把手刺入自己的脑袋,不停翻动自己的脑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我的大脑不停思考。
然而——
我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对吸血鬼来说,人类是食物。
对居上位的吸血鬼而言,人类在食物链金字塔的地位比自己低一阶。
这件事情,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事实上,她不是曾经想过要杀我吗?
她不是曾经想过要吃我吗?
想要吸干我的血液。
人类对她而言微不足道。
基本上——
我原本也是她的食物。
就算我自以为彼此心灵相通,
自以为和她有
牵绊,
到头来,我顶多只是食物罢了。
「…………」
在姬丝秀忒的眼中——
人类全都一样吧。
当然,她也赞赏过忍野的能力。
忍野确实有值得赞赏的地方。
或许姬丝秀忒夸奖过其他人,只是我没听见而已——但是,人类还是人类。
食物依旧是食物。
忍野也懂这一点。
证据在于,他在姬丝秀忒变回完全体,取回吸血鬼的技能之前,先一步离开了废墟。
然后,
仔细想想,姬丝秀忒和羽川几乎没说过话。不是因为她没把羽川放在眼里,事情并非那么单纯。
那是当然的。
对姬丝秀忒而言,羽川只是食物。
她不认为羽川是我的朋友——
因为她把羽川当成我的携带口粮。
当成我这个吸血鬼,手边的粮食。
如果羽川遇见能力恢复的姬丝秀忒,很可能会变成她獠牙下的牺牲品。
就像奇洛金卡达一样——
被分尸入腹。
「圣职者基本上都很难吃,不过他挺美味的呢。吾不会挑食啦,不过人们常说,空腹是最好的调味料。」
「不对……」
当时,我看着姬丝秀忒用舌头妖媚地舔去嘴角的鲜血和肉片,并开口对她说。
鼓起了勇气,
以及心中所有的恐惧,
开口对她说。
「……不、不能吃……人类吧。」
「嗯?」
姬丝秀忒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似乎真不懂我在说什么。
「可是厮役啊,不吃就会死喔?」
没错。
她说得没错。
非常浅显易懂的理由。
简单过了头。
而且姬丝秀忒对这个理由没有丝毫的疑问,也不打算说服原本是人类,待会也即将变回人类的我。
她觉得这是一般常识。
她觉得这是一般常识吧。
她一直在吃人。
因为她从古到今,都在食用人类。
一直食用到今天。
期间她制造了第一任、第二任眷属。
但她活了五百年,不可能只吸了这两人的鲜血。而其他的人类都被她那样分尸入腹,肉骨不留。
那是她补充营养的方式,与制造眷属的吸血有所不同。
听完姬丝秀忒的说明,我才知道——
人类只要被吸血都会变成吸血鬼,没有一个例外——这点并非完全是谎言。吸血后若不做适当的处理,任何人都会变成吸血鬼。
只要吸了二滴血。
人类必定会……变成吸血鬼。
而所谓适当的处理——就是把人类的身体吃下肚,连肉片也不留。吸血鬼能藉此获得更多养分,血液被榨干的人类尸体,也不会变成吸血鬼。
真相据说是如此。
我只有被吸血……所以变成了吸血鬼。
而奇洛金卡达——
则变成了大餐……连肉片也被吃下肚。
不仅是奇洛金卡达,姬丝秀忒这五百年来,都一直这么做。
这是当然的。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却没发现,也不打算去发现,只是一味地逃避,不肯正视问题。
没错。
我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第一次遇见濒死的姬丝秀忒时,她完全不明白为何我不愿意救她。
她似乎不明白,为何得不到我的帮助。
人类是食物,为何不救吸血鬼。
我是捕食者,你们是被捕食者。
两者的关系只有这样罢了。
「呜、呜呜呜呜……啊啊!」
奇洛金卡达。
他是一个令人厌恶的男人。
卑鄙卑劣,不配当人的无耻男人。
但是——
也不能就这样把他杀了。
羽川因为他吃了许多苦头——可是,那都是我的错。
因为我是吸血鬼。
奇洛金卡达——
只是不问理由、不择手段想消灭怪物罢了。
「我……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去思考,不想去思考。」
我把手抽出脑中,抱头喊着。
「我不要!」
可是,我的大脑没有停止思考。
不只是奇洛金卡达的事情。
还有德拉曼兹路基、艾比所特。
他们已经回故乡去了。他们行动的目的是消灭吸血鬼,结果却被人阻碍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他们好不容易夺走姬丝秀忒的四肢,却被我抢了回来。而且,我居然还让那位传说中的吸血鬼,恢复成完全体。
今后,姬丝秀忒如果吃人——如果进食的话,所有因此而丧命的人类,全都是我害的。
奇洛金卡达当然也算在内。
如果羽川被吃掉。
如果我两个妹妹被吃掉。
如果我的双亲被吃掉。
全都是我害的。
因为我救了姬丝秀忒。
不只是手脚和心脏。
追本溯源来说,最初那一天,在那个时候。
我在那盏路灯下,要是没有救姬丝秀忒,直接弃她不顾的话,事情在那里就会画下句点了。
当时我无法对姬丝秀忒见死不救,这是因为我内心的脆弱使然。我到现在才明白到这一点。
我的脆弱跟羽川的坚强不一样。
也跟羽川的温柔——忍野说是恶心,我觉得可怕——毫无共同之处。
我那么做不是自我牺牲,只是自我满足。
就算我活到现在一事无成,只是吊儿郎当在过日子,也不能就这样吊儿郎当地死去吧。
当时,如果我被吸血鬼吃下肚,
我两个妹妹会作何感想?
你觉得她们不会哭吗?
