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家合力制作毕业纪念册吧!”
班会时间同学所递过来的问卷上,有十五个问题。虽然其中使用了“合作”这个词,但是参与却是强制性的。现在已经是高中三年级第三学期了,从来没有看过初中的毕业纪念册。高中的相册也一定不会再看了吧。因为打心底里觉得这是件无所谓的事儿。
轻轻摇了摇头,夏纪看向窗外。扎成马尾的头发比初中时长长了很多。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点受损的头发整体看起来呈现出某种茶色。玻璃上隐约映出的是自己的侧脸,这样的感觉还不错。随时都能看到窗外是靠窗座位的特权。
夏纪右手杵着脸颊,手肘压着问卷。仔细看了看,发现里面全都是些无聊的问题。
Q5.高中生活中最难忘的回忆是?
Q6.你最喜欢的老师是?
Q7.你认为将来一定会成为大人物的人是?
一想到要思考并回答这些问题,就有些提不起劲。可什么都不写,交一张白纸上去也不太好。移动着目光,夏纪继续读着问卷上的问题。
Q2.你对朋友的印象是?
看到这个题目的一瞬间,视线自然而然地被坐在斜前方座位上的朋友的背给吸引了。披肩的黑发下露出的洁白颈脖,还有被蓝色的水手服覆盖住的,微微前倾的脊背。
是铠冢霙,想到这里,夏纪从文具盒里取出自动铅笔。虽然和霙是从同一所中学毕业的,但关系变好是上高中以后的事儿。与初中就加入吹奏部的霙不同,夏纪是高中才开始起步的。初中是回家部的夏纪和霙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现在的关系却这么好,总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霙的书包挂在桌子一旁的挂钩上,里面放着木管乐器——双簧管。放在黑色的乐器盒里的乐器不是学校的物品,是霙自己购买的,价格应该接近一百万日元。在吹奏部所使用的管乐器中,双簧管属于相当昂贵的一类。这是一种无论是吹奏乐还是管弦乐都非常活跃的乐器,曾以“世界上最难的木管乐器”而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
霙会怎么写呢?想象着她薄薄的眼睑缓慢而上下起伏的样子。平时从不流露感情的她,突然轻轻的咧开了嘴。白皙的握着自动铅笔的手动了起来,在纸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伞木希美。整齐的文字指的是,现在不在这里,而是其他班级的朋友。
当然,这样的情景只是夏纪的脑海中的想象。从夏纪的座位上只能看到霙的背影,是看不到问卷内容的。但是,夏纪确定霙会写下希美的名字。因为对霙来说,希美是特别的存在。
如果是自己,又是怎么看待希美呢?握着的自动铅笔的右手,想到了什么就写什么。
“伞木希美是个倒霉蛋。”
苦笑着看了看自己写下的文字,这是绝对不能让本人看到的内容。视线继续往下面移动,后面的问题映入眼帘。
Q13.你对自己的印象是?
“我吗?”
写到这里,停下笔。中川夏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人眼里的自己也好,还是自己眼里的自己也好,都不是很好让人把握啊。
把问卷放在桌上,夏纪深深叹了口气。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有头衔的。吹奏部副部长、低音部上低音号担当。但是那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连自身内心里的形象都开始变得模模糊糊了。自己本身是不适合当领导的,会为了别人的信赖而拼命逞强的自己,是真正的自己吗。中川夏纪是——现在,会有谁在思考这个问题吗?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夏纪粗鲁地把问卷塞进桌子里。
夏纪就读的北宇治高中,正如其名所示,这是一所位于京都府宇治市的公立高中。在这个西服开始逐渐成为主流的时代,北宇治依旧把水手服作为学校制服。据说有不少学生就是为了这身校服报考北宇治的,这或许是学校的一种策略吧。
夏纪扣紧斜纹外套的纽扣,再围上以紫色和黑色为主色调的格子围巾。因为是第三学期,上课就像应试前的馈赠品,几乎全都是自习课。书包也很轻,之前为了参加社团活动,还会带水壶和毛巾,现在也没必要了。
“霙,今天有什么安排?要一起回家?还是要留在学校呢?”
听见夏纪的问题,正在准备起身的霙回过了头。乌黑的头发顺着她的脸颊自然地垂了下来。
“今天要留下来,因为要练习。”
“是吗?”
“夏纪也要留下来?”
“不不不,为什么我要留下来?”
霙已经和自己不一样了。夏纪耸了耸肩,霙满脸茫然,正歪着头看着她。
“因为只剩你了。”
“留在学校?怎么会呢,这就要回家了哦。”
“是吗?”
“嗯嗯。”
长长的睫毛上下晃动,霙轻轻抿住嘴唇。视线从她校服袖口往下延伸,可以看到她有着纤细、修长手指的手。这是既能弹钢琴,也能演奏双簧管,被音乐之神所钟爱的手。
把书包挎到肩上,霙望向窗外。灰色而朦胧的云层覆盖了整个天空,过滤出稀薄的光线。指着云朵之间的缝隙里漏出的光芒,霙面无表情地说。
“那里在发光。”
“嗯?”
“像聚光灯一样!”
“啊?是吗?”
“抓下来就能吃了。”
“什么?”
“光!”
说着,霙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这是她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呢?夏纪把手搭在自己座椅的椅背上,无意识地将身体重心从右脚移到了左脚。
霙虽然经常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感觉她并没有想吓唬或者为难对方的意图。有点难以理解霙是如何在脑海里把这些联系在一起的,很多时候,就算是夏纪也无法完全跟上霙的想法。
“啊,在这儿!两位都辛苦了。”
两名女生从教室前方的门探出了头。其中一个是吉川优子,小号担当,她在吹奏乐部担任部长,性格一直都是吵吵闹闹的,总而言之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也很喜欢多管闲事,这是优子被评为理想中的部长的原因之一。
优子旁边的女生是伞木希美。原本是长笛担当的她,在高中一年级时曾经一度退出了吹奏部,在二年级的夏天重新回归。希美是个性格开朗,容易相处,交际面广,有很多朋友的人。
夏纪、优子、希美、霙这四人都是从南中毕业的。除了夏纪以外的三个人,在初中就加入了吹奏部。
“今天霙要留下来。”
夏纪指了指霙,“这样啊!”优子有点遗憾的说。希美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课?”
“嗯。”
霙点了点头。或许是有点雀跃吧,她的手在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刘海。每当与希美说话的时候,霙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耀眼。也许是因为睁大的双眼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有些兴奋,脸色变得更好看了。
“马上就要考试了啊。”希美喃喃自语。与已经确定考上大学的夏纪他们三人不同,霙报考的是音乐大学。
“霙,加油。”
面对竖起大拇指的优子,霙用力点了点头。
报考音乐大学需要学习什么样的课程,夏纪并不清楚。因为从一开始,夏纪就没有把报考音乐大学放进自己的选项里。即使都是吹奏部的成员,有选择报考音乐大学的和没有选择报考音乐大学的。他们之间的界线在哪里呢?夏纪用对面的霙和希美做了个对比。
“怎么?”
注意到视线的希美把脸转向夏纪。脑后扎得比较高的高马尾是希美的象征。从初中开始,她一直留着这样的发型。
“没啥,我随便看看。”
“是这样吗?”
虽然依旧有些疑惑,希美还是爽朗地笑了。透过稀稀拉拉的刘海,可以看到她微微下垂的眉毛。
“好了好了,闲聊差不多该结束了,要回去喽。”
“好!”
面对开始发号施令的优子,夏纪认真地做出回应。这是在吹奏部养成的习惯。优子是部长,辅助她的是副部长夏纪。作为被周围的大家所公认的绝配,夏纪自己也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方式。
等霙把外套抱在怀里之后,四个人离开了教室。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到楼梯前,分成了一个人和三个人。霙朝着音乐教室走去,夏纪她们挥手告别。
看着霙的蓝色水手服逐渐消失在绿色的走廊深处,确认她从视野中完全消失后,夏纪理了理外套的袖口。
“哎,看到霙的样子,连我都有点紧张了呢。”优子有点感慨的说,听到这话,希美一边走一边问。
“为什么?”
“你看,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吗,希望能一切顺利。”
“你是霙的母亲吗?”
夏纪忍不住插话。“难道不是吗?”优子噘起了嘴。下楼梯的时候,夏纪的手指顺着扶手向下滑。希美走在前面,她后脑马尾的发梢前端像节拍器一样左右摇摆着。
“有些话在教室里是绝对说不出口的,毕竟咱们不用为了考试而紧张
。”
“是啊!”听到希美的话,优子赞同地点头。在全都是备考学生的教室里,像夏纪他们这样置身事外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想起自己在自习时间里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而偷偷听音乐的行为,夏纪挠了挠头。
“现在可是那些孩子们入学考试的季节,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夏纪最近在做什么?”
“像平时一样混日子呗,希美呢?”
“做了各种各样的事儿。”
“各种各样吗?”
这样含含糊糊的语句里,总感觉藏着些意味深长的话。“瞧你俩这没出息的样儿。”优子在旁边嗤之以鼻。
“请问义正词严的优子大小姐又做了些什么有意义的活动呢?”
有点无礼的言语从故作一本正经模样的夏纪这里冒了出来,优子马上就来劲儿了。
“哦嚯嚯嚯……茶道和插花之类。”
“你骗人!”
“为什么这么说,也许我真做了哦。”
“能这样说的你绝对没去做!”
“嗯,我的确没做过。”
“这就承认了?”
“我和夏纪不一样哟,内心非常坦诚,应该承认事儿的就承认。”
“说什么傻话呢。”
“小傻瓜!”
“好啦,好啦。”当这样言语上的交锋似乎将会一直持续下去时,被希美给打断了。与优子的对话变成这样毫无营养的你一言我一语已经是惯例了。这种喋喋不休的对话,不用花什么心思,就能让人很轻松地乐在其中。
“你俩还真是一直都这样子呢。”
希美有点惊讶的笑了。因为一直在追逐着她的背影什么都没想,夏纪没注意脚下的楼梯已经到了尽头,一脚踩空,鞋底传来的虚浮感让人有些害怕。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自己的脚随后牢牢地踩在了地板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夏纪偷偷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有点担心自己丢脸的样子会被看到,还好她俩都没注意到这边。
在升降口换好鞋子,走出校门。在路上,优子说了声“稍等”,蹲在路边重新系起了鞋带。
“穿皮鞋不就好了。”希美这样说。夏纪和优子会根据心情选择穿运动鞋或者皮鞋,而霙和希美一直都是皮鞋派。
“什么嘛,这可是我最中意的运动鞋哦,在毕业之前要抓紧时间多穿一穿。”
优子站直身子,抬起腿来炫耀。这是一双鞋底很厚的粉红色运动鞋,绝对不适合穿着去上体育课。
“说起来,吹部的毕业旅行要怎么办?前辈们去年好像去滑雪了。”当夏纪提起这个话题时,她左手边是希美,右手边是优子。当四个人一起行动的时候,一般分成前后两排,两个人一排,只有三个人时会这样排成一排。但是,如果三人里有霙的话,不知为何霙会和其他俩人错开,这绝对不是在排斥霙,因为霙是一个喜欢独处的孩子。
“出远门太花钱了,干脆去三重县怎么样?伊势志摩公园什么的。”
优子的提议让希美有些兴奋。
“啊~真是怀念呢,小学时的修学旅行就去过了。”
“水族馆,温泉,还有主题公园,都要去。”
“那就这样决定了。时间最好选在入学考试全部结束的时候,三月下旬吧。”
“我想去看儒艮。”
说完,夏纪才意识到自己小学生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去修学旅行了,水族馆也去了,还买了卡通角色造型的存钱罐作为伴手礼。可是,已经忘记了当时是和谁在一起的。哪怕是同班同学的外貌和名字也是一片模糊,可能是因为无所谓吧,而且,一直觉得就算这样也没问题。
现在的高中生活同样如此,一个人成长后会自然而然的忘记更多。这简直太棒了不是吗?夏纪有悄悄的想过。麻烦的事情赶快忘了吧,只需要记住快乐的事儿就足够了,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能如此分配大脑里的资源就太好了。
“不管要做什么,都得等霙考试合格后再说。”
“一定会合格的不是吗,不过肯定会有人落榜的。”
“不用担心啦,希美,霙的话肯定没问题。”
“我不是在担心啦……”夏纪的话让希美有些含糊其辞。
她挪开视线,前面是被人踩过的杂草,一片狼借。
“霙快点考完吧,这样就可以尽情的去玩儿了。”
“优子想去那里玩?”
