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葵井巫女子是活泼的女大学生,江本智惠是娇柔的女大学生,贵宫无伊实是当过太妹的女大学生。说到这里,依照持续长达十年以上的往例通则,接下来应该娓娓说明她们到底拥有多么特异特殊又特别的来历与设定,不过只有这次说来遗憾,我没收到任何关于她们的更详细情报。
她们三人不是忘却侦探也不是人类最强的承包人,不是四国的魔法少女也不是美少年侦探的新团员,不是保健室的茧居族也不是九州的魔法少女,不是双重否定的公主也不是逃亡中的杀人鬼,不是受过军事训练的女高中生也不是三胞胎女仆,不是双重人格的名侦探也不是双重人格的杀手。
是普通的女大学生。
理所当然的女大学生。
平凡无奇的女大学生。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不对。
说她们「什么都不是」不太对。这句话应该用来形容她们称为「伊君」的朋友才合适,关于这个好友三人组,必须以其他的用语来形容。说起来,活在世间的人类,或是死在阴间的人类,甚至是不死之身的吸血鬼,都鲜少被形容为「什么都不是」。
这种「鲜少」很普通,是理所当然,而且平凡无奇。
这样的她们是在非常符合常理又普遍至极的行程认识我。非常符合现代女大学生的作风,或者说沿袭自古以来的传统,在联谊的场合相识。
丝毫没有和怪异扯上半点关系。
她们的真面目应该也不会是怪异。
从头说起吧。
是的,这是在我 ——吊车尾高中生阿良良木历在三年级途中突然奋发图强,或者说突然个性大变(春假时的我根本无法想像)努力念书准备考试,顺利录取国立曲直濑大学理学院数学系,成为大学新鲜人不久之后的事。
虽说录取,不过是递补录取。原来也有这种状况。
勤奋念书的正经考生或许不知道这种录取方式(不勤奋的我也不知道),总归来说就是以候补的形式录取,就像是被人说「你的努力没用,却没有白费」,总觉得事后不是滋味,完全是虎头蛇尾的结果,不过录取就是录取了。
即使无法率直开心,还是开心一下吧。
我并不是真的想入学喔!我就这么说吧。
不过我入学了。
顺带一提,从母校直江津高中升学进入曲直濑大学理学院数学系的不只我一人。那个战场原黑仪也录取了。不过以她的状况,非但不是候补录取,甚至是保送录取,所以不能和我相提并论。她也是调教我这个吊车尾长达半年以上的家庭教师,真要说的话就像是她一个人考取两个名额。
真是了不起的家伙。
我在她面前愈来愈抬不起头了。
然后还有另一人,严格来说在应考的时候不是直江津高中的学生,而且欣赏剧场版的各位无从得知这个角色,不过昔日就读那所高中的易怒少女老仓育,也考上相同大学的相同科系。
和老仓的「重逢」,对我来说就像是持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如同例行公事的惊喜,所以老实说我没那么惊讶,不过,嗯,如果说我对于这种「重逢」不觉得开心就是骗人了,我会成为骗徒。
我唯独绝对不想成为骗徒。
所以历经各种风波之后,在大学校园这个新天地,我、战场原与老仓三人和乐融融度过闪亮的大学生活……呃,等一下。
「等一下」这三个字是战场原黑仪说的。
「这样不行吧?这么一来,我们和高中时代没什么两样。看不见任何成长。根本没更生吧?明明已经改过自新,却不知何时完全变回去了吧?只和老朋友混在一起是怎样?窝在舒适的狭小世界是怎样?我们不是已经从这样的自己完全改变了吗?不是已经脱胎换骨了吗?」
确实。
像我成为大学生后,朋友反而变少了。
大幅减少。完全交不到新朋友。
说起来,我们三人不提学力(或者说不提不死之力),社交能力原本就不算好,这方面的弊害在我们从班级制度解放之后明确加速。
原来如此。
我们三人混在一起不只快乐,更是乐得轻松。
不过,这当然称不上是好事。我们明明必须在大学做好出社会的准备,但是事态无论怎么想都是朝坏的方向在走。
必须打破现状才行。
所以我决定向另一个家庭教师暨第二个母亲,最近尊称为「Mom」的羽川翼哭诉。她在高中毕业之后出国进行流浪之旅(我不说明细节。总归来说,羽川翼不只是早我一步出社会,甚至迈向全世界了),不过这个时候的她好歹还在电话收得到讯号的地方。
「我知道了。那么,我帮你安排一个交流的场合吧。」
「交流?」
「不是『直流』喔。我想想,干脆找其他大学的孩子比较好吧?」