「——恶!」
我差点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
眼泪也快夺眶而出,但我也忍住了。
会忍耐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崩溃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怕无法控制自己。
此刻,
我想保持自律,即便只有片刻也好。
在那之后,我和姬丝秀忒爆发严重口角——我甚至忘了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接着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出了补习班废墟。
最后,我来到这间体育仓库。
这是我记忆当中,唯一的一处暗处。
外头已经艳阳高照了吧。春假期间,还是会有社团到校练习,幸好今天是春假最后一天,学校规定这天不能有社团活动。
所以,我不用担心运动社团的学生会打开这间仓库。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我在室内制造路障。
「因为我的关系,」
我无意识地——
将脑中思考的事情脱口而出。
「因为我的关系,以后会继续有人类被吃掉。」
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个吸血鬼。
阻止那个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阻止姬丝秀忒·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想想,
忍野早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他总是把平衡挂在嘴边,可是他初次遇见姬丝秀忒,夺走她的心脏时,并没有任何人委托他这么做。因为他和那三位吸血鬼猎人碰面,是夺走心脏之后的事情。
那么,他会夺走心脏是基于自身的判断。
这已经脱离他的工作范围。
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桥梁。
换句话说,至少他是站在人类的角度,才会夺走姬丝秀忒的心脏。
他刻意不消灭姬丝秀忒。
因为他的原则是保持平衡。
我想起姬丝秀忒曾说过忍野是墙头草。
结果他保持的平衡,被我破坏掉了,
倘若姬丝秀忒制制造眷属是出人意料,那会有人类去拯救濒死的姬丝秀忒肯定也一样出人意料吧。
我的愚见、我的愚行——
任何人都料想不到。
让他们三人的努力变成泡影,
还把夺走心脏的忍野也牵扯进来,
然后又让事情复杂化,这些都是我害的吧。
好像有人设计了一切?
我在说什么蠢话。这样一来,设计这一切的人不就是我了吗?现在的状况,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都是……我的错吧。
我轻率的行动,
无法舍弃濒死吸血鬼的脆弱心灵,立刻就招致了现世报。
奇洛金卡达死了。
被吃下肚,死了。
他的头被咬住,脑髓连同头盖骨被吃掉。没有方法能让他死而复生,就算用吸血鬼的血,他也不会复活。
死了。
死。
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挽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奇洛金卡达的死不是结束,只是一
个开始。对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而言,只是一个新的出发点而已。
她今后……也会很「普通」地,继续进食。
普通是一种痛苦。
我好像从别人口中听过这句话。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了。三角形重要的顶点——奇洛金卡达已经被吃掉了,何况姬丝秀忒本来就不是他们三个赢得了的对手。
德拉曼兹路基。
艾比所特也一样。
他们再怎么为工作、为私情所动,也不会想和变成完全体的姬丝秀忒交手吧。照这样来想,奇洛金卡达却只身前来挑战,这让我深深感受到他的使命感有多么地巨大。
他生前绝不是一个值得褒奖的男人。
不过,他是以人类的力量向吸血鬼挑战。
就算他反死在对方手下,这点依旧不会褪色。
褪色的人,是我。
忍野咩咩——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心脏,或许他能阻止姬丝秀忒也脱不定;不过,他大概不会出手吧。
因为已经维持平衡了。
游戏结束了。
局面也成定局了。
人类输了。
输给姬丝秀忒。
况且我要拿什么脸,去拜托他阻止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我不可能说得出口。
就算嘴巴烂掉也不可能。
「——我受够了。」
这个春假。
没想到我在这个春假中,所做的一切全都是错误。虽然历经几波周折,但回想起来这个春假也没这么坏……明明没这么坏才对,我好不容易才如此认为的说。
实际上,这个春假糟糕透顶。
只是一个地狱。
一个如地狱般的玩笑。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我明明很讨厌,」
我的心中,还有另一个疙瘩在。
我藉由后悔和反省想转移注意力,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逃避已经到了极限。
没错。
这又是一个明确的事实。
「明明很讨厌吸血鬼,不过我自己……」
非常明确,这点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我自己也是……吸血鬼。」
不管我多恐惧、厌恶、憎恨吸血鬼的存在,我依旧是吸血鬼。
没错。
忍野说过的话,朝我重重地压了上来。
加重了我内心的负担。
沉重地压在我的胃袋上。
——啊!对了对了。
——阿良良木老弟,我是因为感兴趣所以才这么问的啦,
——你最近肚子会饿吗?
「…………唔!」
我的肚子……感到饥饿。
我感觉自己空的肚子。
——哎呀!
——我想说,
——你差不多肚子也该饿了。
——因为都已经两个礼拜了嘛。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现在我还能忍耐。
只是稍微有点饿罢了。
可是,如果忍野那番话是在暗示我现在的状况……那我再过不久,就会想要吸食人血。
我会感受到吸血的冲动。
变得想要吃人。
因为……我自己也是怪物。
也是居于上位的存在。
「该死!」
第一任眷属。
我无从得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但他在短短几年内就自杀的理由,我大概有底了。我俩虽然不同,但还是有相似之处。他会自杀大概是无法忍受自己降格——
不对,是升格变成怪物吧。姬丝秀忒似乎不懂他的心情……她不可能会懂。
那是人类的感情。
而在那之后,过了四百年。
我这个第二任眷属,也过到相同的状况。
「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我不禁发出笑声。
我只能笑了。
现在想想,这是一个相当滑稽的故事。
以笑话来说,算非常有趣吧。
因为我在奔波劳碌之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一个错误。这次的事件如果一旁有看官,八成会觉得我是一个技巧高明的小丑吧。
耍蠢也要有个限度。
这实在蠢到让人发噱。
「我该怎么办,现在……我只能自杀了吧。」
这是一个——
可说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歹活没有半点意义。
事到如今,我不认为自己还想变回人类。
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我无法有这种自私的想法——不对。
说的比唱的好听。
我脑中肯定没有这种值得赞许的想法。
因为……我只是害怕罢了。
害怕自己在变回人类的瞬间……就变成姬丝秀忒的食物。
肯定是这样。
我只是害怕自己沦落到食物链的下层。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当吸血鬼。
我不想吸血,也不想吃人。
现在我连不死之身都很厌恶。
所以,
「我只能自杀了。」
不是吊儿郎当地去死,要让自己确实丧命。
吸血鬼的死因有九成是自杀。
无聊会杀死人。
不过,罪恶感也会杀死人。
所以我只能和第一任眷属一样,选择死亡吧,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
不对,那我为什么会躲在体育仓库中?为何我会在艳阳高照的时候,还想苟活呢。
没错,比如说——
比如说我可以现在排除路障,打开铁门,往操场纵身一跃……这样我就可以死了。
你想自杀吗——曾经有人这么说我。
我是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的眷属,以我的恢复力就算投身到太阳下,也不会轻易死去吧……只会不停重复蒸发和恢复的步骤。不过——
在太阳下山之前,我应该死得了吧?
