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在森林里,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草丛沙沙作响,有个咖啡色的什么飞向天空。
“哇!”
继母苏菲亚用力抓住汉赛尔的肩膀。
“不用吓成那样吧,继母大人。那是斑点鸫啦。”
“哼!”
苏菲亚一把推开汉赛尔,一脸难为情地猛挥手。
“我知道啊。这不重要,重点是那里真的有很多金币吧?”
“相信我们嘛。”
“等我亲眼看到,自然就会相信你们了。话说回来,我实在很讨厌森林。要是出现大野狼怎么办……哼,到时候只好丢下那小鬼,趁野狼享用她的时候逃走了。”
苏菲亚看着走在前面的葛丽特,不当一回事地说。
你这个贪心的死老太婆,要逞口舌之快也只能趁现在了。汉赛尔在心里忿恨念着。
“啊,就在那里。”
葛丽特跑起来,汉赛尔追上去,苏菲亚也慌忙地紧跟在后。
森林突然开阔起来,眼前是洒满阳光的广场。
“这真是……”
汉赛尔清楚听到身旁的苏菲亚倒抽了一口气。这也难怪,因为眼前是一栋非常特别的房子。
形状及大小都跟普通的山中小屋没两样,但正面的墙壁是用威化饼砌成的,小巧的圆形窗户是糖果,门是巧克力。侧面的墙壁也是由饼干构成,上头还装饰了大量可爱的马克龙。烟囱是格子松饼组成,顶端则是有洞的松饼。
“好惊人啊。这真的是糖果屋吗?我不是在作梦吧。”
“如果你以为是在作梦,可以咬一口看看啊。门上的巧克力很好吃喔。”
“谁要吃风吹雨打日晒过的巧克力?赶快带我进去。”
葛丽特握住巧克力门上的糖果门把,开门。苏菲亚看见屋子里的摆设,再度屏息。
正中央是有饼干桌面的桌子和四张方糖椅子。左前方的墙壁是由巧克力制成、看起来很重的餐具柜和流理台。正前方则是用较硬的饼干堆成的火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上居然有这种房子?”
苏菲亚不敢置信地说。
对于这栋房子的不可思议,汉赛尔草草带过:
“──与其赞叹这栋房子,不如打开那个火炉看看。”
苏菲亚一脸不明白地掀开火炉的盖子。
“噫!”
已经熄灭的火炉里,有具烤得焦黑的女巫尸体。看起来惨不忍赌,但意外地没有臭味。
“那是葛丽特干的。”
“这个小鬼吗?真是个可怕的孩子。”
对你来说,真正的可怕接下来才要开始喔──汉赛尔心想。
“对了,金币在餐具柜的抽屉里。”
“哦,是吗?”
汉赛尔的话让苏菲亚眼睛一亮,打开餐具柜的抽屉,丝毫没发现餐具柜与饼干地板间夹着葛丽特常用的丝巾。
“太棒了!有了这笔钱,就能离开那个家徒四壁的房子,搬去城里住了。”
苏菲亚捧起抽屉里的金币,让金币从指间落下,欣喜若狂地大声欢呼──果然是个俗不可耐的臭老太婆。
“啊,我的鞋带松了。”
汉赛尔边说边蹲下去,抽走葛丽特的丝巾,一把从餐具柜底下拉出两条麻绳。他接着朝站在火炉前的葛丽特使了个眼色,葛丽特立刻绕过方糖椅子,跑去躲起来。
“喂,汉赛尔,这里有没有袋子?我们偷偷把金币带回去吧。”
苏菲亚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完全没注意他们在做什么。
“去死!”
汉赛尔一股作气拉紧麻绳,顺势抽掉用来支撑餐具柜的树枝,餐具柜应声倒在来不及反应的苏菲亚身上。乒哩乓啷,杯盘破碎的声音。苏菲亚根本来不及尖叫,就被餐具柜压住了。
如今餐具柜下只看得到苏菲亚的两只手。一会儿后,鲜血染红饼干地板。
“苏菲亚继母大人……”
葛丽特颤抖着喊她的名字,没有回应。汉赛尔拭去额头的汗水,长吁一口气。
“没事了,葛丽特。”
汉赛尔温柔地告诉妹妹。葛丽特眼里浮现泪光。看到妹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身为兄长的汉赛尔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她。
汉赛尔揽过葛丽特的头说:
“别哭了,打起精神来。接下来才是重点。”
“好……”
汉赛尔轻抚妹妹如惊弓之鸟颤抖的小脑袋,仰望天空。没错,接下来才是重点。
“葛丽特,去河边提水来。”
2
真是的,这个镇上的人怎么都这么小气!
小红帽火冒三丈地走在路上。
她在中午过后抵达这个名叫麦芬的小镇。这个位于城堡下的小镇上有许多石造房屋,洋溢着富裕的气氛。从早上就什么东西也没吃的小红帽满心盼望有人愿意分她一点面包。
然而事实又是如何呢?每个擦身而过的路人都只是形色匆匆地经过小红帽身旁。
她直接上前敲门,向出来应门的人索讨食物,如果只是扯些“我们家也不好过”的借口打发她还好,比较过分的还会对她嗤之以鼻,或是朝她撒灰:“你这个恶魔,快给我消失!”要是能得到附有果酱的面包,顺便收留她一晚就好了──小红帽还如此痴心妄想,看来她太天真了。
“小气鬼!”
不知不觉,太阳就快下山了。小红帽决定放弃、转往下一个小镇,怒火中烧地继续走。
话说回来,她快饿扁了。篮子里有饼干,但那不能吃。
眼前是郁郁苍苍的茂密森林。月亮尚未升起,还是幽暗的黄昏。就在小红帽因必须穿过森林而感到灰心时,一栋民宅映入眼帘。
窗户透着灯光,飘来好似奶油融化的香气。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小红帽毫不犹豫地上前敲门。
“苏菲亚,你回来啦?”
屋里传来粗嘎的声音,门应声打开。一个穿着沾满面粉的围裙,壮硕似熊的男人站在门前。
“咦,你是什么人?”
“我是正在旅行的小红帽,今晚没有地方过夜,很苦恼。可以请你收留我一晚吗?”
“旅行?像你这样的小女孩?”
