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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岩永琴子又为了男朋友樱川九郎的事情感到心情不佳。
由于岩永之前有一次特地穿上佩斯利花纹的内衣裤却被九郎说完全不性感,所以今天她带了整整五种不同款式设计的内衣裤到九郎的公寓房间来,要对方挑选希望自己穿哪一套,结果九郎竟对岩永露出了有如看到什么果蝇似的眼神。
「你那是什么眼神呀!我只是在问九郎学长希望我穿什么样的内衣裤而已不是吗?」
「拜托你对那样的问题抱持疑问好吗?」
「你嫌五种选项还不够?人家可是从外观华丽到朴素,连布料触感都考虑在内,精心挑选了这些款式来呀。难道这样还不能让你像个正常青年人一样感到兴奋吗?」
岩永从中抓起一条白底搭配蓝色条纹的内裤亮在面前,但九郎的反应别说是兴奋了,自始至终都冷淡无比。
十月初的某一天,岩永从上午就来到九郎的住处,为了今晚的过夜计画而问着这样的问题。
然而九郎却还是讲着大学功课怎样之类千篇一律的事情,站在厨房开始准备午餐,并说教似地讲述起来:
「我对于内衣裤的花纹或形状都没兴趣。再说,我一方面由于吃了人鱼肉变成不死之身的缘故,所以在生物学上来说对那方面的冲动也——」
「那种说法以前六花小姐也跟我讲过,但完全被我驳倒了。」
「你到底是跟我堂姐聊了什么东西啊?」
「要说聊什么嘛,就是『你家堂弟的性欲究竟是怎么回事?』之类的话题。」
九郎不禁对六花感到抱歉而叹了一口气。
「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会聊起那么不正经的话题啦?」
就是因为当初太正经,让两人之间的关系迟迟没有进展才会变成那种状况的,这男人难道一点自觉都没有吗?岩永对于这点才真的想要抱怨个一两句,不过同时也不经意想起一件事情。
「要说起是什么状况,我记得是在去年的三月底吧。也就是六花小姐寄宿在我家过了两个月左右的时候。有个妖怪来拜托我解决一桩杀人事件,所以我请那个人帮了一点忙。而我们就是在那样的状况中聊起了这个话题。」
「你居然还给六花姐添了那种麻烦?」
即便事态至此,九郎却感觉依然对堂姐很关心。明明就现况来说,岩永才是被那位大九郎三岁的堂姐添了许多麻烦的说。而且要讲到当时那件事,责任完全在九郎身上。
「是呀,因为那时候我拜托学长你帮忙却被拒绝,所以才只好转而求助于六花小姐的呀。你都不记得了?」
见到九郎一脸无从反驳的表情,岩永才暂时气消,然后开始叙述起那桩大约一年半前发生过的事情:
「当时那起事件的凶手是一位叫重原良一的年轻男子,杀人动机则是『因为买了一把漂亮的刀子』这种有如法国荒诞小说的理由。而他在杀了人之后,又因为某种臆想而做出了奇妙的行动。」
真要讲起来,也许岩永应该要提前问清楚对方的预定计画,或者提早跟对方约定时间才对。但即便如此,九郎那种态度也实在不是拒绝女友诚恳拜托时应有的样子。再说,他竟然把肯定可以找到其他人替补的搬家打工摆在优先,对于女友的请求内容连听都不听就断然拒绝,简直太过分了。
「我就说这件事情需要九郎学长的力量呀!什么你暂时都很忙,我这边的事情也同样很急的!」
岩永拿着手机对通话对象的九郎如此恳求,但对方却丝毫不领情,中途挂断了电话。
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五。岩永已经结束高中的毕业典礼,从四月开始便会与九郎在同一所大学念书。既然如此,在准备迎接新生活的这段春假期间,就应该出门采购一些东西或是约会之类的。而岩永本来以为九郎也应当会为此空出时间才对,却没想到对方压根儿没有考虑这些事情,排了一堆打工计画,实在不明白脑袋出了什么问题。
岩永身为一般所谓妖怪、怪物、灵异、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经常要接受相关的谘询商量或出面处理问题,肩负守护这个世界秩序的责任。而这一天她同样必须动身去解决某个妖怪前来商量的问题。
被挂断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时间是上午十点五分,岩永正在自家的客厅。她坐在一张皮革沙发上拨电话给九郎,但万万没想到竟会遭受如此冷淡的拒绝。她是在昨天深夜才构思出预定计画,想说到早上再打电话请九郎过来就好。或许这样的大意心态正是这次失败的原因。
既然无法借助于九郎的力量,原本计画好的策略也必须变更了。虽然也不是说没有其他手段,但终究还是有九郎帮忙,处理起来比较圆滑顺利。
「你们还是老样子感情很好呢。」
这时从岩永背后传来这样愉快的声音。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拿着一本写生簿画图的那个人,名叫樱川六花。她是九郎的堂姐,今年一月从原本长期住院的大学附设医院出院之后,因缘际会下寄宿到岩永家的宅邸来了。
当初本来说她顶多只会住上一个月左右,在那段期间要去找个落脚之地。然而因为岩永的父母很中意她,邻居们也都对她深有好感,所以告诉她宅邸里的房间多得是,没必要勉强去外面找其他公寓或大厦的空房间。结果这一慰留,她就这么彻底住了下来。
对于岩永来说,这样一方面可以卖九郎一个人情,也能从九郎的亲戚开始套好关系,因此六花想留在这里住多久其实都不会介意。
只是这位身材细瘦到吓人的程度,比外国人模特儿还要高挑,无论脸色或氛围都给人一种薄命的感觉,在某种意义上有如妖怪的女性竟然会被自己父母喜欢,又受到周围的人良好评价,让岩永怎么也无法理解。甚至感觉她获得的评价,似乎比身为这个家千金的自己更好的样子。
岩永不但身材娇小,又有一张容易被误会是中学生的稚气脸蛋,经常被人形容像是个洋娃娃一样。而六花的外貌可说是与那样的自己完全相反,这点同样让岩永感到在意。
岩永也不是不承认六花属于美女的类型,是个引人注目的存在。然而对岩永来说,她同时也是个有点难以捉摸的人物。
「你说我们感情很好是在讽刺我吗?光从讲电话的只字片语,应该就能听出我遭到你家堂弟多么过分的对待了吧?」
「我是听得出来你多么自私任性地想要利用我堂弟啦。」
「我只是在向他要求,应该好好宝贝自己的女朋友呀。」
「九郎已经很宝贝你了吧?」
六花依然在素描簿上动着铅笔,不为所动地如此断定。岩永认为自己可能必须先让这位对于九郎有一定程度影响力的堂姐矫正错误的认知才行,于是双手扠腰。
「他哪里有?上次我还被他从背后一脚踹倒呢。九郎学长就连跟我亲个嘴都是敷衍了事呀。」
「你跟我讲这个我又能怎样?」
「所以说,我就是想请你给他个忠告,跟情人接吻时应该要好好把舌头缠在一起才对。」
六花顿时停下铅笔,拿起来抵到自己额头边。
「我下次请你去吃美味的牛舌,你就用那个将就一下。」
「为什么我吃牛舌可以将就?」
「我和九郎是吃了牛的怪物——件以及人鱼的肉,使这两项混杂在一起的存在。那么牛的舌头应该可以当成代替品吧。」
正如她所说,九郎和六花小时候被家人喂食过这两种怪物的肉,因而获得了特殊能力。那么她这讲法乍听之下似乎有理,但其实不然。
「件是一种牛身人头的怪物,所以舌头应该是人类呀。」
「哦哦,这么说也对。」
也不晓得是真的搞错,还是明知故犯的,六花轻易就认错了。这个人果然难以捉摸。
「说到底,你堂弟的性欲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我在他房间过夜,他也连我的内裤都不脱一下。」
「那种事情别讲得这么大声,不然你父母的脸色又要难看了。他们还拜托过我也注意一下你的言行呀。」
六花让修长的双腿交换一边翘起,抬头仰望高高的天花板。接着又阖上素描簿,看向岩永。
「性欲这种东西追根究柢是一种必须延续物种、繁衍后代、让自己的遗传基因遗留下去的欲望,是源自于那样的生物本能。因为生物本来绝对无法逃过死亡的命运,所以会想要生殖,留下基因。有种说法是当人感受到生命危机的时候会有性欲高涨的倾向,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岩永听到这边已经可以猜出大致的结论,但还是决定默默听到最后。
「然而我和九郎都吃了人鱼的肉,变成了不死之身。既然不会死,就会缺乏想要在自己以外的地方留下遗传基因的必要性以及欲望。也就是生殖行为变得没有意义了。相对地,假如出现其他拥有相同基因的存在,将来反而可能成为与自己竞争的碍事者。因此我们对于那方面的欲望非常薄弱,不会追求基
于生物本能的生殖行为。」
日本自古以来便有食用人鱼肉可以变得不老不死的传说,而九郎和六花正是体现那种传说成为不死之身的存在。顺道一提,或许因为同时吃了件的肉所造成的影响,目前他们都没有发挥出不老的能力,身体似乎还是会成长的样子。不过他们也因此吸收了件能够预言未来的能力,只要是发生几率较高的未来,就能决定让它一定发生。
总而言之,六花这段理论不但符合逻辑,就生物观点来看也有道理。
但岩永依然从容不迫地提出反驳:
「不不不,自然界有一种叫灯塔水母的不老不死生物。这种水母就算身体遭受严重的损伤,在其他水母都会溶解消失的状态下也依然能够使身体恢复年轻,回归原状。不只是不死,更会返老还童。即便如此,它们依然有雌雄之分,会有生殖行为。所以你的理论并不成立。」
这并非岩永在瞎说,而是实际存在的水母生态。怎么可能把生物的本能那么轻易就舍弃呢。
六花把右手的手掌伸向前方。
「灯塔水母虽然会返老还童,但依然会死呀。它们会遭到捕食的。那跟即使受到正常状况下绝对会死的致命伤也能马上恢复原状的我们不一样吧。」
「灯塔水母的再生能力也是很强的。即使只剩下细胞碎片也能够返老还童,重新复活喔。」
岩永立刻如此回应。这些反驳都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六花摇摇头,深深叹气。
「那么就是九郎从琴子小姐身上感受不到魅力了。」
「也可能是你在九郎学长还是青春期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奇怪的恶作剧,害他留下了心灵创伤。」
「但他跟纱季小姐交往得很正常呀。」
被六花搬出九郎前任女友的名字,岩永也不禁有点语塞了。
六花接着淡淡微笑,主动改变话题:
「话说,这次妖怪是来找你商量什么事呢?」
听到她这么一问,岩永忽然灵光一闪——这不是有个比牛舌更能替代的存在吗?