就这样,我认识了葵井巫女子、江本智惠、贵宫无伊实这三个人 ——经由普通的流程认识。
002
「说起来,『普通』是什么?平均吗?『意外地普通』算是普通吗?果然还是『意外』吧?解读伟人的传记可能会发现挺庸俗的,不过与其说是『普通』,不觉得看起来更像是『异常』吗?即使是怪人,只要很多怪人聚集起来就会变成『普通』吗?是数量的问题吗?」
像是找碴般对我这么说的是贵宫。
她穿着粉红色的亮眼运动服参加联谊,看起来像是道地的前太妹,而且说不定可以去掉「前」这个字……我当年就读的高中没有任何一个不良少年(顶多只有羽川会对我这个吊车尾进行这种评价),所以觉得她这种懒散的感觉很新奇。
以各种意义来说令我心跳加速。
「应该不是数量的问题吧。地球有水也有生物,是非常『特别』的行星,不过对于住在这里的我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普通』吧?」
心平气和像是安抚贵宫般这么说的是江本。
头发绑在两侧,身穿草莓印花的连身裙,加上比较的对象是贵宫,所以江本看起来像是教养很好的国中生。只不过,看她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应该不单纯是内向乖巧的孩子。
「啊哈哈!说得也是。正因为『特别』所以『普通』,确实有这种事!而且既然『特别』是『普通』,说不定会讨厌这种普通喔!就像是『不死之身的吸血鬼,却企图自杀』这样!」
然后,以这种不知道是否适当的比喻搅和场面的是葵井。
在我至今人生目击的人们之中,她也是最为花枝招展的异性。是我不曾接触过的对象,不曾交错的平行线。几乎看得见大腿根部,口袋布料外露的热裤,上半身是洋葱式穿法的好几件单薄小可爱,像是在勇敢挑战裸露的极限。鲍伯头染成明亮的颜色,看在我眼里也非常稀奇(直江津高中别说不良少年,甚至没有染褐发的学生)。
不死之身的吸血鬼,却企图自杀是吗……
果然是适当的比喻吧。
「原来如此。这种嘲讽的手法,看来你专攻的是考克多。」
「咦?并不是啊……?」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出这句评语之后,开朗的女高中生比我想像的还要不知所措。总之现在是在续摊的场地。
我们转移阵地,来到KTV包厢(很普通)。
订不到能容纳所有参加者的大包厢,所以我们分成两组。「阿良良木历、战场原黑仪、老仓育」差点编在同一组,但是葵井以开朗愉快的态度妨害了。
「不可以啦,要拆散才行!要把大家打散才行!像是分尸杀人那样!因为羽川小姐严词警告过了!就像是『起立鼓掌!不过只是因为前面的人站着挡住视线只好站起来』这样!」
「喔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杜思妥也夫斯基的门徒。」
「并不是……」
所以我们随机分成两组。
以数学角度来说,即使想随机分组,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是随机分组(这是先前在课堂学的),结果分组分得不太平均。
在三○一号房如各位所见,是葵井巫女子、江本智惠、贵宫无伊实以及阿良良木历等四人,隔壁的三○二号房是战场原黑仪、老仓育、宇佐美秋春……还有一个在聚餐地点几乎没说话,阴沉到连我看了都会担心的男大学生,他叫什么名字?大家好像叫他「伊君」……总之三○二号房的成员相当平均,三○一号房相对来说成为不平均的客场。
我的人生总是位于客场。
我是客场场木(抱歉,我口误)。
无论是什么形式,暂时位于社群中心的战场原黑仪与老仓育,还算是巧妙享受着这场交流,但我果然觉得不太自在。
我只和认识的家伙混在一起喔~~
不要抛下我
所以,我在续摊的这间KTV包厢,努力故做神秘想克服这个困境,但是这个做法目前不算成功。
无法发挥我的专业知识。
可恶,我这种程度的怪人,对于能正常形成社群的女大学生来说不太神秘,也没什么好稀奇
的吗……她们反而连歌都不唱,开始问我「什么是普通?」这个问题。
羽川也真是介绍了一个不得了的小团体给我。
我的大学考试已经结束,不过更生计画或许还没结束。那位母亲再怎么说果然是斯巴达作风。
「『不死之身』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贵宫接在葵井后面说。
