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灰蒙蒙的天空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
特蕾莎丽莎戴着兜帽坐在货台后部,那里为了方便坐人已经改成了敞篷。
她一只手撑着脸颊,望着人们成群结队坐上货运马车,朝上的手掌落了雨滴,如果抬头看一眼阴沉的天空,可以发现厚厚的乌云正在扩散,也许接下来就会迎来暴雨。
没有车篷的货运马车一共九台,集合地点是马厩前,从<藏身处>的仓库步行一段就可以到达。
其中七台是巨大的四轮马车,两台是相比之下小一圈的两轮马车,各自的货台上都有先前躲在藏身处的人们在上车。
“抓紧时间!再挤一挤。会驾马的人请去驾驶位。”
以洛洛为首的铁火骑士以及从哨所回来的两名士兵指引人们登上马车。
“……莫名想起了‘流浪之民’时期的商队。”
听到特蕾莎丽莎的嘟囔,引导人们前往货台的洛洛回过头来。
“……一直让您坐着货马车移动,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不讨厌旅行,只是这冬天的雨实在让人受不了。”
乘上货运马车的人比起藏身处时期又减少了二十多。有些人至今没能和家人团聚,无法舍弃故乡,于是选择留在坎帕斯菲洛,当中也包括了远征罗威未归者的家属。
罗威发生的惨剧已经借巴塞利之口告知了大家。
但是那些话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人们宁愿相信自己珍重之人唯独幸免于难,那些幸存者将会回来的地方一定是这个坎帕斯菲洛。面对这些选择不去<北国>、而是留在这里等待某人归来的人,巴塞利他们也不好强行带走。
酣睡中的迪莉莉乌姆再次被安排躺在铺着稻草的货台上,身为宰相的巴塞利同乘,保护着熟睡的公主。这辆货运马车上还坐了充当护盾的年轻学者们和巴塞利的夫人。
<铁火骑士>副团长维多利亚坐在打头的货台上。其他的骑士和洛洛以及从哨所回来的两名士兵计划各自骑马,列队走在两旁。
考虑到被追兵赶上后发生战斗的可能,骑士们都携带了变形武器。
洛洛站在特蕾莎丽莎所坐的马车后方,指挥着人们坐上货台。
“那个……那个——”
就在洛洛旁边,一名女仆大步走了过来。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仆,卷曲的光亮黑发一直延伸到肩膀,和发色同样漂亮漆黑的长裙搭配着头上戴的白色缎带发饰。特殊时期明明可以脱下这身打扮,但是她却顽固得仿佛在说这就是自己的尊严一样,仍然装得像个女仆。
挺直肩膀刚朝洛洛搭话的她被另一名丰满的女仆拉住了胳膊。
“等等,还是别吧,茵内蒂。”(注:名字来源于西班牙某啤酒。)
“放手,柯娜。我有事想问黑犬大人,关于卡布奇诺!”
被叫做茵内蒂的女仆用她那上挑的眼睛盯着洛洛,向前一步。
洛洛正视着她。
“卡布奇诺应该和公主在一起,那个孩子喜欢公主喜欢得不得了,绝对不会从她的身旁离开!您没有见到她——见到我的妹妹吗?”
“见到了。”
洛洛毫无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最后见到是在城堡中。据我所知,卡布奇诺没有死,虽然全身一度都被火焰包围,但是魔女大人救了她。”
“被火焰……包围?不会吧……”
茵内蒂瞪大了眼睛,用手掌按着颤抖的嘴唇。
“为什么?她明明没有死,为什么却被丢在敌人的城堡中?您是放着她那么严重的伤势不管,回来了吗?这不够过分吗?太过分了。”
“……对不起,以魔法师为对手,我没有把卡布奇诺带出来的余力。”
洛洛朝茵内蒂低下头。
“全身心都放在了保护迪莉莉乌姆殿下——”
“这不可能,您可是黑犬啊!?”
茵内蒂抓住洛洛。
作为友人的女仆柯娜拼命想要拽开,但是茵内蒂却抗拒着,继续逼问洛洛。周围的人听到这里的动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转过头来。
“黑犬大人不是很强吗?不是保护坎帕斯菲洛的暗杀者吗?那就请救救卡布奇诺!那孩子其实是个超级爱哭鬼,一定会哭的,甚至是现在,也在可怜兮兮地——哪怕是现在,也在敌人的城堡里哭泣……!”
茵内蒂因为悲痛而表情扭曲,她朝洛洛发泄着无法消解的郁愁,擦着眼角快要掉落的泪水——“救救她啊,无论如何。”
“……”
洛洛一句话都说不出,正因为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责任,所以任何话都变不成言语。
“加把劲啊,既然是黑犬,那就认真地救助我们!”
正在此时——“魔镜啊魔镜”。
觉察到迫近的杀气,洛洛反射性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唉,等……”
洛洛把茵内蒂抱到身边的同时,用反手握住的短刀挡下了横扫过来的大镰刀。“叮”的金属声响起后一瞬,茵内蒂尖叫起来。
出声的不止茵内蒂,货台上的人们和之后登上货台的人们也都被突然出现的大镰刀吓住,惊叫不已。
茵内蒂近旁的柯娜由于过于惊愕,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
“魔女大人……请不要过度吓大家。”
“不干,毕竟这家伙总感觉让人火大。”
特蕾莎丽莎对着洛洛的鼻尖叫嚷道。
“你怎么还能沉得住气?这家伙可是说‘虽然我很弱,不能战斗,但是你很强,所以你要抱着必死的觉悟保护我们‘哦?这也太天真了吧?”
“不,她的话没错。她们有她们的工作,而保护这一切正是我和骑士以及士兵的职责,我……没能尽到这点。”
“你背负得太多了。”
特蕾莎丽莎的赤瞳更加用力地盯紧了洛洛。
“这个世界上,得到帮助不是理所当然,被人保护不是天经地义。大家光是自己保护自己就竭尽了全力,在挂虑别人生命的那一瞬间,自己也会命悬一线。她理应意识到把自己珍重之物交给别人的那份傲慢。”
特蕾莎丽莎盯着洛洛。
但是那番话却是朝着洛洛抱在臂弯中的茵内蒂。
“既然是真的十分珍重的人,那就不应该把她的安危委托给别人。没能保护妹妹的不是你,而是她,在妹妹遇到危机时没能守在身旁的正是她自己。”
“怎么可能守在身旁……!”
泪眼婆娑的茵内蒂脱口而出。
“毕竟、毕竟我当时在坎帕斯菲洛……”
特蕾莎丽莎把视线对准茵内蒂。
“对,所以你没有资格责备他。有意见的话就从他的臂弯中出来,等站在战场上之后再抱怨……!”
“……”
咻——突然,一只箭扎进泥泞的泥土中。
这是铁火骑士发来的暗号,他们登上了町里的钟楼,负责望风和警戒艾美利亚兵。洛洛望了眼钟楼,只见持弓的骑士在巨大的钟旁抱起了双臂,这是在说赶紧出发。洛洛从茵内蒂的肩膀上松开手,收起了短刀。
“该出发了,各位!让马动起来,追兵来了。”
马的嘶鸣声在周围此起彼伏,货运马车溅起泥土,陆续开始奔跑。
特蕾莎丽莎让大镰刀消失在小镜子中,飞身登上了开始移动的马车货台。
洛洛朝茵内蒂询问道。
“在这里等着的话,卡布奇诺也许会回来,不过我不打算就这样干等着。我一定会找到她,让她和我们重聚,你打算怎么办?”
“……走。我走,和你们一起。”
“魔女大人!”洛洛回头望向奔跑起来的货运马车,那是马车长列的末尾,货台上正站着特蕾莎丽莎。“可以把她带上吗!”
“……感觉只是徒增货物。”
特蕾莎丽莎在货台上挥动小镜子,银色细绳从镜面中延伸出来,前端卷住茵内蒂的躯干,把尖叫的茵内蒂钓到了货台上。
洛洛抱起坐倒在脚边的另一名女仆柯娜。
“你也走吧?能站起来吗?”