小红帽心想,我已经十五岁了,但是没有说出口。要是惹对方不高兴,不愿意收留她就惨了。眼下那男人已经抱着胳膊,“嗯……”地念念有词了。
“父亲大人,她好可怜啊,你就收留她嘛。”
屋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身影被男人挡住了,看不见。但是再往里面看,有个年约八岁的女孩正在喝茶,旁边还有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正以充满戒心的眼神瞪着小红帽,可是没多久就放下戒备的表情。
“葛丽特说的没错。刚好派也烤好了。”
小男孩说。
“可那是苏菲亚的份……”
“不打紧,重新再烤一块就好了。”
男人在两个孩子的半推半就下,让小红帽进了门。
“谢谢你们,我叫小红帽。”
小红帽向他们表达由衷的谢意。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忙,她或许就得在阴暗的森林里走上一整夜了。
“我叫汉赛尔,她是我妹妹葛丽特。这位是我们的父亲高夫。”
“今天向镇上平常很照顾我们的老爹买了小麦和肉,烤了肉派。同时也庆祝孩子们平安归来。”
高夫放松长满胡子的脸部肌肉,但神情始终带着一抹不安。
“平安归来……他们去了哪里?”
听到小红帽的问题,高夫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我们在森林里迷路了。”
汉赛尔以爽朗的口吻回答。
“我和葛丽特去采香菇。这座森林真的太大了,只是稍微走错路,周围的景色又都大同小异。本来想要回家,却愈走愈闯进森林深处,困了整整两星期。”
“两星期!也太久了……可是迷了这么久的路,你们的皮肤却散发光彩,一点都不憔悴。”
汉赛尔又对小红帽投以尖锐的视线。小红帽反省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汉赛尔随即挤出笑容说:
“森林里有很多香菇和果实。我们从小就住在森林里,很清楚该怎么找到这些东西。”
既然如此,应该也能找到回家的路才对啊……不过,小红帽决定不再追究。因为她想起故乡的母亲经常叨念她别的不会,最爱挑别人的毛病。
“爸爸,肉派应该烤好了吧?”
“啊,说的也是……”经汉赛尔提醒,块头很大,个性却似乎软弱的高夫戴上隔热手套,打开石窑门。
“来吧,请用。”
放在桌上的肉派看起来十分美味。肉与酱汁的浓香和派皮的香气刺激着小红帽饿得扁扁的胃。高夫立刻将派切成四块,分别放入小红帽、汉赛尔、葛丽特的盘子里。
“我要开动了!”兄妹俩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小红帽当然也不落人后,或许是太饿了,她感觉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肉派。
这时,小红帽注意到一件事。高夫完全没动盘子里剩下的四分之一块肉
派,只是双眼直看着兄妹俩大快朵颐的样子。表情与其说是欣慰,用充满歉意来形容更为贴切。
“高夫先生,你不吃吗?”
小红帽忍不住问。高夫闻言一惊,看向小红帽。
“呃,那个……内人可能会回来。真是的,她上哪儿去了……”
“肯定是去采野莓了,别担心啦。”
汉赛尔说。一旁的葛丽特默默享用肉派,同时惴惴不安地看着汉赛尔。
“可是,万一她回来没有马上有东西吃,一定会发脾气。”
哦……小红帽懂了。看样子,母亲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你那么怕她是你的事。小红帽,别理他,快吃吧!”
汉赛尔以爽朗的表情说道。高夫也强颜欢笑。
这家人的关系好奇怪,大概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内情吧。但小红帽想归想,当然没问出口。在那之后,小红帽默默地吃着肉派,不再与兄妹聊天。不知何时高夫也拿起了叉子,开始吃派。
“话说回来,继母也太慢了。”
汉赛尔突然开口,站起来。
“我们去找她吧。”
他拿起挂在门边的提灯,准备用火柴点亮。火柴盒上是金发碧眼的女人笑盈盈的图案。小红帽看到火柴盒的瞬间──
“等一下!”
小红帽阻止汉赛尔,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另一盒火柴。
“用这个吧,这个比较好用。”
汉赛尔一脸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说,就用小红帽给他的火柴点亮提灯。
“汉赛尔,现在出门太危险了,让我去吧。”
“那就一起去吧,爸爸。葛丽特也要来吗?”
“要。”
葛丽特也顺从地把派放回盘子里。
“这么一来,留下来看家的就只有……”
汉赛尔看着小红帽说。怎么搞的,事情变得好奇怪。
小红帽还想吃派,但也不能独自留在别人家里。
更何况──直觉告诉小红帽,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正在发生。
她喜欢肉派,也不讨厌这种不寻常的事。
“我也去。”
小红帽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来。
3
计划出了点差错──汉赛尔走在父亲身后心想。
差错出在此时走在汉赛尔旁边的小红帽身上。她大概比十二岁的自己大个两、三岁吧。戴着一条怪里怪气的红头巾,但细看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这天晚上居然有人上门求宿……明明是意料外的状况,汉赛尔却莫名兴奋。
让偶然上门求宿的人看见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倒也不错。自己或许不太正常吧。汉赛尔事不关己地想。说不定自己很适合世人所谓的“犯罪”。
与小红帽走在另一边的葛丽特显然吓得要死,被汉赛尔握住的右手流了好多汗。好可怜……大概是被这意想不到的状况吓得魂不守舍。看见妹妹胆怯的模样,汉赛尔无论如何都想保护她。惹人怜爱的葛丽特,简直想在她身上涂满奶油,做成甜点。
或许是因为胡思乱想,他差点就错过了。
“爸爸,那个。”
汉赛尔指着掉在路边杉树下的丝巾。高夫捡起来,用提灯的光照亮,脸色大变地说:
“这是苏菲亚的……”
“她可能往那边去了。”
汉赛尔不着痕迹地指向目的地,高夫点点头便迳自往没有路的方向前进。怎么这么单纯啊?这样让人很好摆布,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如此愚蠢,汉赛尔就觉得反胃。
他们继续依循苏菲亚掉在森林里的随身物品,走了三十分钟左右,终于来到距离那栋糖果屋只剩下最后一里路的地方。就在河流的潺湲水声变大时──
有个白色的东西穿过树林。汉赛尔吓了一跳。
那东西在一行人面前停了下来,以锐利的眼神瞪着他们。
“哇啊!”
小红帽吓得跳起来。
一只大野狼。大概一个成人的身躯那么大,全身银色的毛,在没有月光的情况下仍散发出沉稳的光芒。
“我叫格奥尔,这座神圣森林的管理人。”
大野狼说着人话。
“太阳已经下山了,为何人类还在森林里徘徊?”
“因、因为我老婆还没回家。”
高夫回答。格奥尔“嗯?”地眯起黄色的眼睛。
“你是爱哭鬼高夫吗?”
“什么?”
“你是伐木工罗兰的儿子,爱哭鬼高夫吧。”
“你、你认识家父?”