只要我脱光衣服,整个身体全裸暴露在阳光下,绝对可以……这将是我人生最初也是最后的裸奔。
是裸体之王,而非怪异之王。
这个笑话很难笑,我心想。
所以我基本上是负责吐槽的。
「……啊——啊!」
我失败了。
我真的失败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能做得更好——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而,现实却是如此。
太难看了。
我只能去死了。
「……啊!对了。」
我如此决定的瞬间,
突然感到一阵豁然,心情也冷静了下来。
我必须打一通电话回家。
我完全忘了,我跟家人说我踏上了寻找自我的旅途,其实我是真的迷失了自我。
不对,不要联络比较好吧?
我该怎么说自己待会要自杀呢,自杀的理由也绝对不能说出口。不如维持之前的说法,就当我这个哥哥在寻找自我的旅途中失踪了,我想这样或许会比较好。
我不知道家人会怎么想。我的父母姑且不论,两个妹妹可能会把这种说法当成笑话,觉得我是离家出走的少年。
我不是跷家一阵子,而是真的离家出走。
不过她们会这么想也好吧,我心想。
「可是,我还满想通知羽川一声的。」
我应该要告诉她吧。
羽川深入其中,还被卷入战斗,她不能毫不知情——不过很遗憾,我为了躲姬丝秀忒和阳光,跑进了体育仓库内。我待在这里没办法联络上她。
她的手机号码和信箱,已被我亲手删除了。
就在她的眼前。
我为了伤害她,删掉了她的电话。
之后,我重新认识了羽川——但我却觉得尴尬,无法跟她要联络方式。或许只是我单方面觉得尴尬罢了,不过事到如今,我反而很后悔为何自己没开口问她。
我到底有多胆小又没用呢。
数学是我擅长的科目,但不代表我擅长记数字,我不可能记得住十一码的手机号码(日本的手机号码是十一码。)更何况是英文拼成的电子邮件信箱。要是我有主动联络过她,哪怕是一次也好,已拨电话中都会留下她的号码;而羽川也没打过电话给我。现在想想,从我们碰面的方式来看,羽川也不会有我的电话和信箱。
她也不知道联络我的方式。
要是我当时有告诉她就好了。
……我当时有告诉她的话,那又如何?
你以为羽川会在这个节骨眼,刚好打电话过来吗?
蠢死了。
她是很厉害没错,但是她不是超能力者,事情怎么可能如我所愿呢。
老天爷要是真对我这么好,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而且也不会犯下那种错误。
我知道这么做是在白费工夫,但我还是伸手拿出手机,一方面是为了确
认现在的时间。
现在时间,下午五点。
我把自己关在这里,似乎已经超过十二个钟头了,但我却没有半点实质感。现在是几点根本无所谓,就算代表时间的数字映入我的视野,进入我的脑中,它都不代表什么。
更重要的是,我打开了电话簿想做无谓的抵抗——此时,我的内心就好像被钝器击中了一样。
因为电话簿中——
有羽川翼的名字。
「……我就说,」
我不由自主地脱口。
明明身处这种状况,但我的心中还是不由得一阵感动。我没想过自己看着手机的冰冷画面,心中居然会有这种感动。
我本来以为这个春假没半件好事,
只有坏事接踵而来。
「不要随便,乱玩别人的手机啦……!」
她想输入随时都有机会吧。
我和艾比所特在操场上交手时,羽川把手机送过来给我,她大可在当时把自己的联络方式输入我的手机中,就算没有,之后她也有的是机会。基本上我对手机的管理很随兴,也没用密码锁。
因为手机内几乎没有个人资料,然而——
空荡荡的电话簿中,
羽川翼的名字却再次出现。
手机号码和信箱也一应俱全。
「…………呜!」
我本来觉得,这样或许也好。
我想告诉羽川自己的死意,也觉得理当告诉她;但我心中却有一个角落觉得,如果无法联络到她的话,这样或许也好。
她被我蒙在鼓里的感觉,当然不好受。
不过,其实我内心不想把自杀的事情告诉她。
所以对我来说,无法联络她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不过,我忍耐不住了。
事到如今,我应该做的事情已经决定好了。
不对,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打了封邮件给羽川。
因为打电话我可能会哭出来。
春假最后一天,羽川到底在做什么呢?在图书馆念书吗?我不知道图书馆在哪,不过万一真是这样,羽川可能会把手机关了。
随意吧。
就耐心等待她的回信吧。
我才刚这么想,立刻就收到了她的回信。
我低头确认,发现那封邮件寄来的时间,和我寄出去的时间一模一样,一分也不差。
不是吧……
这表示她回信的时间最多也只有六十秒。
她回信的内容肯定很简洁,我如此心想打开邮件一看,那是一封由「敬启」开头、「匆匆不一」结尾的正式书信。
太强了。
女生打手机邮件的速度是很快没错啦……
这么说来在结业式那天,她把自己的联络方式输入到我手机内时,打字的速度也相当之快……我再次觉得她实在太厉害了。
原来邮件要打得这么毕恭毕敬吗……我本来以为邮件是一种更直率的工具。其实我只有和家里的人传过邮件,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啦。
总之,羽川传来的邮件内容大意为:「我马上过去,你等我。」方才我发的邮件,内容没好好整理就寄了出去,只有提到事情的概要。真不愧是羽川,光凭那样就察觉了一切。
说真的。
如果遇见姬丝秀忒的不是我,而是羽川的话就好了。「说曹操,曹操到」是吗?羽川也同样谈论过吸血鬼——然而,羽川遇上的却是我,我则过上了姬丝秀忒。
这时我突然想到。
据说女生们之间,流传着姬丝秀忒的传闻。既然这样,除了羽川和我之外,包含他校的女生在内,还会有其他人遇到姬丝秀忒吗?