“走,但是腰……”
胖胖的女仆柯娜眼泪汪汪,抬头望着洛洛,她似乎是被特蕾莎丽莎的大镰刀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腰吓软了,于是洛洛抱住她。
“……呜、呃。”
洛洛忘记了伤口,用了点力,随后绷带包扎的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对、对、对不起,我有点重了。”
“……重?完全没有。说个秘密,公主殿下更重哦。”
洛洛抱住柯娜,走向准备好的属于自己的那匹马。他在靠近马之前,回收了扎进泥土的箭矢,箭羽上有两条红线。“报信矢”可以根据线的颜色和条数传递更为详细的情报,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如果线的颜色是黄色,那就意味着逼近的艾美利亚兵有十名左右;线是蓝色,那就是三十名左右;红色则说明数目远超三十。
而两条线代表着其中有魔法师加入。
2
九
辆货运马车疾驰在被夜雨打湿的大道上。
坎帕斯菲洛城的东北侧是城下町最大的闹市区,尽管没有贸易兴盛的王国罗威那样繁荣,但是酒铺、饭店和小型剧场也都鳞次栉比,出事之后现在变得十分冷清,时不时就能看见穿着白色盔甲的艾美利亚士兵们目中无人、肆虐横行的身影。
虽然雨中的城下町死气沉沉,但是某家秉持商业精神的酒铺仍然点着灯笼,其屋檐下数名艾美利亚兵用酒桶代替桌子,围成一圈,大口喝着麦酒。
一些衣裙褴褛的女人站在街角,想从士兵身上赚点银币;另一边,一名脏兮兮的少年盘腿坐在挡雨棚下,扮演起战争孤儿,心怀同情的艾美利亚兵则朝他脚边的杯子中扔进铜币。
城下町的外面,格雷斯家族旗下的各家族应该还在抵抗着侵略,然而对于居民来说,饥荒和生活的崩溃比艾美利亚兵恐怖多了,为了活下去必须赚钱,所谓人类,就是如此的坚忍。
九辆车以迪莉莉乌姆沉眠的马车为中心前后展开,为了离开城下町而朝着闹市区前进。随着马蹄用力地蹬在石板路上,马车的速度逐渐上升。领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从关卡回来的两名士兵,而骑马伴随在马车长列两侧的是三名<铁火骑士>。
洛洛驱马接近了最末尾的马车,接着询问抱在怀中的柯娜能不能跳到旁边的货台上。
“唉?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知道了。魔女大人,可以接住吗!”
洛洛把柯娜抛向货台,特蕾莎丽莎把银色的液体像窗帘一样展开,接住了悲鸣的女仆。
“我说啊,能不能不要把魔女当成万能工具人?”
“抱歉,帮大忙了!”
洛洛听到了从背后传来的无数铁蹄声,艾美利亚兵终于追至。洛洛回过头,视野中出现了众多的火把,照亮了日落后雨中的城下町。
从后方射出的箭矢划破空气,“咻”的一声刺进了最末尾货台的挡板。正在被茵内蒂安慰的柯娜看见紧挨着的挡板扎进一只箭,吓得眼泪都缩回去了。接下来射出的第二只箭被银色的鞭子击落。
“魔女大人!我去迎击。如果魔法师现身,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不过你的武器呢?”
特蕾莎丽莎从货台向骑马走在一旁的洛洛问道,长袍迎风飘扬的洛洛怀中藏着的应该只有一把小刀,攻击距离非常短,他难道打算就用这一把短刀迎击骑兵大队吗。
“没关系,我有!”
洛洛举起来展示的是箭羽上画着两条红线的报信矢,就是他先前捡起来的。
“……只带上箭矢是不是有点勉强?”
“船到桥头自然直。”
比起这个,更严重的是身上至今未愈合的伤口,包括限制右臂可动区域的肩伤和一动就发出喀嚓声音的肋骨激痛。洛洛深呼吸一口,横着咬住了箭矢,然后做好了强忍疼痛的觉悟。
——啪,洛洛猛拉缰绳,让马急刹。
马发出高昂的嘶鸣,当场高抬起了前脚,洛洛操纵缰绳,控制马以后脚为轴心转了半圈,使马头朝向艾美利亚的骑兵大队,接着用马镫踢击再次落下前脚的马的腹部,迫使它前进。
洛洛一边驾马,一边轻巧地站到了马鞍上,然后在与骑兵大队擦肩而过的瞬间,飞跳上了其中一骑。
“什么鬼,这家伙!?快松手……!”
马上的弓兵扭动身体,想要甩落飞跳上来的洛洛。
洛洛灵活地饶到他的背后,坐了下来,强行造成了两人共乘的状态,接着洛洛把咬着的报信矢拿在手中,刺向了弓兵的大腿。
“嘎呀……!”
弓兵因为剧痛而尖叫。
看到对方气势减弱,洛洛把双臂穿过弓兵的两腋,举起了他拿着的弓,随后从他背着的箭筒中取出一只箭,就那样保持二人紧贴的姿势,把箭头对准了并排走在一旁的艾美利亚骑兵。
咻的一声,射出的箭矢精准地刺中了骑兵的肩膀,从马上跌落的士兵悲鸣着消失在后方。
“张弓!来人射下他!”“绕后!”“包围、包围、包围……!”
周围的骑兵警戒着被洛洛劫持的战马,拉开了距离,随后朝着马上的洛洛,接连不断地射出箭只,哪怕洛洛的怀中他们的弓兵同伴也骑在上面。
“哦……呀。”
洛洛带着怀中的弓兵一起仰倒,躲过了从右后方射来的箭矢,同时拔出了一直刺在他大腿上的报信矢。
“……!呜啊啊!”
弓兵再次发出尖叫。
洛洛把手臂绕过他的背后,和先前一样拉弓,把报信矢射向骑兵,被射中手臂的骑兵落马后悲惨地撞在了石板路上。
洛洛怀中,弓兵暴动起来。
“可恶,开什么玩笑,你这混蛋,差不多——”
洛洛以这个弓兵为盾,挡住了从正侧面射来的箭矢。
“嗯咕”——胸前刺进箭矢的弓兵失去了力气,从鞍上滑落。洛洛抓住弓兵腰间挂着的剑柄,在他落马的瞬间咻地拔出了剑。
夺走马和剑的洛洛在与敌人的骑兵们并排前进的同时,稳步地减少着他们的数量。一名骑兵想要越过洛洛,洛洛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割裂了他的大腿,同时弹开了从头顶挥下的剑,接着挑向那名士兵的腋下。
然而骑兵的数量太多了,并且追逐马车队伍的骑兵也不是都以洛洛为对手,有几名鞭长莫及的骑兵超过洛洛,迫近了前方的马车。
“黑犬大人……!”
两名不是白色盔甲的骑士手持变形武器,骑马出现在驾马的洛洛背后,是钟楼上放风的铁火骑士们追了过来。
“几名敌兵跑到了前面,请去击退他们!”
“了解!”
两名骑士超过洛洛,追赶行驶在前方的九辆货运马车。
撞击石板的马蹄声变成了尘土飞扬的声音。
马车队伍穿过闹市区,进入了连接河港的<流转街道>,这里是从针叶林带中开拓出来的一条林中路。
街道的两侧,高大的红松郁郁苍苍,从左右伸展开来的枝叶使头顶的空间十分狭小。和主街区相比,环境相当昏暗,但是作为用于货物流转的街道来说,这里道路宽阔,土壤厚实,方便通行。大风吹动周边的树梢,沙沙作响。
沿着林中路前进就会抵达河港,但是港口应该已经被艾美利亚兵所占据。洛洛一行人的目标不是港口,而是位于<血涂川>上游的关卡,他们计划中途就偏离<流转街道>北上。
“……追兵被黑犬挡住了吗。”
维多利亚站在打头的马车货台,手放在挡板上。
她凝视着后方连绵的马车长列,在穿过城下町之前,同队马车之间的间隔一直都在扩大,在笼罩森林的黑暗中,已经无法确认最末尾的情况了。各辆马车的驾驶位上都挂起了灯笼,灯光连成一列摇曳着,让人心神不安。
依旧沉眠的迪莉莉乌姆位于第五辆车后部的货台,虽然从前头无法确认,但是宰相巴塞利应该护卫在公主的身旁,他怀揣着单手剑“毒蛇一咬VIPER BITE”。
“副团长大人!”
驱马打头的士兵用洪亮的声音喊道,同时回过头。
街道两侧茂密的针叶林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灯火,这些灯火伴随着马车队伍一起移动,逐渐靠近了街道。
“……果然有伏兵,可恶的艾美利亚。”
紧接着,从两旁昏暗的森林中,总计约十五名骑兵冲开枝叶,奔向街道,人人白头盔加白甲胄,多数是两人共乘一匹马,处在后方的骑士举着火把。
“拔剑!准备战斗。”
维多利亚拔出剑,鼓舞领头的两名骑兵和驾马的车夫。
“如果我们停下,车队也会停下,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继续行驶!”