从刚才就是这样,感觉话题一直在这三人之间打转。我觉得像是在看一场愉快的传话游戏。
「『不会死』就是『不会改变』的意思吧?我觉得这样超无聊的。像是活化石腔棘鱼已经不是化石,比较像是怪物吧?」
「说得也是。有人说只有在临死之前,才会实际感受到自己活着。」
江本不知为何像是感同身受般这么说。
语气听起来像是曾经差点死掉,但她似乎不像我将其当成「地狱」来接受,而是当成「普通」来接受。
「不过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要死掉。为了实际感受自己活着所以去死,这样很矛盾吧?其实明明光是活着就必须实际感受到自己活着,为什么需要对比?就像是『狗派与猫派,正确来说是狗派派与猫派派』这样!」
「喔喔,这时候是斋藤绿雨登场吗?」
「这是谁?」
她不知道斋藤绿雨吗?
我想酝酿神秘气息却失败,应该说单纯享受这种抢话收尾的立场,即使如此还是让我参与对话的她们三人,总之肯定是亲切的好人。
「活着就是要改变。对吧,阿良良木同学?」
贵宫这时候以郑重的态度问我。手拿麦克风。
感觉整间包厢响起对我说教的声音。
隔壁包厢明明响起老仓的歌声,而且是在我面前不可能展现的开朗歌声……可恶,晚点我要好好消遣她,要拼命称赞她那赛莲女妖般的美丽歌声。
「如果总是维持相同的感觉会混不下去吧?你认为『普通』的事,并不会永远一样『普通』。『随身不带手机』的这个主义,以前像是一种出色的主义所以很帅气,不过到了现代,看起来只像是顽固又麻烦的家伙,类似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即使做的事情一样,意义也变得不一样。
被人说「那家伙变了」的时候,其实改变的可能是周围。因为没变化,所以相对来说有所变化,造成同样的结果。
也可能有这种事。
就算做出相同的行动,只要对象不同,结果也不同。
毕竟即使什么都不做,岁数还是会增长。
拥有不死之身,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在这方面也不例外。
反倒是很好的例子。
对于那个怪异杀手来说,一直维持铁血、热血、冷血之吸血鬼这个身分,肯定是难以承受的一连串变化。
这种变化,甚至延续到她离奇死亡。
「说得也是。那么巫女子,要不要对阿良良木同学说那件事?」
此时,江本突然将话锋转向葵井,葵井问「那件事?」歪过脑袋。
「小智上次变成全裸的那件事?」
「就算要你说,以为我会催促你说那个吗?我上次变成全裸的那件事。」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是我上次变成全裸的那件事吧!」
「就算要你说,以为我会催促你说那个吗?好友上次变成全裸的那件事。」
「那就是小实的……」
「我没有变成全裸。没有揭晓全貌。」
女大学生以全裸话题炒热气氛的方式也好时尚。
我想起神原 ——社交能力怪物的全裸学妹。
……不对,并不是全裸学妹。
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借由回忆往事逃避,想在心理层面逃离这间KTV包厢,不过女大学生三人组不允许。
「放心放心,巫女子我其实知道喔。是那件事吧 ——雕像的事。」
「雕像?」
「雕像的事,不过是会变化的雕像。」
像是这样。
葵井说得暗藏玄机 ——也可以形容为神秘兮兮。
003
「说起来,那是鼠的雕像。」
「会吱吱叫的小动物。吱吱叫。你知道吗?知道吧?」
「说到为什么是鼠,因为是那一年的生肖。」
「是在寺庙发生的事。」
「阿良良木同学或许也知道,说起来,我们居住的京都有很多神社寺院吧?甚至随便扔石头都会扔到神社寺院。」
「但是不可以朝着神社寺院扔石头喔,啊哈哈哈!」
「不过,俗话说佛的脸最多可以摸三次,所以会原谅吧?」(注11)
「嗯?阿良良木同学也知道一间神社?北白蛇神社?是喔,原来有这种没有神明坐镇的神社啊,之后要说给我听喔!一言为定!」
「我知道我知道,小智。」
「我不会离题啦,毕竟是正经话题。」
「阿良良木同学说的是神社,我说的是寺庙。」
「而且我这件事,也不是和『蛇』毫无关系喔。」
「啊,不过不过,虽说是『我这件事』,不过追根究柢是伊君告诉我的事。伊君知道各式各样的事。」