假设真有人遇上了会如何?
和姬丝秀忒擦身而过?
还是被她吸血、啃食入腹?
倘若真有人死亡,应该会闹得满城风雨;可是反过来想,如果整个身体都被吃掉,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失踪者会在家人之间、或顶多在班上变成话题,事情要传开可能不容易吧。
大家或许会以为——
失踪者只是踏上寻找自我的旅途,或者是离家出走两、三天吧。
如果失踪的人数太多,情况或许会不一样。而吸血鬼的等级也是一个问题,姬丝秀忒似乎不需要如此大量的「食物」……所以我的推测有可能成真。
「忍野有说过,两个礼拜肚子差不多会饿。这样来看,姬丝秀忒应该一个月吃一个人……那牺牲者除了奇洛金卡达之外,还有两、三个人左右吗……?」
人命不能用数量来衡量。
不过人数只有这样,她吃人的事情根本不会败露。
「……奇怪,我好像看漏了什么。」
与其说是看漏,
倒不如说,我还有某件事情未了。
现在我已经和羽川取得了联系,应该没有未了的事情才对啊。
就在此时,羽川到了。
体育仓库的铁门,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有女生送东西来啰。」
「…………」
不对,不好笑。
她顾虑的地方错了。
总之,我挪开了路障(以吸血鬼的腕力,不论拆建都很容易),把铁门拉开一个小缝,请羽川侧身钻进来。同时我紧贴在墙壁上,以免照射到和她一起进来的太阳光。
此刻已经是日落时分,不过外头还有夕阳。
我迟早会跑到太阳下。
迟早会做全身「日光浴」。
不过,那是在和羽川说完话之后。
羽川今天一样穿着制服。
她似乎不打算穿便服让我看……还是说她很讨厌穿便服让我看到?虽然我也不是非要看见不可啦。
羽川露出腼腆的笑容。
就跟平常一样。
这也是对我的一种顾虑吧。
「总觉得啊,」
而且当我正在重新制作路障时,她还用情绪高涨的语气,对着我的背影开口说:
「我好像被你很巧妙地关在体育仓库里了。如果阿良良木对我做出下流的猥亵行为,那我该怎么办呢。」
「……还猥亵行为勒。」
这家伙……
该不会以为我很色吧?我至今确实有许多好色的行为被她撞见,但我绝对不是那种喜欢谈论下流话题的人喔。
我反而是一个绅士。
「手电筒,ON!」
她点亮手电筒,把它放在跳箱上。那是一个四角形的手电筒,所以不会滚动。接着,羽川坐在体育课用的厚垫子上,我也在她面前坐下。
「啊!你坐我前面想偷看我的内裤。」
「你误会我的为人了。」
看见羽川做出拉紧裙襬的动作,我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说。
「就算我眼前有一个裸女,只要她叫我不要看她,我就不会看她!」
「那很正常啊。」
「呜……!」
真的假的。
这个社会的常识何时改变了。
「不是,羽川,你只是不知道我有多么Gentlemen」
「Gentlemen是复数形。」
羽川说。
「不过如果你所言不假,那我个人倒是很期待呢。」
「期待什么?」
「这就表示我在新学期,可以看见你许多绅士的地方吧?」
「…………」
我说啊。
你的第六感未免也太好了吧。
我在邮件中,对想自杀的事情根本只字未提,本来是想到最后才告诉她的。
因为羽川绝对会阻止我。
「所以,你不能死喔。」
「……羽川。」
「不能死,」
她在黑暗中看着我,开口说。
「……你好厉害。」
我仔细玩味羽川的话语,接着把我心中想的事情,直接化成了言语。
「你真的好厉害,在你面前……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要是没遇见你的话,我想我早就死了,有好几次我真的差点没命。」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能死,你要听我说啊。」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说。
心情已经像是在忏悔。
「我轻率的行动,造成了这种结果……我啊,在那个时候,在喂姬丝秀忒喝血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要动点脑子就会想到,喂吸血鬼喝血代表什么意思吧,然而我却……」
她会吃人,
有人会因此丧命。
这些我都没想过,因为我一直在逃避,不想去做那方面的思考。就算我在那之后变成了吸血鬼,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我还是有时间去思考才对。
不对。
其实,我自己一开始也说过。
我在结业式那天,曾经对羽川说过。
说:「你会被他们吸血,然后死掉喔。」
确实是这样没错。
奇洛金卡达被吸血,
然后丧命了。
他
死了。
这种理当要懂的东西——
我却没弄懂。
「因为我的错,有人丧命了。」
「不是阿良良木你的错吧。而且,对于吸血鬼……刃下心来说,肯定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我们会吃牛肉和猪肉一样。」
「………」
不吃就会死。
姬丝秀忒对我说过这句话。
「可是……那家伙也把你当成是我的携带口粮,没把你当成自己人。」
「不过,她只有对阿良良木你不一样吧。」
救命恩人。
彼此的救命恩人。
我救了姬丝秀忒——
姬丝秀忒也救了我。
如此,或许我们曾有过信赖关系。
然而,
「那就好像在疼爱一头很聪明的牛一样……你想想,就算不是牛也很常见吧,天才犬或天才猴之类的。」
「你的意思是说宠物吗?」
羽川插话说。
没错。
忍野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对我的感情,可能很接近人类对宠物一样。
「可是那对她来说,也是很正常吧……包括我的事情在内。」
「是啊,所以姬丝秀忒没有错,错在于我……不在于他人,都是我的错。」
「我也不认为阿良良木你有错。对错这种事情,会随着人的角度不同,而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啊。」
「没错。」
这句话忍野也说过。
正义的定义因人而异。
因此忍野才会——
坚持选择中立。
「没想到德拉曼兹路基、艾比所特、奇洛金卡达三个人,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居然是正义的一方。」
「因为你那个时候是吸血鬼,所以才不得已的吧……话虽如此,你也没办法这么简单就把事情看开吧。」
「要看开很难吧,我变成人类的敌人了。」
「所以你要放弃变回人类?」
羽川说。
她的语气不是在责问——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却是最残酷的问题。
「你放弃当人类了吗?你不是说过想变回人类,想回到现实吗?」
「现在已经有人丧命了。要是只有我自己如愿以偿,那也未免太自私了吧。」
「要说自私的话,现在的你就不自私吗?」
「咦?」
「因为,」
羽川推了一下眼镜,间隔一拍说。
「现在你想丢下自己闯出来的祸不管,逃避一切。」