之后她指示货台上的人们俯下身子。
除了领在车队前头的两名士兵以外,随行保护马车的还有三名<铁火骑士>。
<铁火骑士>们和艾美利亚骑兵的战斗早已开始。三名骑士各自在马上拔剑,牵制艾美利亚兵,防止他们接近货台,然而敌人的数量太多了。
从迅速接近的艾美利亚的战马上,举着火把的骑士们接连不断地飞跳向货台,黑暗中人们的悲鸣和尖叫响彻雨中的街道。
四名敌骑靠近前头维多利亚的马车。
从货台的两侧,两名骑士飞冲过来,维多利亚挥剑迎击。
她先是弹开一名敌人的剑击,再顺势用剑刃挡住了背后接近的剑身。激烈的金属音在雨中响起,被击落的敌兵火把摔在货台地板上,火星四溅,抱头躲在一角的人们悲鸣不止。
维多利亚所用的单手剑的剑刃和锯齿一样参差不齐,交锋时勾住了敌人的剑,使剑的轨迹偏向货台外,敌人也随之背过身,维多利亚朝着他的屁股一脚踢飞。艾美利亚的骑士发出哀嚎,从货台的挡板处摔落。
接着从别的战马上又有新的骑士二人作为替补,飞扑上来。
维多利亚在狭小的货台上被三名骑士包围,她把剑尖对准他们,心中焦急万分,这样下去顶多
保护一个货台,做不到同时保护所有的马车。
在车队左右护送的铁火骑士们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需要保护的马车有九辆,敌人却在十骑以上,己方与之对峙的兵力是压倒性的不足,很难阻止艾美利亚的骑士们飞跳到货台上。
之后果不其然,从前往后数第五辆——至关重要的迪莉莉乌姆沉睡的货台上也有两名骑士飞跳上来。架起盾牌的学者们纷纷被踢飞,滚落货台,巴塞利的夫人为了保护迪莉莉乌姆,用身体盖住了她。为了保护妻子和公主,巴塞利拔出剑,背朝着挡在她们身前。
状况一刻不停地在恶化,领头的两名骑兵也和逼近的艾美利亚骑兵交锋起来,他们怯惧的叫喊混杂着雨声,传进了维多利亚的耳中。
无法从前头的货台上抽身实在让人心急。维多利亚把剑收进鞘中,她的腰间挂着两副剑鞘,收进的是上面的那副。对面的三名艾美利亚骑士看到她的行动,嘲笑起来。
“喂喂,怎么?放弃了?”“识时务。”“投降的话就停下马车。”
维多利亚对背后的车夫重新下达指示。
“命令变更,车夫!看我暗号刹车,然后立刻重新启动。”
另一边,队伍的最末尾,艾美利亚的骑兵们仍然包围着洛洛操纵的战马。
洛洛一边疾驰在细雨朦胧的<流转街道>上,一边与骑兵激烈缠斗。
他躲开射出的箭矢和刺过来长枪,策马靠近了敌人的战马。手中握着剑作为武器,但是夺来的双手剑十分沉重,不利于一边驾马一边单手握持。
“……抢还是抢弓比较好啊。”
不能长时间挥动,即使击中马上的敌人,也没有力气砍到底。
正当此时,洛洛驾驶的马被射出的箭矢命中,向前方滑倒。洛洛反射性地从鞍上站起,飞跳向奔跑在前方的战马,同时扔下双手剑,在空中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注意到杀气的马上敌兵转过身,横置火把挡住了洛洛的短刀。
啪的一声,火星四溅,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彼此的脸庞,先开口的是马上的敌兵。
“等……等,你我在哪——”
“……”
这名尖下巴上长着胡须的士兵没有戴头盔,长长的黑发束在脑后,正是洛洛在进入坎帕斯菲洛前于<铁之草原>遇到的那名清剿残党的士兵。
洛洛在握刀的手上用力,斩落了火把。
火把落到地上的前端溅出火星,消失在后方。洛洛想要迅速用回正的短刀割开士兵的脖子——然而刀刃恰好撕裂了脖子一层表皮就停了下来。
“……噫,住手!”
下巴胡的士兵立刻抓住了洛洛停下的手腕。
从旁边的马上传来声音。
“你……莫非是那时的行商!?”
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缰绳的是金发白肤、眼角下弯的艾美利亚兵,正是买下假装是柠檬香草其实是软膏的那名男子。
洛洛瞥了一眼他的身影,抓住下巴胡的男子从马上扔了下去,男子尖叫着摔向泥土。洛洛没有杀他,没有杀他的必要。
——果真如此吗?
洛洛骑在抢来的战马上,握紧了缰绳。和认识的面孔重逢,自己确实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我还在……害怕杀人吗?
眼见自己如此的不争气,洛洛咬紧了牙关。刚才只是幸运,尽管迟疑却也打倒了,要是对手不那么强还好,但是战斗中那样的一瞬间会决定生死。
突然,洛洛感受到一股让人寒毛直竖的恐怖气息,于是抬起头。
握着缰绳的手附近黑了下来,混着雨水滴答滴答地从头顶落下来的是沙子。寒气不是从前方也不是从左右,而是来自正上方。洛洛转过头,一条张开巨口的大鱼正跳到了头顶上。
“……!?”
它的落地点是洛洛的背后——洛洛迅速控制缰绳,把马横了过来。一头撞在地上的鱼化为大量的沙粒,四处飞溅。
——来了,是魔法师。
洛洛转头一看,跑在后方的骑兵们带着两匹马和一辆货运马车追了过来。
白色的法袍浮现在黑夜中,骑坐在马上的是一名光头男子,以及一名同样穿着白色长袍的红短发男子,恐怕是祖父在坎帕斯菲洛城遭遇的魔法师三人,不过有一人光头的情报倒是听说了,但是没听说那人浑身肌肉——另一名黑长发的女性则坐在马车的货台挡板上。
洛洛用马镫踢击马的腹部,加速前进。
“魔女大人……!”
喊叫方向的尽头,货台上带着兜帽的特蕾莎丽莎站起身来,棕色的长袍迎风飘飘,她眯起眼望着出现的魔法师,从长袍的缝隙中取出了小镜子。
3
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这样的话笼罩了她的童年。
生于骑士家族的维多利亚·里加从记事时开始就挥舞着剑。
她不久就展现出非凡的才能,把大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打败。面对年幼的维多利亚,里加家族的骑士们赞不绝口地说“厉害”、“漂亮”,然后就摸着她的脑袋,略带遗憾地笑道,“只可惜不是个男孩子”。
等到了入学年龄,她强行要求进入骑士学校,磨炼剑术。不知不觉中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赢过她,非凡的剑术才能终于将她孤立。
强过头的女人——她的存在对于重视名声的骑士们来说是个威胁,哪怕是玩闹又或是模拟比试,保护家国的骑士要是输给了女人可就糟了。出于这样的考虑,越来越少的人愿意挑战鹤立鸡群的维多利亚,输给她是男人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屈辱。
即使如此,维多利亚也不管分寸,把对手打得体无完肤,男人们因此都把她当作芥蒂一样对待,正是因为认识到了她的才能,无论同学还是老师都与她渐行渐远。也许是为了通过战斗以外的手段战胜她,他们在维多利亚的背后挥动起了嘴巴,而不是剑——“不知分寸的女人”、“白费了一副好皮囊”、“要是个男人该多好”。
自己是女人,维多利亚已经听厌了这句话。哪怕自己把金发剪短、用溃烂的血泡弄脏手掌,在他们眼中自己还是女人。无聊至极,维多利亚装作听不见坏话的样子,继续一个人挥舞着剑。骑士原来是这样一群丢人的人吗,如此重视虚荣和面子,连女人都害怕地不敢靠近,原来是这样一群弱者。维多利亚很孤独,过分的强大使谁都接近不了她。
——除了一个笨蛋。
哈特兰·巴勃罗的剑体型巨大,充满力量和压迫感。这名以强劲技术出名的大汉面对身为女人的维多利亚时,躲闪和败给她的剑锋的样子却极其难堪和狼狈,即使如此,哈特兰每天依旧百折不挠地申请着模拟比试。
某天,哈特兰像往常一样被打得灰头土脸,之后对着倒在地上的哈特兰,维多利亚询问道。
“为什么你天天都锲而不舍地跑过来,你是个傻子吗?”
巴勃罗家本来就是骑士中的名门望族,守卫坎帕斯菲洛的<铁火骑士团> 的团长代代都是由巴勃罗家族继任。
“你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团长把?既然如此,如果一直输给里加家族的女人,就会成为莫大的耻辱,你是想损害家族的名声吗?”
“……正是因为不想损害,所以才挑战你,向强者学习,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站起身的哈特兰摸着后脑勺鼓起的包说道。
“想嘲笑的人就让他们嘲笑吧,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没有一个能战胜你。”
“……”
小丑,确实,除了这个男人以外的骑士都是。维多利亚笑了起来。
“……你不适合用剑,幅度太大,过于用力,想达到极致的话就用枪吧。”
“……不适合!?”
数年后,哈特兰如同历代的巴勃罗家的长子一样,就任了<铁火骑士团>的团长。在庆贺宴上,维多利亚听到他挂着诚恳的表情对自己说道。
“我觉得你才是适合当团长的那个人。”
“说什么傻话,”维多利亚回应道,“你才是众望所归。”、
“而且我已经对所谓的骑士失望了,你以外的骑士都提不起我的兴趣。”
——但是至少你深爱的骑士团我是可以继承的。
“就是现在,停车!”
维多利亚朝背后的车夫喊道,同时迅速从腰间的鞘中拔出剑。
维多利亚腰间挂着的剑鞘有两副,不过其中一副通常都是空的,用于收纳剑的只有下面的剑鞘,上面的那副内部涂满了油。维多利亚从里面拔出剑,把剑身的根部贴近左手甲。
接着她一口气划动剑身。油乎乎的锯齿状剑刃摩擦手甲,滋滋滋地冒出火花。下一瞬间,剑身轰地一声剧烈燃烧起来,把周围照得透亮。
这个变形武器叫做——“火背刺猬”。
它是和<铁火骑士团>的军旗同名、周身环绕火焰的一把剑。
“……什!怎么——”
三名艾美利亚士兵刚因为车夫的急刹而踉跄了一下,头顶就迎来了挥下的火焰。
他们肩膀被切开的同时就窜出火焰,手臂被斩落的同时就熊熊燃烧
。伴随着蹲伏在货台上的人们发出惊叫,连斩三人的维多利亚冲向货台的后方。
打头的马车因为急刹车,所以和之后的马车缩短了距离。第二辆马车逐渐接近,上面的马受惊于前方的冲突,偏向一旁。脚踩货台挡板的维多利亚朝着靠近的第二辆车,跳上驾驶位。
在晃动的火光中,她挥舞着剑,从驾驶位上对准站在货台上的艾美利亚兵,割开了他们的脖子。随着她冲过摇晃的货台、跃向下一辆马车,白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化为火人。
那火焰把行驶在黑暗中的马车队列照得堂堂发亮。
在冲向第四辆马车的中途,维多利亚吼道。
“反击的时刻到了,铁火骑士!弃马上货台!”