“去唱卡拉OK什么的。”
“你不是经常去吗?”
“那是和夏纪去的。我想四个人一起去,完全不同好吗。”
“霙不怎么喜欢唱歌呢,那孩子总是在旁边敲手鼓。”
夏纪想起了全国大赛结束后,三年级学生们举行的活动,嘴角自然而然地上扬了。霙虽然是那种不太会表露内心感情的人,可这并不意味她会缺少快乐这种情绪。
“啊,今天我要去一趟那里。”
来到十字路口,夏纪指着人行横道的对面。优子稍微歪了歪头。
“你要去哪儿?”
“去买CD。”
“哦,夏纪喜欢的乐队,今天出新专辑了!”
“嗯。”
“是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吴哥窟什么的……”
“アントワープブルー!”
夏纪立即纠正了优子的错误。アントワープブルー是一只刚刚正式出道的四人摇滚乐队。作为独立乐队时是一男一女组合的双人乐队。
但是,乐队以正式出道为契机,加入了新成员,贝斯手和鼓手。不久前还演唱了电影的主题曲,可以说是非常活跃的一只新乐队了。
“网上购买数字版不行吗?”
听到希美的话,夏纪不禁摇了摇头,她一点儿也不明白。
“这种东西一定要在店里买。首先要先预约,接下来在发售日收货,然后才是拆封皮的心跳感觉,这一连串做下来才有仪式感哟!”
面对热情的夏纪,优子满脸厌烦的附和了一句,一副早已听腻歪了的表情。
“那么明天见了!”
“嗯!”
与两人挥手作别,夏纪转身朝着购物中心走去。每当自己一个人走路时,步伐比与同伴一起走要大得多,不用在意别人,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挺不错,这样独处的感觉很好。但是,总是一人独处的话肯定会寂寞的。
走在护栏内侧的人行道上,健步如飞。夏纪打量着旁边过往的车辆,同时从包里取出耳机塞进耳朵里,按下播放键。
随着吉他旋律的响起,男性歌手的歌声咆哮着激荡而出。这是一首酷酷的、浓缩了“帅气”的歌曲。是“アントワープブルー”还是个独立乐队时的歌。
从很久以前开始,夏纪喜欢的就是朋克和摇滚之类激昂的音乐。感觉像古典乐这种规规矩矩的音乐很无聊,与自己的性格不搭。不过,自从加入吹奏部以后,对古典乐也有了新的看法。这是好是坏,说不清楚。
北宇治高中的吹奏部以前非常弱小。人数倒是不少,参加比赛就像去打卡留念,平时也不怎么练习。当夏纪升上二年级时,情况突然变了。其他学校转入的音乐老师成为了新的顾问,上任第一年就带领大家参加了全国大赛,交出了一份漂亮的成绩单。北宇治只用一步就跨进了强校的队伍,第二年也拿下了关西大赛的金奖。
同时经历了一个社团弱小时期和豪强时代,弱校时的北宇治和成为强校后的北宇治,这算是相当罕见的情况吧,夏纪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社团经历非常特别。还有那些被玩弄于股掌之间,退社的成员们。
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夏纪内心涌起阵阵波澜。真是讨厌的回忆啊,不想去想。假装若无其事,混个光鲜的履历,表示自己的学生生活很充实。但是,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马尾在晃动,让人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希美的姿态上去。这时耳机里的音乐中断了,夏纪立即停下了脚步。
一月的风就像针一样,狠狠地扎在脸颊上。夏纪把冷冰冰的手揣进外套口袋里,轻轻地闭上了双眼。万物虚无缥缈,世界空寂冷清,只有自己清晰可见,除此之外的一切仿佛都与己无关。很久以前就有这种说不出理由的疏离感,自己似乎被这个世界给排斥了。
果然还是太闲了吗?以前还在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是没空考虑这些的。也想过要更有意义地分配这些突然多出来的时间,可一直找不到什么头绪。也不清楚应该如何弥补心里巨大的空虚感。
明知道为了未来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儿才对,却丝毫提不起劲。
“不想成为了不起的成年人!”
アントワープブルー某首歌有这么一句歌词。还是个初中生的夏纪,对这句歌词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不想追逐那些浮华的东西,也不想成为大人。
睁开眼睛,夏纪深深吐出口气,从嘴里呵出的白色雾气,再一次提醒她现在是冬天这个事实。
不久之后,自己的高中生活将画上句号。
撕掉塑料封皮,拿出甜甜圈一样的
CD。塞进CD机按下播放按钮。专辑盒子里的歌词卡是一本小册子,这个设计凸现出本次专辑的风格。瞥了一眼封面上大大的アントワープブルー几个字,夏纪倒在了床上。
买完东西的夏纪早早回到家,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独栋小楼的二楼,能看到夕阳的六贴房间(约10平方米)。厚实的遮光窗帘是灰色的,白色的地毯、黑色的床。总的来说是一间有些单调的房间,只有某些物品才有醒目的颜色。比如放在组合柜上的紫色耳机,挂在台灯旁茶色的吉他。
男歌手轻快的歌声填满了整个房间。夏纪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本应非常喜欢的歌声,似乎越来越没什么吸引力了。视频网站播放的MV轻松明快,气氛显然变得不一样了。
用枕头捂住脸,夏纪潜进记忆的海洋里。アントワープブルー变了,有这种感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去年的十二月,在综艺节目中看到满脸亲切笑容的主唱时,就感觉有点吃惊。在电影宣传活动里演唱主题曲,和演员们组队玩猜谜游戏。也许是有些天然的性格的缘故吧,主唱很受茶室欢迎,最近他一个人上电视表演也很受瞩目。明明乐队的工作增加了,粉丝也变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有些无法接受。
更喜欢还是独立乐队时的他们,虽然乐队的成员们现在已经吃上了更美味的饭,自己很清楚这是自私的想法。
鼓槌敲打镲片的声音,吉他奏响的旋律,主唱明快的歌声。去年,这首被选为电影主题曲的歌,和以往的风格比起来,可以说变化非常大。
听到这首歌的瞬间,就觉得这首歌会火。实际上,这是到目前为止,アントワープブルー最红的一首歌了。说不上讨厌吧,但是夏纪无论如何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喜欢。
“……bang!”
像个笨蛋一样,夏纪在床上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又没人强迫自己必须喜欢它。
夏纪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摁下CD播放器的停止键。在房间里回响的歌声被打断了,一片寂静。用力扯开扎着头发的发带,夏纪粗暴地摇了摇头。
装饰架上的CD盒旁边,挂着后辈们送的相框。木制相框的框架上,描绘着夏纪喜欢的吉祥物小熊。
“请在里面放些喜欢的照片吧!”虽然后辈是这么说的,可最后还是没有放照片进去。
值得重视的回忆有很多。但是,实在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个。
取下空空如也的相框,夏纪轻轻叹了口气。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认真准备一张值得放进相框的照片显然更好。
“所以?因为这种理由就要来唱卡拉OK?明明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
握着话筒,优子坐在沙发上嚷嚷着。周六的KTV价格比工作日要贵些。即使如此,利用好免费时间的话,只需要一千日元左右,就能从十点玩到十九点,对于手头没啥钱的学生来说,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下面轮到优子了。”
“唉,该放什么歌呢?”
“先休息下?”
“好吧。我去取果汁,夏纪想喝什么?”
“柠檬汁。”
“知道了。”
优子刚打开门,隔壁嘈杂的歌声迎面涌进了包间。门关上后,狭窄的长方形包间再次成为封闭空间。虽然依旧与世界相连,但只听得到音响扬声器里发出的声音。
夏纪歪歪举着已经空了的杯子,咀嚼着嘴里的冰块。与优子一起来唱卡拉OK是俩人的例行公事。以前还在参加社团活动时,休息日很少,这种活动一个月一般只有一次,现在就无所谓了。自由行动的时间增加了很多,因为这个原因,手头也拮据了不少。
“给,夏纪你的。”
“谢了。”
回到房间,优子把从吧台拿来饮料放到桌子上。
夏纪通常喝可乐或者柠檬汁,而优子一般从苹果茶、格蕾伯爵茶等红茶里选。
脱下黑色短靴,夏纪盘腿坐到沙发上。牛仔短裤下面露出的腿被红色的紧身裤包裹着。一旁坐着的优子则是穿着灰色的过膝袜。
说到对衣着的喜好,夏纪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所喜爱乐队的影响。比起可爱的风格,想要变得更加帅气,比起柔和的色彩,更喜欢鲜艳的色彩。喜欢破洞牛仔裤和皮夹克,将来也想试试染发。
与夏纪相反,优子喜欢时尚清新的风格。大概是在模仿以前在吹奏部时所憧憬的前辈吧。喜欢有丝带和褶边的服装,还会在衣服上搭配些时下流行的饰品什么的。
“这也太花俏了吧!”优子经常这么笑夏纪的衣服。但不管怎么看,她的穿着打扮显然更加华丽。换夏纪自己是绝对穿不出去的。
“希美也能一起来就好了!”
“她说早就和朋友约好了。”
夏纪有些遗憾的说。希美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会提前就把周末的活动预定好。休息日却什么都不做,对希美来说就是浪费时间。
“又不能去找霙一起。“优子叹了口气。
“毕竟下周就要考试了!”
“真是急死我了!”
“你急个什么鬼啊?”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也不能对霙说我好替她着急啊!”
“你也知道啊?”
“胃疼。”
“皇帝不急太监急!”
铠冢霙就是这样的人嘛,夏纪一直这么认为。优子总是在想办法照顾她,话虽如此,在夏纪心里,霙比优子想象得要坚强多了。
把装着红茶的杯子放到桌子上,优子把身子朝向夏纪。双膝并拢的坐姿非常优雅,能看出她家的教育真是非常到位。“
“我说,夏纪,霙不在的时候你才会这么说吧?”
“你啥意思?”
“怎么说呢,你敢当着霙的面这么说吗?”
“我当着谁的面都这么说!”
“好吧,你说了算!”
优子的嘴唇动了动,有些话没说口。此刻她的睫毛似乎非常有气势,正在极力表达内心的不满。
“夏纪是希美派不是吗?”
“那优子就是霙派咯?”