「……不对——」
不是这样的——我想这么说,却无法顺利说出口。
这时,羽川盖过了我的话。
「内心如果逃避,身体也会跟着逃避。」
「…………」
「你想逃避现实,因为自己失败了,想把一切都重置。结果人生没有重置键,所以你现在想要拔掉插头,我有说错吗?」
「……你说错了。」
错了。
我如此心想。
「我不是想逃避,我是想对一切事情负责。亲手结束自己不死的生命,是我最起码的赎罪。」
「你只是在加重自己的罪喔。」
羽川说。
「因为自杀是一种罪啊。」
「什么啊……羽川你是自杀反对派吗?」
「我不是说很明确站在哪一边,不过我想在这方面,阿良良木你也一样吧。」
「我也一样?」
「看到别人死掉自己会很难过。」
羽川语带深意,接着说。
「自己死掉没关系——可是看到别人死掉,就会很难过。」
「…………」
「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一样。」
「……你是说奇洛金卡达吗?」
我想起了他的事情。
虽然,我和他只接触过几次而已。
「世界上有该死的人——可是,却没有死了也无所谓的人,我是这么认为的,这是我自己的定义。照这样来说,我已经是一个该死的人了。」
「你现在不是人吧?」
「你这样只是在挑语病而已。」
「我当然会挑啊,如果是为了自己朋友的话。」
「羽川。」
我开口说。
接下来这句话,我想不用说羽川也知道;就算我说了也只会被她反驳,最后被她驳倒吧——
不过,我还是说出了口。
「我现在确实不是人类,是吸血鬼,所以……我也像姬丝秀忒一样会吃人喔。」
「…………」
「我有稍微想象了一下……光是想都让我觉得恶心,我不想要靠吃人让自己活下去。」
因此我只有自杀一途。
如果无法变回人类,那就只好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和你不一样,我很脆弱,现在要是不死,我肯定会一直拖拖拉拉下去,然后总有一天会输给食欲。」
携带口粮。
这是姬丝秀忒的说法。
「羽川……我总有一天,也会只把你当成食物看。」
这让我感到害怕。
奇洛金卡达的尸体很恐怖没错——但姬丝秀忒说羽川是携带口粮,也让我感到恐怖。
那种理解,
那种常识,有一天会变成我的常识。
因为吸血鬼的常识,会覆盖我心中身为人类的常识。
我肯定会把羽川当成食物。
想把她吃下肚。
「那你就吃啊。」
然而,
羽川却用十分沉着的口吻回答说。她未做出我预期的反驳,丝毫不打算驳倒我。
「我想阿良良木,你可以把我吃掉。」
「……你在说什么啊?」
我真的搞不懂。
我懂她的话,但是搞不懂她的想法。
「如果不能为对方而死,我就不会把他当作是自己的朋友。」
「……不对。」
那种定义实在太乱来了。
谁有办法附和那种定义呢。
「是啊。所以我说过了吧?你要是知道我的真面目,肯定会大失所望。」
羽川露出笑容,如此说道。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嗯嗯?我是阿良良木的朋友,我是这么认为的啦。」
「正常来说光是这样,会关心别人到这种地步吗?为何你能够为了我这种人做这么多——难道你上辈子是我在小学时救过的那只猫咪,现在投胎转世来报恩;还是说,你是我以前搬家离开的青梅竹马;或者我们前世是战友之类的?」
「都不是。」
「我想也是。」
附带一提,我没有救过猫咪。
也没有搬家离开的儿时玩伴。
也不知道自己的前世。
「之前我也有说过……你才刚认识我,为什么能为我付出到这种地步。要是你对谁都这样的话,不管有几个身体都不够用吧。」
「我不是对谁都这样。」
羽川说。
「因为是阿良良木,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没办法当你的连带保证人喔,因为我还未成年。」
「不是,我没有那种企图。」
「就算我成年了也是无业游民一个,还是不能当你的连带保证人。」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真希望你快点去工作。」
「你说这种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你的确是该伤脑筋啦……」
基本上,羽川接着说。
「如果是帮阿良良木一个人,那我只要一个身体就够了。」
「……就算自己没命也没关系,是吗?」
「我是不想死啦,可是你救了我两次,所以我就算被你吃掉,大概也不会抱怨吧。」
不过我应该会喊痛啦。
羽川说得很悠哉。
她没有驳倒我——
却让我无话可说。
这家伙……真的好厉害。
真的厉害得莫名其妙。
「所以你不能死。」
羽川再次说道。
「不要死。」
「……那责任该怎么办?」
我下意识地问。
「是我让垂死的姬丝秀忒复活,还很周到地帮她凑齐手脚,又很自动地连心脏都帮她拿回来。这个责任该怎么办?就算自杀是逃避好了,那我不死可以负责吗?」
「那你觉得死了就能负责吗?」
「我不知道。」
因为一切都完了。
事到如今我根本束手无策,无法改变局面。
没有人可以阻止完全复活的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她因为我的错而复活,今后她大概会不知羞耻地继续吃人吧。
就跟至今所做的一样。
这都是我的错。
「奇洛金卡达阻止不了她。我去超商买东西的那段时间,他就像点心一样被分尸吃掉。已经回故乡的德拉曼兹路基和艾比所特,肯定也不会是她的
对手。硬要说的话,只有忍野有办法——可是,那家伙绝对不会做维持平衡以外的事情。他会坚决地划清界线,对他来说,姬丝秀忒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且,姬丝秀忒今后也不会那么轻易让心脏被夺走吧,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个吸血鬼了。」
「连阿良良木你也不行吗?」
羽川彷佛在追问似地,开口说。
「阿良良木,你可以阻止她吧?应该说……现在只有你可以阻止她吧?」
这句话,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而且,也是我看漏的地方。
「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是吗?而阿良良木你是她唯一的眷属,反过来说,应该是唯一能阻止她的人吧?」
「…………啊!」
这是我看漏的事情。
而且是我未了的事情。
没错。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我会没注意到。
德拉曼兹路基、艾比所特、奇洛金卡达和忍野做不到的事情,只能由我——从他们那边收集到右脚、左脚、双手和心脏的阿良良木历来做了吧。
只要我出马不就行了。
那就是所谓的负责。
做不做得到先不管。
没错,我闯下了许多祸。
却还尚未弥补。
「由我来……消灭姬丝秀忒。」
这句话说出口后,
带有一股明确的真实感。
对。
那只有我……才做得到。
那位怪异杀手,由我来阻止她!