「以大姊姊的立场来说,我也曾经像你这样烦恼很多事。是在我成为大学新鲜人的那时候。就像是『我这么做可以吗?这样的我真的可以吗?』这样。」
「伊君当时没有用肯定的话语回答我,不过相对的,他告诉我那间寺庙的事 ——鼠雕像的事。」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故事。」
「某位大名鼎鼎的僧侣,在鼠年完成的鼠雕像栩栩如生,听说立刻获得国宝级的评价 ——听说像是随时会动起来的鼠。」
「像是随时会动起来的鼠雕像。」
「不过在现代,这种事听起来很像是鬼故事……嗯?」
「怎么了?阿良良木同学。对『鬼故事』这三个字起反应了?啊哈哈,原来你胆子很小耶,好好笑!」
「不过,请你放心!当时应该也有人和你我想的一样。听说为了不让那只鼠逃走,就把鼠关进笼子里了!」
「虽然也可以说那个雕像就是这么出色,不过关进笼子之后,艺术性可以说都被毁掉了。」
「记得叫做罗浮宫美术馆?」
「那里有展示达文西的《蒙娜丽莎》。我上次在电视看过,那幅画用玻璃柜保护得密不透风对吧?听说失窃过好几次,所以真要说的话是理所当然的处置,不过,达文西应该不希望大家隔着玻璃欣赏他的作品吧,我有时候会这么想。」
「有时候不会这么想。」
「虽然不知道那位雕刻鼠像的知名僧侣对此是怎么想的,不过据说他看见自己的作品被关在笼子里展示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白费力气。』」
「『即使关在里面,也不会连贫僧注入的灵魂也一起被囚禁。』」
「『这个雕像已经脱离贫僧之手。』」
「『这只鼠已经没有节操了。』」
「……嗯,抱歉。『没有节操』是巫女子我的作文。伊君没这么说,贫僧也没这么说。」
「话说回来,我听到这里就开始猜想,这个故事的结局应该是笼子到了第二天空空如也,鼠不知道逃到哪里,就这么消失无踪。」
「很犀利的猜想吧!」
「故事到最后确实是这样,不过直到『消失无踪』的过程相当超乎预料。」
「与其说超乎预料,应该说过于意外。」
「刚才说到『变化』对吧?」
「说巧不巧,阿良良木同学刚才不是也说过吗?人类即使什么都不做,岁数还是会增长。就像高中生总有一天会变成大学生。」
「经过一年,生肖就会改变。」
「第二天……不对,是第二年。」
「笼子里的『鼠』雕像,变成了『牛』雕像。」
注11:日文谚语,「事不过三」的意思。
004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这是地支。是生肖。
确实,只要过了年关,地支与生肖就会改变 ——不容分说。
现在还有一点点「蛇」的感觉,所以明年也继续维持蛇年吧……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无论如何,蛇年之后都是马年。
「嗯,也会变成蛇或是马。每次迎接新年到来,笼子里的雕像就会千变万化不断改变!」
「说成『千变万化』太夸张了吧?」
贵宫出言打岔。
这大概是听过很多次的惯例小插曲,本来就懒散的她明显觉得无聊。
「说得也是。因为是十二次。」
相较之下,江本看着愉快述说的葵井似乎觉得很快乐,脸上笑咪咪的。该怎么说,她们三人组维持很好的平衡。
像是以不平衡为原则成立的阿良良木历、战场原黑仪与老仓育三人组,可以说和她们完全相反。
「说得也是!不过严格来说也不是十二次,是十一次。因为没有经过一轮。
在第十二次的新年,雕像没有从猪变成鼠,忽然就消失了!」
「消失……」
啊啊。她刚才说过。
雕像到最后逃离笼子了。
不会被囚禁的灵魂 ——即使被关在笼子里,或是固定在原地不动,依然还是无法避免变化,也无法避免迈向名为「消灭」的死亡。这个结局或许是在暗示这个道理吧。
当然,既然她说这是故事,是一种神话(不过出处不是神社,是寺庙),所以应该不是实际发生的事件(「某位大名鼎鼎的僧侣」是否真实存在也很可疑,叙述得很笼统),不过确实可以从中得到许多教训。
都市传说。街谈巷说。道听途说。
怪异奇谭吗……
「但我觉得这是很正面的故事,意味着即使被笼子囚禁也还是可以改变。我反而很惊讶伊君会说这种故事。」
贵宫耸肩这么说。