“那是当然的。”
“你承认就好。”
夏纪苦笑着弯下腰。马尾的发梢在脖子上挠来挠去。
伞木希美和铠冢霙。夏纪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两人的关系。
不管是霙还是希美,夏纪都很喜欢。两个人都是非常重要的朋友,也是一同经历过夏天的吹奏部的同伴。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夏纪并不擅长和霙相处。这与喜欢和讨厌完全无关,只是有些突兀的苦涩情感。
“我只是希望霙能得到回报。”
转动着手上的话筒,优子轻轻地抬起脚尖。
“那孩子一直都在拼命地努力着,我希望她能获得足够的回报。”
“希美也很努力啊!”
“希美的努力与霙的努力是完全不同的!”
“这我也能理解。”
“对吧。”
优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夏纪换了个坐姿,把盘着的腿收起,曲起一个膝盖坐好。伸出手,握住玻璃杯的边缘,杯子表面是湿的。水珠从杯子上滴落在桌子表面,留下了水痕。
夏纪目不转睛地盯着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水珠。过去的记忆似乎被触动了,浮现在晶莹剔透的水珠上。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夏纪和希美在同一个班。南中一个学年有四个班,因此很多孩子没有同班的机会。当时和夏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基本都是回家部和轻音部的孩子,与希美和优子仅仅只是认识而已。也没怎么说过什么话,对彼此来说都是朋友的朋友。属于两个人碰上了可以聊几句,但并不会在一起玩的水平。至于霙么,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大概,在高中如果没有加入吹奏部的话,就不会认识了吧。
说实话,初中时的夏纪,非常讨厌这些热衷于社团活动的人,总觉得“热血”啊、“毅力”啊这套实在是太老土了,可以说是嗤之以鼻。运动会也好、合唱比赛也好,都是些扰人的麻烦,结果怎样更是无所谓。
相反,希美对于学校里的活动就很热心。她会提醒不认真练习的男生要注意,也会不厌其烦地与经常请假的孩子打招呼。
“部长!”
在社团活动之外,希美也会被这样称呼。夏纪觉得这个头衔挺适合她的。吹奏部的部长,班级红人。自己的目光开始追逐这样的希美,是在初中三年级的冬天。起因是上体育课时课中的休息时间。
在夏纪她们上学的南中,每年一月份的第三个星期四都会举行跳绳比赛。每个班级都要参与,男女生分开跳绳。以次数论胜负。优胜者也没什么奖品,收获仅有荣誉而已。
这种事儿就算拼命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眺望着坐在操场角落,插画社的几个女生,夏纪深深叹了口气。拧开水壶盖子,正想把水壶里的东西倒进嘴里。就在这一瞬间,希美开口说话了。
“夏纪讨厌跳绳吗?”
听见有人搭话,夏纪猛地把水壶从嘴边挪开,差点儿把水壶里的东西
洒身上。
“没有吧,也说不上讨厌。”
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夏纪假装镇静的样子回答。操场一角,还有其他学生在翻着包。为了防止脱水,体育课是允许带水壶的。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自己当时其实没打算多说什么,大概是出于某种警惕吧。希美通常是和吹奏部的朋友呆在一起,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为什么会跑来与自己说话呢,有点不可思议。
听到夏纪的问题,希美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学校指定的蓝色运动服,胸前绣着“伞木”这个姓氏。
“这也不是很突然啊?我就不能和夏纪说说话吗?”
“当然可以,只是被吓了一跳。”
“我可没打算吓唬你哦。”
眉尾耸拉了下来,希美挠了挠后脑勺。说的也是啊,夏纪这么想。希美也不是那种怀着某种企图而采取行动的类型。这也是一直觉得她难以接近的原因。她就像不停发光的太阳一样,没法长时间的直视。
“夏纪呀,在跳绳的时候,总是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吧,不是那个意思。”
“诶~绝对没说实话吧!”
在等待回应时,希美一直盯着她的脸。夏纪用手指擦拭了下水壶嘴,一口气把水壶的东西灌了下去。用水壶做的麦茶,不在家里喝的话,有种与平时不同的感觉。
“与其说讨厌跳绳,不如说我讨厌的是团体活动。”
“为什么?大家一起通力协作不好吗?”
“这种大家一起的思维方式就挺恶心的,那些看起来气氛就不好的人际关系也很讨厌。”
先前在练习的时候。本来就不擅长运动的插画社的女生们,一次又一次的被绳子拌住,犯错的孩子只能反反复复道歉,“对不起”,每当这时,周围的女生只会说些“好啊”和“不要在意”之类的话。为了不让气氛变坏,希美尤其下了不少功夫,与许多孩子说说话,表达部长的关怀,免得犯错的孩子情绪低落。
啊!和自己搭话也是其中一环啊,夏纪这才明白。希美觉察到了同学们之间的焦躁情绪,想要打消其中不和的种子。
“我觉得班里的气氛挺不错的,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也没谁会责怪犯错的人。”
“不,气氛好不好不重要,大家怎么想我也不在乎。然而,犯错的孩子每次都得道歉,这才是让我不愉快的原因。”
“没有人要求一定要道歉吧?是自己觉得想要道歉才道歉的呀?”
“首先,假如不是因为在跳绳的话,那些孩子也没有必要因此而道歉了。为什么偏偏要因为跳得不好而道歉呢?哈?这感觉。数学测试拖后腿的同学要道歉吗?画画糟糕的同学需要说对不起吗?为什么运动不行的人就非得道歉啊?本来跳绳大赛就从来没赢过吧。中学生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啦,真是的!”
心里话不禁脱口而出,还用了比较激动的语气。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因为自己是真心这么想的。
听到夏纪的话,希美有些为难地笑了。就像大人在哄被宠坏的小孩时,那种无奈的笑容。
“夏纪还真是耿直呢。”
“你想吵架吗?”
“不是不是。坦率的说我就是这么想的。夏纪的话也没错啦,但是,这在现实里有点正确过头了吧。”
“怎么说?”
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夏纪歪着头。希美轻轻地垂下了眼睛。
“对于我们这些普罗大众来说,有很多事儿不是说因为它是对的,就能一帆风顺的获得想要的结果。必须考虑对方的心情和自己的心情,在中间寻求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学校举行这些活动的目的也是如此,与其说跳绳本身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说是希望大家面对那样的困难,进而思考如何去克服困难吧,像大家一起练习之类的。”
“那,这是作为部长的意见?”
“不,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不过,归纳总结的一方和被归纳总结的一方的看法有什么不同,这可能是因为做了部长才有所感悟的吧。学校的某些规则可能看起来有点不讲理,但并不是邪恶的化身。”
“真是集体主义者喜欢的意见呢。”
“夏纪也是啊,学校这个集体的一员。”
希美的话,让夏纪皱起了眉头。虽然话这么说是没错啦,但夏纪并不是自己想要主动加入这个集体的。更不想被擅自强加一些不知所谓的规则。
“可怕的思维方式。”
“是吗?对于集体的一份子来说,我想‘退出’可以说就是最后的手段了,当无法选择最初所处的环境时,想要改变环境来适应自己是几乎不可能的,这样的话,从一开始就迫使自己适应这个环境或许才是最好的办法。哪怕是讨厌的事物,持续下去的话或许也能从中寻找到乐趣呢。”
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她想。虽然自己无法产生共鸣,但思路是可以理解的。那些说喜欢学校的人们,也许都有类似希美的想法吧。让自己适应现实的能力变得更强。
“希美,真是个好孩子呢。”
“刚才的报复?”
“也许吧!”
耸耸肩,把水壶放到自己的包旁。用手背擦拭了下额头的汗水,夏纪和希美面对面。
“希美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好好跳绳的。虽然不喜欢,但是我可没有故意把比赛搞砸的打算。”
“我从没担心过这个哟。夏纪,看起来意外的有责任感呢。”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知道了知道了。刚才那些抱怨,不就是因为在担心插画社的孩子吗?”
“与此无关,只是我自己在生气而已!”
“看到那些心里会生气,这就是我觉得你有责任感的理由。”
用手指转着扎得高高的黑发,希美呵呵地笑了。这时在操场中心的体育老师,发出了“休息时间结束”的信号。正在休息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的向集合场所移动。
“好了,我们也过去吧。”
说着,希美用手指了指前面。走在夏纪前面是顺理成章的——她的声音里充斥着这种不自觉的自信。这也要反抗一下实在是太孩子气了,夏纪只好听话的跟在她身后。这就是所谓的“领导能力”吗?夏纪隐隐约约的想。
结果,在上完体育课后,夏纪和希美的关系没多大改变。既没有变得恶劣,也没成为可以经常说说话的朋友。跳绳比赛顺利地结束了。夏纪她们班在年级四个班里只取得了第三名。但是,同学们因为这个活动而更加团结了——才怪咧!和以前的气氛几乎没有变化就进入了考试季。
毕业典礼当天,夏纪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情去参加的。大人物致辞、齐唱校歌、颁发毕业证书,一切都很麻烦。
说实话,夏纪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在毕业典礼上哭泣的人。无论是以前小学也好,还是现在的中学生也好。毕业到底有什么值得伤心的?真正关系好的人自己就会约见面,除此之外的人就算分开了也没啥好惋惜的。
无聊地观察着体育馆里一个个排成排的学生们。头发竖起的不良少年在不停地啜着鼻子,感情丰富的女班长意外地用冷酷的表情盯着讲台。因为百无聊赖而打着哈欠的男生,与旁边的朋友相视而笑的女生。
有的孩子考进了外地的高中,和大多数朋友一起升入本地高中的孩子也有。
夏纪报考的北宇治高中,东中出身的孩子占了全校学生的五成左右。南中的孩子也不少,但是占不了多数。
对于那些把中学时代的人际关系原封不动地搬到高中的孩子来说,毕业典礼又有什么意义呢?
闭幕仪式那种感觉吗?确实,吹奏部的部员们,包括希美在内,大概有10个人考进了北宇治。就像换手机时迁移数据一样,把朋友也继承过来了。侧身看了看同班同学,希美在不远的地方哭了。泪流满面的她把背挺得直直的,手指在不停地擦拭着泪水。
为什么?
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就算上了高中,希美也不缺朋友,为什么她会哭成那个样子呢?毕业典礼结束了,班会结束了,甚至在回家的路上,夏纪满脑子都在想着希美的事儿。
从教室离开后,全体吹奏部成员在学校中庭集合拍照,互相书写祝福的寄语。希美的周围聚集了许多正在赠送礼物的后辈,参加过社团活动的学生手里都拿着显眼的花束。为了掩饰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夏纪把书包拿到了手中。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夏纪快步踏上归途。每走一步,包里的毕业纪念册都在晃动着。毕业纪念册的最后一页是一片空白。寄语是大家一起写的,夏纪的寄语全都来自她的朋友们,用五颜六色的彩笔写了长长的一篇。夏纪的毕业纪念册被几个朋友填满了一半的空间,而希美的毕业纪念册则被许多人写得满满当当的。不知道为什么连夏纪都写了。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由一、两行文字组成的寄语,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留名的人都和希美那么亲近。
后辈的寄语也好,花束也好,夏纪什么
都没有收到。
没什么,自己心里从未后悔过迄今为止的人生。也没有什么细微的失落感什么的,只是觉得有些寂寞而已。夏纪的中学生活,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而度过的三年。
虽然很讨厌自己的时间被别人浪费掉。但是,把全部时间都用在自己身上,总觉得这样很空虚。
虽然真的不想变成那样,但是内心某处还是憧憬着希美那样的校园生活的。以远离麻烦为理由选择的道路,虽然没碰到什么阻碍,现在回头看看似乎也挺乏味的。
闭上双眼,眼里浮现的却是希美的背影。不停晃动的马尾,脚后跟先落地,欢快的走路方式。或多或少的羡慕过她那样的人生。夏纪也想试一试,成为喜欢学校生活的人。
北宇治高中开学典礼当天。夏纪所在的班级名单贴在走廊上,上面也写着希美的名字。夏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希美的座位则是靠着走廊。当时夏纪的头发还很短,没有扎起来。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夏纪轻轻的捻着自己的发梢,考虑着暑假里要不要染个金发,要不要去开个耳洞什么的。
透明的玻璃窗外,蓝色和白色的对比非常明显。巨大的云朵躺在清澈的蓝天上。深深地吸一口气,尚未成熟的春天的气息在肺里闹腾起来。新的生活,这个词让人窒息,蕴藏着无限的可能性吗?真是讨厌的声音啊。
“我们又是同一个班,太好了!”