“那当然。你小时候掉进前面的沼泽,就是我救你出来的。你父亲非常感谢我。”
“这么说来……我确实听家父提起过,有一只神圣的大野狼会说人话。家父还说半夜在外面乱走的话,被那只大野狼发现会捱骂。”
“没错。话说回来,后面那三个人是你的小孩吗?”
“啊,呃,说来话长……”
“只有我不是。我是今晚承蒙他收留的旅人。”
或许察觉到大野狼不是坏人,小红帽回答。
“格奥尔先生,你可有见到一个女人?”
“很抱歉,我没有看到。我正要去前方视察。因为前方传来人血的气味。”
高夫的背部猛地抽动了一下。
“爱哭鬼高夫,罗兰似乎没告诉你,我是这座森林的代表,我与你们的主人,也就是麦芬城主立下契约。如果城主的子民在这座森林里迷了路,我会带他走回人类该走的路。如果城主的子民死在这座森林里,我必须向城主报告。做为交换条件,城主禁止子民在森林里打猎,以免破坏动物们的平静生活。”
汉赛尔在森林里住了十二年,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这比小红帽的来访更令人意外。葛丽特已经在一旁瑟瑟发抖了。
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万一杀死继母的事曝光,他大概会被抓起来判死刑吧。既然如此,只能继续装傻下去了。
“格奥尔先生,我们可以跟你去吗?我有点担心。”
格奥尔点头,答应汉赛尔的要求,带着一行人往前走。
还没数到一百,就来到了那个广场。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糖果屋令小红帽大开眼界。
“这不是用糖果打造的房子吗……”
汉赛尔也没忘记要假装是第一次看到。
“真的耶……”
葛丽特也无奈地配合演出惊讶。格奥尔不当一回事地说:
“果然跟艾美说的一样,肯定是哈蛊族的余孽。”
“哈蛊族?那是什么?”
高夫不解地问。
“爱哭鬼高夫,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那是住在距离这里好几百公里,名叫不列颠的岛上森林里的巫族。能随心所欲地变出饼干糖果,或是以饼干糖果打造成眼前这样的建筑物。她们起初会对被这种建筑物吸引来的小朋友很好,熟络后就会露出本性,抓住小朋友。把少年关起来,养肥吃掉;让少女做粗活,喜不自胜地看少女受苦,高声大笑……个性十分善妒,经常起内哄,吵来吵去,所以大概是被同伴赶出来,流浪到这座森林。”
那个女巫原来有这样的遭遇啊。汉赛尔一无所悉。但有什么关系?反正对方已经死了。
“屋里没开灯,好像没人在。”
小红帽说道。
“问题是,人血的气味就是从这栋房子里传出来的。喂。”
“我不叫『喂』,我叫小红帽。”
“小红帽,把门打开。”
大野狼四肢着地,自然无法开门。小红帽抓住糖果门把打开门。然而,只能打开一条缝。
那是当然。汉赛尔在心里窃笑。因为门里扎扎实实地插上了门栓。有小红帽这个第三者当证人,或许算幸运。
“插了门栓,打不开。喂,里面有人吗?”
小红帽朝屋里大叫。汉赛尔很清楚,这只是白费工夫。
“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入口吧。”
汉赛尔提议,一行人绕了屋子四周一圈。想也知道没有其他出入口。
“没办法,破窗而入吧。”
格奥尔替汉赛尔说出他想说的话。汉赛尔险些忍俊不住。这只大野狼跟小红帽一样,都不在他的预料内,但不仅没有破坏他的计划,反而成了他的帮手。
“喂,谁去找一块大小刚好的石头。”
“这里就有。”
汉赛尔指着门边,自己趁天还亮的时候就先看上的石头。高夫立刻用双手搬起那块石头,扔向以糖果制成的圆形窗户。窗户应声碎裂。
“哎呀,窗户太小了,我进不去。”高夫不知所措地搔头。
“让我来。”葛丽特自告奋勇。
高夫抱起葛丽特,让她靠近窗棂。“小心点喔。”
葛丽特从窗户爬进屋子。不一会儿,门就从内侧打开了。
“门果然锁上了。”
“进去吧。”
格奥尔率先进屋,高夫拿着提灯尾随在后。
“苏菲亚!”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高夫的叫声。
提灯照亮室内。倾倒的餐具柜下,继母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映入眼帘。
4
又是尸体……虽然隐隐约约已经预料到,小红帽还是抖了一下。
说说回来,这房子闻起来好香啊。毕竟她的肉派才吃到一半就被迫出来,不禁食指大动。饼干做的内墙,看起来好光滑、好好吃啊。外面的烟囱也是。那是格子松饼做的吧?外墙的饼干还装饰了好多马卡龙,要是能踩着那些马卡龙爬到屋顶上……就在小红帽浮想联翩时──
“那是你老婆没错吧。”
格奥尔问高夫。
“是的,没错,是我老婆,也是这两个孩子的……继母。”
或许是受到打击,高夫摇摇晃晃地把手撑在桌上。
“哇……!”
结果连同整张桌子摔倒在地。
“什、什么鬼。这屋里就连桌子都是用甜点做的吗?这是什么……饼干吗?”
高夫舔了一下自己的手。可怜的桌子已支离破碎。格奥尔显然对此毫不在意,只说了一句:
“小心点。”
“言归正传,你说她是他们的继母?”
“这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镇上的老爹担心我一个男人要养大他们可能会很辛苦,所以介绍苏菲亚给我续弦。”
“原来是俗称的后妈啊……等等,后面的火炉里也有怪味。”
格奥尔往里面走,发出惊讶的叫声:“这是怎么回事?地上湿答答的,地板的饼干都泡涨了。是水吗?”
地板也由饼干构成。小红帽用脚尖踩了踩,声音和触感确实跟木头地板不太一样。感觉如履薄冰……不过因为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一盏提灯不够亮,还有没有别的照明工具啊?”
“灯的话,这里有……”葛丽特指着刚才他们走进来的门正上方。墙上挂着苹果造型的提灯。
“真的耶。”
汉赛尔踮起脚尖,取下提灯,几乎是从茫然自失地跪在妻子尸体旁边的高夫手中抢过提灯,为苹果造型的提灯点火。
屋里顿时大放光明。
房里的东西很少。除了桌子和倾倒的餐具柜以外,就剩流理台,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
压在餐具柜下的苏菲亚周围形成一洼血池,金币散落一地。
“这是!”