“哦!”
骑士三人再次回应道,他们放弃了阻止敌骑靠近马车,而是各自飞跳上货台,展开“变形武器”。
坎帕斯菲洛的武器都十分有特色,比如某名骑士挥舞的粗大牛刀,剑身上刻着三条沟槽,这样交锋时就可以收缴敌人的剑,从而瞄准头部对赤手空拳的艾美利亚兵发动致命一击。
另一名骑士持有的剑身上有两重刃,并排叠加在一起,这种变形的双手剑可以根据战况拆分成两把单手剑;还有一名骑士挥舞的剑上暗藏箭矢,能从货台上瞄准一旁的艾美利亚骑兵,射出箭矢。
第五辆车的货台上,为了保护沉睡的迪莉莉乌姆,宰相巴塞利正在和两名艾美利亚的骑士对峙,双方把剑锋互相对准,牵制彼此。
“惜命就别动,如果不想成为这个‘毒蛇一咬’的饵食!”
巴塞利举起的剑细如针,是突刺特化型的单手剑,虽然看起来无法给予什么伤害,但是巴塞利喊出的剑名还是让艾美利亚的骑士们脚步一顿。
毒蛇一咬——这把剑的剑柄上装饰有露出尖牙的毒蛇,看起来十分像是涂抹了剧毒。虽然二人合力打倒巴塞利很容易,但是稍微擦到一点剑身说不定就会危及性命——这样想的话,就不能贸然向前。
巴塞利微微一笑,展现出一副自信的笑容。这把剑突刺的时候能够伸缩剑身,加快攻速,确实是把突刺特化型的剑,然而它最具有特征的构造都写在名字里了,况且用毒的武器为了提高命中率,也不会透露信息。这把剑没有毒,只是似是而非的伸缩剑罢了。
正当艾美利亚的骑士犹豫要不要攻击时,从他们的背后,两名骑兵左右夹击,飞奔而来,正是之前在钟楼望风的两名骑士,他们刚刚越过护卫在队尾的洛洛,手里分别都拿起了变形武器。
从队列右侧赶来的骑士把三层折叠的剑身全部展开,变化形状为长剑,然后对侧——也就是从队列左侧赶来的骑士伸长剑柄,使之变成长枪,无论哪边都是马上有利、攻击距离长的武器。
货台上与巴塞利面对面的艾美利亚骑士二人听到逼近的马蹄声,刚一转过头——就被从队列左右袭来的铁火骑士们用变形武器同时砍下了脑袋。
鲜血四溅,巴塞利闭上眼睛,随后擦了擦脸,同时肩膀一下子放松下来。
“来得好晚……真是的。”
此时他如果感受到背后的热气,回头正好就能看到第四辆车的货台上,维多利亚挥舞着火剑砍倒留在货台上的最后一名艾美利亚骑士。
拿着变形武器的两名骑兵从左右越过货台,赶往前头,帮助一边引导车队一边战斗的两名士兵。
沿着郁郁苍苍的森林前行的<流转街道>如今映照在维多利亚点燃的明亮火焰中。
4
暗杀者在恸哭声中诞生。
特蕾莎丽莎回忆起了洛洛对她说的这句杜瓦家族的格言。只有反复经历悲伤,人类才会变得强大,愤怒和冲动会成为力量。原来如此,可能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么说的话,我大概很强了,‘阿芙罗’。”
特蕾莎丽莎从疾驰的货台上盯着后方,同时摘下帽兜,让长发迎风飞舞。
视线的尽头是洛洛所处的位置。
他正骑着战马,冲向这个位于队列最末尾的货台。
从同一方向追赶过来的是艾美利亚的骑士们,他们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进入<流转街道>的坎帕斯菲洛一行。
魔法师们仿佛率领着骑兵一样,奔走在街道中央,骑马的光头男和红短发男打头,黑长发的女人坐在后方货台的挡板上。魔法师总数是三——不。
“……是四人。”
特蕾莎丽莎挥舞起小镜子。
——“魔镜啊魔镜。”
从镜面释放的银色液体瞬间化成人形,修长柔软的手足加上形状傲人的胸部及细腰,这就是通体银色的裸妇——阿芙罗。她双手握着大镰刀,银色的拱形上刻着蔓叶交缠的精细浮雕。这个与阿芙罗的肌肤闪着同样银色的光辉的镰刀,正是特蕾莎丽莎爱用的武器。
阿芙罗飞跳下货台,随后瞄准跑在货台正后方的洛洛,朝他的头顶跳去,接着在空中像触手一样伸长一只胳膊,卷住洛洛的腹部。
“哇……”
阿芙罗收缩触手,以洛洛的躯干为锚点,屈膝降落在了洛洛驾驶的马屁股上。货台上的特蕾莎丽莎喊道。
“我就额外教给你吧,黑犬。关于魔法的教学,第二堂课。”
也许是阿芙罗的出现引起了光头男的戒心,他朝着夜空狂吠。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接着他的胸肌和双臂转眼间就膨大起来,呈现出明显的异样,是魔法。
“看一眼就明白了吧,他是什么类型的魔法师。六种类型你还记得吗?”
“胸肌和手臂……似乎尤其是手臂,用魔力强化肌肉……”
洛洛抬起头,用盖过马蹄声的声音朝货台喊道。
“是强化型的魔法师吗!”
“正解!是典型的攻击力强化魔法,恐怕是想通过那样嘭嘭地膨胀手腕来殴打对手。他对自己的握力好像也有自信,被抓住大概就逃不掉了。”
“也就是说,战斗的时候不被抓住就行!”
“或者说,既然对手是强化型——”
货台上的特蕾莎丽莎大幅度平挥了一下手臂。
紧抱洛洛的阿芙罗呼应她的动作,以同样的架势挥起镰刀。阿芙罗的手臂和镰刀都是由银色的液体硬化形成的,虽然表面是镰刀的外形,但却能像鞭子一样伸长,它对准光头男坐骑的前脚——割了下去。
“——不近身最好。”
“唉……!”
洛洛瞪大了眼睛。
失去前脚的马向前倒了下去,光头魔法师当然也落马了,他吼叫着摔向地面——“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之前提速逼近洛洛背后的红短发魔法师打起响指。
指尖的前方是抱在洛洛背后的阿芙罗,紧随着啪的一声,火球就从指尖放出。“难道是!”洛洛顿失血色,对照宰相巴塞利所说的话,那就是点燃祖父的魔法师。释放的火球紧追不舍。
“魔女大人,那家伙是……!”
魔法师又打了个响指,第二枚火球从指尖放出。
火球像流星一样划破空气,从背面接近洛洛驾驶的马。就在火球到达之前,阿芙罗从洛洛背后一跃而起,随后借助地面弹跳,一下、两下,逼近红短发的魔法师。
两枚火球果然描绘出不自然的角度,追逐起阿芙罗的身影。
“我们魔法使用者可以看见魔力,但是你们看不见,因此才觉得不可思议。和你的祖父故意使用暗器恐吓敌人一样,因为看不见所以才害怕。”
特蕾莎丽莎站在货台上,一边操纵着阿芙罗,一边向洛洛解说道。
“那家伙是变质型的魔法师,他把魔力变成细绳状甩出去,使前端粘在攻击对象上,随后打响指,点燃细绳状的魔力,只是外表上像个火球!”
阿芙罗飞跳到红短发的魔法师头上,两枚火球追着她的身影,上升后命中了这具高高举起大镰刀的银色裸体。
“火球以细绳为纽带,轻易就能抵达攻击对象,所以才是必中,然而了解这点后也就不算威胁了吧?切断魔力的纽带就好,不过既然他瞄准的是阿芙罗,那也没有切断的必要了。”
虽然阿芙罗在中弹的一刻剧烈燃烧起来,但是火焰却迅速熄灭了。
“真是可笑,对于从镜子中诞生的阿芙罗来说,火焰明明无效。”
特蕾莎丽莎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在红短发的头顶呈钻头状回旋的阿芙罗宛如舞蹈一般,华丽地挥起大镰刀,锐利的刀刃砍向红短发的颈部。
随后阿芙罗降落在他的马上,把无头的尸体推下马,夺走了马匹。
“魔法也是如同暗器一般,知道了机关就不算什么。”
“……受教了。”
“话说真是幸运,他们几个大概都不是专精追逐战的魔法师,借助地形明明能以更有效的方式使用魔法。”
沙沙沙沙沙——洛洛发觉沙子聚集在自己坐骑的脚边,而且地面像水一样波动起来,于是他慌忙操纵缰绳,使马偏向一侧移动。紧接着,之前马所处的地方就啪的一下窜出了那条先前提过的
巨大沙鱼——
“是召唤型!”