“咣当!”桌子晃了晃。把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希美向前倾着身子,双手撑在夏纪的桌子上,把脸凑了过来。
“哇!”
“你在发什么呆?在看什么呢?”
“没啊,没看什么。”
把头发顺到耳后,夏纪扬起一边嘴角。因为希美,桌子的面积变得狭窄了许多。
“在看操场?对田径部有兴趣?”
“单纯的看看天空而已。”
“嗯,这样啊。””你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话?“
“不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同学又分在同一个班级里,说说话不是很正常吗?我俩已经连续两年是同班同学了,这是命运的安排呀!”
一边说,希美一边用手指交替着指着自己和夏纪的脸。初中三年级和高中一年级都是同一个班,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常见。
“不是还有其他南中的孩子吗?吹奏部的孩子呢?”
“只有堇在这儿,其他人都在别的班。”
“堇?啊,是若井啊。”
若井堇和夏纪在初中一年级时同班。虽然几乎没说过话,不过戴着花俏的白框眼镜是很明显的特征,因此还记得她的脸。
“董的萨克斯吹得特别好,也约好了高中要一起加入吹奏部。”
“希美也要加入吹奏部吗?”
“就是这样,大家都说好了。”
“北宇治的吹奏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水平怎么样?南中的水平不是挺厉害的吗?获得表彰啦,京都府大会取得金奖啦,在关西大会上出场啦什么的。”
在南中,每年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上,学校会根据暑假里举办的比赛的结果来表彰吹奏部部员们。夏纪虽然搞不懂吹奏部是个什么机制,不过能获得金奖的学校才有这种评价,这还是能理解的。总归是金奖,不可能水平不行吧。
“呃,我觉得我们做得还行吧……”
希美这么说着,用指尖拨开垂落脸颊的黑发,两条眉毛都耸拉了下来,满脸为难的样子。夏纪对她的反应很困惑,难道不应该立即回答“很不错”吗?
“吹奏乐比赛的机制,夏纪知道吗?”
“机制?金奖不就是第一名吗?一般来说。”
“吹奏部以外的人都会这么想,其实不是这样的。能获得金奖的不止一所学校。”
“唉,是这样吗?”
“参加比赛的学校,将会获得金奖、银奖、铜奖三种评价。在取得金奖的学校里,前三名才能参加关西大赛,而获得关西大赛前三名的学校则可以参加全国大赛。”
“唔~似乎很难嘛。”
如果像棒球比赛一样,通过比分来判断胜负的话还能接受,可音乐应该怎样评价呢?不知不觉,夏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己的努力被他人评价的世界,总感觉让人窒息。
“在南中时,我们二年级参加了关西大赛,三年级时就完全不行了。在京都府赛上只拿到银奖,连废金都没有。”
“废金?”
“啊,不能参加下轮比赛的金奖就叫做废金。我的顾问说过不要用这个称呼,这么叫对金奖没敬意。”
希美双手杵在桌子上,两腿交叉。夏纪的目光追随着希美低垂的视线。希美轻轻蜷起手指,她手心出现了阴影形成的空洞,看起来很寂寞。
“真不甘心啊,初三的比赛。”
低垂的双眼和露出微笑的嘴唇,脸颊被挤在中间。让人感觉到希美笑得非常勉强。
真是非常意外。明明在毕业典礼上哭成那个样子,还以为对希美来说吹奏部都是美好的回忆呢。
“那,你打算在北宇治复仇吗?南中吹部的孩子们来北宇治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大家一起报名升学也是为了社团活动吗?”
听到夏纪的问题,希美瞪大了眼睛,大吃一惊,睁大的双眼眨个不停。
“那怎么可能啊!据说要通过社团活动来决定升学的话,通常都会选择强校。”
“这样啊。”
“夏纪,南中的吹奏乐部有多少成员你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了。”
“我做部长的时候,一共有八十三人。我们这年级人特别多,有三十四人。南中的学生平均每年有三成左右会报考北宇治吧。”
“换句话说?”
“吹部的孩子们在选择升学时,大家并没有特意商量过。那些以社团活动作为升学先决条件的孩子,通常来说应该是少数派吧。”
她异常平静的说。听到这话,夏纪惊讶地张大了嘴。不对啊,你怎么会这么说?这样的真心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夏纪本一直认为,为了社团活动而选择志愿的孩子是非常奇怪的。报名的标准首先应该是通学时间、校风、教学质量之类更重要的因素。但是,就像是希美这种类型的人,想要在比赛中复仇,以这样青春的理由来选择学校怎么想也不奇怪吧。毕竟她和自己这类人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加入吹奏部呢?”
“为啥?因为有吹奏部嘛。”
“没听懂你说的意思。”
“什么嘛,答案很简单啊。就算上的不是北宇治,就算初中吹奏部的伙伴一个都不在,我也是一定会加入吹奏部的。不为别的,因为喜欢音乐呀。”
希美咧开嘴笑了。开心的笑容让人联想起夏日里的阳光,夏纪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皱起眉头,轱辘轱辘地绷直了大拇指。
“这样的话,北宇治吹奏部的水平也就无所谓了啊!”
“是吗,直截了当的说,北宇治吹奏部就算非常弱也没关系,这样我们加入后就能让它变得更强,弱校逐渐变强……这样的话就和少年漫画一样有趣了,不是吗?”
“是吗,真是非常积极的想法啊。”
“夏纪你呢?”
“什么?”
希美的手动了。右手的食指直接抵在了夏纪的胸前。修剪得短短的指甲,白皙的手腕从制服的袖口里露了出来。希美身体的一小部分,在这一瞬间,镌刻在夏纪的视网膜上。
“吹奏部,要不要一起加入?”
明快的声音,对于对方是否同意一丝期待也没有,只是单方面承载着自己希望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
“我觉得和夏纪在一起会很开心的。”
太阳从云朵之间探出头,阳光照亮了半边桌子。窗外直射进来的光芒格外的刺眼。夏纪垂下了目光,希美微笑着说。耀眼,太耀眼了。双眼似乎都要被点燃了。话虽如此,只有夏纪在意这个,希美根本就不在乎。
这就是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原因,夏纪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了保护自己免遭阳光晒伤,她用左手在脸上搭了个屋檐。
“希美啊,不管是谁你都会邀请加入吹部吧?”
“啊哈,暴露了吗?但是和夏纪在一起的话会很开心,这是真的哦。”
“你真这么……”
之后的话,夏纪似乎有些顾虑,虽然说出口却含糊不清。不知道那里误会了,希美慌慌张张地迅速端正好姿势。
“难道还有其他想加入的社团吗?”
“其他倒是没有,呃,硬要说有的话,回家部吧。”
“不是吧,那不是社团活动吧?”
“把参加社团活动当成理所当然的选择本来就很奇怪。回家部也是很好的选择。”
“我明白回家部是优秀的选择之一,但是吹部也一样啊。”
“好吧好吧,知道了知道了。”
无论她怎么说,结果都是为了邀请自己入部,看到完全没有掩饰内心沮丧的夏纪,希美
愉快地笑了。
“我感觉夏纪一定非常适合打击乐器啦。”
“打击乐器是什么?”
“打击乐器,就是小军鼓啦,定音鼓啦这些。”
“既然你这么说了,应该不止这些吧。”
“你的意思是,有些跃跃欲试了?对其他的乐器?”
希美非常有气势地竖起了大拇指,显然是觉得已经将对方说服了。应该说希美不愧是做过部长的人,经验丰富,性格不错。当然,绝对没有赞扬她性格好的意思。
“一起去参加入部体验活动吧。”希美高兴地对夏纪说,夏纪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可以拒绝却没这么做,大概是夏纪已经开始习惯自己被她摆布了。
最后,夏纪还是决定加入吹奏部。希美的邀请的确是重要理由之一,但是决定性地因素是北宇治的吹奏部很弱。
练习还是要做的,但是用不着拼命练习。偷懒的前辈很多,也不打算认真参加比赛或者演奏会什么的。这种马马虎虎的感觉让夏纪看对了眼。如果是像强校那样有着严格的练习时间表,夏纪大概是绝对不会加入的。虽然对参加社团活动很有兴趣,但自己丝毫没有把高中校园时间大部分都花在社团活动上的打算。
加入社团后才发现,吹奏部原来有那么多的,各种各样的乐器。光夏纪知道名字的乐器就有小号、长号、圆号、萨克斯、长笛、单簧管等等。还有从希美那里听来的打击乐器。但是,世界上还有更多种类的乐器。
例如,上低音号,这是分配给夏纪的铜管乐器。历史比较短,知名度也略低。在北宇治,上低音号,与巨大的铜管乐器大号,还有看起来像是巨型小提琴模样的低音提琴合在一起组成了低音部。
“初学者只要把这些做好就没问题了。”
一面这么说,一面把乐谱递给夏纪的人是高一级的前辈,田中明日香。可以说所有部员对她都挺服气的,擅长乐器,头脑很好,也非常会说话。只要这位前辈在,低音部就不会出现任何让人困扰的问题。同一个年级的朋友们都是性子温柔的人,几乎没有发生过争执。
悠闲的日子一直持续着,至少,在低音部是这样。
“真让人火大,那些都是些什么前辈啊!难以置信!”
夏纪前面的优子一边走,一边向旁边的朋友抱怨,微微内卷的头发保养得非常周到,穿着饰有褶边的白色短袜,粉红色的发圈缠在手腕上。
吉川优子这个人,容貌非常精致,外表闪闪发光,通常来说是夏纪不会主动和她搞好关系的那种人。性格很要强,也很有正义感,是不管好坏都能领导团队前进的类型。夏纪最近才知道,她还是自己初中时,吹奏部小号声部的声部长。
“那些三年级的实在是太得意忘形了。”
“真扫兴。”
“合奏时的调音要更严格一点,音程也是。”
“我知道,我就想问问,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九个人一起走在路上,规模看起来很大。但是因为上学路上的学生很多,所以并不怎么引人注目。夏纪走在队伍最后面,看着优子与希美和朋友们聊天。和夏纪并排走的霙是个怕生的人,在回家的路上始终保持着沉默,对她来说这样很正常。
今年吹奏部的一年级新生之间的关系不能说很融洽,但南中毕业生伙伴意识却高得异常——不,恰恰相反。正是由于南中毕业生组成了小团体,因此一年级新生的人际关系才变得有些奇怪了。
无论是去社团活动还是回家的路上,南中毕业生也常常一起行动。今年南中毕业的一年级生一共有九人,夏纪以外的八人都是经验丰富的人,而且初中时还参加过关西大赛。正因如此,每个人的演奏水平都很高,在偷懒被看做是理所当然的北宇治吹奏部,除了夏纪之外的八个人被前辈们看不惯也就是理所当然的。
“呵呵,就顾问那个样子。”
“完全就是被三年级的小看了。”
“这就是那个人的处世之道吧。”
“哎,副顾问要是能当顾问就好了。”
“这样的话,那些三年级的肯定会闹得乱七八糟难以收拾的吧。话说,从一开始就是顾问和三年级抱团在一起对抗副顾问才对吧。顾问和三年级,都不希望副顾问插手社团,他们双方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真的好烦啊!”