「对了,六花小姐拥有跟九郎学长同样的能力与体质呀。这样吧,请你这次来帮我的忙如何?就当作是为堂弟收拾烂摊子。」
「我觉得认识了你才是九郎最大的烂摊子呀。」
六花虽然又多嘴讲了一句不必要的话,但她似乎还有一点常识,知道自己不可以对寄宿家庭的千金过于草率对待,于是主动询问:
「那么你要我做什么呢?」
岩永竖起食指说道:
「很简单。只要到一家拉面店,把一碗有悬赏活动的担担面在二十分钟内吃完就可以了。」
「光这样听起来是很简单的样子。」
「只不过那是一碗极辣的担担面。至今已有近百名挑战者,却没有人成功。据说多半都吃不到三分钟就辣得昏头而弃权了。面里好像加了大量的哈瓦那辣椒喔。」
不知为何,六花对岩永露出了有如看到什么果蝇似的眼神。
「大约一周前,有种叫胫擦的妖怪来找我商量。那妖怪说它们有一次两只成对想要捉弄从前方走过来的人类,却在那时候撞见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岩永向六花如此说明起来。
所谓胫擦是一种外观近似狗或鼬鼠的妖怪,具有会在走夜路的人类双脚之间反复穿梭、磨蹭小腿,妨碍其走路的习性。
这些妖怪大致上只会做如此程度的小事,不算特别有害。不过人类即使凝神注视也只能捕捉到模模糊糊的影子,而且又在夜晚时段所以更是看不清楚。可是小腿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有种被磨蹭的感觉,走起路来很不顺。这样的状况或许也可以说有些恐怖吧。
岩永带着六花,在下午一点前来到了那对胫擦描述撞见奇妙事情的地点。虽然六花答应帮忙后,她们很快就从家里出发了,但由于路途遥远,一路转乘电车抵达这里时已经花了两个小时以上。
这地方距离最近的车站大约徒步十分钟。附近有一座能够举办田径或足球等运动比赛的大规模体育场,假如有在办什么活动的时候,周围一带也会很热闹,但平时似乎是个连路上行人都不多的地方。
即便四周有几栋看似当成混合大楼或仓库利用的建筑物,不过就算有公司进驻其中,等到晚上员工们都下班后,这附近应该终究还是会变得没什么人,车站前的几间商店过了晚上十点也想必都会打烊吧。虽然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就是了。
只要从那车站稍微离远一点,就算是白天也一样冷冷清清,而岩永和六花现在站的这条人行道上目前都没看到半个人影。一旁的马路只有偶尔几辆车子经过,路灯之间的间隔也设置得很远。
岩永与六花正在走的这条人行道通往一处高地,稍微把视线往下移就能看到稍远处有一座投币收费停车场,距离大约二十公尺。假如是位在相同的高度,应该就没办法从人行道看见整个停车场了。不过由于两处之间有十公尺以上的高低差距,因此即便周围有其他零星的建筑物,从人行道还是刚好可以看见整座停车场。就算没办法完全辨识停在里面的车辆车号,应该最起码也能清楚看到在那里的人物身上穿着什么衣服。
整座停车场的空间大约可以容纳二十辆以上的车子,虽然在这种冷清的地方感觉有些突兀,但遇上体育场举办活动或者周边的办公大楼有需要的时候,想必还是会派上用场吧。而这天只有一辆黑色的小客车停在角落而已。
「我听过胫擦们的描述后自己也调查了一下,那件事情是发生在二月二十日的深夜十二点半左右。虽然就时间来讲已经是礼拜六,但感觉来说还是礼拜五深夜的时间带。据说那两只胫擦当时准备在这附近跟一名从前方走过来的男子接触,但男子却朝那座停车场看了一眼后忽然停下脚步。」
岩永拿起手中的红色拐杖,用前端指向下方那座收费停车场。她虽然因为左脚是义肢所以外出时都会带着拐杖,但其实就算没那东西,走起路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困扰。只是要指东西的时候,拐杖用起来颇方便的。顺道一提,岩永的右眼也是义眼,不过同样已经习惯的缘故,在掌握距离感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不便。
现在虽然已经快要四月,天气还是有些微寒。岩永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大衣,头戴一顶同色的贝雷帽,手上也套着手套。六花则是身穿一件灰色大衣,将双手插在口袋中默默望向停车场。或许因为她瘦得像棵枯木的关系,即使穿着御寒衣物也依然让人看起来觉得冷。
这附近一带区域大致分成高地与下方的平地两个部分,而岩永与六花所在的这条人行道与另一侧之间有相当大的高度差距。如果想要从这里到下面去,必须回头走到车站前的分岔路,或者再继续前进,寻找能够往下走的路。至于中间这段路则都有一道防止摔落用的栅栏。
从人行道通往下方的斜坡几乎呈现垂直。假如不绕远路而想要直接从这里翻越栅栏下去停车场,几乎就跟直直往下跳落十公尺的高度无异。换作是猫或许还勉强可以沿着斜坡往下滑吧。
岩永指着停车场继续说明:
「胫擦们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沿着男子的视线看过去,便发现在停车场的正中央附近有个背对这里的人影骑在另一个人身上,右手握着一把应该是刀具的东西,不断高举起来又往下刺落。」
「就算是深夜,停车场也有一定程度的灯光照明,从这里看过去或许有如被聚光灯照亮的舞台吧。毕竟在那种时间,周围想必也没什么其他光线。」
六花如此阐述感想后,要岩永继续讲下去。
「站在这条人行道目击了那一幕情景的男子虽然表现出惊讶的反应,但一句话也没说,又立刻往前走了。而其中一只胫擦对那男子的反应感到奇怪,并追上去妨碍他走路,但最后男子还是走到车站前一栋混合大楼后面,骑上一辆停在那里的机车,也没拿手机报警就这么离开了。」
包括机车停得有点隐密的事情在内,胫擦表示那名男子一连串的行动中,似乎有很多令人不解的地方。
「而实际上胫擦们在这附近逗留了一个晚上,都没看到有警察过来。即便事情过了一个月以上,到现在警方也依然没有到过那座停车场调查的样子。想必当时目击了那一幕的男子完全没有把事情告知警方。」
「就算目击到杀人事件也不报警——这种事情虽然有违良知,但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的事情吧?谁都不会想要跟麻烦事扯上关系呀。」
六花在形式上姑且如此表示。但她肯定也很清楚,岩永既然会特地带她到如此冷清的场所来讲这件事,那绝不会是用这样简单一句话就能说明的内容。
岩永接着开始进入重点:
「然而当时另一只留在这里的胫擦则是对那个挥刀的凶手感到好奇,于是越过这道栅栏直往停车场而去,接近到凶手身旁。据说它这么做是抱着『假如杀人犯想要逃跑时却被什么东西妨碍走路,肯定会慌张得很有趣吧』的念头。然而凶手就在这时停下用刀刺尸体的动作,转回头仰望人行道的方向,呢喃了一句话。」
即便在光线明亮的地方,普通人也很难清楚辨识胫擦的存在。而胫擦想必是在没有被凶手发现之下靠近到那人身边,才听见了那句呢喃。
「『嗯,感觉到视线了。嗯,被看见了。一定被看到了。』——而且似乎讲得心满意足的样子。」
六花微微挑起眉梢。
「心满意足?」
「是的,据描述,这凶手感觉就像是为了要故意给远处人行道上经过的行人看见这一幕,而用刀刺着尸体的。如此诡异的行径让胫擦顿时变得难以冷静了。」
那想必是只有妖怪或怪物才有办法亲身经验的诡异情景吧。如果换作是人类,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到凶手旁边都不被发现,而听闻目睹这一切。
「那名凶手是男性,虽然嘴巴附近被围巾遮掩而看不出长相,也为了不留下指纹而戴着手套,然而穿的上衣却非常醒目,即便从远处看到也会让人留下印象的样子。」
岩永说到这边窥探了一下六花的反应,但她却默默不语地站在那里。于是岩永接着用拐杖示意着凶手的行动并继续说明:
「据说凶手后来从停在停车场里的唯一一辆车后面拿来一个大包包,将尸体装进里面后,提着包包走路离开了。」
真是一桩情报获得越多就越令人感到不解的事情。
「那里有装监视器吗?」
六花虽然表现得没什么兴趣,不过还是向岩永确认必要的情报。
「是有监视缴费机周围的摄影机,但没有拍摄到整座停车场。如果不是开车出入就不会被监视器拍到,而直接被人从这地方目击了。」
停车场四周与道路之间有高低差,不过没有栅栏。高度差距也是一般人能够轻易跨越的程度,因此可以很快从停车场出去外面。
「顺道一提,在二月二十日的下午三点左右,距离这地方大约二十公里远的空地草丛中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身上有超过四十处的刺伤。死因是由于刺伤造成的失血死亡。不过真正的致命伤只有心脏附近的一处刺伤,其他大部分的伤口都研判是在死后才留下的。想必是凶手从这里把尸体运走后,丢弃在那块空地的。这件事情有被新闻报导出来,所以当晚在这里目击后离去的那名男子应该很有机会得知才对。」