“不对,魔兽的魔力更加恐怖哦。这是精灵——单纯聚沙而成的产物。”
没能咬中洛洛的大鱼重新落入地面,四散开来,不过看样子还会再次冒出。
“那就是操作型!?那个黑发女就是施术者吧,不把她打倒的话——”
“也不对。操作型和召唤型的魔法师一般不会轻易在敌人面前现身,毕竟施术者作为目标首当其冲,但是通常来说,魔法师操纵‘精灵’的范围实际上没有那么广,不能亲眼观察也就无法指挥,所以基本上都是待在附近,比如说……混入骑兵中躲藏起来之类——”
特蕾莎丽莎把视线转向手举火把追过来的骑兵们。
“……不过,操纵精灵的同时还要抑制魔力,消除气息,这可是相当难的。”
洛洛的前方,沙鱼再次飞跳而起,大口直扑特蕾莎丽莎站立的货台。以茵内蒂和柯娜为首,蹲坐在货台上的人们发出尖叫。
“——笨拙的家伙马上就会被发现。”
特蕾莎丽莎披上帽兜,随后手臂伸向前方,马上的阿芙罗同时朝前伸出银色的手臂,伸长的手臂冲向黑发女所乘的货运马车,刺穿了车夫的心脏。车夫呜咽着跪倒了下去,下一秒,失去了施术者的沙鱼在货台的上空一瞬间爆开。
沙子雨倾泻在货台上,满身沙子的人们再次发出尖叫。
从货台上站起的黑发女指着特蕾莎丽莎,朝周围急切地大喊道。
“快点抓住那家伙!她是可怕的魔女!是灾厄!是单单站在那里就会扰乱世间的邪恶存在,不能让她活着!”
“随你怎么说……”
特蕾莎丽莎再次摘下帽兜,沙子哗啦哗啦地掉了下来。
“你们身上有露西大人的加护。上吧,遵从龙的旨意!快向露西大人证明艾美利亚士兵的勇猛……!”
在魔法师的鼓动下,马上的艾美利亚兵陆续扔下火把,拔出佩剑,然后伴随着呐喊声快马加鞭,一口气向坎帕斯菲洛的马车队伍发起了冲锋。
特蕾莎丽莎伸出双臂,弯曲手指,操纵起马上的阿芙罗。阿芙罗随着特蕾莎丽莎向上挥动的手臂一跃而起,然后舞动着大镰刀,袭向艾美利亚骑兵。
跟在队伍最末尾的洛洛也再次把短刀握在手中。
“……说起来,魔女大人明明也是操作型,却也没有隐藏。”
洛洛一边握着马的缰绳,一边向特蕾莎丽莎提出了这个突然想到的疑问。
在狮石城一同战斗的时候,特蕾莎丽莎曾经握着阿芙罗的大镰刀,亲自作战,她明明说操作型的施术者一般会隐藏身形,让精灵战斗。
“阿芙罗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朋友’,感情上我并不会使用她。”
“流浪之民”时期,没有朋友的特蕾莎丽莎对着小镜子制造了一个聊天对象,一个被给予了特蕾莎丽莎本名的幻想朋友,这就是“阿芙罗”。
“而且我毕竟不是魔法师,没上过修道院,战斗方法都是自学。”
特蕾莎丽莎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在前线战斗的阿芙罗,操纵着她的动作,手臂挥上、挥下,手指绕圈、弹起,样子宛如一个指挥家。
阿芙罗顺从特蕾莎丽莎的意志,将敌人一个接一个斩落马下。
“……原来如此。”
这才是擅长远距离战斗的操作型原本的战斗方式。
闯过阿芙罗的猛攻的几名骑兵靠近了货台最末尾。洛洛为了迎击,减慢了马的速度,一侧的骑兵朝他挥剑,他就用短刀挡住,并且夺走了剑。
洛洛用夺走的剑依次攻击骑兵们,每次运动时右肩和断裂的肋骨就会阵痛,但是只要看一眼旁边阿芙罗的动作,身体就会兴奋起来。那个银色的裸妇仿佛优雅的杂技师,在马与马之间跃动,用挥舞的大镰刀精巧地砍下敌人的头颅。
——不能输给她。
洛洛也开始在马与马之间飞跳,减少着骑兵的数量。
“你们在干什么,废物,一群废物!”
货台上的魔法师疯狂挠着一头长长的黑发,显而易见地着急。
落在货台上的洛洛举起剑,牵制魔法师。她的手中空无一物,而且她还忌惮洛洛的接近,于是与货台的一端拉开了距离。看样子只要砍中就能立刻打倒,不过因为对方是魔法师,洛洛没有贸然冲上去。
“魔法师的魔法如同暗器”——他想起了特蕾莎丽莎的话。
那么这位魔法师用的是什么类型的魔法呢。
“从她没有近身这点来看,也许不是强化型……?”
阿芙罗降落在洛洛的背后。
“正解,单从宰相的话里推测,这家伙恐怕是侵蚀型。”
“侵蚀型……那你还没有教、唉唉?”
回头的洛洛因为过于震惊而一时语塞。
他刚刚听见的虽然是特蕾莎丽莎的声音,但是站在那里的却是阿芙罗。一张嘴出现在那个光溜溜的银色脑袋上,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吓我一跳……原来能说话啊。”
“不算什么,只是制作了耳朵、嘴巴和喉咙。”
阿芙罗手叉腰,懒洋洋地回答道。
“侵蚀型会通过五感干涉攻击对象的精神,喜欢那种拐弯抹角、死缠烂打的战术,像是把魔力分布成雾状,或者是混杂在食物里。所以像这样亲临前线的——如果这家伙真的是侵蚀型的话——只能说是个蠢货了。”
黑长发的魔法师透过垂下的前发间隙,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
“因为其中阴沉恐怖的施术者很多,所以别的魔法师不少也很讨厌这种类型。”
咯,魔法师咬着牙关,张牙舞爪地袭向洛洛。
“噫噫噫噫噫……!”
“不行,不能被这家伙碰……啊,你要不试一次?”
“唉……”
洛洛刚架起剑准备迎击,阿芙罗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手脚发麻的洛洛被矮一个头的魔法师一头撞在胸口上。就在魔法师把手臂缠到他的背后、紧紧抱住之后,灰云覆盖下的天空瞬间发出光亮,染成了赤红色。
叮——耳鸣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反胃,洛洛皱着眉头,捂住了嘴角。
他步履蹒跚走在摇晃不止的马车上,宛如置身梦境。
骑马跟在马车周围的艾美利亚兵全都直直地盯着这边。
每个人的脸上都开着一个巨大的窟窿,透过窟窿能直接看到背景中流动的森林。
所有人都缄默地看着洛洛,连站在身旁的阿芙罗也长着一副窟窿脸。
到底发生了什么?抱上来的女魔法师慢慢抬起脸。
她的脸上果然也开着一个窟窿,后脑勺垂下的黑发清晰可见。
洛洛打了个寒颤,女人踮起脚达到洛洛双耳的高度,用力把身体凑近。
脸上巨大的窟窿缓缓接近洛洛的鼻尖。
洛洛陷入了被那个窟窿吞噬的幻觉中,发出了小小的悲鸣——下一瞬间。
噩梦突然结束,特蕾莎丽莎双手抱紧洛洛脑袋,同时透过鼻尖窥视着洛洛的表情,随后她放开手,眯起赤瞳,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唉?魔女大人?”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
“……窟窿女,大概。”
“什么玩意,好可怕。”
特蕾莎丽莎转过身。天空从赤红变回了被密云覆盖的灰色,这里是行驶在街道的货台之上,是原本的地方,骑马紧跟的艾美利亚兵脸上也没有长着窟窿。
“……我是被迫做了个梦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梦境,也许是幻觉,反正不是现实。”
“撤退……撤退!”
像是队长一样的人物发出号令,他们的马开始减速。
洛洛突然想起什么,环视货台一周,举起了剑。
“魔法师不见了,是逃走了吗……?”
“掉下去了。”特蕾莎丽莎指着货台挡板,外侧已经粉碎坏掉了。
“侵蚀型的对策就是群殴。如果被施加魔法的是我,那估计会因为没有解咒的人而完蛋。”
“……原来如此,啊,难不成我当了诱饵?”
“答对了。你已经体验过了四种类型的魔法,了解后就不害怕了吧?意不意外,魔法也是这种东西。”
“确实……追过来的所有魔法师都比不上魔女大人恐怖。”
“喂,在藏身处外面可是说好不要害怕我的。”
特蕾莎丽莎用责备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洛洛,全身也变成了银色。
“……唉!”
“既然关于魔法的事都告诉你了,那么随便吃可露丽的约定别忘了!”