听着朋友们的交谈越扯越远,希美只能苦笑着附和。北宇治吹奏部的顾问梨香子老师,是一位二十五岁的女教师,常常被没多少干劲儿的三年级学生糊弄摆布。为了不让学生讨厌,在和学生相处时,比起用老师的态度,更喜欢用朋友的姿态来交流。这在夏纪眼里挺滑稽的。
副顾问松本老师则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资深音乐教师,以严厉而着称。按理来说松本老师应该做顾问的,可惜因为家庭原因只能做副顾问。
松本老师一般不会管吹奏部的事务,有传闻说这是为了照顾梨香子老师的面子,因为只要松本老师在场,梨香子老师就会明显地退避三舍。这种大人的事情,才不想知道呢。
南中毕业的一年级学生们看不起梨香子老师。虽然没人会真的这么说,可这种情绪从平时的言行举止里就会流露出来。
夏纪前面的朋友们,一边走一边说笑着。
“‘我们一起搞一个大家都喜欢的社团吧’是什么意思?”
“自己留意就行了。”
“真是的,顾问要是那种态度的话,那些三年级更会蹬鼻子上脸的。”
抱怨的情绪还在不停的涌出,大概是因为今天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儿吧。夏纪她们入部已经两周了,在这期间不满的情绪一直在不断的积累,到今天终于爆发了。这里有几个人直接进了办公室,就三年级生练习态度的问题,直接与梨香子老师谈判了。根据这里诸位的说法,对方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与嘴里不停抱怨的同伴形成鲜明对照,一旁的霙始终保持着沉默。从厚厚的刘海缝隙之间,看到的是昏昏欲睡的双眼。
“霙也去了吗?”
听到夏纪的问题,霙缓缓把脸转向她。”去哪儿?“
“办公室。”
“为什么?”
难道她没听到同伴的议论吗?对于满脸问号的回答,夏纪叹了口气。
“已经说过了啊,堇她们去办公室找老师谈判去了。”
“我不知道。”
“啊,是这样吗?确实,很难想象霙会对谁发脾气。你和前辈关系好吗?”
“双簧管没前辈。”
“哦,是吗?”
“嗯,是的。”
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第一次和霙说话时,还以为她回答得这么冷淡,是不是被她讨厌了。还好,很快就意识到霙就是个这么冷的人。在大多数人看来,霙始终板着个脸。面无表情,沉默寡言。这大概是多数人对铠冢霙的印象吧。
“霙的乐器还真是奇怪呢。”
“是吗?”
“总觉得双簧管吧,有种和其他乐器不一样的感觉呢。”
夏纪是加入吹奏部以后,才知道有双簧管这种乐器的。在木管乐器里,双簧管和大管算是非常昂贵的那类乐器了。管弦乐队里吹这个的人不少,但是吹奏乐里就是少数了。有些学校好像压根就没有,在北宇治也只有霙一个人。
霙使用的双簧管不是学校预备的乐器,而是她的私人物品。售价这么昂贵的双簧管,似乎是她初中时,她父母买给她的。
霙沉思了片刻,然后才说:
“是因为簧片吧。”
“什么?簧片?”
“吹的时候用了两枚簧片。”
“唔,有什么特别吗?”
“没什么特别,可能,结构有些不同。”
结构——霙吐出这几个字时就像机器一样。落落穆穆,毫无起伏的声音,完全听不出其中隐藏的感情。
初中的时候,霙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学校生活呢?明明都在同一所学校,却完全无法想象她迄今为止的人生。看起来没几个同伴,更没有相处得特别好的朋友。虽然话是这么说,却也没有被同伴排斥的感觉。在吹奏部这个架构里,的确有她的一席之地,是大家都认可的一份子。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夏纪每次看见霙都会这么想。没多少人情味,让人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
“霙当初为什么要选双簧管呢?”
听到这个问题,霙的眼睛动了动。深色的双瞳里,是前方希美的背影。
“因为希美是这么说的。”
“让你选双簧管?”
“不是,要不要一起加入吹奏部。”
条件反射般倒吸了一口气。夏纪下意识地挪了挪自己差一点就僵住的脚。
希美没注意这边,也没听到她俩的对话。
“霙和希美是青梅竹马?”
“不是。”
“朋友?”
“大概。”
“真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呢。”
听见夏纪的话,霙轻轻抿住嘴唇。看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夏纪感觉有些意外。霙
偶尔也是有表情的啊。
“……只要能和希美在一起就好了。”
“诶?”
很小声的一句话,被夏纪的耳朵牢牢捕捉住了。垂下眼睛,霙静静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
“哦,没什么吗?”
这样的台词是没法蒙混过关的。虽然心里这么想,夏纪还是做出了一副被糊弄过去的样子。老实说,有点被吓到了。这真是朋友对朋友的感情吗,未免有些太沉重了吧。
“等一下,你是在和霙说奇怪的话吧?”
优子突然转过身,挤进了夏纪和霙之间。前面的队伍,到现在还在说着关于前辈的坏话。
“我没说什么啊。”
“我可不信你。霙也是,如果这家伙和你说奇怪的话,一定要无视哦。”
“知道了。”
“知道个鬼啊!”
看着老老实实点头的霙,夏纪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大概是单纯因为俩人相性不和的原因吧,自从入部后,优子一有机会就和夏纪抬杠。不,应该是自己先拿优子开玩笑的吧。记忆里事情的开端有些模糊了,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和优子的对话总是非常喧嚣。
“真是的,对夏纪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你只是在自作主张地疑神疑鬼好吧!”
“要是霙变成夏纪这样的家伙那可就太讨厌了!”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真要这么说的话,要是霙被你传染了怎么办?万一她也发出‘香织前辈’这种色色的声音,那不是更糟糕?”
“不行啊!香织前辈可是咱声部的绿洲哦!啊~三年级的快点毕业吧,这样就是香织前辈的天下了……”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像个傻瓜!“
“哈?”
一旁的霙在呆呆地看着撅着嘴的优子。优子口中的香织前辈,是小号声部的二年级前辈。练习认真,性格温柔,是几乎所有一年级学生仰慕的对象。三年级的人却因为她是”好孩子“而疏远排斥她。
“低音部也是啊,还不是二年级的在撑着。那、那个人不也是你们低音部的绿洲吗?”
“低音王国……田中明日香的地盘吗。”
夹杂着些揶揄的外号轻轻地从夏纪舌尖滑过。二年级的田中明日香,与夏纪一样,演奏的乐器都是上低音号。很有幽默感,视野开阔——不容他人干扰的有点可怕的前辈。哪怕是三年级的学生都不敢招惹她,低音部就是她的领地。而这个禁区,是建立在对其他人漠不关心的基础上的。
目前的吹奏部,登记在册的部员有七十人左右。大概这个团体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各种各样的想法错综复杂。要求维持现状的三年级生,要求改革的一年级生,还有被夹在中间的二年级生。
入部新人教育时所进行乐器说明,给人的感觉就像心理测试。无论吹什么曲子都十分引人注目的小号、重视和声的圆号、能编织出轻快音色的长笛、各司其职的打击乐。不同的乐器,把有相似特质的人聚集到一起。低音部的人,相对来说非常低调,总是在团队的边缘,默默支持着大家,总的来说并不显眼。
夏纪也不太清楚究竟什么乐器才适合自己。上低音号并不是夏纪自己选的。因为在报名时就说明了随便什么乐器都可以,于是夏纪就被分配给没人报名的上低音号。
低音部的大家都是性子温和的人,从未爆发过什么明显的争端。因为明日香的缘故,别的声部也无法介入,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划出了边界线。不必插手任何争执,只需要吹好自己的乐器就行了,低音部所坚持的立场,与目前北宇治吹奏部内的情况完全不同。
“对优子来说,那些偷懒耍滑的三年级真的很烦人吗?”
“真的很烦人哟。但是呢,不是有句俗话叫做入乡随俗吗,我只是在这儿发发牢骚而已,然后就是忍耐了。等三年级军团毕业了就好。”
“要等一年啊,不嫌长吗?”
“大概这就是身为集体一员的宿命吧,反正我一开始就不是因为打算加入强校才来北宇治的。”
“这样啊。”
真是出乎意料地冷静,夏纪心里对优子刮目相看了。本来以为她是那种直来直去的类型,没想到头脑这么清晰。
“认真做事的人,却被那群得意忘形的家伙说成是土包子,说实话我真的很生气!”
优子轻轻的吐了吐舌尖,夏纪被这句有些咬牙切齿的话吓了一跳。或许是自己也有这种想法吧,不知不觉中用力抓住了手里的书包。
张开嘴,夏纪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啪啪”的脆响声打断了。夏纪与优子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声音的源头,希美正在拍着手。
“好啦好啦!说到底现在也才四月呢,如果认真和他们沟通的话,三年级的前辈们迟早能醒悟的。”
露出白白的牙齿,希美笑了。这句话里似乎还残留着部长的威严。正在抱怨的部员们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脸。
“说的不错嘛。”
“希美还真乐观。”
“不愧是部长。”
“经不是部长了哦!”被拍了拍肩膀的希美一脸茫然地回答。攻击性的气氛消散了,她们的话题转到了明天的英语小测验上。
既然希美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这就是言外之意吗。看起来以前也是这样的,缰绳握在希美手中,不会让她们越过最后的底线。
——对于我们这些普罗大众来说,有很多事儿不是说因为它是对的,就能一帆风顺地获得想要的结果。
初三体育课上的对话突然在夏纪的脑海里复苏了。希美知道很多夏纪不知道的事情。优子也好、霙也好、在这里的大家都有这种经验。
南中吹奏部的三年间,充斥着日积月累的回忆,在场的人只有夏纪没有分享过它们。
放学后的练习时间,夏纪走在走廊上。吹奏部的练习是分成很多个声部,在不同的教室里进行的。基本上都是个人练习,偶尔练习合奏。在梨香子老师的指挥下,大家一起演奏正式演出的曲子。
欢呼雀跃的学生,自己的脚步声,一直在走音的长号,教室里三年级的说笑声,正在发牌的扑克和不知道是谁的,散落一地的化妆品。
这些都是夏纪的朋友们所讨厌的对象。声部练习时间只会闲聊,真是讨厌;不认真练习,真是讨厌;就算如此,还想要在正式演出占据核心地位,真是讨厌;状态稀烂地迎接正式演奏,真是讨厌;依旧一脸若无其事的前辈,真是讨厌。讨厌,讨厌。
自己的脚步声和脑海里的话语重叠在一起。夏纪放下手里的上低音号,随意地把手搭在了窗台上。和畅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才五月。但是,已经五月了。不停地听她们抱怨了三周,已经多多少少有些厌烦了。不想让叹息声太过于引人注目,夏纪把自己的气息混到了风声里。
除了夏纪以外,在南中毕业的孩子们眼里,北宇治吹奏部的大多数人是讨厌的一群人。一直在说要认真的练习,才能达到可以让别人听的水平。
但是在夏纪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比如隔壁的轻音部。平时就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偶尔才会合奏一下……这样的活动方式感觉也能接受。吹奏部怎么就不行呢?不过就是社团活动而已。
优子她们为什么这么拼命,这么执着呢?为了社团活动而竭尽全力,这是唯一的正确答案吗?