「血迹呢?」
六花的这项提问非常精准地切中要点,而且她也说明了自己这么问的意图:
「假如是在那里把人刺死,又骑到对方身上反复用刀刺,想必会溅出相当大量的血液才对。那样一来停车场会留下令人无法忽视的血迹,光是这样应该就会有人报警了吧。」
「但其实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血迹。胫擦说当时凶手离开之后,它看见现场只有沾到一点点的血,若没有仔细观察,很难发现那是血液造成的污渍。那么一般人就算能看出那是血迹,应该顶多只会认为是停车场的利用者流鼻血或割伤流血而已,不会闹成什么骚动。」
而且到了隔天早上血液完全干掉后,就更加难以辨识。岩永从胫擦们口中听闻这件事情时也有调查过这点。
「既然如此,代表凶手是在别的场所将被害人刺死之后,再运到那座从这条人行道可以清楚看见而且晚上月光也很明亮的停车场中,让被害人的遗体躺在地上,自己再骑到上面反复用刀捅刺的。如果是心脏停止,血液不再流动的尸体,拿刀捅刺也就几乎不会流血,即使溢出来也不会太多。而且血液若已经在体内开始凝固就更不用说了。」
六花提出和岩永相同的结论,并眯起眼睛。
岩永接着把拐杖放下来,将前端重新抵在地面。
「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推算为十九日的晚上十点到隔天凌晨一点左右。名字叫内场新吾,二十九岁。任职于一间居酒屋,不过警方查出他在私底下干过相当多恐吓取财的行径。」
「真是个不缺被杀动机的人物呢。」
「而且也不愁没有让人想要在杀死之后多补几刀的恩怨吧。因此警方对于遗体状态以及被弃尸的状况都没有感到可疑。」
就警方的角度来看,应该会研判内场是在什么地方遭人刺杀,死后凶手还难以消气地继续多补了好几刀之后,随便丢弃在空地的吧。至于弃尸之前其实还在深夜的停车场中穿插了这么一段诡异行径的事实,警方根本无从推想。
「如果当时胫擦继续追在那名凶手后面,或许还能知道详情。但据它说那凶手的言行举止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让它连妨碍对方走路都不敢,也就没有追上去了。」
「连妖怪都觉得毛骨悚然呀。」
六花的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不过看在岩永眼中似乎像在同情凶手。或许是跟她自身的状况产生了共鸣吧。
「于是它们就来拜托我,希望能搞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它们说自己姑且有思考过,但想来想去都得不出个所以然,觉得这样下去心里总有个疙瘩,怎么也不舒服。」
六花耸耸肩膀。
「胫擦们妨碍人类走路的理由,正常来想也是莫名其妙吧?那么就告诉它们人类同样会做些奇怪的事情,不就解决了?」
「智慧之神要是那么随便,会失去信用呀。」
岩永本是要指责六花身为年长者,怎么可以鼓励人那样偷懒,但六花却一脸狐疑地回应:
「可是我听九郎说,你为了解决问题,甚至会若无其事地提出骗人的说明喔。」
「如果没搞清楚真相,也没办法讲出合乎逻辑的谎话呀。」
岩永从来没有为了偷懒而利用骗人的说明,也不曾轻视过真相。其实要撒谎反而还比较费事。
「值得庆幸的是,胫擦们找到了当时从这里目击现场而逃走的那名男子。因此我打算首先去问问那个人,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只是推想猜测而已,岩永也会像这样脚踏实地做着收集事实的工作。
她转动拐杖朝车站的方向走去,于是六花也跟着踏出脚步。
「也就是说,那个人在我们接下来要去的那间拉面店?」
「对,他是那里的店长,名叫驹木豪。年龄虽然才三十二岁很年轻,不过开店营业了四年,经营得还算成功。」
拉面店的竞争相当激烈,听说新开张的店多半在一年之内就会关门大吉,因此能够延续四年已经非常值得称赞了。
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走路的六花,有点感到麻烦似地问道:
「既然他到现在都对目击的事情保持缄默,就算你当面去问他肯定也得不出答案吧。」
「所以我才会请你一起来呀。那里的超辣担担面虽然如果没有在二十分钟内吃完就要罚钱,不过若能吃光,就会获得罚金十倍的奖金呢。」
即便那罚金是拉面价格的五倍,并不便宜,但由于吃完所得的奖金相当多,因此勇于挑战的人似乎不少。而且近年来爱吃辣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另外,如果没能吃完而遭到罚钱,店家也会提供免费吃两碗酱油拉面的优惠券,因此以活动企划来说评价并不差。网路上也能看到有人写的评论表示,那担担面虽然辣得完全脱离常轨,不过吃到第二口为止都非常美味。
「这活动当然一方面是为了制造话题,不过听说那店长也以让客人吃得哇哇大叫为乐的样子。看那奖金的金额那么高,肯定不是正常人能够吃下去的辣度。」
六花毫不掩饰地深深叹气。
「然后你想利用这让他松口是吗?」
虽然她的态度感觉就是在责怪岩永想做什么恶质的事情,不过听这口气,她似乎连具体的方法都有推敲出来。
「看来我不需要指示你怎么做了是吧?」
「反正做对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便行了,对不对?」
六花即使嘴上批评着岩永居然让她去做那种事,但感觉她就是很擅长那样的事情。
拉面店位于跟事件发生的停车场距离约三个车站的一条国有道路边。基本菜单是酱油拉面与担担面,另外也有搭配小碗井饭与沙拉的套餐组合。这家店本来以美味的担担面受到好评,后来逐渐增加辣度的选项,最终做出了非比寻常的超辣担担面。但因为实在不是可以正常吃下去的东西,所以才改成了附加奖金的菜单。
店名为『拉面驹豪』,很明显是取自店长的名字驹木豪。店内分为柜台座位与餐桌座位,总共可容纳十五位客人,是一间除了尖峰时段以外,只有店长一个人在经营的小餐厅。营业时间从上午十一点半到晚上十点,不过店外看板也有标明只要汤卖完就会提早打烊。
岩永与六花在下午两点前进店,坐到餐桌座位。岩永点的是普通的酱油拉面,六花则是附加奖金的超辣担担面,各自从自动贩卖机购买餐券后,递给店长。
头上绑着头巾,容貌精悍的店长驹木看到六花递出的餐券,特地问了一声「这辣度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吃不完还要罚钱,没问题吗?」并伸手指向张贴在店内的一张关于这道餐的注意事项公告,上面明确记载了罚钱金额、限定时间以及必须把面汤都全部喝完等等的规定。而六花对公告内容瞧了一眼后,态度温和地回答店长:「我
反而要问您,奖金没问题吗?」
后来不到一个小时,六花身旁就叠了四个连汤汁都完全被喝光的空拉面碗,而且她还保持着从进店之后丝毫没变的淡定表情吃着第五碗超辣担担面。
店长驹木则是明明制作着光看颜色、闻气味就令人汗水直流、眼睛作痛、体温上升,看起来有如岩浆的红黑色超辣担担面并端来餐桌,却不只是脸色而已,直达指尖都变得一片苍白。
最后或许是再也忍耐不下去,驹木站在餐桌旁大声主张:
「这位客人,你太奇怪了吧!」
起初岩永和六花进店时,店内还多多少少有些客人。当六花用甚至像机械般的速度吃完第一碗担担面时,大家都为她鼓掌喝采,驹木也带着惊讶错愕的表情拍手。然而掌声都还没停息,六花就接着点了第二碗面,同样不到十分钟便全部吃完,再继续点第三碗。结果也许是被这样异常的展开与气氛所震慑,其他客人都完全不见了。另外也可能是由于店里彻底变成了空气中弥漫辛香料残渣,让人忍不住想弯低身子的空间,所以大家都待不下去了吧。就连驹木的手也开始发抖了。
至于岩永虽然一开始还跟六花坐在同一张餐桌,但很快就退避到柜台最边边的座位,从远处观望状况。不过当六花追加点餐的时候,岩永也每次都有帮她从贩卖机购买餐券,放到柜台上。
「这面本来别说是一碗了,正常来讲应该连半碗都吃不下去!但你竟然吃到第五碗!」
对于驹木这般大叫,六花把淡黄色的面条滑溜地吸进嘴巴后,示意店内张贴的那张注意事项。
「公告上并没有规定每个人只能挑战一碗呀。」
虽然让人在意的是店家把一半都吃不完的东西提供给客人,会不会被卫生所提出警告,但现在既然有客人能够全部吃完,就不抵触法律了。然后注意事项中既然没有限定点餐的数量,六花这项主张也同样不会抵触法律。
六花把面吃完后,双手捧起面碗并解说起来:
「味觉是由咸味、酸味、甜味与苦味四种味道构成,『辣味』这种味觉并不存在。那不是一种味道,是来自疼痛的感受。而擅于吃辣、喜欢吃辣的人,也可以说是对痛觉比较迟钝,或比较喜欢刺激感的意思。」