银色的特蕾莎丽莎说完就变成了液体,从脚边开始崩落,接着消失了踪影。
她的身形原来是阿芙罗幻化而成,看一眼马车队伍的最末尾就能发现那里的货台上站着真正的特蕾莎丽莎。从头到尾,她没有离开那地方一步就击破了四名魔法师。
洛洛为了追上前方的队伍,扔下了手中的剑,准备夺走牵引这辆马车的马匹。
——
正当此时,刚刚跳上货台的一名艾美利亚兵冲了上来,朝洛洛背后挥下了剑。千钧一发之际,洛洛察觉到杀气,转过身来。
洛洛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剑,由于这个大意的决定,挥下的剑身已经势不可挡,于是洛洛猛然抓住剑柄,顺势被压倒在货台的地板上。
“呼、呼、呼……!”
士兵大口喘气,气息直扑洛洛的鼻尖,这是一名金发白肤、眼角下垂的士兵,是那名买了假装是柠檬香草其实是软膏的士兵——是那个据说把爱妻留在故乡的男子。
他眉头紧锁,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在按倒的姿势下死死地盯着洛洛,然而不久之后,从他的口鼻处就悄然流下殷红的鲜血,呼吸的间隔变长,瞳孔中的表情也开始消散。
“呼、呼……呼……”
面对终于力竭倒地的士兵,洛洛把他挪到一旁。
洛洛在被压倒的同时,就迅速用短刀扎进了他的侧腹。洛洛站起身,手掌上沾满了黏糊糊的鲜血,感觉十分恶心。
“没事吧……?”
从行驶在前方的末尾货台上,觉察到异样的特蕾莎丽莎问道。
“没问题,马上就去汇合!”
洛洛喊道,回应完特蕾莎丽莎,他把满是血污的手掌在地板上擦了擦。
从艾美利亚骑兵的追击中逃脱的车队马不停蹄地行驶了一晚上,终于在整整一天后的翌日黄昏,平安抵达了<御冬哨所>。
来到坎帕斯菲洛城的两名卫兵说的没错,沿着陡峭的河岸而建的这座堡垒还没有被王国艾美利亚所攻陷。
宰相巴塞利让人立刻准备好沿着<血涂川>北上的船只,就是那种船底浅、船身细长并且带船篷的河船。一行人从九辆马车换乘至三艘船上,包括堡垒里的人在内,总人数达到了七十一名。
在不停歇的冷雨中,出发的准备迅速进行着,武器、防寒具和紧急口粮等陆续运入停泊在栈桥沿岸的船只中,这些全都是堡垒中常备的东西。
一前一后运送木箱的两名女仆中,走在前面的柯娜突然停下脚步。
跟在后面的茵内蒂朝前一个趔趄。
“喂!柯娜,别突然停下来啊!”
“咦……又出现了。”
追着柯娜的视线看过去,可以看见雨中栈桥的桩子上停着一只乌鸦。
“出现,是说乌鸦?那种东西哪里都有啊,有什么稀奇的。”
“昨天我们在<流转街道>休息了好几次吧?那时它也在,因为只有一只眼睛是红色,所以很容易发觉,它是在跟着我们吗?”
“哈?眼睛是红的?”
茵内蒂望向乌鸦的脑袋。
确实如同柯娜所言,它的右眼仿佛红宝石一样闪着红光。
“……真的哎,有点恶……不会是什么不幸的前兆吧。”
把箱子放在栈桥上的茵内蒂捡起卡在地板间隙中的小石子,用力扔向了乌鸦。
“别这样,茵内蒂,它太可怜了。”
柯娜的制止如同耳旁风,投掷的小石子命中了乌鸦的额头。
“好耶。”
“呱……!!”
乌鸦用力展开黑亮的翅膀,朝雾雨朦胧的天空飞去。
5
“疼……”
褐色肌肤的少年摸了摸头巾包裹下的额头。
他年龄在十五岁左右,稚气未脱的面庞不开心地皱了起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
站在旁边的是一名二十五岁以上的女性,肌肤同样是褐色,她用温柔的声音询问道。
“……嗯,想杀的人名单里要加上一名坎帕斯菲洛的女仆。”
少年坐在长椅上,憎恨地回答道,一边的左眼闪着红光。
少年是九使徒之一的第三使徒“精灵魔法师”。
“被发现了。我喜欢胖胖的那个,没有锐气的钝角体型加上恬静的笑容,实在是让人心平气和、让人爱怜。与之相比那个谁,那个任性的黑发女仆,可恶,竟然拿石头砸我……”
合上一次睫毛的少年再次睁开眼睛,之前亮如红月的眼眸恢复了本来的黑色。
“他们似乎向北去了,现在在<北国>的边境线上。”
“<北国>?那还真是再一次逃到了很远的地方呢。”
女性就那样站在那里,背靠长椅。
她的肌肤和少年是一样的褐色,然而覆盖头部的修女头巾和包裹全身的修女服却都是纯白。白色的修女服在修道院中是导师的证明,她既是一名高贵的魔法师,也是第七使徒“召唤师”。
她的腰间挂着漂亮的装饰剑,脚边躺着带有脚轮的棺材。
“……恐怕是北上去投靠同盟吧。”
一名接近三十岁的男人加入了二人的对话,他严实地戴着一顶乌黑发亮的毛皮礼帽——这顶十分上等的帽子遮住了眼睛,但是从那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颊和匀称的下巴也能看出他相貌之英俊。
高大的个头、修长的四肢再配上一根手杖,全身都包裹在从麝香鹿身上采来的香料——麝香的甘甜香气中。这位第八使徒“占卜师”继续说道。
“根据公国罗威的情报,坎帕斯菲洛似乎和瓦西亚人联手了,为了和我们王国艾美利亚对抗,真是勇气可嘉,所以他们才打算躲藏在蛮族中。要不再追踪看看?马上就知晓了。”
“哼,对不住,我已经——”
精灵魔法师用力往长椅子上一靠,一只手臂举过头顶,弯曲当成枕头,脚则搭在前面的座位上,然后他用另一边的手摘下头巾,挡住嘴巴。
“我讨厌寒冷,追踪到此为止,等露西大人来了再叫醒我。”
说完,他抽了抽鼻子,闭上了眼睛。
“帽子商!”——占卜师被叫做“帽子商”。
“能收下普露的礼物吗?”
一名女性满面笑容地跑到了三人身边,洁白的衣服加上轻飘飘的长发,短裙上点缀着红色。这名大概刚过十五岁的少女赤裸双足,肩上背着一个大袋子。她把袋子放到脚边,从中取出了手掌大小的小壶,递给了占卜师。
“给,这是柠檬香草,是从艾露达地区收来的高级品哦?帽子商喜欢茶会吧?但是我好担心,帽子商什么都有,所以这个说不定也有。”
“谢谢你,普露奇涅拉。我确实在收集古今东西的香草茶,不过你刚刚赠送的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我会在珍重的日子里饮用这个特别的香草茶。”
“嗯!你喜欢真是太好了。”(注:Pulcinella,意大利戏剧中的丑角。)
看到微笑的帽子商,普露奇涅拉回以灿烂的笑容。
接着她递给褐色肌肤的少年——精灵魔法师一个项链,上面装饰着光彩夺目的宝石,作为礼物来说属于极其高级的那种。
“喂喂,你要干什么?普露,你想给大家都发个礼物吗?”
“嗯!毕竟大家不是很久、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吗!普露我呢,想着庆祝重逢,要给每个人都送个礼物,好几天前就开始考虑送什么会让人开心了哦?”
随后她突然露出了沮丧的表情,朝着召唤师说了句“但是对不起”。
“唯独想不到你会喜欢什么……所以给你这个。”
普露奇涅拉从袋子中取出切成细条的羊皮纸,上面用渗出的墨水写着“什么都可以劵”。收下的召唤师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用这个的话,普露奇涅拉,你什么都可以为我做吗?”
“对!马上就要用吗?现在马上用也没问题哦?有什么想要的就直说哦?”
“嗯……不巧我没有什么物欲,等有机会再用吧。”
“唉!”
天花板高高的教堂中回响起普露奇涅拉可爱无邪的声音。
露西教的总部“廷珂禄大教堂”位于王国艾美利亚的王都。王国艾美利亚作为大陆上最繁荣的国家,其国教建造在王都中心的教会也与之身份相符,以大陆第一巨大和绚丽闻名遐迩。
每周日都会有众多的露西教徒聚集在教堂,献上祈祷。教堂的容纳人数高达数千人,墙壁和天花板都装饰着以龙为主题的绘画和雕刻,借助当时的建造工匠之手充分展现了最高级的美学,弯曲的天花板上描绘的几何学形状——左右对称的那幅纹样让仰望的信徒纷纷为之拜倒。
从高高在上的天窗上投下璀璨的阳光。
这束阳光由工匠们控制,被设定成在某个时间会照亮两幅画像。
一幅是一个女人爱怜地抱着一名从被杀的白龙腹中取出的婴儿。这个在教会中被认作圣母的女人正是赋予那名婴儿“露西”之名并养育了她的人物。
然后另一幅画像画的是屠龙的大罪人。这个胡子拉碴、只裹了一层腰布的男人正在忏悔自己的罪恶,在自己正坐的膝盖上叠起巨大的石头。露西教认为叠石头的行为具有“赎罪”的意义,据此他才做出那副姿态。
教堂的正面是巨大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摆放着祭坛,梯状的装饰架上陈列着烛台和银器等用于祭祀的物品。
祭坛的前方放着一张美如宝座的椅子,不过现在并没有坐人。
能够容纳数千人的教堂这天聚集的信徒只有九人,只有身为露西的亲传门徒的九使徒。
一名不到十五岁的少女坐着木制轮椅,出现在通向祭坛的台阶旁。
她身穿褶边黑裙,头戴细腻的蕾丝头环,整体呈现出一种哥特风。幼小苍白的脸上,涂了薄薄一层的口红格外显眼。
她虽然长着一副可爱的女孩模样,说话却颇为刻毒。
“是你丢的脸,没错吧?你打算怎么负责?”