想到这点,夏纪摇了摇头。不,其实心里是明白的。这不是在不在乎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忍受的问题。
在世界上,有的人就是无法接受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碌碌无为。讨厌不努力、讨厌懒懒散散、讨厌做得不够好、讨厌这样混日子。
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是太严格了。一定会出现受不了这种压力的人。能接受不努力的人,是很难理解那些不能接受的人为什么会这么不高兴的。
北宇治三年级与一年级之所以有这样的隔阂,原因一定在这里。
无论做什么事儿,假如没有一个能让大家都接受的,积极向上的良好氛围,是很难成功的。然而,目前的北宇治吹奏部,没有人能营造出这样的环境。
“加入吹奏部,会不会是个失败的决定?”
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话语渐渐的被阳光融化。隔着鞋子,夏纪用脚尖轻轻地磕了磕走廊地板。
“真是寂寞的自言自语呢,不是吗?”
没想到有人搭话,夏纪慌忙回过头。在夏纪身后,手里拿着小号的中世古香织正站在那里。被人听到这么消极的心里话,一瞬间脸上就失去了血色。用手压住有些抽搐的脸颊,夏纪勉强挤出了笑容。
“很抱歉,发发牢骚而已。”
“没有必要道歉,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让优子醉心的,高一级的前辈——中世古香织静静地站在夏纪身旁。从她的制服上发出了一阵阵温润香甜的气味。
“中川同学和明日香是同一个声部吧?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儿吗?”
“啊~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快,夏纪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感觉有点棘手。香织身上散发着来自善良的灵魂的气息。压倒性的自我肯定、对他人的慈爱,正确的道德观。即便是远远观望的夏纪也能感受到这一切,和她近在咫尺的优子就是沐浴在这种和善的光环下,因此才被俘虏了吗。
“中川同学是高中才加入吹奏部的吧,我能问一下理由吗?”
“我也说不太清。”
用指尖揉捏着脖子上的头发,夏纪垂下了视线。要把真正的理由告诉不算熟悉的前辈吗?心里有些犹豫。
“不要退部好吗?”
“啊?”
听见这句话,夏纪惊讶的抬起头。眼前的香织,含辞未吐,气若幽兰,正用她那温柔的眼神低头看着自己。
“中途退出社团活动实在是太可惜了。”
“没想过要退部呀。”
“这样就太好了。北宇治吹奏部虽然偷懒的人很多,但是基本没人退部。现在一年级的孩子里有几个好像很不高兴,总在说‘就这样了吗’之类的话。”
是谁呢?表现得这么直白。听到这句话,夏纪有些紧张,仿佛被话里的钉子刺中一样。可香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或许就是单纯的闲聊吧。
“中世古前辈是怎么想的呢?现在的北宇治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我怎么想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中川同学,你觉得大家再多练习一下会更好吗?”
“啊~不是,我该怎么说呢……”
像是要掩饰什么,夏纪把脸转到一边。窗外可以看到楼下的学校中庭,有几个轻音部的同学正在角落里说着话。
“我以前没有加入过吹奏部,因此不知道‘正常状态’的吹奏部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觉得,想要用变得更好这种模模糊糊的目标来激发大家的干劲,恐怕不太行。”
“目标还是有的。每年夏天举行的全日本吹奏乐大赛是吹奏部专属的比赛。”
“可我听说去年的府赛上北宇治吹奏部只拿到铜奖。”
把希美那里听来的原话和香织说了,香织眉尾微垂,满脸为难。她的手指在不停地把玩着小号的活塞。
“我们部参加大赛不是冲着结果去的,就是重在参与吧。能够参加比赛的A part名额是有限的,北宇治一直都是按学年选拔。三年级的肯定能参加,去留个纪念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一年级的就算表现得再好,也无法参加大赛?”
“我觉得这是编制的问题。比如双簧管的孩子,因为没有前辈,所以就算她是一年级的,依旧能成为A 编成员。相反的是,前辈人数比较多的声部,一年级就没机会入选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优子她们不满的最大原因。夏纪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南中吹奏部是以实力来进行选拔的,因此优子她们才无法忍受北宇治的现状。
“其实,还是努力就能获得回报的环境,对那些努力的孩子来说更好吧。”
香织把手搭在嘴边微笑着这么说。为什么要笑呢?夏纪不理解。
“中川同学想参加大赛吗?”
“我不行吧,本来就做不到,毕竟是初学者,从实力来说也跟不上。”
“是吗。”
香织轻轻地歪了下头。锦缎般的头发从她肩上滑过。
“我认为想不想去和能不能去是两回事儿。”
即便它们不是同一个问题,结果还是无法入选的话想那么多也没意义。但是,这样的想法不好和面前的前辈说。香织身上围绕着的气氛实在太纯净了,像夏纪这样的恶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夏纪没说话,香织的头歪得更低了。她显然是在等自己的回应。为了掩饰尴尬,夏纪用空着的右手,握住了自己左手的手肘。
蓝色水手服的袖子,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
“我说,香织,你在欺负咱的后辈吗?”
突然出现的阴影将夏纪的身体一口吞没。猛地回过头,是同一个声部的前辈田中明日香,她亲昵的把手搭到了夏纪的肩上。因为离得太近,长长的黑发垂落到夏纪的脖子上,怪痒的。
“真是的,没有在欺负人哦,非要说的话,一直在欺负人的不就是明日香吗?中川同学,没为难到你吧?”
“夏纪一定很开心,有个这么棒的前辈和你聊天。”
“呃,有点小困扰。”
“呀——真可怜。”
松开搭在夏纪肩上的手,明日香很夸张地耸了耸肩。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红色的眼镜。在镜片的后面,一双美丽的眼睛俏皮地眯成了一条缝。
“好吧,与其他年级深入交流下是件好事儿。夏纪你们这些南中帮的,关系好过头了,不觉得恶心吗?”
“明日香,注意你的说话方式!”
香织的语气异常严厉,毫无疑问,这是在维护夏纪。用小指往上扶了扶眼镜框,明日香冷笑着哼了一声。
“我说错了?擅自把别处的人际关系带到这里,动不动就这也不行那也不对的。是想用这种方式搞政变吗?这样肯定会失败的,拜托你们多动一动脑子好不好。”
“这么说的话,明日香你为什么不帮帮忙呢?”
“为啥?和我有什么关系,可别自找麻烦了。低音部平和的气氛才是最重要的。”
是吧,夏纪。明日香说完还特地补充了这么一句,夏纪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如果说夏纪是恶人,那么明日香就是大恶人。夏纪无法理解为什么像香织这样善良的人,却总是和明日香黏在一起。
“集体行动什么的,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如果打算撬开它,请提前为撬开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做好觉悟!”
扬起嘴角,明日香脸上浮现出恶魔般的笑容。“不许欺负一年级的后辈。”香织用前辈的口吻提醒她。香织为什么如此维护自己呢?抬头看着前辈天使般的侧脸,夏纪呆呆地思考着。这时,一直凝视着明日香的香织突然看了她一眼。直视夏纪的温柔视线,似乎要将她穿透一样。
“中川同学也别太在意明日香的话,这孩子就喜欢捉弄人。”
“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看着明日香故意摆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香织无奈地笑了。感觉到香织把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夏纪松了口气。
比起始终贯彻“自己优先”这一原则的明日香,夏纪更怵香织。每次感受到那种无条件的善意,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但是这种话,夏纪也说不出口。她向两位前辈点头致意:“谢谢。”虽然后面省略了“关心”这个词, 两人还是正确地理解了夏纪的意思。
集体就是潘多拉的盒子。
明日香在五月的某次放学后告诉夏纪的这句话,总是在她的脑海里不停翻腾着。
九个人总是一起上学,一起吃饭,社团休息时间也待在一起。在和睦的氛围里,偶尔也会混进来些令人不安的空气。周围的朋友们一直在努力与三年级沟通,并没有放弃改善社团风气的打算。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同是一年级的学生,也分成了善意接受和否定接受的两派。夏纪也一样,说话时虽然会附和大家,内心深处却认为维持现状也不错。因为所谓的“努力”说到底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儿。
然后就到了暑假的第一个星期。在进行吹奏乐大赛的准备时,一年级和三年级之间,终于爆发了决定性的分歧。
“为什么香织前辈不是A编成员呢?”
在大赛A 部门的出场成员名单发表后,萨克斯声部的一年级生——堇直接就叫了出来。所有部员都在音乐教室集合,三年级的学生在宣布名单。顾问并不在场,很早就知道北宇治一直都是这样,因此夏纪也没感到什么违和感。
小号声部的三年级学生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你在说什么?”
“一开始就说过的,按照年级顺序来。”
“这样也太奇怪了吧!”
“说说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对大家来说,这不是正确的顺序,完美的平等吗?香织可以参加明年的大赛,这就是北宇治的传统。”
“但是,还有很多二年级的前辈比三年级的更加认真,更加努力,演奏得更好不是吗?这样无视实力的编成什么的,是在是太霸道了。”
“真是那样吗?学习乐器的时间长短不同,生活的环境也不同。不考虑这些因素,用实力来决定胜负并不公平。三年级的绝对能在大赛出场不好吗?这有什么好值得生气的?”
他说出这样的话,是在牵制那些心怀叛逆的一年级生。夏纪朝着站在旁边的明日香瞥了一眼,她头脑那么好,会不会反驳呢?可是明日香只是在若无其事的翻看着手中的乐谱,她脸上只有一副想快点结束的表情。
“知道了吗?”三年级部员顺着南中毕业生的脸依次看了过去。
“本来我们社团活动就没有那种高大上的目标。在练习时每次每次都唠叨个不停,你们是来捣乱的吗,为什么要破坏社团秩序?看看气氛好不好?别给大家添麻烦。”
这种时候没人敢反驳三年级的主张。就连被牵连进来香织也低着头一言不发。“麻烦”这两个字上充斥着的不快,一点一点地灼烧着夏纪的喉咙。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夏纪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是嘴里干巴巴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实话,如果这些希望认真努力的人不是夏纪亲近的友人的话,她一定会觉得她们很烦,夏纪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和希美她们比起来,夏纪的心态更接近三年级那些人。
夏纪垂下目光。轻轻咬着嘴唇,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如果自己有明日香那种段位的话,大概也能找点乐子打发下时间。可惜在现实里,自己只能面无表情的低着头。
很讨厌只希望这出闹剧快点结束的自己。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优子一直在不停地说着三年级的坏话。其他人都在附和,粗口大会气氛非常热烈。
“话说,那些话也太过分了。”
“为什么没人反驳?”