虽然最近又多加了第五种叫『鲜味』的味道,不过大致上就如六花所说,『辣』是属于跟味觉不同种类的东西。
六花将面碗捧到嘴前,把里面剩下的汤汁彻底喝光后,放回桌上。如此一来第五碗也算吃完了。对目瞪口呆的驹木瞥了一眼后,六花从桌上的牙签中捏起一根到右手。
「因此如果是完全感受不到痛觉的人,你不觉得就算再怎么辣都不会在意了吗?」
她说着,毫不犹豫地把牙签刺进自己的左手掌心,甚至贯穿到手背。驹木当场吓得抽了一口气,全身倒向后方,用手撑在柜台上。
面不改色的六花挥一挥插着牙签的手,继续点餐:
「请准备第六碗。假如我没办法吃完,就把目前累积的奖金全部还给你。这样的赌注对你来说应该也不差吧?」
面对这样的六花,驹木就像见到什么怪物般往后退下。吃了妖怪件与人鱼肉的六花和九郎,或许是得到特殊能力造成的副作用,变成了完全感受不到痛觉的体质。一方面也因为如此,连真正的怪物们也都畏惧六花和九郎。所以现在一个大男人被她吓得站不稳双脚其实也无可厚非。
驹木似乎总算察觉自己中了圈套,而用害怕的声音问道:
「你、你有什么目的?」
六花一脸无趣地看向岩永,把牙签从手掌拔出来。照她的体质,肯定连血都还没喷出来,伤口就会愈合消失吧。
「这样就行了吗?」
面对把牙签丢进空碗的六花,岩永拄着拐杖从座位站起身子。
「你做得也太过火啦。虽然并不坏就是了。」
岩永本来脑中预想的是让六花轻轻松松吃完一碗超辣担担面使店长驹木心生动摇后,紧接着加点第二碗时自己便出面交涉。然而实际见到六花流畅地把担担面吃完的模样,自己就佩服得忍不住在一旁静静观望了。
岩永接着走到驹木旁边,率直询问:
「上个月的深夜,你目击到有人在收费停车场拿刀刺人却没有报警,直接离开了对不对?请问是为什么?」
驹木用混乱至极的眼神来回看向六花与岩永,惊慌失措地说道:
「你们是那起事件的关系人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看见凶手的长相,只有看到背影而已。我那天只是偶然路过那里啊。」
他此刻想必脑袋混乱,没有思考谎言的余力。在这种状况下,他也只能讲真话了。岩永就是抱着这个目的,让六花负责使驹木心情动摇的工作。
为了套出更多真相,岩永又进一步表示:
「我会这么问一方面也是为了你着想喔?毕竟那凶手说不定也打算要杀掉你呢。」
驹木看起来无法听懂岩永在暗示什么,但似乎还是能判断出如果要保护自身安全,现在就不该抵抗岩永的样子。
在门口挂上『准备中』的牌子并关掉了好几盏灯的店内,驹木垂着头坐在柜台座位上,有气无力地接受站在他面前的岩永提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只是去找正在交往的女性,然后从她家回来而已。」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机车停在车站前?大可直接骑到那位女性的家门前吧?」
岩永点出了驹木想必很不愿意被提到的问题。
驹木抱着六花说不定会帮忙出面讲话而对坐在餐桌座位优雅喝茶的她瞥了一眼,但很快便老实招供了。
「她是个已婚女子。那天她丈夫出差不在家,可是我如果把机车骑到她家也太醒目了。毕竟还要顾虑到附近邻居的目光。所以为了避人耳目,我总是把机车停在车站前,再走路偷偷从她家后门进去。」
「别说对方有没有丈夫了,你自己不也是有妇之夫吗?」
「所以我目击事件后更没有办法去报警啊。不论我还是她,万一让外遇的事情曝光都会完蛋的。要是我去报警,警方绝对会怀疑我为什么那个时间在那个地方。虽然我看到新闻报导说在空地发现了遭人乱刺的尸体,就猜想可能是那时候的被害人,但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没听说有警察去调查过那座停车场。这样就算我去报警也不会被相信,警方更可能来调查我的行动。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了。」
这并不是什么很特殊的自白,以不报警的理由来说也合情合理。这下应该可以判断驹木单纯只是被这起事件牵连的人物。
他或许难以忍受岩永与六花默默不语的压力,又继续为自己辩护:
「反正被害人是个被杀掉也理所当然的家伙。我没去报警有那么不应该吗?」
就在这时,他似乎总算注意到现在这个状况最奇怪的地方。
「你们应该不是警察吧?为什么会知道我那晚目击的事情?」
「因为当时在那里有其他的目击者,对于你和那位凶手的行动感到奇怪呀。」
由于那所谓『其他的目击者』并非人类而是叫胫擦的妖怪,所以这不算是很正确的说明,但内容上没有太大的谎言。
驹木露出犹豫该不该相信的表情,接着询问:
「那家伙有去通报警方吗?」
「那边也基于某些苦衷,处于无法报警的立场。于是我才不得不出面收拾状况的。因此我今天来并不是要谴责你的行为。」
即便这么说,想必也无法让驹木放心半分吧。
岩永尽可能带着表示同情的态度,歪头问道:
「话说回来,你难道都没想过自己的样子有可能被凶手看见了吗?」
「当时我在的那条人行道附近没有路灯,一片昏暗,而且跟那座停车场之间又有一段距离,所以对方不可能会发现我。再说,那个凶手从头到尾都背对着我的方向啊。」
驹木这时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对了,所以凶手不可能会来找我杀人灭口才对。你别吓唬我啊。」
「但假如凶手当时是故意让你目击到事件现场,就要另当别论了。」
岩永清楚明显地对驹木露出微笑。
「如果你目击到在停车场的犯行之后,有将这件事告诉警方或自己周围的人;后来又在与你所目击的事件可以产生联想的状况下遭到杀害,警方应该就会判断是那位凶手担心你提供更多的情报或回想起更多细节,所以将你杀人灭口的。」
岩永煞有其事地提出如此一项假说。
「假设有个人物对你怀恨在心,想要把你杀掉。但你若直接遭人杀害,那个人物又处于立刻会遭到怀疑的立场;那么那个人物为了不让自己受怀疑,就必须伪造出某种明显的动机和状况,误导警方判断你是被其他人杀害的。如果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才故意让你目击到在停车场犯案的那一幕呢?凶手当时所在的地方从那条位于高处的人行道可以一览无遗,而且即便是深夜也很明亮,身上又穿着醒目的服装,反复用刀刺着被害人的身体——你
不觉得这分明就在主张希望被谁看到吗?」
驹木的举动顿时变得难以平静。恐怕是重新认知到自己目击的情景有多么不自然吧。即便如此,他依然提出否定的意见:
「为了杀我竟然先去杀掉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根本是疯了吧!」
「刚才你自己不也说过了吗?那位被害人是个被杀掉也理所当然的家伙。所以凶手才判断他可以拿来当成为了杀掉你的烟雾弹。」
岩永进一步补强自己的论点。
「你那位外遇对象的丈夫,应该有理由对你怀恨在心吧。假若他已经察觉自己太太的出轨行径,就能预测自己出差那天晚上你会去她家,也能估算你回家的时间。因此要算准时机诱导你目击到他拿刀刺尸体的那一幕,绝非不可能的事情。你每次离开外遇对象的家之后,是不是都走同一条路回去的?」
「毕竟我要选择几乎不会碰到人的路径,所以都是走同一条路。在那种时间会经过那条路的人顶多就是搭末班电车回来的人而已,而且几乎没有那样的人物。」
驹木把视线从岩永身上别开。恐怕是难以接受自己遭人杀害的可能性开始逐渐有现实感了吧。
「即便从凶手的地方看人行道很昏暗,对方也早已知道目击者是谁了。毕竟那就是凶手为了让你看见而安排的舞台。然后等你被杀的时候,其他人也会擅自解读凶手应该是透过什么方法得知了目击者就是你吧。」
驹木拼命尝试否定岩永的假说:
「那座停车场虽然在晚上很容易看见,但是无法保证我一定会从人行道目击到现场啊!」
「太天真了。其实就算你没目击到那一幕也无所谓。只要有当天那个时间你经过了那附近的事实,构成凶手担心可能被你目击的状况,你会遭到停车场事件的凶手杀害的理由便能成立。即便你没有报警,甚至根本不是目击者,也能把你塑造成一个被卷入其他事件而遭到杀害的不幸被害者。而现今的状况单纯是凶手很幸运地真的有被你目击到罢了。」
岩永很周到地把退路全部封锁。驹木眼看着就快被这段假说给击垮了,一方面又在自己身为人夫却与别人家妻子建立关系的罪恶感驱使下,此刻他脑中想必正清楚浮现出自己被那位丈夫杀害的画面吧。
就在这时,六花一副要主张良心似地从旁插嘴:
「要欺负人也请适可而止吧。你那种假说其实根本不成立对不对?」
虽然是一段即兴成分居多的假说,但既然六花能够立刻如此纠错,代表她可能也早有想到这种假说并检讨过问题所在。或者光是在旁边跟着听,就看穿了这段假说的弱点吗?