如果那是我应该做的事情,那就只能上了吧!
喀嚓!
我感觉脑中的齿轮咬合了。
「你的表情变了呢。」
羽川说。
「我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阿良良木。」
她又接着说道。
「不过也有可能是坏消息。」
「嗯?到底是好是坏啊,别说得让人一头雾水。」
「对现在的你来说,或许是坏消息;不过对之前的你来说,算是好消息。」
「我更听不懂了……」
「我啊,昨天去图书馆查过了。前天晚上你打倒奇洛金卡达,收齐全部的部位……虽然当时你还没收集到心脏啦,不过我们以为那样你就能变回人类了对吧?可是,我还是有一点担心。」
「担心?」
「刃下心真的会把你变回人类吗,这点让我很担心。」
我不是在怀疑她啦,羽川说。
「所以我查了一下数据,万一她不把你变回人类的话,有无其他方法可以让你变回来。」
换句话说,她查了有无方法,能让变成吸血鬼眷属的「前人类」变回人类……是吗?
「……结果有那种方法吗?」
「有,只有一种方法。」
羽川点头说。
「据说本当遵从主人的厮役,反而对主人造成祸害时,两人的主从关系就会瓦解,身为厮役应有的能力就会被剥夺。」
「……嗯?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也就是说,阿良良木你如果打倒刃下心……不管刃下心想不想,你都会自动变回人类。」
「是——」
我第一个反应,
就是对这种单纯的规则,感到惊讶。
「是……是这样吗?」
主从关系的瓦解。
现在已经算是瓦解了,不过只要把它变成决定性的事实——
我就能变回人类。
原来是这样吗?
「我在好几本书上都看到同样的内容,所以我想应该有相当的可靠性。对不想变回人类、想自我了断的你来说,这或许算是个坏消息啦,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能打倒刃下心的人只有你了。」
「……那还真是个坏消息啊。」
啊啊!
羽川这招,就是所谓的有备无患吗?
甚至会让我犹豫,是否该用一石二鸟这种常见的成语来形容。
「真的是……一个坏消息,这样不就全顺着你的意了吗?」
「所谓的盘算就是指这种事情,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很不择手段。」
「你真的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阿良良木,羽川说。
「现在你只有变回人类一途了吧?因为现在的你,无法对刃下心置之不理。」
「无法置之——」
「这样你还想逃避吗?」
羽川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如果这样你还想逃避,那我会尽全力阻止你的。」
这就……饶了我吧。
当然,我犯下的错误不会消失。我引发了这一连串的事情,这个错误将会永存不灭。
不过,
我可以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我还做得到。
我做得到的话,就只能上了。
与其死得随便,
与其死得轻松,那样更能够赎罪。
我重新看向羽川。
直到不久前,我脑中都只有自杀的念头,千方百计想惩罚自己;但只是稍微和羽川聊过之后,我不知不觉就把自杀的问题束之高阁了。
刚开始,我觉得还没和羽川聊过所以不能死;不过在和她聊过后,我反而无法一死百了。
即便我消灭了姬丝秀忒,
然后变回人类,到时就算我想自杀赎罪,羽川也绝不会允许吧。我想她会用尽所有花言巧语,不让我那么做吧。
我交了一个麻烦的朋友。
同时……也交到了一个好朋友。
「那现在的问题在于……我赢不赢得了姬丝秀忒了。」
实力最接近姬丝秀忒的吸血鬼。
假设我就是那个吸血鬼的话——可是,主人和厮役的身分差距,可说是具有致命性,要以下犯上造反成功,不是容易的事情。
「没错,我的盘算不是没有破绽的。阿良良木如果输了,对我来说那是最坏的结局。你可以如愿一死,而刃下心也能继续以怪异的身分活下来……我或许会被她吃掉吧。毕竟她把我当成携带口粮,我的长相大概已经被她记住了。」
「关于这点有对策吗?」
「嗯嗯?这点就……」
羽川摇头,似乎很伤脑筋。
「她是珍贵种族对吧。刃下心和既存的其他吸血鬼不同,就如同阿良良木你和忍野先生说得一样,因为她的不死能力过于强大,弱点都变得不是弱点了。」
「这点基本上我也一样……现在问题在于,我和她经验上的差距吗……」
「还有心理方面的问题。」
「心理方面?」
「你是否能下定决心,消灭在春假这段期间朝夕相处的刃下心。」
「…………」
姬丝秀忒为了不让我失控,在一旁看护我。
寸步不离地照顾我。
我被太阳焚身时,她为了救我,不顾自身危险冲到太阳下。
然后,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已经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救她,
然而她却没吸干我的血。
那很接近人类对宠物的感情。
即使如此。
就算我们曾在屋顶上欢谈,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心理方面我没问题。」
我开口说。
「我会确实消灭她。」
「这样啊。」
羽川颔首。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最后决定先不说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既然这样」。
「我当然也会帮你,负责出主意的我有这个责任。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情,你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不要客气……吗?」
「啊哈哈!不过我想不到比送内裤更色的服务了。」
因为我们的谈话告了一个段落,所以羽川才这么说想改变气氛吗?只见她露出开朗的笑容——不对不对。