格奥尔惊呼。后面敞开的火炉里露出两条烧得焦黑的腿──这画面未免太惊悚了。这么可爱的糖果屋里,居然有两具尸体。
格奥尔闻了闻尸体的气味。
“完全没有人类的味道。这家伙应该就是变出这栋房子的哈蛊族女巫,不会错了。哈蛊族活着时可以无限制地变出饼干糖果或让饼干糖果消失。死后生前用魔法变出来的东西也会留下来。只不过,毕竟是食物,留下来的糖果屋不是被森林里的鸟吃掉,就是腐烂,化为尘土。话说回来……”
格奥尔把头探进火炉。
“烧成这样,就连这女巫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了。”
“那可以知道苏菲亚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小红帽问道。格奥尔抬头看着小红帽,做出点头般的动作。
“不用闻味道,看血凝固的状态就知道了。大概是今天太阳刚要下山的时候。”
“那就是三、四个小时前。”
“我不清楚人类的时间……喂,那是!”
格奥尔冲向貌似原本摆放餐具柜的墙边。饼干地板被截断成斜斜的坡面,旁边还有两根绑上绳子的树枝。
“哈,我知道餐具柜为什么会倒下来了。”
格奥尔用黄色的眼睛看着所有人说。
“餐具柜原本应该是紧靠着这面墙壁吧。凶手从餐具柜的前方仔细地削掉饼干地板,削到餐具柜稍微前倾,再塞进这两根绑着绳子的树枝,撑住餐具柜。”
在小红帽的想像里,餐具柜应该会站不稳。她脑海中出现两根用来支撑餐具柜的树枝摇摇晃晃的画面。
“然后凶手以金币为饵,把这个女人骗到餐具柜前。”
“再从安全的地方拉动绳子,把树枝抽出来,让餐具柜倒下吗?”
小红帽问道,格奥尔“嗯”地点点头。
“可是看到餐具柜前面的地板被削过,继母大人不会起疑吗?”
汉赛尔插嘴道。格奥尔回答:
“只要把布夹进柜子和地板间,大概就看不见了。”
原来如此。小红帽被说服了。
“可是到底是谁下的毒手?要在树枝上绑绳子,不可能是森林里的动物吧?”
格奥尔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
“喂,小妹妹。刚才你进来的时候,门是从内侧锁上吗?”
“是、是的……”
他望向葛丽特的指尖,门上确实有门栓和扣环。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杀死这个女人,那就是女巫。如果是女巫,应该也能轻易想到削掉饼干地板、让餐具柜倒下的伎俩吧。”
“可是女巫如今却被烧成那种状态。”
“既然没有其他人能进屋,那只有一个可能性,女巫杀了这个女人之后再跳进燃烧的火炉里自杀。喂,你们知道这个女人和女巫是什么关系吗?”
半晌沉默后,汉赛尔说:
“这么说来,继母大人大约在半年前说过:『我交到一个很有钱的朋友。』”
“很有钱的朋友?”
格奥尔的视线瞥向地上的金币。
“对。还说顺利的话,可以向那人要一点钱来花,就此告别贫穷的生活……可是大概从一个月前,她开始破口大骂:『那个女人不只不给我钱,还说我是她的情人。』”
这句话对小红帽造成相当大的冲击。
“还说:『人太有魅力也不行呢。既然如此,还是快点把钱弄到手,跟她一刀两断吧。』对吧?葛丽特。”
“对……她确实这么说过。”
葛丽特点头附和哥哥。
“等一下。”小红帽打断兄妹俩的一搭一唱。
“女人喜欢女人没有什么大问题。问题是女巫有可能爱上人类女性吗?”
“我不懂人类的心理,但我倒是听过女巫迷上人类女子的故事。”
格奥尔说道。
“那个女巫太想将人类女子据为己有,为了杀死对方跑船的丈夫,不惜掀起暴风雨,弄沉了对方丈夫的船。”
小红帽听得目瞪口呆。
“女巫有时候比人类更容易受到自己私情的支配。女人表现出冷淡的态度,激怒了女巫,女巫杀死女人,因为绝望而自杀的逻辑其实说得通……对了,爱哭鬼高夫,你知道你儿子刚才说的这些事吗?”
“我老婆和女巫……怎么可能?不,我不知道……”
高夫摇头。
“我也是头一回听到,因为我经常不在家。”
“不好的事只有小孩子知道吗?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苏菲亚说过……『我和孩子们相处得很好』。”
这时,小红帽留意到汉赛尔的表情变化。他正以冷冽锋利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彷佛在看罪犯。
“原来如此。”
格奥尔说。
“爱哭鬼高夫,看样子我必须再问你一些事情。先让孩子们回去吧。”
“可是,不能让孩子独自穿过这么暗的森林。”
“别担心,我忠实的部下会护送他们回去。”
*
大熊笨重而缓慢地走在拿着提灯的汉赛尔前面。动作虽慢,但是从它那隆起的肌肉与锐利的前爪来看,他们显然不用担心会受到野兽的攻击。
小红帽走在汉赛尔背后,不知道为什么,葛丽特不是跟着哥哥,而是紧紧贴着小红帽。脚步蹒跚的葛丽特大概累坏了,从刚才就一直打哈欠。小小的哈欠实在太可爱,小红帽觉得很开心,感觉像是多了个妹妹。
“爸爸……是骗子。”
冷不防,葛丽特冒出这句话。但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说梦话。汉赛尔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
“苏菲亚继母居然好意思说跟我们相处得很好。”
“你们相处得不好吗?”
小红帽问道,葛丽特回答:
“岂止是不好,继母大人肯定希望我们去死。”
“葛丽特!”
汉赛尔阻止道。
“真的吗?汉赛尔。”
汉赛尔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勾勾地盯着小红帽看,没多久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是真的。”
“边走边说吧,熊先生走远了。”
之后,回家的路上,汉赛尔说了他们的经历。
两年前,苏菲亚嫁进原本三人相依为命的家。起初大家相处得还不错,但是随着伐木工高夫的收入愈来愈差,一切都变了调。
除了砍柴以外,高夫还在森林一隅拣拾黑色的石头,做成打火石贩卖,然而随着遥远北方有个名叫修本哈根的小镇生产出优质的“爱莲的火柴”开始普及,高夫做的打火石完全卖不出去。
一家四口的生活顿时陷入困境,高夫每周有一半的时间伐木,下半周在镇上帮忙盖房子
或造桥铺路,做点临时工以贴补家用。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兄妹俩与苏菲亚的关系日益恶化。
当家里剩下三个人,苏菲亚的态度变得很恶劣,把煮饭、洗衣、打扫的工作全部推到两兄妹头上,自己不是睡觉就是吃喝玩乐。这也就算了,只要稍微不顺她的心意,就拿他们出气。尤其喜欢把气出在葛丽特身上,葛丽特身上都是瘀青。
即使汉赛尔向礼拜一才回家的高夫告状,高夫也只是不当一回事地一笑置之:“她跟你妈不一样,性子比较急。”并未对他们伸出援手。
更令兄妹俩心寒的事发生在两周前。汉赛尔躺在床上时,听见高夫和苏菲亚在厨房的对话。
──快要没东西吃了,怎么办?