六花接着像在安抚驹木般说道:
「如果凶手计画把你塑造成杀人事件的目击者并加以杀害,就应该把遗体留在停车场直接离开才对。警方要获报在停车场发现尸体,并查出被害人是什么时间遇害的情报之后,才会调查那段时间在案发现场附近有没有目击者。接着获得你在案发当时有经过停车场附近的情报,这才终于会将你跟事件连结起来,形成烟雾隐藏凶手杀害你的真正动机。」
这段反驳的逻辑正确。岩永感到有些佩服的同时,让六花继续讲下去。
「像现在,警方就完全没有察觉在停车场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凶手根本没有在停车场留下会使人跟那具遇刺尸体产生联想的线索。那么就算你遭人杀害,警方也难以将两桩事件连结在一起。虽然也许可以等事后再流传情报使两者连结起来,但难保警方会不会在那之前就发现凶手杀害你的真正动机,导致好不容易准备的烟雾弹都还没发挥作用,警方就已经正式开始对自己展开调查。移动尸体的行为不但多费工夫,又百害而无一利。这样是讲不通的。」
六花啜饮一口茶,抱怨自己被浪费了一大段时间似地做出结论:
「因此那样的假说必须废弃。」
驹木则是一副本以为自己在短时间内被逼到了绝境却又忽然获救的样子,露出与其说是松了一口气、还比较像不知应该如何反应才好似的茫然表情。
岩永对六花的发言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而且从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假如凶手真的打算杀掉这个人,应该早就动手了。只是我必须让他好好反省一下。如果这个人当初有乖乖报警,就省下我一件麻烦啦。」
「你要他反省的不是外遇的事呀?」
「是呀,关于这点我就不过问了。反正他妻子也有在搞外遇。」
「什么!」
驹木一脸虚脱地如此反应,但岩永不以为意地继续问起其他事情。顺道一提,关于驹木太太的外遇,是岩永派妖怪们调查时获得的情报。
「当时那个凶手身上穿的是什么样的服装?」
或许因为脑袋被搞得越来越混乱的缘故,驹木仿佛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似地提出证词:
「那人穿着一件白底的羽绒外套,背上有一颗大大的红色星星图案。这点我印象很深刻。」
「白底上有颗大红星是吗?跟我得到的目击证词是一致的。」
驹木接着用求助般的眼神询问岩永:
「我现在还应该去报警吗?」
「随你便。透过我这边的调查过程说不定很快就会让事件破案了,而且如今才接获那样的通报,警方想必也会困惑吧。」
岩永的工作是解决胫擦们提出的疑惑,并非协助警方办案。虽然现在看起来应该是驹木感到困惑,不过岩永已经办完自己想办的事,便拿起贝雷帽鞠躬致意:
「那么,今天打扰你了。超辣担担面的奖金就当作是耽搁了你这么久的赔偿,不跟你拿啰。」
六花也跟着从座位起身,没有特别表示抗议地把挂在椅背的外套穿起来。
「说得也是。毕竟也有些不公平。」
即便感受不到痛觉,正常来想把那么大量的刺激物吃进体内,应该也会伤害到各处的粘膜或神经才对。然而凭借六花吃过人鱼肉的体质,可能造成问题的身体损伤都会立刻修复。因此很难说是一场公正的胜负。
岩永把手放到店门的同时,姑且用亲切的表情警告驹木:
「关于我们的事情,奉劝你不要对别人提起喔。我想你应该也觉得那样做肯定没好事吧?」
驹木点头如捣蒜,看起来只巴不得岩永和六花快点离开。其实就算他讲出去,岩永也没打算要做什么,但站在驹木的立场想必难以如此相信。
两人走出店外,把门关上后,六花开口说道:
「你这个人真的一如传闻,做事很过分呢。」
「我已经很温和了。倒是六花小姐,原来还是个大胃王吗?」
「可能不只是痛觉而已,我的饱食中枢也麻痹了吧。」
六花讲得一脸轻松,但岩永实在难以判断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玩笑。假设真如她所说,她的身材应该再丰腴一点才是。然而即便出院之后,六花的身体依旧是骨瘦如柴。
岩永与六花再度回到目击事件的收费停车场所在处,不过这次不是从远处的人行道观察,而是实际踏入停车场中。本来过中午时还停在这里的黑色小客车早已离开,如今停车场中空空荡荡。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岩永站在当时凶手拿刀反复刺尸体的地点附近,望向人行道。而六花也站在她旁边做着同样动作。
「这座停车场中如果发生什么事情,除了那条人行道之外,其实也可以从很多地方目击到呢。」
六花依然双手插在口袋中,随口如此表示。
「是呀,像停车场旁边和前面都有马路,周围也有混合大楼和仓库。从路上经过的人或是在那些房子里的人,肯定都能从更近的距离目击现场。然而这附近住家不多,也有很多地方是空地,所以深夜时段似乎完全不会有人行经这里,那些房子里也几乎都不会有人的样子。」
岩永这么回应,并且抬头仰望周围的仓库与不知哪些公司当成办公室利用的三层高建筑,补充说明。
「就算房子里有人,凶手光是在停车场默默地挥着刀而已,应该也不会被察觉异状吧。」
「毕竟拿刀刺尸体程度的声音,很难吸引周围的注意呢。」
而尸体想当然也是沉默不语,所以现场应该相当寂静。
岩永举起拐杖指向远方高处的人行道。
「那条通往高地的路姑且可以连结到民房较多的地区,因此还多少可以期待有人经过。这座停车场的空间本身也是那个方向比较开阔。」
至少可以确定,这不是一块让人觉得可以隐密进行犯罪行为的空间。
六花大概开始感到腻了,一边避开监视摄影机的拍摄范围走向停车场外,一边说道:
「如果可以感受到那里看过来的视线,代表凶手当时比起拿刀刺尸体的行为,更把注意力集中在留意周围状况吧。」
按照胫擦描述凶手当时那句心满意足的呢喃内容,只能这么推测。
岩永跟上六花,形式上姑且提出问题点:
「但也有可能只是凶手的错觉碰巧与事实相符了而已喔。」
「就算是那样,依然可以确定凶手是抱着被什么人看见的期待,在这里毁损尸体的。」
这点已经是无可动摇的事实。岩永追到六花旁边,稍微抬起贝雷帽问道:
「而凶手那么做的理由,除了我刚才提出的隐藏真正动机之外还能想到什么?」
六花虽然用感到可疑的视线看向下方的岩永,但很快又转回前方,简短回应:
「也有可能是为了假造不在场证明。」
「哦?怎么假造?」
岩永其实也大致上理解她的意思,不过还是故意询问。
于是六花一副嫌麻烦似地继续说明:
「透过目击证词可以知道在深夜十二点半左右,有人在停车场遭人拿刀乱刺。然后在另一个场所又发现了被乱刺的尸体。那么警方可能就会判断目击证词所说的时间是被害者遭到杀害的时刻。即便实际上是在更早的时间被杀,警方也很难想到凶手会把已经死亡的被害者尸体特地搬到停车场乱刺。」
「但是被目击的那个时间,凶手也正在毁损尸体,这样并没有办法制造不在场证明吧?」
「杀人犯和尸体毁损犯是不同人。为了帮那位杀人犯制造不在场证明,所以这次被目击的那个人物才把尸体搬送到即使是深夜也很显眼的停车场中,乱刺尸体让人看到。杀人犯本身则是在这段时间内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那位杀人犯是当被害者遇害时首先会遭到怀疑的人物,但毁损犯与被害者之间没有什么关联性。因此优先为杀人犯假造了不在场证明。」
这内容听起来还算颇有可能性,然而岩永立刻提出否定材料:
「假如是那样,停车场内几乎没有留下血迹的事情就是个问题了。若真想要让警方认为杀害时刻与目击时刻一致,就必须让停车场看起来是杀害现场才行。要是没有血迹,就会让人推测或许凶手不是在那里杀掉被害人,只是毁损了尸体而已。如此一来,警方察觉目击时刻不一定就是杀害时刻的可能性就会提高。真要那样做的话,最起码也应该从尸体抽血出来,充分洒在停车场做伪装才对吧?」
「也许这是一桩突发性的杀人行为,因此只是临时想到帮杀人犯假造不在场证明的计画,而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吧。」
虽然感觉是很随便想出来的理由,不过在现实中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为何要把损毁的尸体又特地从停车场运送到那么远的空地去丢弃呢?直接留在原处还能让警方以为杀人地点就在停车场,而立刻在周围探听目击情报。这样对于犯人来说也比较好吧?」
这是刚才与驹木豪对峙时也提出过的问题点。
六花毫不迟疑地填补这个遗漏:
「在这项假说中,杀人现场本来就在其他地方,是为了假造不在场证明才把尸体移动到停车场来。但这样一来,尸体上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被移动过的痕迹。要是把遗体直接留在停车场,就会被发现那是从其他地方运送过来的。那么警方自然会怀疑凶手为什么要移动尸体,形成让伪造的不在场证明被识破的契机。因此为了让尸体上即便留下被移动过的痕迹也不会显得不自然,就有必要把尸体再运送到远处的空地丢弃。这是为了让警方以为凶手是在停车场杀人之后,把遗体移动到空地的。」
也就是本来其实移动过两次,却让警方以为只有移动过一次的伪装。如此听起来,将尸体移动到空地的行为在这项假说中确实是有必要的。
「原来如此,犯人明明有设想到这么细节的部分,却很大意地忘了考虑血迹的问题?」
岩永语气明朗地说着,把拐杖抵在柏油路面上。
结果六花一副不痛不痒地轻易举起白旗了。
「所以这项假说同样必须废弃。说到底,这种手法要是根本没有人目击到损毁尸体的那一幕,就毫无意义了。那座停车场虽然在深夜中也很显眼,然而包含那条人行道在内,周围的环境实在很难期待会有人经过。因此那里并不是一个希望被人目击时会选择的地点。再说,目击者也未必会通报警方。像这次的目击者就没有报警了。」
六花想必也是对于这些问题心知肚明下随便讲讲的吧。
这次换成岩永试着提出另一种假说:
「若再讲到其他可能性,就是凶手想要把嫌疑嫁祸给其他人物了。」
「也对,毕竟凶手不仅戴着手套防止留下指纹,又把脸部遮住,但身上却穿着一件醒目的羽绒外套。」
六花不假思索便立刻回应。这样看来应该不需要多做说明,但岩永依然继续说道:
「背上有个大大的红星图案,走在街上想必也很容易注意到吧。因此凶手为了把嫌疑嫁祸给平常喜欢穿那种醒目外套的人物,而特地准备了一件同样的外套穿在身上,并且在可以期待被人目击的状况下毁损尸体。」
「假如有了目击证词,而被害者曾经恐吓过的对象之中有人平常爱穿那样的外套,应该就很容易遭到怀疑了。」
六花虽然点头同意,但也不忘追加说道:
「然而问题依然在于被人目击的不确定性呀。」