「我很怕也很喜欢这个故事。每次迎接新年就会改变外型,不就代表自己没有固定的样貌吗?感觉这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绝望。」
「我懂我懂!感觉就像是每次迎接新年,就会提笔写下不一样的目标对吧!就像是『梦想是成为新娘子,不过要在今年』这样!」
我觉得江本的解释和葵井的举例完全不一致,不过这也代表解释的方式因人而异吧。总之真要说的话,我是江本派。
因为有生肖这个总称,所以总觉得是具备统一感,长达十二年的连续变化。不过一整年都是鼠,到了第二年突然变成牛,这种角色变化可说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会突然巨大化?
这真的是省略过程的骤变。
才这么想,第三年就变成虎。
从牛变成虎 ——从草食动物变成肉食动物。
从被害者变成加害者,看起来是残酷的构图。笼子外面的人们看见这一幕感受世间无常之后,第四年变成可爱的兔子。
这是怎样?
这一年流行毛茸茸皮草。可爱属性觉醒了吗?
下一年是龙。
第五年朝着虚构生物出手了。
我的大只妹在国一的某段时期,宣称自己是魔王投胎转世(我们全家总动员让她改过自新了。后来她变成自称是「正义使者」,不知道是好是坏),生肖的变化令我想起她这种自我意识的膨胀。
说到第六年变成蛇,感觉可以解释成得知现实之后从妄想觉醒,可是这么一来就无法说明第七年为什么变成马……马?
这家伙活在世间曾经想成为马?是基于什么理由想成为马?就凭你这只鼠?不对,变化到这种程度,我甚至怀疑这家伙一开始的真面目不是鼠。给我的印象已经是鵺了。
真的可以说是没有节操。
从马变成羊(毛茸茸属性再度觉醒吗?生肖还没过一轮,流行的属性已经先过一轮了?),从羊变成猴(共通点少到令我战栗),从猴不知为何变成鸡再变成狗(明明日文以「犬猿之仲」形容水火不容,是由鸡居中协调吗?因为想要下山了?),然后从狗变成猪(为什么回到山上了?)。(注12)
这么一来,雕像之所以最后逃离笼子,解释成「逃离自己」应该是最适当的解释。并不是胡乱改变就好。
自我风格也很重要。
……不过,这果然也是借口吧。
我 ——我们在高中时代,始终从各种角度思考「自己是什么?」这个问题,不过从结论来说,所有人都找不到「自己就是自己」以外的答案。
羽川翼 ——猫。
战场原黑仪 ——蟹。
八九寺真宵 ——蜗牛。
神原骏河 ——猴。
千石抚子 ——蛇。
还有 ——鬼。
大家都像是逃离了自我,对于「到底在和什么东西战斗」这个问题,最后的答案都是「和自己战斗」。不是和敌人,也不是和怪异。
毕竟我们没有什么敌人。
怪异一直都只是位于该处。
普通 ——非常普通,极为普通。
「这么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对吧 生肖是怎么决定的?都是不同的类型吧?是办联谊聚集的吗?」
葵井逐渐陷入自己的脱线思绪。
我猜她自己不太想从这段小插曲学到什么教训。我不免觉得她这种程度的笼统见解才是最适当的见解。
不必勉强改变,也不必勉强不改变。
「有人成为大学生之后开始『寻找自我』,不过寻找到最后,如果没找到还算好,应该也可能遇见不成材的自己,觉得『原来我是这种家伙!』,对自己的真面目感到失望。伊君正是这种类型的人吧?」
「不不不,小实,伊君不是这种人喔。是为了鼓励我而对我说这个故事的人耶?」
我觉得这不是用来鼓励人的故事……虽然不确定阴沉的他想表达什么,不过至少葵井看起来没收到这段讯息。
「『想要改变的这种心态,就是自杀吧?』」
此时,江本这么说。
不对,这不是江本的话语。
「记得伊君也说过这种话。」
「…………」
这句话也一样,我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刚才聚餐的时候,我几乎没和当事人「伊君」交谈过,但我愈听愈只感受到他的阴沉。
「他应该是说得比较委婉,认为人类即使刻意想要改变,光是这样也完全不会有所改变吧?」
「可是,某些部分必须刻意去改变才能改变吧?因为会习惯。」
「可是可是,习惯维持久了之后,其中的意义也会开始改变对吧!像是好玩的手机游戏,不知何时变成了时间小偷!可是因为环境很舒适,所以果然会希望一直待在里面对吧!」
「这是在说如果在舒适圈待太久,变得不舒适的时候就无法应对吧?」