──至少我们夫妻俩要想办法活下去,把那两个孩子赶出去吧。
──怎么可以?而且要怎么赶出去?
──你假装拜托他们帮忙做事,带他们去森林的最深处。等天黑再自己偷偷跑回来就好了。
──这种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很好,我就知道。我知道了啦。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饿死吧。
──你也太极端了。
──我们现在就是处于这么极端的状态啊。你打算怎么做?要抛弃那两个孩子,还是全家一起饿死?做个选择。
──好、好、好啦。我听你的就是了。
──是吗?那就好。明天就行动,可以吗?
汉赛尔大惊失色地摇醒葛丽特,等父母睡着后,偷偷溜出家门,捡了许多白色的小石子。这种小石子照到月光会发亮。第二天,他们把小石子藏在衣服里,趁走在前面的高夫不注意,把石头丢在森林中的小径。
当两人利用小石子的记号回到家,高夫一脸如释重负地迎接他们,但苏菲亚则是以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他们。
──我刚才在附近看了一圈,发现很多发光的小石子。
当天夜里,厨房再度传来父母商议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孩子啊。一定是循着小石子回来的。
──苏菲亚,不管怎样把孩子丢在森林里也太……
──明天再干一次吧。
──苏菲亚,你就不能重新考虑吗?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废话?今天晚上我会在这里守着,绝不让那两个孩子再有机会出去捡石头!
第二天,两兄妹再次被高夫带到森林里。在苏菲亚的监视下无法出去捡石头,所以这次只好撕碎给他们当午饭的面包,一路走一路丢。跟上次一样,高夫离开后,正当他们打算循着沿路的面包屑回家时──
“结果,面包消失了。”
汉赛尔才说到一半,葛丽特就忍不住插嘴。
“全部被鸟吃光了。所以我和哥哥只好一直在森林里找路,直到……”
“直到我们发现香菇。”
汉赛尔再度取回话语权。葛丽特有些吓到,讷讷地附和:“嗯……”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汉赛尔接着说:
“我们幸运地靠香菇活了下来,后来也采到许多果实。可是不知道回家的路,困了两个礼拜,今天傍晚总算回到家了。”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们了。话说回来,苏菲亚那么讨厌你们,怎么会告诉你们她有个『很有钱的朋友』?”
“我哪知道。”
汉赛尔耸耸肩,丢下一句“大概是心血来潮吧”就转身面向前方。小红帽看了葛丽特一眼,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只见她低着头,似乎在害怕什么。看样子这对兄妹真的很古怪。
这时,汉赛尔手中的灯光照出了熟悉的房子。
“到家了。熊先生,谢谢你。”
汉赛尔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
5
这个家除了吃饭的厨房以外,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高夫和前妻的寝室(但直到今天以前都是那个可恨的苏菲亚在使用),另一个房间则是汉赛尔和葛丽特的寝室。
“小红帽今天和我们一起睡吧。”
葛丽特从刚才就一直这么说。
“不可以。”
汉赛尔当然不假思索地回绝了。
“让客人睡我们的寝室太失礼了……不好意思,小红帽,我妹妹才八岁,还不懂事。”
汉赛尔也知道,应该要把寝室的床让一张给小红帽睡才合乎待客之道,但他仍一脸这才是森林里的常识,从苏菲亚床上勉强拖来被子,硬是铺在厨房里。
虽然他摆出一副要是小红帽敢抱怨,他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小红帽,但小红帽不只没说什么,还向他道谢:“谢谢你给我被子睡觉。”这个人虽然很喜欢问东问西,倒是很有礼貌。
三人回到家后又过了多久呢?月光从天花板的采光窗透进来。屋外万籁俱寂,除了偶尔叫个两声的猫头鹰以外,听不见任何声音。
高夫还没回来。说不定格奥尔打算一整晚都不让父亲回家,质问到天亮。如果要向城里报告,或许真的需要那么详细的盘查吧。
汉赛尔悄悄下床,打开房门,观察厨房的状况。有双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铺在桌子对面的被子旁。竖起耳朵,可以听见微微的鼾声。小红帽似乎已经睡着了。
关上寝室门,他望向葛丽特的床。可爱的葛丽特面向另一侧,拉高被子盖过头,显然还没睡着。因为他已经耳提面命好几次,不能比他先睡着。
汉赛尔坐在葛丽特的床缘。
“葛丽特,我今晚吓坏了喔。因为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呢。”
“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葛丽特看着他,心惊胆战地问。
“怎么,你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吗?你听清楚了,我们刚才是第一次去糖果屋。”
“我看到糖果屋时装得很惊讶啊!”
“这部分你做得很好。可是进入糖果屋,小红帽问『有没有别的照明工具』时,你是不是马上指了苹果造型的提灯?”
“是……”
“那可不行喔。你明明是第一次去糖果屋,怎么会知道提灯的位置呢?”
葛丽特悚然一惊,但随即小声辩解:
“我是第一个进糖果屋的人,可能是进去的时候看到了啊。”
“哦,你在跟我顶嘴吗?又笨又可爱的葛丽特。你进去糖果屋的时候,里面并没有开灯喔。漆黑一片,绝对看不见提灯吧。”
“可是……”
“还有,回来的路上,你突然说『爸爸是骗子』。”
“因为人家真的忍不住嘛。爸爸明明想把我们丢在森林里……”
“我懂你的心情。可是因为你说了这句话,我不得不告诉小红帽苏菲亚可恨的计划与对她言听计从的爸爸执行了那个计划的事。明明我们应该极力避免让人知道我们痛恨苏菲亚。”
“对不起……”
“还有喔,葛丽特。当我说鸟吃掉做为标记的面包后,你是不是差点说溜嘴,想说我们找到了糖果屋呀?”
葛丽特垂下眼。
“我说过几次了?我们刚才是第、一、次去糖果屋。既没有发生过我们在吃糖果屋的墙壁时被女巫发现的事;也没有发生过她请我们进去,第二天只有我被关进地下牢房的事;更没有发生过你骗女巫说你不知道怎么看火炉的火、把女巫推进去活活烧死的事──”
“别说了,对不起!”