「那倒未必。就算当时没有被停车场的监视摄影机拍到,只要附近的其他监视器在推定死亡时刻前后有拍到穿着那种衣服的人物,就能够加深嫌疑了。」
「就连在停车场有发生过事件都不晓得的警方,应该不会调查那种事情吧?即便是监视器的所有人也一样,假如不知道周围发生过事件,就不会对监视器拍到的人物感到怀疑进而通报警方。若没有当场目击的证词,就不会有凶手所期待的发展了。」
这样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如果目的是嫁祸给特定对象,其实也不一定要真的有目击者存在。
「如果有出现目击者当然最好。然而就算没有,只要凶手自己假扮成目击者匿名通报警方,效果也是一样。就说自己基于某些理由不便具名,不过那天晚上在那座停车场目击到穿着这种衣服的人物骑在什么人身上刺杀了对方——警方一开始也许还半信半疑,但只要发现周边的监视器真的有拍到那种打扮的人物,便能提高可信度了。」
对于凶手来说,最重要的是制造一个即使出现目击者也不奇怪的状况,而这次驹木豪的存在只是个幸运的附加物罢了。因为这样一来,可以相当程度地证明被人目击的状况不会很不自然。
六花的嘴角有如苦笑般微微扬起。
「就算在那样的假说中,现场没有血迹的问题又要怎么说明?现场如果没有血迹,警方应该也能立刻察觉凶手是特地把尸体搬送过来乱刺的。而警方只要进一步探讨凶手那么做的理由,也会想到可能是为了嫁祸给特定人物吧?」
「或许因为是突发性的杀人,所以没想到那么多呀。」
岩永搬出跟六花同样的理由,不过同样遭到否决:
「明明准备了一件跟嫁祸对象同样的外套,还掌握过这附近有没有监视摄影机,却说是突发性的杀人?」
「也许凶手刚好有一件同样的外套,又碰巧知道有监视器,所以在杀了人之后想到可以拿来利用的。」
「就算是那样,如果凶手真有那种意图,警方应该早已开始对那座停车场展开调查、鉴识之类的行动了。纵使凶手确定自己有被目击到,但如今过了两个礼拜以上却还不见警方调查停车场,想必也会自己匿名通报吧?毕竟时间过得越久,监视摄影机的记录影像就越可能被删除掉呀。」
「是的,所以这项假说也很难成立。」
六花的追加补刀让岩永也举起了白旗。两人接着默默行走,来到通往车站的上坡路。这时六花看向岩永,歪头询问:
「你似乎在试探我对不对?」
岩永一时听不出六花究竟在问什么,稍微思考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开口反问:
「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感觉像在观察、分析我面对问题时会如何解读、如何思考。」
六花看似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然而站在岩永的立场,自己并没有理由要刻意做那种明显让人不舒服的行径,于是傻眼表示: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当有一天你认定我的存在很危险的时候,能够尽速把我逼到绝境。」
「假如我要跟你敌对,那种情报确实很重要。但我并没有愚蠢到会跟自己男朋友所敬爱的堂姐故意敌对呀。」
六花对如此表示的岩永凝视一段时间,接着叹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但愿真的是那样。不过你这个人感觉会在无意识间就那么做呢。」
对方好像不信任岩永的说法。这样甚至有种六花主动把岩永塑造为敌的感觉。因此岩永有点坏心地反问:
「要这样说,六花小姐今天陪我来也是为了试探我的实力吗?为了将来与我对峙时,比较容易猜到我的做法。」
结果六花却开怀地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也没有试探你的必要吧?毕竟你那么单纯。」
「总觉得你在嘲笑我。」
虽然六花总是让人难以明白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这次岩永
的直觉如此告诉她。
不过六花一脸委屈地回应:
「单纯的人其实比较强呀。因为不容易被扭曲,也难以蒙骗。」
「我身为智慧之神必须治理妖怪们,守护世界的秩序。要是那样的我轻易被扭曲或蒙骗就太说不过去啦。」
可是现在却把那样的特质归类单纯,真让人想要抗议。
六花偶尔会从批判的角度评论岩永,而且内心似乎也抱着自小陪伴身边、与自己相同境遇的九郎竟被岩永抢走的不甘。隐约可以感受得出来,她对于九郎和岩永交往的事情并非由衷赞成。不过她对岩永没有怀抱恶意。像现在,双脚修长的她也会顾虑到身材娇小又装义肢的岩永,而配合岩永走路的步伐。
「你对于这事件的真相怎么看?」
六花这时将对话拉回主题。要是过度卖关子让她又对自己的想法莫名揣测也不太好,因此岩永决定在这里老实公开自己的见解:
「凶手做着期望犯行被人看到的行动,却又同时感觉像在隐瞒。若真的想被人看到,大可以选择在行人更多的地点,但凶手却选了一个被看到的可能性相当低的地方。然而,当真的被人看到时又表现得心满意足。感觉就像在那样的状况下被看见才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特别的意义呀。那么凶手会不会是赌在『被人看到与否』这种无从控制的事情上,根据结果来卜算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方向之类的?」
六花果然非常犀利。说不定在她脑中已经描绘出岩永所想到的可能性了。
「是的,有那样的感觉。」
对于岩永提出的肯定,六花毫不犹豫地继续说道:
「凶手当时穿着一件很醒目的羽绒外套。犯案时所穿的衣服可能会沾到被害者的血液、毛发或指纹等等的痕迹,所以正常来说应该会尽早处分掉。但这次的凶手恐怕到现在还经常穿着那件衣服。为了当有人出面提供目击证词时,警方能够找到自己。如果是这样,琴子小姐的看法就更加有可能了。」
岩永在三天前也做过同样的推测。
「我已经对这地区的幽灵与妖怪们做出指示,调查附近是否有人类穿着背上有颗红色大星星图案的羽绒外套。因为既然凶手一边隐瞒犯行又一边想要被人发现,那么应该就居住在这附近的地区。」
岩永今天也不是漫无目的来到这个地区。虽然根据驹木的证词也许会有大幅修改推理内容的可能性,不过最后都还在原本的预想范围之内。
六花这时狐疑地看向岩永。
「而后来找到了那样的人是吧?」
「是的,只有一位。或许那款式的外套并没有流通得很广。」
假如胫擦们对于颜色或款式设计的掌握能力与人类大不相同,整件事就必须重新来过了。但现在已经从驹木的证词中获得确定。
「光是穿同样的羽绒外套还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凶手吧?也可能只是刚好喜欢穿同样的衣服但根本没有关系的人物呀。」
虽然『嫁祸嫌疑』的假说已经遭到否定,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
不过岩永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我让事件当晚靠近到凶手旁边的那只胫擦去确认过了。它说那个人就是当晚在停车场的人不会错。」
这是岩永在昨晚得到的回答。
「凶手当时遮着脸,却能如此断言吗?」
「有很多妖怪并不是只靠外观辨别人的。像胫擦透过气味和气息等等异于人类的感官,也能辨识不同个体。所以不会有错。」
对于个别同类的狗、猫,人类很难只透过毛色差异或数量多寡辨别。而妖怪之中有些存在对于人类的脸型同样只能区别到那种程度,因此必须依靠其他感官的例子也不少。
岩永举起拐杖,对六花指示接下来要前往的方向。
「那么,我们就去跟凶手见个面吧。毕竟直接向本人询问当晚的事情是最确实的。」
六花又一脸狐疑地看向岩永。
「既然可以这么做,刚才验证了那些假说是为了什么?」
「就是透过废弃正常的假说,来认知不正常的内容其实才是真相。」
对于如此回答的岩永,六花瞧了好一段时间后,看开似地说道:
「讲得好像自己是什么名侦探一样,但你才是最不正常的人呀。」
六花明明自己也是个不正常的存在,居然还讲这种话——岩永不禁感到有些惊讶了。
下午七点多,天色彻底暗下来后,一名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从一间清洁公司走出来,准备踏上归途。而就在他转进一条无人小路的时候,岩永上前攀谈了。
男子年约二十五岁上下,脸上除了戴着眼镜以外没有什么特征,感觉是很容易被埋没在人群中的长相。然而身上穿着一件白底的羽绒外套,背上有个大大的红星图案,唯有这点非常醒目,同时也更加掩盖了他本身给人的印象。
「您是重原良一先生吧?我们想要跟您请教一下关于上个月深夜,发生在收费停车场的事情。」
趁着周围都没人的时候,有如埋伏等候似地现身并提出决定性的问题。这么做虽然有几分出其不意的感觉,不过如此一来,根据对方的反应也能判断出岩永的推测究竟猜对了多少。
重原在被岩永搭话的瞬间虽然动摇了一下,但听完来意后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并重整姿势。接着用些许困惑的态度对岩永和六花开口说道:
「我是重原良一没错,不过两位……应该不是警方的人吧?」
岩永摘下贝雷帽鞠躬。
「关于这点,很抱歉没能如您所愿。我们只是当时的目击者基于某些原因前来委托,而在调查这件事情而已。」
重原对于岩永这段即使没有撒谎却也无法推查真相的说明愣了一下后,搔起头来。
「这种状况我倒是没想到。目击者居然会私下委托人来调查。」
他的语气很悠哉,不带任何恐惧或畏怯,简直就像平常光顾的大众餐厅突然被改装成一间甜食店,而伤脑筋该如何是好的感觉——明明现在是针对他拿刀反复乱刺尸体的事情做询问。
岩永以及站在一旁的六花都态度温和地请对方继续说下去: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可以麻烦您说明一下吗?」
重原终究笑着答应:
「我明白了。虽然跟预想的状况不一样,但这样其实感觉更好啊。」
就这样,三人决定来到附近一座无人的公园内谈话了。
重原坐在一张木制的长凳上,对站在面前稍远处的岩永与六花心情愉快地叙述起事情的原委:
「我会杀掉那个叫内场的男人,并不是对他怀很在心或出自义愤。在那几天前,我买了一把很漂亮的刀子,就是一般拿来切水果或食物的刀子,还配有一个皮革制的刀鞘。我平常几乎不会自己下厨,也很少用到菜刀,但是当我在一间大型的生活杂货店发现那把刀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要它,便当场买下来了。后来也没什么原因,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重原的说明井然有序。或许他为了有一天可以遇上这种说明的机会,在脑中已经整理好要讲的内容了。明明讲的是关于杀人的事情,却仿佛在发表自己的青春回忆一样。