「说得也是。即使住在一间好房子,说不定周围一下子就被高楼大厦环绕,变得黑漆漆的……太完美的社群不堪一击,到头来为了应付各种问题,多样性还是不可或缺。」
「既然即使没有不满也必须改变,有所不满的话更必须改变吧?就像是『四百公尺自由式,不过真正的自由肯定能在泳池畔用跑的』这样!」
「反正一定要改变,那么应该会想要按照自己的愿望改变。这是当然的。往好的方向变化是好事,往坏的方向变化就会讨人厌。从鼠变成牛还好,从龙变成蛇就令人不以为然了吧?」
已经不是传话游戏,而是把我晾在一旁热烈讨论起来了。
球完全没传给我。
唔~~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只能祈祷隔壁包厢没有变成这样……隔着墙壁传来的老仓组曲没有停过,我对此有点担心。因为基本上,那两人骨子里比我还不擅长和别人交流。
只有假装交情很好的功力是炉火纯青。
而且这也是以前的事。战场原黑仪是圣殿组合领导者的那时候,以及老仓育担任一年三班班长的那时候,都已经是往事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对于当时的她们来说,这个立场肯定是辛苦的职责。
失去朋友之后的那段时期,肯定轻松得多。
我也是过来人所以知道,这种「轻松」到头来是因为偷懒所以「轻松」。当个独行侠不快乐,却也不痛苦。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会降低人类强度。
成为大学生的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果然不正确。却也不是完全错误。
交朋友会增加「人生的强度」。
人生会变成困难模式,而且困难模式当然比较快乐。
真的很难说哪一种选择比较好。
从某种人际关系的轻松圈脱离 ——或者说从落差「跳下来」的战场原黑仪与老仓育,差点不小心就再度懒散下来,却试着重新振作,我觉得她们很了不起。
感觉像是从龙变成蛇的两人,想要再度变成龙。
仔细回想就会发现,熟知北白蛇神社至今种种的我,不能单纯断定龙是蛇的高阶互换,总之并不是只要有改变就好,这是真的。
别人对我说「你变了耶」这句话的时候,我果然希望是基于正面的意义。
毕竟被别人不屑地说「你这家伙变了!」的时候果然很难受,而且真要说的话,「你没变耶」这句话,也可能是基于正面的意义说的……
「不过,『好』与『坏』这种价值判断,并不是一直都固定吧?我在小学的时候被说是『没有霸气的孩子』,升上国中就被说成『端庄文雅』了。我自己明明完全没变。」
「无论别人怎么说,只要能把好的说成好的,把坏的说成坏的,应该就是最好的状况吧。像是巫女子我,以前大家会说这个名字很奇怪,不过在最近反而逐渐认为这名字还不错耶?」
即使不是在贯彻自己的信念,受到的评价也可能不同。
不,到头来,或许和变化一点关系都没有。无论是多么畅销的作品,讨厌的人还是讨厌……即使目标是广受大众欢迎,要是另一群大众以「广受大众欢迎」为理由批判,那就相互抵销了
。
毁誉参半,有褒有贬。
忍野咩咩所说的平衡感。
如果不像那家伙做得那么彻底,那么即使想维持中立,到最后还是可能站在其中一边。问题在于评价会频繁转换。
万物变迁……不对,轮回转世。
轮流改变成十二种动物的模样,与其说是没有节操的变化,或许是在暗示脱胎换骨。不过无论是生肖还是星座,肯定都是由某人决定的。
即使是虚构……问题就在这里吧。
变化本身无法避免,那么自我改变的努力也是必要的。基于这个意义,这次的交流益我良多。虽然我有点吃亏,但是这个提案本身没错。
想要维持现状的这种心态,令人联想到不死吸血鬼的这种恒常性,如果都算是人类的本能,那么逃避现实或是否定自我也一样是人类的本能。毕竟没这么做就无法进化到现在,这个物种可能早就在某处灭绝了。
问题不在「改变」,是在「被改变」。
不是主动改变的状况,而是受到外在意图而被改变的状况。有时候是鼠,有时候是牛,有时候是虎,有时候是兔。
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如果是频繁被外力改变,无论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无论是无法躲避的变化还是无法对抗的变化,都和所谓的「自我风格」相反吧?