“香织前辈没有入选,怎么想都很奇怪。”
“梨香子老师要是有点用就好了。”
“那个人不行的,就算想要按实力选拔,她也没推行的能力。”
“梨香子老师的领导能力还不如我们呢。”
“就是。”
牢骚和抱怨满天飞,完全没结束的迹象。如果是平时的话,希美早就介入叫停了……夏纪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希美,却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那张总是洋溢着欢快笑容的脸庞,此刻却冷冰冰的,温度完全消失了。她只是看着前方,既没有附和周围的坏话,也不打算劝阻。一个人默默地朝前走。
别丢下我好吗,莫名伤感的台词涌到了舌尖。在夏日灼人的阳光下,额头渗出的汗水,滑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落到地面。
这让夏纪非常地生气,她粗鲁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唧——唧——。像坏掉的引擎一样的蝉鸣声在反复地突刺着鼓膜。真希望可以轻轻松松摆脱这些烦心事儿。可夏纪实际上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的凝视着希美的背影。夏纪搞不清楚希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这里只有自己没有和她一起渡过初中三年。
“从明天开始,我得一个人去参加社团活动。”
后方传来的平淡的声音,把神游天外的夏纪拉回了现实。大家回过头,之前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走在队伍最后的霙一直在看着前方。不,正确的说,她始终在前进。
和平时一样,霙在说话时,声音毫无感情。
“因为A编成员的练习和大家不一样。”
从第二天开始,原来九个人的组合变成了八人,不再是奇数的组合,更适合一起行动了,两人一组,不会再单出一个人。
A编成员的社团活动内容和其他部员的活动内容不同,后者只能在自己声部的练习教室消磨时间。夏纪也不是那种会孜孜不倦地做基础练习的人,她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望着窗外发呆,还有趴在桌上睡觉这样的事情上。就算是偷懒,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因为在北宇治,这种行为是被允许的。
在A编成员名单发布以后,对于夏纪这些南中毕业的一年级来说,那些来自于三年级的刁难变多了。夏纪自己倒是没做什么公然的对抗举动,因此也没怎么吃过苦头。
不过,周围的人还是被三年级学生给明显地无视了。虽然有些二年级的学生在私下帮她们打掩护,香织似乎也做了各种各样的努力,可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在这样以学年为绝对价值观的组织里,二年级学生对三年级学生无论说什么都没用。
如果说有谁能推翻这一切的话,那也只有超越学年界限,一直为人所看重的田中明日香了。但是,夏纪的直属前辈,也是二年级里唯一的上低音号演奏者,没有任何干涉其中的想法。无论何时,明日香对其他人都是漠不关心的。这也是明日香被人另眼相待的理由之一。
“我打算从吹部退出。”
当堇说出这样一句话以后。终于来了吗,夏纪心想。一直隐隐约约的有感觉,这种情况发生只是时间问题。
这条上学的道路熟悉得让人厌烦。路边延伸到远方的水田被夕阳染成了朦胧地金黄色。
“待在这样的地方,到底算什么事儿啊?真的能行吗?我想来想去也只能退部了。”
“退部以后想做什么?”
优子问。虽然是在讨论很重要的事情,可是谁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说起来,这群人最讨厌的就是驻足不前,夏纪自嘲的苦笑起来。直到现在才觉得自己混到这样的团体里并不合适。
“我想去轻音部。”
“轻音部?为什么?”
“现在才注意到。我喜欢的不是吹奏乐,而是音乐本身。因为喜欢乐器,和大家一起演奏很开心,所以才加入吹奏部。应该是这样才对的,可是现在的状况让我觉得已经本末倒置了。”
“的确如此。”“可能就是这样。”听了堇的话,大家纷纷表示赞同。轻轻地扶了扶白色眼镜框,堇继续说道。
“说起来,这里的大家组个乐队一定很棒吧?那样的话就可以开心的练习了,还能自己去参加活动。也用不着让观众去听那种连我们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低水平演奏。”
“乐队吗?可能很不错。”
“我想试试爵士乐。”
“我们人数这么多,大部分的曲子都能演奏得很好。”
“就是,要是离开那里,这三年玩儿什么音乐都可以。”
恍然大悟一般,明快的回答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大家也许已经厌倦了和那些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人行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或者是不想再期盼谁能提出对自己有利的方案吧。
堇的提议既不是认输,也不是逃跑,而是放弃。她们不想再承担改善吹奏部环境这种责任了。
希美露出纠结和为难的笑容,首先回应提议的优子则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霙呢?夏纪回头一看,才想起她不在这里。
霙是A编成员,和这里的大家所处的立场完全不同。
“希美怎么样?”
没有立即回答堇,希美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黑发。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就算到了这种时候,希美似乎还是在笑。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听到这样含含糊糊的回答,堇挑起了一边眉毛。是对这样的回答不满,还是觉得希美应该是个当机立断的人?
“我也要考虑考虑。”走在夏纪前方的优子,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这么说,真是少见呢。堇回过头,顺便问了问夏纪。
“夏纪?”
“我不退部。”
“唉?真意外呢。夏纪不是会弹吉他吗?我觉得你才是最适合轻音部的。”
“我就是随便玩玩。”
这不是谦虚,是真心话。和堇她们对吹奏部的热情比起来,夏纪弹吉他完全就是自我满足了。不想弹给谁听,也不想为谁弹。
一直低着头的优子猛地抬起头。在短短的刘海下,她微微皱起眉头。
“你会弹吉他吗?”
“算是吧。”
“我不知道。”
“我也没特意说过。”
“哦。”
“什么呀?”
“没什么。”
“哈?”优子别过了脸,夏纪情不自禁的哼了一声。”好了,好了。“希美与平时一样,用让人不爽的表情打着圆场。
“总而言之,我打算下周提交退部申请。”
堇用力地挥舞着右手,若无其事的说。如果堇她们退出社团活动,一起走这条路上学的就只剩下希美、优子和夏纪了。心里浮现的情景有些凄冷,夏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霙的容身之处没有了,这样的想法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夏纪,有空吗?”
希美对夏纪说。就在堇打算退部的第二天,那些表明了退部意向的部员们,已经开始自愿休部,缺席了今天的练习。
二年级和三年级大概察觉到了什么,却没人在乎,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缺席而已,根本不算事儿。
A编成员在音乐教室合奏练习,其他部员在各自的声部练习教室自行练习。夏纪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楼上窗户里传出的杂乱的声音就像背景音乐。这里是远离音乐教室和声部练习教室,没什么人会来的教学楼角落。
“为什么会来这里?”
夏纪目不转睛地盯着过来搭话地希美,非常认真的问。夏纪选了个能悠闲地打发时间的地方,她觉得希美并不是偶然才路过这里。
“你们声部的一年级告诉我摸鱼狂魔夏纪桑也许在这儿。”
“他们吗。”
想起低音部另外两个一年级学生的脸,夏纪轻轻咂了咂嘴。作为最大的铜管乐器——大号的演奏者,他们的性格认真又稳重,这是大多数低音部的人共通的性格。或许是担心从低音部练习教室消失的夏纪,这才把自己的位置告诉了希美。
夏纪放下了搭在窗台上的手臂。为了散去热气,希美把走廊上的窗户全都
打开了,大概是讨厌被风直接吹拂,她静静地关闭了自己面前的窗户,还认真地锁好。
“夏纪说不会退部,真意外。”
“突然之间说什么呢?”
“因为你应该会说‘这么垃圾的社团活动’之类的话。”
听着希美用笨拙的声音模仿自己的语气说话,夏纪绷得硬梆梆的脸终于放松下来。这时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就是在逞强。
张嘴,吸气,强行撬开喉咙。夏纪面前的窗户大开着,只要自己有这个意愿,就能轻松吸入必要的氧气。
“我没有退部的理由啊。”
“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吧?”
“嗯,就是懒而已。”
“夏纪要是能喜欢吹奏部就好了,毕竟是我拉你进来的。”
“你内疚了?”
“就那么一点点。”
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希美轻轻地耸了耸肩。百褶裙下,她的双腿交叉在一起。夏纪偷偷看了一眼希美被短袜包裹着的脚踝,腿绷得紧紧的。
“希美什么打算?”
“你指什么?”
“用问题回答问题?”
“夏纪也一样啊。”
被揭穿了,夏纪轻轻地噘起嘴。这么悠哉的问答可不像希美。
“要互相试探的话请找别人。”
“比如?”
“优子?”
“要是去试探那孩子,只会被怼回来吧。”
“确实如此。”
想象着优子大发雷霆的样子,夏纪脸上挂着着干涩的笑容。优子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
“很心烦?”
用手撑着窗台,夏纪扭过头看着希美。大概是察觉到想和她对视的意图,希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脸转开了。
“不会烦恼的人是不健康的。”
“那倒也是。我还以为希美肯定会去轻音部呢。”
“为什么?”
“你俩关系很好啊。”
听到夏纪这么说,希美哼了一声,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叹气,还是在嗤之以鼻。
“夏纪在说啥梦话呢?以前不是说过吗?不是因为关系好才一起进这所学校的。”
“但是,在外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有些事情看起来和实际上是两回事儿。”
“那倒也是。”
夏纪大概永远都没办法真正理解希美她们。这是几个月的接触以后得到的切身体会。即便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夏纪也不会去抱怨那些三年级的学生。她只会像正在狩猎的掠食者一样,敛声屏气地等待着那些前辈们消失的时刻。
并不是顺从了。只是,夏纪认为就算有三年级学生一起举起反旗,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夏纪是那种不会轻信别人的类型。所以她认为,无论希美她们怎么说,那些三年级的学生都不会改变心意。
信任别人的心。如果这是希美她们和夏纪的区别的话,那么没有这样的东西应该能活得更轻松。期待别人改过自新就是在浪费时间。性格不好的家伙为人只会更坏。夏纪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这是最好的证明。
“希美啊,真的相信吗?”
“相信什么?”
“通过努力就能改变前辈们的心意。”
“我相信。”
流畅而锋利的语句,就像用刀划开一页薄薄的纸。这是多么圣洁的声音,夏纪瞠目结舌。
“你是认真的吗?”
“我认为他们会明白我们是对的。在初中时,就算有人发生了什么争执,最后也一定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这个方法只能在那种对‘正确’有共识的地方才行得通。”
不知不中觉流露出了焦躁的情绪。这份挽救了夏纪的善良,在这个场合却被她看成是天真的傻瓜,真的很伤心。
希美看着夏纪,静静地笑了。双眸被晶莹的泪水沁透,微微地闪烁着光芒。
“尽管如此,我还是相信我能做到。”
这句使用了过去式的台词,让夏纪感到非常悲伤。她的手随意的垂在一旁,夏日的阳光从手指间的缝隙里洒出。
“……希美打算怎么办?加入轻音部,还是留下来?”
“你觉得该怎么办?”
“又用提问代替回答啊。”
“因为对手是夏纪嘛。”
“你是在顾虑从初中就在一起的吹奏部同伴吗?”
“嗯,在那些孩子心里我一直是部长,所以稍微有些担心。毕竟是很重要的朋友。”
“真是复杂的人际关系呢。”
“集体生活就是这样吧。”
听到这句话,夏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起初中三年级体育课上的对话。希美对夏纪说过,‘退出’是集体生活中最后的手段了。成为高中生之后,希美为了理解他人采取了各种行动,努力使自己去适应环境,温和劝慰朋友们失控的情绪——最终的结果还是让她心碎了。
“刚才你说想听听我的意见?”