汉赛尔用力抓住葛丽特想要捂住耳朵的手,凑近她的脸,小声地说:
“安静点,小红帽可能还醒着。”
“对不起……”
“我讨厌她……仗着自己可爱就一直问。起初我还以为她能成为我们犯罪计划的来宾,但我改变主意了。明天一早就请她离开比较好……咦,你在哭吗?葛丽特。”
“因为我给哥哥添了好多麻烦。”
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撩拨着汉赛尔的心弦。汉赛尔温柔地抱紧葛丽特,摩娑她的背。
“我可能说得太过火了。听我说,我心爱的葛丽特妹妹,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切只管包在我身上。”
“好……”
“明白的话,就跟平常一样,到我这边来。”
葛丽特全身僵硬,猛摇头:
“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我好累……”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顶嘴吗?”
汉赛尔用力抓住葛丽特的肩膀,再次附在她耳边低语:
“你已经没有哥哥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6
开门声吵醒了小红帽。她坐起身,望向玄关,有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那里。
“咦,你怎么睡在那里?”
高夫的语气十分状况外。天好像已经亮了,霜白的晨光与冷空气一起从门外窜进来,似乎起了朝雾。
“高夫先生,你被问到现在啊?”
高夫以一个大大的哈欠代替回答。
“那只名叫格奥尔的大野狼不让我走,要我陪它调查糖果屋。”
为什么还要调查……小红帽开始思考。
“有什么发现吗?”
“有个地下室。地下室里还有个小牢房。”
牢房──昨天那股不太对劲的感觉再度涌上小红帽心头,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建立起一个假设。
“可是啊,牢房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喔。格奥尔问我有什么看法,我除了『好可怕呀』什么也答不上来。格奥尔似乎很不满意……哈,可以了吗?”
格奥尔是不是怀疑高夫?要他一起调查糖果屋,想必也是期待高夫会露出马脚。
“高夫先生,格奥尔在哪儿?”
“它送我回来,所以现在应该还在附近吧。我真的要去睡了,好困、好困、好困……”
高夫溜进寝室。这不是刚杀死妻子的人会有的反应,所以他大概不是凶手。即使被人疏远、受人轻视,高夫的性格应该也无法犯下杀人这么重大的恶行。
比起高夫,如果格奥尔还没走远,小红帽有事想对它说。小红帽急忙走进牛奶般的朝雾里。
正当她四下张望时──
“咦,你不是昨天的小红帽吗?”
声音意外地从对面传来。即使天亮了,黄色的眼睛依然闪烁着犀利的光芒。小红帽想起以前被大野狼一口吞下的过往,几乎要瑟瑟发起抖来。
“早安,格奥尔。你整理好要怎么向城里报告了吗?”
“还没有,还在调查。”
“你对女巫杀死苏菲亚再自杀的可能性存疑吧?”
格奥尔“嗯哼”发出一声怪异的鼻息。
“虽然是我自己说的,但仔细想想,女巫如果要杀死人类女子,应该会选择咒杀之类的手段。如果动机是出于牵扯不清的爱恨情仇更应该如此。以冲动性的杀人而言,那做法太迂回了。”
“对呀。话说回来,我听说糖果屋有地下室。”
“嗯。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几十年前,有个男人独自住在广场上。他表面上是制炭工人,其实是从镇上绑架小孩,并监禁在地下室的罪犯。麦芬城的官员得知此事,逮捕那个男人,烧掉他的房子。”
据格奥尔所说,随着岁月流逝,房子的残骸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地下室,大概是被女巫发现,在上头盖了糖果屋。
“也就是说,地下室原本就有了,不是用糖果做的?”
“对。地板上有一片饼干可以掀起来,底下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里头有个可以关押一个人的小牢房,大概是以前那个罪犯用的。地下室打扫得很干净,没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所以应该跟本次的命案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小红帽听得都傻眼了。
“我说你呀,几十年没用过的地下室打扫得很干净,不正是最近使用过的人为了掩盖某个事实,故意湮灭证据吗?”
“什么?”
格奥尔似乎还反应不过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我很忙,必须追踪爱哭鬼高夫的气味才行。那家伙昨天去了镇上。”
“格奥尔,”小红帽耐着性子解释:“如果你怀疑高夫,显然是怀疑错人了。那个人根本没胆杀害妻子,而且不是有人比他更可疑吗?”
格奥尔的耳朵动了一下。
“谁?”
“汉赛尔与葛丽特兄妹啊。”
格奥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咯咯咯”的低笑声。
“那对年幼的兄妹哪有办法同时杀死女巫和继母啊?”
“请你回想昨晚大家进入糖果屋时,我问『有没有别的照明工具』,葛丽特立刻指向苹果造型的提灯。”
“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
“那盏提灯挂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当时那么暗,不太可能看见。那孩子怎么会知道那里有盏灯?”
格奥尔试着回忆此事,仰望天空,没多久,似乎也反应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她并不是第一次进入糖果屋。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害继母?他们和继母不是相处得很融洽吗?”
“那好像是骗人的。”
小红帽向格奥尔转述昨晚因为葛丽特起了头,汉赛尔不得不说出的真相。
“你是指兄妹俩对继母怀恨在心吗?”
“动机很充分不是嘛!而且女巫爱上苏菲亚的说法也很可疑。”
“可是杀死女巫的理由又是什么?他们应该不认识女巫。”
“格奥尔,你好歹也是这座森林的管理人,平常应该会到处巡视,检查有没有异常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么小的人类兄妹在森林里受困两周,你一次都没看见吗?”
“这座森林比你们想像的大多了……可是你说的也有道理,森林里的野兽和昆虫都是我的手下,却没有人向我报告人类小孩在森林里迷路的事。要是真在森林里困了两周,应该一定会有人向我报告才对。”
“因为他们其实并没有困在森林里。可能早在高夫丢下他们的当天就遇见女巫了。”
“然后就被关起来吗……哈蛊族爱吃少年的肉,会先给少年东西吃,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女孩则会被要求帮忙做家事……”
格奥尔似乎终于意会过来了。明明那么瞭解哈蛊族的习性,居然花了这么多时间才想到这点。小红帽简直无语。
“一定是女巫先遇害的吧。为了把汉赛尔煮来吃,要葛丽特去看火烧好了没?葛丽特推说她不会看,要女巫示范,等女巫站到火炉前的瞬间,从背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女巫推进火炉里,盖上盖子。”
“这连小妹妹也办得到呢!”