「就在这样的时候,我得知了那个男人恐吓取财的事情。因为我接到一份工作,是到那个男人工作的居酒屋打扫。当时我听见他打手机在恐吓人,而且从口气上听起来已经恐吓过很多人,让我忍不住觉得,这世上居然会有这么过分的家伙。而就在这时候,我心中忽然萌生一个念头,觉得自己会买下那把平常根本用不上的刀子,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重原讲到这里,变得害臊起来。
「我的人生实在是平凡无奇,每天也过得一成不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生到这个世上的。所以我一直希望这辈子至少能有那么一次,做些特别的事情让其他人高兴。结果这次就让我遇上了这样的机缘。因此我没想太多,刺杀了那个男人。趁他走夜路的时候装作要擦身而过,直接从正面刺下去。他大概也完全没有防备,就这样被我从胸口刺上一刀,当场被杀死了。」
「当时周围应该流了很多血吧?至少让人一看就知道那地方应该发生过什么事情。」
六花事务性地如此询问。重原或许感觉对方有认真聆听并理解自己在讲什么,而开心地点点头。
「是啊,我把刀子拔出来的时候虽然流出了很多血,但那男人刚好倒在路边的排水沟上,让血几乎都跟着水一起流走了,所以看不太出来那附近有死过人。毕竟伤口只有一处,血液也没到处喷溅。这对我来说也是非常完美的状况,感觉就像上天巧妙安排让我可以杀掉那个男人一样。」
虽然这下让不明的问题症结获得解答是好事,但就连岩永都对这段自白感到不知如何才好了。
重原说明得越来越饶舌:
「肯定有人会说杀人是很过分的事情,但是被那个男人恐吓威胁的人们想必会由衷感谢我吧。这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吗?」
这
或许也算是一种渴望认同。借由做出特别的事情,而得到他人特别对待。只要能够狠下心,即使不用努力或钻研也能把人杀掉。而只要不是在战场上,这种行为就会显得特别。能够让一个平凡人立刻有种自己与众不同的感觉。
重原这时露出严肃的表情接着说道:
「话虽如此,但杀人总不是好事。我好歹是个已经出社会的人了,对于犯罪行为同样会有愧疚感。但真要说起来,我是在上天的引导下杀死那个男人的。要是被警察这种人间的组织逮捕并问罪,心中还是会有所不甘。然而要是没有人知道是我杀的,也就没有人会感谢我,这也会让我感到不满。究竟哪一条路才是上天所期望的未来,我无从判断。」
虽然这结果算是不出所料,不过岩永还是思考着究竟该怎么对胫擦们解释,并稍微插嘴说道:
「所以你才会尝试,看看自己会不会受到社会制裁,或者上天是否认同你不需要接受那样的待遇是吧?」
重原高举起拳头。
「正是如此!哎呀~有人能够理解真是太好了。我本来就知道那条通往高地的人行道在晚间可以清楚看见那座停车场,但也知道那个时段几乎不会有人经过。所以要是那天、那个时间,我在那个地方被人看见并报警,就代表我应当被逮捕。毕竟除非是上天的旨意,否则要在那个场所,让那么短暂的瞬间凑巧被人看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反过来说,如果我没有被逮捕,就代表那样才是正确的。」
岩永开口确认:
「所以你才会特地把尸体搬运到那个地方拿刀反复乱刺,然后又把尸体移动到空地丢弃是吗?」
让人搞不清楚究竟是想要被发现还是想要隐瞒的状况——凶手正如字面上直接的意思,既想被发现,又想要隐瞒。
重原从长凳上站起身子。
「其实我本来想说直接把尸体丢弃在停车场也可以,但那样一来就算没有目击者,警方只要正常调查,感觉还是会抓到我吧?那就跟天意如何没有关系了。」
「毕竟在那周边应该有监视器,要把你的痕迹完全从停车场消除也很困难。即便你与被害者之间没有关联性,警方只要从你移动时使用过的车辆以及逃离的方向,应该就能逼近你了。」
岩永姑且对这段理论做补充。但重原似乎不愿意让这个行为被解读为自己单纯想要逃过法网的伪装行径,于是秀出自己的背部。
「但相对地,为了一旦有人提供目击证词就能让警方立刻抓到,我从那天以后一直都穿着这件外套。我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件醒目的外套,其实也是为了这天啊。」
六花语气冷漠地询问:
「你难道都没想过可能不是从远方的人行道,而是被凑巧经过停车场旁边的人目击,而难堪地当场遭到制伏吗?」
重原表现得一副六花讲的话很奇怪似地挥挥手。
「怎么可能?请用常识想想看嘛。如果在深夜撞见有人拿着刀不断刺着尸体,会有路人敢当场靠近制伏吗?就算目击到那样的状况,一般人也只会快快离开现场报警,等警察来处理吧。而那样近距离的视线我也会马上察觉,然后既然还有那么多时间,我就能从从容容地做好被逮捕的准备啦。」
若是正在巡逻的警察就算了,但除非是什么很特殊的状况,否则目击者应该也不敢贸然接近。即使要报警,也会尽量不让凶手察觉下远离现场之后再通报。就算是警察,假如只有一个人应该也会优先请求人力援助,不会立刻上前制伏。这样想起来重原的确能够有一段充裕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而不会难堪地直接被逮捕。虽然说,被一个这样的凶手讲什么常识也很莫名其妙就是了。
六花接着又问道:
「当你在停车场感觉到背后有视线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我那时候非常开心,认为这果然是上天的旨意。毕竟在那种地方居然会刚好有目击者经过,只有可能是什么特别的意志使然啊。所以我等着应该很快就有人来抓我,可是警察却迟迟没有现身,让我感到很疑惑。」
他似乎在这部分的解读上有感到不安的样子。本来应该是对于警察会来的事情感到不安才对,然而对重原来说,遭到逮捕是对天启的一种确认,是一种欢喜。因此警察不来反而才让他感到不安。如果当初胫擦们没有委托岩永调查,驹木也一直保持沉默,真不晓得重原接下来究竟要如何整合自己的理论。
六花似乎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那件外套的确有被看到,然而目击者基于立场上的因素,无法向警方通报。也就是说并非什么特别的意志,你只是被人类想要自保的世俗念头放过了一马而已。」
「不,那同样是一种机缘。我确实犯了罪,但想必上天只是想要安排更加适宜的人物带我去接受制裁吧。」
重原甚至有些自豪的态度中,感受不出丝毫的不安。
「你们两位散发出来的氛围感觉与众不同,我想应该是某种超越人世规范的存在派遣来的使者。如果能被两位带走,肯定比起被警察之类的公务员押送更加合适许多。」
虽然岩永也没什么资格讲别人,不过眼前这个人只要有那意思,应该无论任何事物都能曲解得符合自己的想法。
重原的理论有一定的道理,甚至到别人难以举例反证的程度。如今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态,他肯定都会当成是上天引导自己的启示吧。
重原接着对岩永与六花恭敬请求:
「那么,请两位把我交给警方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项要求完全符合日本的法律。但很遗憾,岩永并不是基于法律在行动的。
「不,我只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会管你下场如何。今后应该怎么行动,请你自己去想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对岩永来说现在必须烦恼的是,要如何让胫擦们接受重原这样的行动原理。要是它们无法接受,即便这是真相,也很难说岩永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人类总是会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中寻求法则或意义,容易被吉相凶兆等等因果关系模糊不明的东西左右意志。假如过去曾经受命运翻弄,自然会变得想要相信那种东西。这道理岩永也能理解,但要是过于极端,就连妖怪也会忍不住困惑歪头的。而这次的真相如果没有做巧妙说明,恐怕会被当成岩永在撒谎吧。
重原顿时张大嘴巴愣在原地,接着一副感到莫名其妙地表示:
「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太不合常理了。」
「因为买了一把漂亮的刀就杀人的人才叫不合常理呀。难得买了一把漂亮的刀子却想要用血玷污,这不是很矛盾吗?」
岩永忍不住觉得麻烦而讲出自己老实的感想。就算对重原来说是具有什么特别意义的机缘,终究只是配合结论的穿凿附会。解读的基准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特别的存在,得到被上天挑选的满足感而已。
重原一脸不甘地仰望天空。
「太奇怪了。那么应该再试一次看看。」
他从怀中掏出恐怕就是杀掉内场新吾时使用的那把刀子,握住把柄从刀鞘中抽出来,逼近岩永。那是一把假如说是北欧制应该也会被相信,有着白色握把与漂亮刀刃的刀子。
看来他一瞬间就做出判断,决定在这里杀掉岩永与六花,再试试看有没有被人目击,以窥探天意的样子。
虽然缺乏杀气或紧迫的感觉,不过动作毫不迟疑地迅速。岩永立刻思考要如何制伏袭击而来的重原,并改变拐杖的握法。用拐杖将对方手中的刀子一击打落,接着扫腿让对方趴到地上,再用脚跟踩住喉咙——这样的流程应该比较确实。
于是岩永准备行动的瞬间,依然双手插在口袋中的六花忽然从旁边随随便便一脚把重原踹飞。重原当场一路翻滚到五公尺远,趴在地上,刀子也掉落到一旁去了。
六花这一脚真的只能用随随便便来形容。甚至让人觉得踹飞一个铁桶搞不好都还比较带有感情。
她接着从泥土上捡起重原掉落的刀子,不太情愿地对岩永说道: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万一你留下任何一点擦伤,事后九郎会生我的气呀。」
「如果他是为了那种事会生气的人,就不会从背后踹倒我啦。」
岩永为了处理妖怪们的问题或冲突,受伤已是家常便饭了。九郎不可能因为这种程度就对六花抱怨什么,反而比较可能骂岩永怎么会劳烦到六花。岩永自己想象起来都觉得心有不甘就是了。