她牢牢坐在轮椅上,回头望向坐在前排的假面男人。
“让曾经抓到的魔女继续这样逃窜,九使徒的脸都要丢光了哦?呀,丢人,哎呀,丢人丢得我都害臊。是你放跑的人,按理把你逮捕处刑才对吧?而且差不多该招认了,从我的材料馆里带走手掌的是你吧?帕尔,还给我。”
少女举起手臂,在脑袋旁咕噜噜地转动起来。这是转弯半周的信号,少女的身后站着一位推轮椅的仆人,他按照少女的指示把椅子转了半圈。
第五使徒“死灵魔法师”的仆人长着黑色的肌肤,上面伤痕累累。他一直低着视线,沉默地站在那里,不过看到身为主人的少女有向前摔倒的迹象之后,就迅速扶住了转完圈的轮椅把手。
“喂,听到没,帕尔玛吉诺!”
死灵魔法师手指的对象翘着腿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他整个头部被巨大的鸟嘴假面完美覆盖,膝盖上打开着一本书,被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掀起的那页纸上排列着音符,仔细一看,是段乐谱。
第六使徒“炼金术士”缓缓的抬起头,把他的鸟嘴对准少女。
“当然听到了,你大可不必如此狺狺地骂街。”
“那你说说怎么负责?去北边吗?帕尔,你亲自去。”
“实话实说我不愿意,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从你的材料馆里盗走手掌的不是我。我会带走的只有那种散发生命醇香的、美丽的手掌,并且最好是富有透明感的。你不择手段收集的死尸中根本没有能打动我内心的东西。”
“哦哦?你刚刚是在贬低我的黑美术吧?喂,问你呢,帕尔!”
“吵死了,丑女,妈的。”
教堂中另一边长椅上,坐在靠背上的男人发出了略带焦躁的声音。
这是一名肩披白狼皮的雄壮青年,体格看上去比战士还战士,他的嘴唇上有一道纵向的大裂伤,腰间挂着一把气派的双手剑。
第二使徒“圣骑士”听到死灵魔法师高亢的声音,表情都狰狞了。
“哎,我真是白费工夫,对只执着于手掌的变态说什么呢。既不想着占领国家,也不对‘镜之魔女‘’感兴趣——派遣这样的家伙去罗威一开始就错了。”
轮椅上的少女把愤怒的矛头对准了另一边的圣骑士。
“那北边就由你去?毕竟坎帕斯菲洛那群人似乎打算北上去投靠瓦西亚哦?真是笑死人!竟然想要依靠野蛮人和艾美利亚战斗。哎呀,我是不是嘴滑了?”
死灵魔法师笑嘻嘻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继续挑衅圣骑士。
“探亲的同时顺便狩猎一下魔女怎么样?狩猎是你的长项吧?瓦西亚。”
圣骑士眯起瓦西亚人特有的蓝瞳,死死地瞪着少女,从因为烦躁而扭曲的嘴边可以窥见犬齿。
“……真犯贱啊,大丑女,你找死?”
“啊?此等美少女的容颜都不会欣赏,未开化也要有个限度吧?瓦西亚!”
圣骑士和死灵魔法师周围的魔力瞬间膨胀起来。
二人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普露奇涅拉介入了二人之间。她背着啪嗒作响的袋子,赤脚跑了过来。
普露奇涅拉带着不合时宜的笑容把袋子放到脚边,然后从中取出了用木棉绳缠了好几圈的火腿,接着旁若无人地把它递给了坐在长椅靠背上的圣骑士。
“给,狼先生喜欢肉食吧?”
“啊?滚,我有说过别靠近我们吧?”
“……别那么生气嘛,那我就放这里喽?”
一下子垂下眉梢的普露奇涅拉把火腿放在了长椅子上,接着从袋子里取出了另一份礼物,这次递给了轮椅少女——死灵魔法师。
“给!来自普露的礼物,你喜欢尸体吧?”
死灵魔法师收到的礼物和圣骑士收到的一样,都是用木棉绳缠了好几圈的肉块。
“不是,这不是火腿吗!”
普露奇涅拉无视了死灵魔法师的抗议,继续从袋子中拿出礼物。
伴随着一声“给帕尔这个”,递给带着鸟假面的炼金术士帕尔玛吉诺的是开始腐败的女人手掌。
“哇……这是——”
“喂!普露奇涅拉!你这混蛋,从哪里得到的!”
死灵魔法师指着帕尔玛吉诺收到的礼物叫道,下一瞬间——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圣骑士所在的长椅上,一名原本横躺沉睡的女性尖叫着直起身子。圣骑士从靠背上跳下,为了让她冷静下来,抱住了她的肩膀。
女性如同丝绸一样闪闪发光的金发长得比她本身的高个子还长。
第四使徒“治愈魔法师”的面容被这个长到惊人的头发所遮住,能窥见的只有高高的鼻子、樱桃色的嘴唇和小小的下巴。她虽然身材苗条,但是胸部却很挺拔,形体十分优美,长长的头发被精心梳理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名女性一看就给人一种容貌秀丽的印象,然而与她无法用语言沟通,一把斧头的刃部深深地嵌进了她的头顶,银色的斧柄高高翘起,斜着指向天花板。
“嘘……没事,吓着你了吧,什么事都没。”
圣骑士抚摸着她的金发,让她平静下来,随后瞪着轮椅上的死灵魔法师,狠狠地砸了砸嘴。
“可恶,都是你汪汪狗叫,把她都吵醒了!”
“啊?怪我?不对,这是正当的抗议,因为普露偷走了手掌。”
“给!拉普泽璐的是这个!”(注:Rapunzel是格林童话中长发公主的名字。)
普露奇涅拉从袋中麻利地取出了一把出鞘的宝剑,然后双手握住,把剑锋对准了金发女性——治愈魔法师。
“只有一把银色的斧头很无聊吧?我把这个也帮你刺头上吧。”
“……你说什么,混蛋。”
圣骑士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他冲上前。
身后的治愈魔法师歪着脖子,连同头顶嵌住的斧头一起。
“住手,普露奇涅拉。”
纯白的召唤师站到了普露奇涅拉的正身后。
“她不是因为喜欢才在脑袋上嵌斧头的。”
“唉,是吗?”
普露奇涅拉睁圆了眼睛,回头望向召唤师。
“呀,何必呢。”带着帽子的占卜师加入了死灵魔法师等人的对话。
“不强行去追‘镜之魔女’不也挺好的吗?即使魔女被坎帕斯菲洛夺走也没什么威胁吧?”
“你傻吗?”
死灵魔法师眯起一只眼,歪着稚嫩的脸庞回话道。
“这是面子的问题,连罗威的骑士们都能捉住的蠢魔女,却在九使徒眼皮底下跑了,露西大人的威严何在?”
“威严……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吧?”对于死灵魔法师的话,占卜师嗤之以鼻。
“女王爱梅丽雅可是很高兴哦,无论是‘骑士之国’罗威还是‘火与铁之国’坎帕斯菲洛,都落入了王国艾美利亚的手中,我觉得已经够了。”
“呸。”圣骑士仿佛吐吐沫似地说道。
“女王大人大喜?既然女王的情人这么说,那就当做这样吧。”
“……咦?你刚刚不会是蒙骗了女王爱梅丽雅吧。”
占卜师抬起头,把手杖架在了肩膀上,圣骑士作为回应也转向他。
再次剑拔弩张的教堂中,轮椅上的死灵魔法师转头望向普露奇涅拉。
“言归正传,普露!你这混蛋,把手掌还回来!那可是很重要的作品——”
“这种脏东西,我也不需要。”
帕尔玛吉诺随手扔出去的手掌砸中了死灵魔法师的额头,掉在了她的膝盖上。
“喂!别扔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治愈魔法师再次发出怪叫。宽阔异常的教堂中,各种各样的声音乱成一团。
就在其中,连通祭坛的台阶前方站着一名中年男人,正是第一使徒“枢机”。
他身穿赤红的法袍,头裹被称为小瓜帽的小帽子,脸上戴着只遮住半边眼睛的黄金假面,手中握着巨大的权杖,权杖尖端的装饰模仿了龙展开的翅膀。
枢机从台阶的前方环视吵闹的教堂,用洪亮的声音喊道。
“够了……!”
响彻五脏六腑的低沉声音让其他的九使徒全都缄口不语。
“‘愤怒’是露西大人最厌恶的情感,必须指引信徒的九使徒怎么可以学不会克制?诸位,保持内心的平静。”
一下子鸦雀无声的教堂中,只有普露奇涅拉一个人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跑到了枢机面前。
“给,枢机
大人也有礼物!”