不是没有「节操」,是没有「自我」的变化。
不是对于自己来说有益的变化,是对于某人来说顺心如意的变化。
「嗯?阿良良木同学?怎么了?」
看到我沉默不语,葵井有点担心般这么问。即使她这么问,我也难以回答。
我才应该要担心。
刚才我心想「不确定阴沉的他想表达什么」,如果他是看到葵井升上大学之后,为了自己的变化与不变而烦恼,基于「这个意图」说出这个可变雕像的故事……现在正在隔壁包厢和我心爱的黑育搭档快乐唱歌的「伊君」就不只是阴沉的程度了。
是「暗」。
以我们的世界观来说,和忍野扇差不多……我应该说吗?
我应该在这个时候,向这个女大学生三人组发出警告吗?我只在一瞬间这么想,不过真的只有一瞬间而已,我决定选择沉默。
这才是来自外部的不必要变化。
她们应该是早就知道这种事,进而将他的存在视为一种「变化」而接受吧。我不该改变这一点,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我唯一能做的不是改变,而是回去。只能中断这次鼓起勇气进行的交流,把隔壁包厢唱歌的极小型社群成员带回去。
因为基本上,即使是这种像是虚构的交流场合,我也完全不知道是否是真实发生的事,是否是我真实遭遇的事。
注12:日本生肖的「猪」是山猪。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依照持续长达十年以上的往例通则,我会在这段定型句后面说明本次事件后来的发展,不过这次果然是例外。我很正常地和三名女大学生道别,后来很正常地不再见面。说起来根本没发生事件。虽然早就知道,不过我似乎没能给她们不错的印象。我从中途就几乎不发一语,所以在所难免。
和我比起来,两个女生那边好像把气氛炒得很热,不过她们后来似乎也没有和那个社群有交集。
好像是再也联络不上之类的。
总觉得原因肯定是我这边的社群过于封闭,但也可能是她们那里发生了某些事……或者是没发生任何事。
不过,要是没有结尾也没有后续,这个短篇再怎么说也不够完整,所以接下来的篇幅就换成由我恣意解读「伊君」对烦恼的朋友述说的那个故事吧。
即使无法改变也可以更换,就是这么回事。
关在笼子里的雕像每次迎接新年就改变外型,我听到这一段的时候,首先猜想应该是有人暗中更换笼子里的雕像。不过笼子就是为了防止这么做而存在。真要说的话,这个状况形成了一种密室。
而且就算要掉包雕像,也附带了品质好坏的问题。至少必须是达到同等艺术水准的雕像,否则没人会认为「雕像变身了」。
换句话说,可以假设雕像都是出自同一位制作者之手,不过可以认定制作笼子的不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僧侣」,所以僧侣当然没有打开密室的钥匙。
掉包手法不可能实现,正如字面所述是四处碰壁……不对。
事情没这么单纯,而是更为单纯。
不会四处碰壁,这个密室破绽百出。
因为是笼子。
关在里面的是动物雕像,所以会隐约觉得使用笼子很合适,不过拿笼子关雕像根本是没有意义的行为。真要说的话,是因为雕像过于精美,所以庙方采用这种体面的防盗措施,这样的推测比较正确。
就像是《蒙娜丽莎》的玻璃柜那样。不过笼子和玻璃柜的差异,在于笼子有「缝隙」。
雕像出不来,不过人类的手或许进得去。
如果人类的手进得去,可以做什么?