“然后两人利用那栋房子,计划杀害可恨的继母。事先做好餐具柜的机关,利用高夫出门工作不在家的时候,回到家里,以金币为诱饵将苏菲亚骗到糖果屋,加以杀害。”
格奥尔边听小红帽推理,边“嗯、嗯”发出鼻音,表示赞同。
“等一下,不对喔。”
格奥尔突然提出异议。
“还有一个很大的谜团。他们要怎么离开糖果屋?唯一的出入口只有那扇门,但是门从内侧闩上了。我也检查过烟囱,为了不让鸟飞进去,烟囱里设置了两层铁丝网。”
小红帽很想知道大野狼要怎么检查烟囱,但这件事容后再说,小红帽先提出疑问:
“墙壁和屋顶呢?不能让饼干的接合处融化吗?”
“饼干是由哈蛊族特制的糖浆接合,要融化必须用火烤。这么一来,饼干应该会留下焦痕。可是现场的饼干都没有焦痕。”
真的没有焦痕吗?还有其他可以让糖果屋变成密室的方法吗?
小红帽很想再看一次现场。
“你说女巫死后,糖果屋就会腐败,对吧?”
“对。朝雾可能也会加速腐败。我打算现在再去糖果屋调查一遍。小红帽,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求之不得。
“没想到我居然会和大野狼一起办案。”
“来吧,快点坐到我背上来。”
小红帽点点头,跨上大野狼银色的背。朝雾正逐渐散去。
7
汉赛尔醒来时,晨光正从天窗洒进来。葛丽特不在身旁。
走出寝室,父母的寝室传来父亲如雷的鼾声。汉赛尔不胜其扰地四下张望。厨房里也不见小红帽的身影,地铺空无一人。
走到屋外,妹妹的背影映入眼帘。妹妹蹲在地上,正在喂食小鸟。
“葛丽特。”
汉赛尔出声叫唤,小鸟全飞走了。葛丽特回过头来。
“早安,哥哥。”
“小红帽上哪儿去了?”
“我起床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厨房里了。我悄悄推开门一看,发现她正骑在格奥尔背上。我想叫她,可是格奥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小时以前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
汉赛尔甩了葛丽特一巴掌。葛丽特跌倒在地,小鸟的饲料撒了一地。葛丽特“呜、呜”地细声哭泣。
“抱歉啊,葛丽特。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未来。就像我昨天说过的,小红帽的直觉非常敏锐。要是她对格奥尔说了什么对我们不利的话,可能会难以收拾。”
“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
天真无邪的妹妹,连怀疑别人都不会。单纯本身是很难得的美德,但有时候可能也会对完美的犯罪计划造成阻碍。
“格奥尔肯定看中小红帽的敏锐,带她去糖果屋了。我们也追上去吧。”
必须快点采取对策才行。只要糖果屋化为尘土,汉赛尔的罪行就能永远埋葬于尘土之中,但是万一小红帽在那之前先破解糖果屋密室的话……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不祥的马蹄声。来自镇上的两匹马朝他们跑来。
马背上各自坐着一名城主的士兵,是法院的人。
“喂,你们就是汉赛尔与葛丽特吗?”
汉赛尔知道血色正从自己的脸上褪去,可以清楚看见有只红色昆虫飞在马的面前。
8
晨光中,糖果屋给人的印象与昨天截然不同。巧克力的门已然褪色,正面的威化饼墙和侧面点缀着马卡龙的饼干墙皆已破败颓圮。
“这房子原本就这么残破
吗?”
小红帽从格奥尔的背上跳下来,震惊地说道。但是从潺湲的水声听来,与昨晚应该是同一个地方。
“昨天我说过了,哈蛊族的女巫活着时可以无限制地变出饼干糖果或让饼干糖果消失。当然也可以将旧的饼干糖果换成新的饼干糖果。即使女巫死了,饼干糖果也会留下来,但会从此慢慢腐化。你瞧,魔法失效后,蚂蚁都围过来了。”
威化饼确实爬满蚂蚁。突然出现一大堆饼干糖果,蚂蚁们肯定乐坏了。小红帽收敛心神,握住门把,推开巧克力门。
这时,软化的威化饼墙“叽──”的一声摇晃起来。
“小心,要倒了!”
为什么要选择威化饼这么脆弱的材料当墙壁呢?这么看来,糖果屋毁坏殆尽只是迟早的问题。从来没听过不赶快调查就会崩塌的案发现场。总之只能快点进去调查了。
“咦,已经天亮了,怎么还这么暗。”
小红帽朝屋里看了一圈,发现糖果屋只有一扇窗户,就是昨天高夫用石头打破,让葛丽特进去的糖果圆窗。只有一扇这么小的窗户,难怪屋子里这么暗,肯定连白天也必须点亮苹果造型的提灯。
“人类真麻烦,没有光线就什么也看不见吗?”
大野狼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很清楚,所以才会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话。
小红帽想点亮苹果造型提灯,奈何火柴在篮子里,而篮子在汉赛尔与葛丽特家里。拜托格奥尔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把门打开到极限以进行调查。
“那就是昨天发现的地下室。”
格奥尔用下巴指了指靠近门边的左侧地板。有片饼干被掀开,露出一个洞。
“要进去看看吗?”
“没有通往外面的地道吧?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看。”
时间有限,必须先找出如何从密闭的糖果屋离开的方法。小红帽先观察门栓。门和墙壁各有一个用糖果制成的圆圈扣环,门栓也是糖果,摸起来黏黏的,但是很坚固,用力掰也掰不断。扣环也紧紧地固定在门板上,拆不下来。
“昨晚讨论过了,不可能先出去再锁上门栓。”
格奥尔解释道。
“我们赶来的时候,这扇门已牢牢锁上门栓,这点你比谁都清楚吧!”
小红帽稍微想了一下,回应:
“不,我只能确定门再怎么拉也只能拉开一条缝。说不定不是这个门栓让门打不开。倘若那对兄妹的计划是让葛丽特先进去,那么也有可能是葛丽特把门打不开的机关藏好了。”
“什么机关?”
小红帽边想边检查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但也想不出什么巧妙的机关。
“葛丽特从进入糖果屋到开门只花了一点时间,应该来不及消灭证据。”
格奥尔说的没错。小红帽放弃自己的假设,四下打量。昨晚被高夫破坏的糖果圆窗碎片,苏菲亚的尸体还压在倾倒的餐具柜底下,蚂蚁在地板上排成一列,再往后是火炉……
“烟囱呢?”