“嗯,想听,如果是夏纪的话,会给一些我冷静的建议的。”
看着她笑呵呵的脸,这是怎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啊!希美是个非常过分的人,什么都不明白。
夏纪不是那种被谁邀请参加社团活动,就会轻易接受的人。因为是希美,自己才决定赌上一把。只是因为对方是希美。
怎么可能冷静得了!真希望能这么说,但是夏纪说不出口。一想到现在如果说些任性的话,就可能会把希美给束缚住,她就毛骨悚然。
“我觉得,只要按希美想做的去做就行了。”
举起手,夏纪轻轻地拍了拍希美的后背。白色的夏装下,传来了她肩胛骨的触感。
“希美自己相信的选择,大概是最正确的选择。”
用这样的话,在后面推了希美一把的,毫无疑问就是夏纪。直到现在夏纪还记得右手上的感觉,就像事情发生在昨天一样。平时一直洋溢着欢快笑容的希美,在那一瞬间垂下了眼睑。像是为了掩饰溢出的感情一样,她闭着眼睛,紧咬着牙关一样说了声“谢谢”,声音很小。
夏纪伸手拿起挂在希美面前的窗户钥匙,强行打开了窗户。劲风吹散了希美的刘海,紧闭着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希美惊讶地看着夏纪。夏纪咧开嘴大笑起来。像是被感染了一样,希美也笑了。彼此的头发都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夏纪没有在意。
只要能看到此刻希美的笑容,夏纪就心满意足了。
而这,正是夏纪所犯下的罪行。
几天后,堇她们从吹奏部退部了,几乎是与此同时,希美也退部了。她选择加入社会上的市民吹奏乐团。与大学生、公司职员之类的大人们混在一起努力练习。这是希美的选择。
希美她们离开后,吹奏部的气氛也没什么变化。或者说,正是因为冲突减少了,气氛反而平静了不少。每当看到在练习时间里闲聊的前辈,夏纪觉得这样也不错。这才是北宇治该有的样子,她试着这样说服自己。
“那些家伙早就该退部了。”
“不会察言观色也该有个限度吧。烦人的家伙们终于消失了啊,这下可以舒舒服服的进行社团活动了。”
“想做那种为了大赛奋斗的梦是她们自己的事儿,可强加于人就太过分了。”
音乐教室里的对话,钻进了夏纪的耳朵里。混杂着蝉鸣声,听起来就像噪音。正在朝着乐器室走去的夏纪停下脚步。前辈们像这样说希美她们的坏话是常有的事儿。
希美已经不在吹奏部了。
夏纪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鞋底摩擦着走廊的地板,令人讨厌地触感。早就知道了,从一开始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夏纪自己也不清楚这句话接下来该怎么说。
音乐教室和走廊,被一条门用的银色滑轨隔开。如果门是关着的,夏纪大概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教室里的前辈们拍着手大笑起来。
“就是,那些家伙滚蛋了真是太棒了!”
“啊~我想——”。大脑回路在一瞬间熔毁,眼睛深处迸出了火花,激流般的感情在脑海里支配了夏纪。右手抓住门,左脚越过滑轨。
夏纪大步走向正在坐着闲聊的三年级部员,把手放到了座椅靠背上。这就是一时冲动吗?可能这样的说法还是太理性了。
前辈们一脸惊讶地盯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夏纪已经不打算停下了。
扬起嘴角,不屑一顾地说。
“你们这些家伙的性格还真是丑陋啊!”
空气凝固了。面对六名目瞪口呆的部员,夏纪吐出舌头,竖起中指。
“中川!”
大声尖叫的部员是三年级的一员。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夏纪轻轻睁大了眼睛,有点惊讶。
“这就是你对前辈的态度?”
“有吗?只是说说心里话而已。”
“不爽的话你也一样退部就好了。伞木那些人就很清楚自己的立场。”
“我要不要退部是我自己的事儿。这和前辈的行为卑劣有关系吗?”
“中川,别
说了。”
再次被喊出了名字,这是打算劝阻吗?可是,夏纪并不准备到此为止。归根结底,她本来就没有需要忍耐的理由。夏纪无所畏惧,既不想成为A编成员,也不需要博取前辈的好感,更是完全没有通过吹奏乐来获得他人认可的想法,单纯的随波逐流而已。
如果希美在这里,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因为那孩子……
“虽然不清楚前辈的想法,不过希美是绝对希望与你们和睦相处的,她总是那么乐观,认为大家多交流一定会互相理解,天真幼稚的相信大家都是好人,真是个大傻瓜。”
可惜现实并非如此。
“前辈们讨厌她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把她们对前辈们的信赖一起完全无视掉,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们对她们做的那些事儿,根本就不配叫前辈!”
身体在颤抖,就像正发出“呜呜”声的锅一样,翻滚的沸水即将漫出。耳朵、眼睛、脸颊也是,整张脸都在发烫。兴奋和愤怒就这样转化成高温,支配了夏纪的身体。
自己也是个笨蛋。大脑角落里残留的一丝丝冷静自嘲到。把事情闹大并没有好处,希美她们实在是太冲动了。不久之前自己还在这么想,可是现在,却在做同样的蠢事。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仿佛在寂静的夏夜里响起的风铃声,那么清澈,却那么刺耳。有个三年级的部员,杵着脸颊一直在死死盯着她。发现其他五个人都沉默了,夏纪咽了一口口水。这个人的举动很清楚地表明了,这人就是这群人的Boss。
前辈咧嘴笑了笑。上扬的嘴角让笑容看起来像是恶魔。
“说起来怪可怜的,明明今年的低音部是那么平静。”
在这一瞬间,夏纪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在这里做的事儿怎么扯上低音部了?一想到这里,她忐忑不安地呼出一口气。
自己被威胁了!
“我说,中川。如果有人代替你退出社团活动,你看怎么样?”
前辈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线,确实是弧形的。这么绝吗?第一次在与他人的交流中感如此地绝望。
夏纪脸上失去了血色。身上一阵恶寒,皮肤下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爬来爬去。刚才直指着天空的中指,却在几分钟后变成了勒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口干舌燥,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刺进了手心的皮肤。
“我……”
说不出话来。本来认为就算是放弃掉社团活动也无所谓,可是一旦知道了会把别人给卷进来,舌头就像打结了一样无法动弹。
明明刚才还在直直地瞪着前辈,回过神后,视线里的却是自己的脚。很想把这双天真无邪、闪闪发光的白色室内鞋给踩得乱七八糟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夏纪,前辈嘲笑道:“一年级的还真是不懂事。”如果现在抬起头,一定会看到这帮家伙洋洋自得的脸吧。握紧拳头,夏纪闭上了眼睛。
在这暂时地黑暗里,突然响起了非常刻意的敲门声。
“请问……莫西莫西?”
像是复位的弹簧一样,瞬间抬起眼睑,夏纪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二年级的田中明日香正执拗的敲着门,尽管门一直敞开着。
当前辈们看到明日香的一瞬间,教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三年级的部员不加掩饰地皱起眉头,哼了一声:“是田中啊……”
“是的,正是田中。有人向我报告,有个低音部的孩子在音乐教室表现得非常粗鲁。”
“呵呵。”明日香一边发出轻佻地笑声,一边迈开长腿朝着这里走来。她的个子超过一米七,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威慑住他人。
用中指轻轻地扶了扶起红框眼镜,明日香站到了夏纪的旁边。右手猛地把夏纪的头往下按。“哎呀!”夏纪发出一声惊叫,可明日香没有理会。
“真是的,这次夏纪这么无礼,真是非常的抱歉呢。一年级的居然对三年级说这么无礼的话,前辈们应该会很生气吧?哎呀,收到报告以后真是吓了我一跳呢。但是你看,前辈们心胸这么宽广,我认为只要我们诚心道歉的话,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明日香的大手用力摁着夏纪的后脑勺。巨大的力道把夏纪的头都压痛了,这让夏纪切实的感觉到了:“绝对不要抬头”,这样隐晦的信息。
“在下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低音部呢?当然,我会让夏纪好好道歉的。”
“呃,我一开始就没准备做什么,只是那个一年级的自己把开玩笑当真了。”
三年级学生说话时微微打着颤。在吹奏部,几乎所有的前辈都对明日香敬而远之。要问为什么的话,答案就是,她真的很可怕。
“是啊。我也知道这是在开玩笑,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认为还是应该再确认一下。你看,万一以后有人对此说三道四,就不太好了是不是?”
“话说,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哪一年?”
“我知道,不是前辈们的错,我也没这样说对吗?全都是夏纪的错哦。我说,夏纪,道歉时给我认真一点。”
明日香说话时的口吻,用“殷勤无礼”这四个字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压根就瞧不起对方。一点反省的态度都看不出来。感觉到压力从头上消失了,夏纪终于抬起了头。面前的三年级全都拉着个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像刚刚表演过滑稽小品。“哦。”明日香轻轻地拍了拍夏纪的后背。“为什么我非要做这种事儿?”很想赌气不道歉,可是如果在这时胡闹的话,只会给明日香的脸上抹黑。真要发生这样的情况,夏纪就必须退出吹奏部了吧。比起这群杂鱼一样的三年级,还是明日香比较可怕。
“……真的非常抱歉!”
夏纪毕恭毕敬地低下头,旁边的一个三年级学生用鼻子哼了一声。
“要是一开始就这样不就好了?正是因为这种态度,中川才会被大家讨厌。”
“哦?是这样啊。”
这种小朋友吵架似的挑衅,水平实在太低了,夏纪有点扫兴。把手搭到了依旧弯着腰,弓着背的夏纪肩上,明日香装模作样地瞪大了眼睛。用手遮住嘴,“哦呀!”她说话就像在表演戏剧。
“身为前辈,用不着这么自卑。”
“哈?”
直截了当地做出警惕的表情,前辈抬头盯着明日香。注意到视线,明日香摆出一副更加可疑的笑容。
“‘我很讨厌’,这么说才是正确的日语吧?但是,因为害怕无法传达给夏纪而自卑,所以才把主语改成‘大家都这么说’对吗?前辈这种高深莫测的说话方式,真是值得学习呀。”
“噗嗤”,明日香突然笑出了声,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这人也太讨嫌了,就连被正在被她庇护的夏纪也悄悄的往后面缩。
充当着Boss这个角色的三年级生深深叹了口气,她似乎意识到,和继续为难一年级比起来,赶快把明日香打发走才是最优先事项。她瞪了一眼夏纪,对她用力摆了摆手。
“够了,快回你们声部练习室去。”
“前辈们这么心胸宽广,实在是太好了!”
明日香一边大声喊着“太好了”,一边推着夏纪的背,朝着音乐教室的门口走去。当她们走到走廊时,背后传来了冷冷的声音。
“没有下次了。”
彼此彼此,夏纪也不想第二次体验这种感觉。走到了前辈看不见的地方,她吐了吐舌头,旁边的明日香愉悦地哼了一声。
在此之后,夏纪她们回到了低音部联系教室。同为一年级的女生一脸担心地走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和夏纪说:“我很担心你”,这让夏纪有些难为情。看来就是她向明日香报告的。
“为什么你要做那种蠢事?我一直觉得夏纪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明日香一边用眼镜布擦拭着眼镜,一边轻声问到。就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个,我有点生气了。”
“好吧,我也知道你会生气。但还是请注意,不要再把低音部牵连进去了。我很讨厌练习被打扰,你是知道的吧?这次也是,如果夏纪不是低音部的人,我是不会帮你的。”
“……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
“你明白就好。”
明日香用轻盈的姿势拍了拍夏纪的肩膀,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灵活的动作就像只猫。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上面有一群蠢货真的很麻烦啊!”
听见她这么说,夏纪发现自己一直绷得紧梆梆的脸颊逐渐放松了。
松弛了一下肩膀上的肌肉,还有些躁动的心思也被风吹散了。
“同心合意,深有同感。”
夏纪用力的点头,而明日香则在胡乱地揉着她的脑袋。看她的样子,与其说是在疼爱后辈,不如说是在安抚一只不听话的狗狗。
“你这人——我听说你和三年级的吵架了?”
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原来九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过神来之后,已经只剩下两人了。与上午就结束练习的夏纪她们不同,霙在下午要参加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