无法进行掉包工作。雕像出不来。
不过……即使是隔着笼子,也可以做「别的工作」吧?
……这里也是上了字汇的当,我因为一开始听到雕像从「鼠」变成「牛」,所以产生奇怪的先入为主观念,下意识认定「雕像变大了」。
我擅自以为雕像「巨大化」了。不过这始终是雕刻作品。
尺寸大小不必符合现实。
如果做得出和大楼一样巨大的鼠可以尽管做,反过来说,如果雕得出米粒一样小的牛也可以尽管雕。这始终是极端的说法,不过事实上既然是雕像,即使鼠比牛大也不成任何问题。
我不是在雕刻石像,而是把石头里的像雕刻出来 ——据说这是先哲的名言,不过依照这个说法,僧侣是将「鼠」里的「牛」雕刻出来。
再来是「牛」里的「虎」。
再来是「虎」里的「兔」。
还有「兔」里的「龙」,「龙」里的「蛇」,「蛇」里的「马」,「马」里的「羊」,「羊」里的「猴」,「猴」里的「鸡」,「鸡」里的「狗」,「狗」里的「猪」 ——逐一雕刻出来。
每次经过一年就雕刻一只。
每次换新一年就雕刻一只。
每次增长一岁就雕刻一只。
那么生肖没经过一轮的原因,也可以合理说明。很简单,因为已经成为再也无法雕刻的最小尺寸 ——再也无法雕刻,而且再也不必雕刻的尺寸。
可以钻过笼子缝隙的尺寸。
可以从笼子里拿出来的尺寸 ——可以离开笼子获得自由的尺寸。
真要说的话就是俄罗斯娃娃的雕像版本,不过这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以推理来说或许成立,却完全不切实际。
如果雕像的尺寸愈来愈小,第二年或是第三年就算了,大概到第五年绝对会有人察觉真相。不可能直到第十二年成为猪的雕像都还能维持秘密。
所以这肯定纯属虚构。
不是真实的故事,是编造的文章。不对,甚至不算是作文。
没能成为物语。
这种东西一般称之为 ——戏言。
……「伊君」到底想说些什么?
他对这个想改变却害怕改变的朋友说这种故事,是要传达些什么?看似千变万化,没有节操自由自在变化的人,到最后也只会经由某人的手,经由某人的意图而被改变……他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逐渐改变,就只是逐渐被改变。
也不是没有节操。
已经脱离贫僧之手 ——没这回事。
反倒是任凭贫僧的摆布。
即使以为获得自由,即使以为逃离笼子,也是别人的手所造成的,就算自由也没有自由意志……他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说不定,他其实想这么说。
「改变」就是「磨损」。
愈是改变,规模就变得愈小;愈是改变,自己愈是失去自我,在最后只会变成无法和大老鼠相比的超小猪武士,在别人的手掌心凄惨被捏烂……他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想要改变的这种心态,就是自杀。
如同曾经对江本这么说,他也想对葵井这么说吗?
不对。不是这样。
他应该不是想传达些什么,也不是想表达些什么吧。正因为他把自己磨损到身心都消耗殆尽才说得出这种戏言,所以现在的他等同于不存在。
明明不是不死之身却磨损自己,一刀一刀削下来。
这名少年不是改变了,而是消失了。
他就是由此而生的戏言玩家 ——由此而死的戏言玩家吧。
……这么说来,虽然我和「伊君」几乎没有交谈,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说了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发言。不知为何记忆非常模糊,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句话肯定不只是对我一个人说的,而是对我们三个人说的。
对于想要改变现状而参加那种交流场合的我们三个人,「伊君」没说「想要改变的这种心态,就
是自杀」这句话。他就像是只把想到的事情说出口,或者像是只把没想到的事情说出口,发出「嗯……」的声音点头之后,说出像是软刀子杀人的这句感想。
「居然想要改变,你们变得好怪。」
不过这是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