六花板着脸对岩永露出微笑。
「那么刚才我应该把你踹到一旁闪过刀子会比较轻松呢。」
「让六花小姐当肉盾代替我被刀刺比较轻松啦。」
「那样我衣服会破洞呀。」
通常应该要担心身体开洞才对,不过这种担心对六花是没意义的。
六花拿着刀子走近发出呻吟想要站起来的重原,语气冰冷地表示:
「让我来传达天意。」
她说着,将刀子刺进自己又白又细的颈部,毫不迟疑地划破。颈动脉恐怕彻底被切断了
,霎时喷出大量鲜血。由于她骨瘦如柴,没有多余的脂肪阻碍,因此想必轻易就能切开了。
在夜晚公园的灯光下,重原看着眼前这一幕当场脸色僵硬,跌坐到地上后仰身子。或许是为了躲开喷向自己的鲜血吧。
人一旦被切断颈动脉通常就会因为失血而失去意识,直接倒下去丧命才对,但吃过人鱼肉的存在就要另当别论。喷着血的六花即使摇晃了一下,不过在倒地之前撑住了脚步,然后一脸无趣地再度低头俯视重原。
「赶在倒下之前复活了呢。」
从这句话的途中开始,刚才喷出来的血液还来不及渗入地面就在眨眼间消失无踪、回到六花体内,被划出一道大伤口的颈部也恢复原状,没留下半点伤痕。由于是不死之身的缘故,无论死或伤都无法破坏六花的身体。
重原瞪大双眼,对眼前的奇迹发不出半点声音。明明自诩是收到来自天外的启示或旨意在行动的,然而让他亲眼目睹真正的异常现象时,却又会感到恐惧胜于一切的样子。
六花对那样的重原下令:
「你现在随便从身上拿一枚硬币出来,抛向上空。若硬币落地时正面朝上,你就去向警方自首。」
这虽是很独断的条件,不过应该符合重原的理论。
「要、要是反面朝上呢?」
重原几乎要喘不过气似地询问假如相反的状况要如何,但六花却严肃地一口咬定:
「反面不会朝上。朝上的绝对是正面。」
虽然听起来简直就像在宣告自己会出老千一样,但重原从自己带在身上的硬币中自己挑选一枚出来,自己抛向天空然后掉下来时,现实来讲应该没有什么手段去操控硬币哪一面朝上才对。更何况这句话出自一名割开脖子喷了血却能恢复原状的女性之口,对于重原来说肯定会认为是天启吧。
六花将刚刚才切开过自己脖子的刀,同样随随便便地丢到重原旁边。
「这就是最后的引导了。从今后上天不会再看你任何一眼。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行事吧。」
语毕,六花便再也没有兴趣似地转身离去,走向公园出口,并姑且对岩永说了一声:
「我们走吧。」
岩永也没表示反对的念头,便跟着六花一起离开。稍微回头,可以看到重原正慌慌张张地拿出钱包,从里面挑出一枚硬币准备抛向空中。
至于结果如何,岩永也很清楚。铁定是正面朝上的。
晚上十点多,岩永与六花坐进一班电车,总算踏上了归途。把重原良一丢弃在公园之后,岩永和胫擦们见面并说明了凶手与目击者各自令人不解的行动背后的理由。虽然最终没穿插什么谎言就让胫擦们接受了真相,不过胫擦们也听得直呼『人类做的事情实在太恐怖,太恐怖啦。』并害怕发抖了。
回程这班电车只有前后两节,其中前面这一节车厢的乘客只有岩永和六花。两人并肩坐在长长的车厢座位上,灯光下不断摇晃的吊环就算不想在意也难。
「居然还特地让自己死一次,决定出抛掷硬币绝对会正面朝上的未来,真是辛苦你了。你那项决定未来的能力虽然只能决定出发生几率较高的事情,不过硬币正反面这种程度的事情有二分之一的几率,想必很容易决定要让哪一面朝上吧。」
在铁轨与车轮的声响中,岩永如此对六花说道。那句话并没有要讽刺的意思,但听在六花耳中似乎有那样的感觉。六花和九郎拥有决定未来的能力,然而必须以死亡为代价。如果是正常生物,这种能力一辈子只能用上一次。但这两人由于吃过人鱼肉,就算死了也能复活,所以要使用多少次都没问题。
六花无奈地回应:
「要是不那么做,他那个人根本难以收拾吧?假如放着不管,搞不好又会把微不足道的事情当作什么机缘或天意然后跑去杀人了。」
接着,她又像在抱怨自己被岩永方便利用似地说道:
「你不就是在期待我那么做吗?」
「其实就算丢着不管,他也只有自取灭亡的份,应该已经收拾得不错了吧。那种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重原良一的将来如何,是真的跟岩永没有半点关系,不过岩永也认为把事情好好收拾善后,比较不会又惹得附近的妖怪们苦恼疑惑。而如果要让深信天意或启示之类的重原与那些东西切割,就向他展示人力无从控制的巧合或奇迹之后,直接宣告今后不会再有任何天启降临,的确是很简洁了断的做法。
六花把头靠到后面的窗玻璃上,用闲聊似的态度对岩永说道:
「他只不过是相信了错误的理论。认为世上有所谓的启示或天意,暗示的讯息就遍布在生活之中,而自己有能力辨识那些讯息,并且正确解读。」
「是妄想的一种呢。」
「不过像求签、问卜,将人生托付给神明的旨意,进而寻求心安的人也不在少数,那些同样都像是没有根据的启示或天意。这次是因为他杀了人才显得异常,但那是起因于任何人类都会有的脆弱部分。他只是对自己没有自信,却又希望变得稍微与众不同,所以只能相信那种会让自己变得特别的理论、暗示。如果没有跟犯罪扯上关系,他其实应该可以过得很平凡吧。」
即便是离奇古怪的理论,只要能够使相信的人获得心灵上的安稳而且不要危害到周围,就不至于是错误的东西而多少可以被社会所接受。有时反而是大肆批判迷信、错误、不合理而试图排除的人,会被大家认为是不懂得看状况场合、破坏社会协调而受到责备。因此无论求签或问卜的行为才会一直存在,而讨吉利的仪式或所谓的魔咒才会被人相信。
六花放低视线看向岩永。
「他只是为了克服不如意的现实,自己欺骗自己罢了。那跟你时常利用虚构谎言蒙蔽他人,试图借此收拾局面的行为有什么差别呢?」
「那个人是透过虚假的理论,让自己相信那些符合自己方便的天意或神明等等可疑存在。而我利用虚构的理论,多半都是为了使人相信根本没有那种神明或怪异存在。谁的做法比较健全应该再清楚不过吧?」
岩永口若悬河地如此回应。重原的理论到头来说,其实没有解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所以从根本上就是不健全的想法。怎么能够与岩永的行为相提并论?
六花沉默了一下后,讲出这样一句理所当然的发言:
「你是妖怪和怪物们的智慧之神吧?」
「是呀。」
这是如今已无须怀疑的事实。
六花接着坐在位子上垂下肩膀。
「这次的人虽然不正确,但神鬼怪异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即便真的是怪异存在所为的事物,你也要诱使人相信没有那种存在。然而结论却完全相反,简直是荒唐至极的欺瞒呢。」
「不过世界的秩序就是如此维持的。」
「这点我认同。」
对于岩永提出的真理,六花虽不情愿也依然表示同意。岩永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既然如此,你应该也能理解为了维护秩序,需要的是复杂的思考与调整。单纯的人可无法胜任呀。」
虽然不是对六花讲过的话耿耿于怀或者试图纠正,不过岩永特别强调了『单纯的人无法胜任』的部分。
对此,六花轻轻一笑。
「在『维护秩序』这点上,你的态度总是坚定不移。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也不会对选择感到犹豫。」
「那是当然。」
「所以你的思考很容易推测。非常单纯呀。」
不知为何,六花的语气听起来仿佛隐含着『假如很复杂该有多好』的感觉。
六花对于岩永来说果然是个难以理解的人物。像今天她虽然都依循着岩永的意图在行动,却也有种对于岩永的意图预先猜测并配合行动的迹象。
岩永不禁稍微颦眉蹙额。
「真受不了。如果你成为敌人,感觉会很麻烦呀。」
这是岩永由衷的真心话。
相对地,六花则是在行驶于黑夜中的电车里默默凝视着窗外。
向九郎描述完过去的事件后,岩永感慨地提出如今才能明白的见解:
「现在回想起来,六花小姐应该从那时候就已经预想到现在这样与我对立的状况。结果不出我所料,她果然变成了很麻烦的存在。」
六花后来没过多久便行踪不明,如今站在对岩永来说敌对的立场,做着可能破坏秩序的行动。岩永为了封锁那样的行动而追查着六花的下落,但对方总是巧妙行事,让岩永抓不到半点线索。
九郎把岩永带来的内衣裤收回袋中,封起袋口放到房间角落。看来他是打死也不愿意挑选自己的喜好。不过对于岩永描述的过去倒是开口说出感想:
「其实你也有预料迟早会跟六花姐对立吧?」
这讲得好像岩永也有不对之处一样。
「我可是尽力想要跟那个人建立起友好关系呀。」
「但光从你的描述听起来,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喔。」
这男人到底是如何曲解了人家讲的话?对于如此面露不满的岩永,九郎苦笑一下
。
「不过六花姐听到你说她『如果成为敌人感觉会很麻烦』,想必打从心底感到烦躁吧。」
他果然在曲解人家的意思。
「为什么会是那样?这表示她让我有种不想成为敌人的感觉呀,她应该在内心偷偷感到得意才对吧。」
九郎叹了一口气。
「从你那句发言可以听出来,你认为六花姐如果变成敌人,也顶多只会感觉很麻烦而已,最终胜利的还是自己。而且你对她的评价还不是『很麻烦』,而是低了一阶的『感觉会很麻烦』。那她一定很烦躁吧。」
岩永虽然有点佩服原来发言可以如此解读,但这男人对她堂姐的评价本来就很松了。
「她的个性有那么好吗?她不但是不死之身,还拥有能够自由决定未来的能力。我看她才真的没想过自己会输吧。」
然而九郎却用一脸认真的表情讲出傻话:
「就算可以决定未来,也仅限于发生的可能性比较高的未来啊。你应该也很清楚并不是那么方便的能力。」
「但我也知道借由事前准备与反复试错,可以达到相当程度的实现范围喔。」
「即便如此,你也能利用具备相同能力的我。所以终究是你比较有利啊。」
如果有九郎的确可以与六花的能力抗衡,但岩永怎么听都无法释怀,忍不住抱着怀疑追问:
「那么六花小姐肯定会制造出让我无法随意利用学长的状况。而且最近九郎学长身为同伴,却让人无法完全信任也是个问题。」
岩永再度从被丢到房间角落的袋子中拿出里面的东西。
「具体来讲就像今天,学长为什么不愿挑选希望让我穿的内衣裤?」
「反正都一样,你自己随便穿啦。」
「哪里都一样?假如学长觉得都很好,难以取舍,何不把根据风水挑选颜色的想法也纳入考虑呢?」
「刚才不是才讲过不要轻率相信那种东西吗?」
「假如多多少少可以挑拨学长的兽性,哪怕是迷信我也信了呀。要不然逆向思考吧,请你用『看了会想脱掉』为基准挑选看看吧。」
然而九郎看向岩永的眼神却始终有如看着果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