普露奇涅拉嬉皮笑脸递过来的是一个木箱,万籁俱寂的教堂中传来人不快的振翅声,嗡嗡……嗡嗡……木箱中装的是——
“是苍蝇哦,枢机大人喜欢对吧?我可以很努力抓了不少,一定要认真吃完哦?”
咕,枢机的喉咙发出声音,黄金假面没有遮住的右眼睁得滚圆,眼球仿佛青蛙一样转个不停,咯……在狠狠地咬了咬牙齿后,枢机猛地打飞了木箱。
“啊!”
就在普露奇涅拉发出声音之后,从落在脚边的木箱里飞出了大量的苍蝇。
“呵呵呵……”
圣骑士笑得连同肩上披的狼皮都摇晃起来。
“见谅见谅,‘愤怒’是露西大人最厌恶的情感吧?”
枢机抬起脸,从台阶前盯着圣骑士。
“哦?这些聚集起来的灼热魔力是什么,不会是冲我来的吧。”
圣骑士露出犬齿,上前一步,就在此时——
嘎——教堂入口处的门打开了。
出现在两扇门扉对面的是一名有着雪白长发的少女。
外表也就十岁出头,身上只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她赤裸双足,步行于铺在教堂中央的长绒毯上。
慵懒的眼瞳呈现群青色,宛如涂满群星的夜空一样闪耀。
从天窗射进的阳光自然地照亮了她,在阳光的照耀下优哉游哉的身姿既神圣又耀眼,让人感觉仿佛是她自身在发光。
一只幼犬大小的龙——有着白色鳞片和蓝色眼睛的幼年珍珠龙追随少女,跟在她的脚边。
随着露西的登场,教堂的气氛也顿时大变,紧张起来。
只是这份紧张并非充满火药味的那种,而是一种神圣威严的静谧。
不管是刚刚还怒气朝天的枢机,还是没能止住躁动的圣骑士。
或者是之前脚搭在长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精灵魔法师,又或是发出怪叫的治愈魔法师。
九使徒全都昂首挺胸,在连通入口和祭坛的绒毯两旁站成列。
所有人都把一只手举到胸前,伸出食指和小拇指比成“角”,然后用剩下的手指表现嘴,从而做出“龙的头”,另一只手则背到后面,穿裙子的人则捏住裙角,面朝从眼前穿过的露西,肃穆地低下头。
无论是轮椅上的死灵魔法师、戴着假面的炼金术士、身穿纯白修女服的召唤师、帽子戴得严严实实的占卜师,还是第九使徒“小丑”普露奇涅拉。
露西从垂下头沉默不语的九名使徒之间走过,登上了祭坛。
在她转身坐到椅子上之后,幼小的珍珠龙飞上了她的膝盖。
“好想会一会那个人。”
站在台阶前的炼金术士帕尔玛吉诺报告完放跑“镜之魔女”时的情况后,似乎有什么引起了她的兴趣,露西喃喃自语了一句。
九使徒们零散地坐在教堂中并排的长椅子上,其中唯一坐的不是长椅而是轮椅的死灵魔法师响应露西,开口道。
“那我来!既然是露西大人的愿望,那就由我这个死灵魔法师把‘镜之魔女’带过来!”
帕尔玛吉诺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把鸟嘴对准少女瞥了一眼后,再次望向祭坛上的露西,接着把手放到了胸前。
“不,目前这个情况应该由我前往,因为放跑她的是我本人。”
“哈!?说起来你已经失败了,帕尔。你这样的蠢货能够回应露西大人的愿望吗?”
死灵魔法师喊道,圣骑士一听就砸了咂嘴。
“切……那我来吧,我去。”
他一脸麻烦地挠了挠头发,从长椅子上站了起来。
“<北国>是我的故乡,探亲的同时顺路带过来,我是说那个叫‘镜之魔女’的家伙。”
“喂喂喂!?故乡不是已经被你这个混蛋瓦西亚舍弃了吗?”
“不,我去。”
接着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是全身裹在纯白修女服中的召唤师。
“毕竟我是‘流浪之民’的出身,听说镜之魔女也是如此。”
“哈?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死灵魔法师的质问,召唤师一笑而过。
“借助我的召唤兽,通往<北国>的旅途也不会花那么长时间,我觉得非常合适,只是……现在手头没有罪人,可以的话,能把帮你推轮椅的那个人给我吗?”
“……啊?开什么玩笑,他可是黑伊露芙唉?十分贵重的那种。”
死灵魔法师皱着眉头回复道,召唤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望向普露奇涅拉,指尖轻飘飘地夹着之前收到的任意劵。
“普露奇涅拉,现在就用这张劵吧,可以把那个人带给我吗?”
“啊哈!可以哦。”
也许是因为特别高兴自己被人拜托,普露奇涅拉满面笑容地跑到了召唤师的身边,收下任意劵后把手掌对准了死灵魔法师——背后推轮椅的黑伊露芙仆人,接下来随着普露奇涅拉挥下手臂,扑通——仆人从脚边开始全身都沉进地砖中消失了。
之后普露奇涅拉把手臂伸进袋子中,拎着取出来的是仆人的后脖颈,刚才消失在地砖中的黑伊露芙仆人被转移到了袋子中。
“啦啦!给,礼物!”
依旧面无表情的黑伊露芙站到了召唤师身边。
召唤师立起躺在长椅旁的棺材。
“不过这个人好像没有灵魂,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的魔兽们想要的是罪人的血。”
“……喂,你们这群混蛋。”
被夺走了仆人的死灵魔法师瞪着两人,额头浮现出青筋。
“我只说一次哦……?手离我的作品远点!”
就在她向前伸出手臂之时,红法袍的枢机站到了她的轮椅后方。
“请住手,现在是在露西大人的御前。”
“……闭嘴,吵死了,青蛙,别对我指手画脚。”
——正在此时,露西突然叫了一声召唤师的名字,“可可鲁克·卢卡。”
全员一下子噤若寒蝉,一同望向祭坛上的露西,屏气凝神,等待她发话。
“麻烦你了。”
“……!”
裁断下达的瞬间,死灵魔法师不甘心地紧闭双唇,召唤师可可鲁克则因为被喊到名字而高兴到颤抖。
“交给我吧,露西大人,我一定会把‘镜之魔女’带到您的御前。”
可可鲁克打开了立起的棺材盖,因为安装了铰链,所以打开成了门扉的样式,黑伊露芙的仆人被吞入其中。在她安静地关上盖子后,从背后传来声音。
“可可鲁克。”
裹着头巾的褐肤少年——精灵魔法师站在可可鲁克的背后。
“<北国>很大,你知道‘镜之魔女’朝哪个方向走了吗?”
“没问题,把瓦西亚的聚落全部拜访一遍,肯定马上就能找到,而且那附近能用魔法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循着传言或者魔力之类的寻找,一定能很快发现。你是在担心我吗?”
“怎么可能。”
面对可可鲁克充满慈爱的笑容,少年仿佛不知所措,低下了视线。
“……不过话说回来,对手可是污秽的魔女,小心点。”
“嗯,我知道,谢谢。”
咕嘟,粘稠乌黑的血从棺材下方漏了出来,可可鲁克一打开棺材盖,溢出的血就在地砖上扩散开来,如同深渊一般漆黑的棺材中已经没有的仆人的身影,代替他进入棺中的是——
“喵~~”——是猫。
那是只第一眼全身毛发旺盛、整体滚圆的黑猫,尤其是两耳尖端的毛,长长的像是角一样,都能描绘出弧线。绿色的瞳孔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哪里。黑猫啪的一声,从棺材中飞跳到黑血沾湿的地砖上,露出了脖子上系着的白丝带。
猫望着可可鲁克,再次发出“喵~~”的声音。
然后它稳稳地把屁股坐在满是血的地砖上,就在下一瞬间,它的头部以鼻尖为中心裂开,仿佛花朵盛开一样,只是从裂开的面部露出的不是头盖骨,而是粉红的触手,是无数咕噜咕噜蠕动的触手,那幅过于恶心的景象让普露奇涅拉等人毫不遮饰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可可鲁克无视众人的视线,嘿的一声抱起棺材,让黑猫的触手缠绕住。黑猫把那个明显大过自己身体的棺材顺着头部慢慢吞了下去。
“那么露西大人,我出发了。”
可可鲁克重新转向祭坛上的露西,左手放在胸前做出龙的形状,右手捏住带叉的纯白色裙子,低下了头。
然后她环视了一圈其他聚集在教堂里的九使徒,满面春风。
“诸位安好,日后再会。”
可可鲁克转过身,把脚踏进黑猫的头部,蠕动的触手和吞入棺材时一样,把可可鲁克全身慢慢吞了进去,随后它把大面积展开的头部迅速闭合,恢复了原先惹人爱的姿态。
在九使徒们的守望中,黑猫发出“喵”的可爱叫声,跑向开着的窗户,然后跳向窗框,纵身跃向窗外广大的王都街区。
黑猫在空中从后背伸出类似蝙蝠的翅膀,如同滑行一样飞翔。
召唤师使用魔
兽,裂开的头部和背后的翅膀无不显示出那只野兽的异常,然而从地砖一直延伸到窗边的点点血脚印却毫无疑问属于可爱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