所以说我误会了……她那句话只是一个导入,目的是为了让话题进行得更顺利吧。
为啥她要帮我「那方面」的事情。
拜托你帮我出几个策略吧。
真是够了,你对我这个绅士说那什么傻话啊,居然叫我不要客气。
「羽川。」
「嗯?」
我对着疑惑的羽川,非常绅士地续道:
「可以让我摸你的胸部吗?」
「…………」
羽川维持疑惑的表情,整个僵住了。
但她还保持着笑容,真是不简单。
一股沉闷的气氛,开始弥漫体育仓库。
气氛变沉重有何用……
「胸部。」
「我有听见。」
羽川犹豫地上看下看,
接着再次面向我。
「为什么要摸胸部?」
「那是绝对不可少的。」
我说。
表情装得非常严肃。
「你还没看过吧,
完全体的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长什么样子。」
「嗯嗯?不过我看过她十二岁和十七岁的模样,所以二十七岁的样子我大概可以想象。」
「恐怕超乎你的想象。」
我竖起食指说。
「她有一对让人超乎想象的双峰。」
「……双峰?」
「我怕自己会太注意姬丝秀忒的胸部,结果败在她的手上。那对双峰在战斗中肯定会『天摇地动』。所以我想多做一点修行,增进对女性双峰的认识来当作对策。」
「喔喔喔!」
羽川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个理由出乎意料的无聊……」
「应、应该还算合乎逻辑吧?」
「……呜呜。」
羽川双眼一闭,皱起眉头,彷佛在忍耐头痛一样。
「……好吧。」
「咦!?可以吗!?」
为什么?
刚才我说的理由哪里说服她了!?
「你等一下。」
羽川说完,
先是脱下了制服领巾和毛衣,然后拉出了扎在裙中的上衣。没想到她又更进一步,把双手绕到背后,神进衣服内。
过了几秒。
她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随后羽川从上衣中,巧妙地抽出脱下的胸罩,并用熟练的动作,急忙把胸罩折好,然后藏到自己所坐的垫子下方。
接着,她看着我,
「好了,来摸吧。」
开口说。
「…………!」
天啊,我可没期望到这种地步!
这状况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你、你根本没必要脱!
什么都不用脱啊!
「咦、咦咦咦咦?」
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羽川脱下毛衣的瞬间,胸前的两座山看起来好像变大了……是我眼睛的错觉吗?
不对,吸血鬼的眼睛不会有错觉。
至少现在的羽川隔着上衣来看,胸围不会输给姬丝秀忒,不对,或许有可能与之匹敌。
而且胸形也很出色。
明明少了胸罩的支撑,其胸部却能违背物理法则。羽川是人类,却能无视地心引力吗?
她的胸部才是超乎我的想象。
我当然是判断羽川有这种资质,才会对她说出那种要求。不过我刚才说摸她的胸部是修行,这样对羽川实在太失礼了。
羽川翼。
她一个人就足够和姬丝秀忒匹敌了!
没想到羽川居然会有这等丰胸!
可、可是……?
这时羽川起身,朝我走了过来(她每走一步,胸部就会发生超乎想象的晃动,因此我的视线被她吸引住,就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接着坐在我面前,双手垂在两侧,腰杆打直,挺起胸部。
胸部在这个姿势下,看起来更大了。
简直可以说她在强调自己的胸部。
况且制服上衣相当单薄,羽川的胸形几乎是一目了然。
「阿良良木。」
「咦?啊、什么?」
「既然要揉胸部就要好好揉。」
「好、好好揉?」
「我想应该要揉六十秒以上。」
「六、六十秒……」
我的天啊!
这门坎实在太高了。
好好揉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是说摸,什么时候变成揉了?
糗了,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说我是开玩笑的……
我对自己重要的朋友做了什么啊。
「你不用手下留情!」
「喔、喔!」
她这么一说,我反射性地举起双手。
举是举了,但却无法做更进一步的动作。
我现在是吸血鬼的握力,真的必须手下留情,但我不知力道该如何掌控。话说回来,要隔着衣服摸,还是伸进去摸才对?第一步应该先做什么?我从这里就猜不到了。
不过我能确定,我用一只手绝对无法掌握……
因此,我很犹豫是否该采取正面进攻。
干脆从侧面朝中间挤——不对不对。
呜呜!可是现在还有更切身的问题。
「我、我说啊,羽川。」
「嗯?干么?」
「可以麻烦你向后转吗?」
我用蚊吶声说。
「看着你的脸我揉不下手。」
手电筒是仓库内唯一的光源,羽川看不清楚我的身影;但身为吸血鬼的我,却能清楚看见羽川的表情。
她已经满脸通红。
双唇紧闭。
这样太难下手了。
「…………」
羽川不发一语,顺从地点头回应,转身面向后方。
我看见她的麻花辫。
好漂亮的一头秀发,我从来没仔细看过她的头发……她的发质没有丝毫的受损。
可见她平常很细心在呵护。
「呜……」
啊!不过这样也很难下手。
羽川现在背对我,表示我要把手绕过她的身体,才能碰触到目标,但这样一来,她整齐垂放在两侧的手臂,就显得有些碍事……
「双、双手举高。」
「现在在做国民健康操吗?」
羽川说话的同时,举起了双手。
这下路径就畅通了。
于是我穿过她的腋下,到了这个地步当然我俩已经快贴在一起了。不对,因为羽川背对我,我若要摸她胸部,感觉自然会像从后面紧抱住她一样……
而且距离很难掌控,我摸的时候应该把双手交叉吗?不对,还是用普通的方法比较容易掌握感觉。
我张开十指。
羽川从刚才开始便动也不动——但从她的背影来看,我知道她很紧张。不过,肯定是我比较紧张。
现在我的心脏噗通乱跳。
「待、待会你不会生气吧?」
「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
「……那你可以先说一声『阿良良木,请你揉我没穿胸罩的胸部,拜托你』吗?万一我之后吃上官司,才有办法脱罪。」
噗嘁!
我好像听见那样的声音。
是羽川血管的爆裂声吗?
还是她脸部僵硬的肌肉断裂?
「阿……阿、阿良良木,请、请你,揉、揉我没穿胸罩的胸部,拜……拜托你。」
「你这么小声我会很为难的。这样不就好像是我硬逼你说的一样吗?你要再大声点,明确说出你希望我对你做什么才行。」
「阿良良木!请、请你揉我没穿胸罩的胸部,拜托你!」
「……『能够让阿良良木揉胸部,我觉得很光荣。』」
「能够让、让阿良良木揉胸部……我、我觉得很光荣……」
「这个嘛……『我是为了让阿良良木揉胸部,才努力让胸部长成这么猥亵的』。」
「我是为了让阿良良木……揉、揉胸部,才、才努力让胸部长成,这么猥亵的。」
「喔,真看不出来羽川你还满色的嘛。」
「……呜,是的,我很色,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你再怎么色,都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说、说得对,嘿嘿。」
「那么,品行端正的好色班长,你的胸部具体来说是怎么个猥亵法?」
「大……大小和柔软的程度……猥、猥亵到无人能敌……我很自豪!」
喔喔!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
为何自己会出生在这个世上呢,这是青春期常见的烦恼。我也有过这种疑问……
不过到了十七岁的现在,我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我醒悟了。
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这一天。
我的生命就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体验今日,阿良良木历这个人类,才会出生在人世中……不对,不光是如此,这已经不是以我个人等级能够阐述的问题。
这个世界肯定是为了让我体验今日,才会延续到现在。
至今为止的历史,只是一种前奏曲!
「不过,我没办法揉自己朋友的胸部!」
我逃避了。
我投降,退后三步哭着求饶。
现在我的姿势接近下跪。
「不能这样!真的不能这样!」
「……胆小鬼。」
羽川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
没有转头看我。
不打算看我这个已经接近下跪的姿势。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我是胆小鬼。我没出息。对不起。你怎么骂我我都不会回嘴。真的请你原谅我。我错了。我太得意忘形了。我太依赖羽川你的温柔,不过多亏你挺身而出,我才能醒悟过来。」
「你觉得这样就没事了?你觉得我是抱着多大的觉悟,才会像这样坐在这里的?」
「不、不知道,像
我这种小人物根本猜不到。那个,可以顺便告诉我,您的觉悟有多大吗?」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只揉胸部……我还在想说,自己的第一次会在学校体育仓库的垫子上。」
「你做这种觉悟未免也太快了吧!?」
「我还想说在垫子上也OK。」
「也OK吗?」
听说那方面的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反而是女生比较干脆……可是这样实在太过头
了!
「我都这样了,你却一直在吊我胃口,还让我说一些丢脸的话,结果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
「所、所以说我现在不是在道歉了吗?」
「原来道歉就能解决啊。喔——原来阿良良木道歉,我就必须要原谅他啊。喔——!」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请你原谅我,时髦的眼镜班长!」
「……我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瞧不起。」
「呜哇啊!」
是在说胸部吗?
还是在说眼镜?
该不会是指班长这个用词吧?
「阿良良木……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鸣!」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说那么棒的台词来折磨我!
「因、因为我如果就这样揉你的胸部,我大概会后悔一辈子啊!」
不揉可能也会后悔啦。
可是我却选择不揉而后悔,而不是揉了才后悔!
「改、改成帮你揉肩膀如何?」
「肩膀?」
「是的,肩膀。我想揉羽川小姐的肩膀。」
「……那就这样吧。」
我俩达成共识了。
我开始揉羽川的肩膀。
揉揉揉揉。
呜哇!一点都不僵硬。
我听说眼睛不好的人肩膀容易僵硬……不过她还真健康啊。如此一来,不会按摩的我就算揉她的肩膀,她也不会舒服吧……
她的肩膀一带没有肉。
能清楚摸到骨头的形状……这是锁骨吗?
嗯……这样也别有一番——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揉揉揉揉。
我就这样揉了六十秒。
「就、就这样,谢谢您的肩膀。」
我不得已帮她揉肩膀,最后还要向她道谢。
实在是奴隶性格。
「已经够了吗?」
「是、是的,后续请上网观看。」
「在网络上被揉我可受不了。」
「那、那后续的部分新学期再继续。(注:)」
「嗯,也对。」
羽川点头说。
麻花辫也随之晃动。
「你让一个女生做到这种地步,」
我的手离开羽川的肩膀,她立刻就起身往前走,回到原本坐的那块垫子上。不过
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转过身来。
「应该不会输吧?」
「我会赢的,羽川小姐。」
玎「后续请上网观看」这句话并无特别的含意,作者只是想用「后续」两字起头来恶搞。
我的口吻也该改回来了,不然以后我可能命豆直对羽川毕恭毕敬。
不过,即便是毕恭毕敬,
我依旧能清楚表明自身的求胜心。
「我会赢。」
我能够这么说。
「我以你的胸部发誓!」
「不了,你不用以那个部位来发誓。」
我俩的干劲似乎有温度差。
「总之,」羽川轻咳一声。
接着开口说: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战了。」
「对……校园异能战斗的闭幕战。」
我开口说完的瞬间,
体育仓库外头,突然传来轰然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