小红帽问格奥尔。
“以那两个人的体型,应该可以从烟囱爬出去吧?”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烟囱里装了两层用来防止鸟飞进去的铁丝网。而且我也检查过火炉,柴火的灰烬与木炭皆是自然燃烧后的状态,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烟囱内部的煤灰也都没有掌印或脚印。”
“稍等一下,我从第一次听到你这些话就很在意了,身为大野狼的你要怎么调查烟囱?”
“当然是由我忠实的部下代为调查。喂,出来吧!”
格奥尔动了动耳朵,随即出现一只瓢虫。
“她叫艾美,是我优秀的部下。也是由她负责进城报告。”
原来是女孩子呀,好可爱啊,小红帽看着艾美,艾美“嗡……”地飞到小红帽耳边。
“烟囱的铁丝网有很多树叶和树枝的灰烬,貌似有人先放入树叶和树枝,再引火燃烧。”
瓢虫的声音十分高亢。在这座不可思议的森林里,好像有很多会说人话的动物与昆虫。
重点是,树叶和树枝的灰烬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汉赛尔或葛丽特趁女巫不注意时爬上屋顶,从烟囱丢进去的吗?糖果屋外侧的饼干墙有很多马卡龙装饰,只要抓着那些马卡龙,应该就能爬到屋顶。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烟囱一旦塞住,烟就排不出去。但这有什么意义呢?室内很阴暗。苏菲亚在这么阴暗的室内,真能看清楚金币吗?小红帽开始胡乱思考起来。
想累了。真想坐下来,好好整理思绪。于是小红帽东张西望。
“咦?”
“怎么了吗?”
“昨天我就觉得这屋子也太简陋了,好像少了什么。我现在知道了,屋子里明明有桌子,却连一张椅子也没有。”
“没有椅子很奇怪吗?”
大野狼似乎对人类的常识非常没概念。小红帽放弃与它讨论,决定自己动脑。
“怎么没有椅子?被谁吃掉了吗?话说回来,椅子得支撑身体的重量,必须由硬度很高的糖果制作才行。”
小红帽的视线追随着地板上的蚂蚁大军。
“格奥尔,你知道这群蚂蚁要去哪里吗?太暗了,我看不见。”
“蚂蚁聚集在火炉附近墙边的地板,就是昨天我说湿答答的地方。大概那里是由砂糖固定的吧?”
“砂糖……”
小红帽仰望天花板,陷入沉思。
这时,耳边传来“叽──”的一声,有人坐在屋顶上吗?
“危险!小红帽。”
听见艾美的警告时,她同时听见“叽嘎……叽嘎……”的声音,天花板掉下来了。
“哇啊啊啊!”
小红帽连忙护着头蹲下。要被屋顶压扁了……心里这么想,身体却没有受到应有的冲击。她靠着微弱的光线爬出去,门旁的威化饼墙倒向外侧,点缀着马卡龙的饼干墙往左右两边散开倒下,只剩下后面有火炉的那面墙还立着,屋顶歪斜了。
“可恶!”
格奥尔咒骂着走出来,直接站在饼干屋顶上,“嗷呜呜呜呜──”地咆哮。
“这么一来就无从知道他们是如何离开反锁的糖果屋了。只能向城主报告是女巫杀死苏菲亚,再自杀了。”
格奥尔心有不甘地用前脚踢屋顶。小红帽忽然灵机一动:
“等等,格奥尔。屋顶的饼干不是很坚固吗?明明笼罩在朝雾里……却比饼干墙壁新得多。”
“你说什么?”
格奥尔用前脚踩了踩屋顶的饼干和侧面墙壁的饼干做比较。
“软化的程度确实不太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女巫遇害前换了新的屋顶吗?”
小红帽没回答,仔细地观察屋顶,左右各四片大饼干用糖浆固定着。如果要拆开已经黏合的饼干,就必须加热融化糖浆,但是这么一来,饼干内侧会留下焦痕,应该也会出现糖浆融化流出来的痕迹,可是并没有。
不是拆开,而是做一个新的吗?
可是要如何在女巫死后取得新的饼干──
“啊!”
绞尽脑汁的小红帽终于看穿这个“甜美密室”的真相。
“格奥尔,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听完小红帽的推理,格奥尔深表赞同。
“可是糖果屋既然已经变成这副德性,这一切就很难证明了。就连我们讨论的时候,糖果屋也一直在损坏中。”
格奥尔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墙壁也倒了,屋顶随之塌落,倒向烟囱的对侧。
“没救了。”
“别担心。就算倒了,还是可以当成证据的。”
小红帽对一脸茫然的格奥尔露出微笑。
“请你立刻派艾美去叫城里的官员过来。”
9
汉赛尔怒气冲冲地坐在由官员手握缰绳的马背上。这两位在城里当差的官员,声称汉赛尔起床的稍早之前,有只瓢虫飞到他们身边。瓢虫自称是森林的管理人──大野狼格奥尔的使者,名叫艾美,向官员们报告森林里发生了杀人命案。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那只瓢虫指称凶手就是被害人的继子女,也就是汉赛尔与葛丽特兄妹。
于是官员由瓢虫带路,来到他们面前,要求他们一同前往案发现场的糖果屋。不仅如此,还收走小红帽留在他们家的篮子。
葛丽特坐在另一匹马背上。汉赛尔还以为她一定很害怕,孰料她的表情十分镇定。
很好,就保持这样。不管那个女人说什么,哥哥一定能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所以千万不要露出破绽喔。
两匹马在无声的森林里前进。
没多久就看到那栋糖果屋──正确地说,是糖果屋的残骸。
只剩屋顶还保留原本的形状,其他全都东倒西歪,惨不忍睹。威化饼的墙壁融化了,露出饼干地板,大概就是用来遮住地下室入口的饼干。
想必是朝雾软化的结果。汉赛尔在心里窃笑。既然糖果屋已经变成这样,怎么在锁上门栓的情况下离开糖果屋就永远是个谜了。
格奥尔与小红帽站在倒塌的糖果屋前。马停下脚步的
同时,汉赛尔跳下马。
“你说是我们杀死了苏菲亚继母,把罪推到女巫头上?”
汉赛尔面向小红帽,老神在在地说。
“肯定是你在背后乱说了什么吧。亏我们还收留你过夜,恩将仇报不会太过分吗?”
“汉赛尔。”
可恨的是,小红帽也展现出从容不迫。
“你为何如此有活力?”
“我不是告诉过你,即使困在森林里,我们还是找到了香菇和果实果腹吗?”
“汉赛尔,你妹妹为何如此忐忑?”
“被眼神那么锐利的大野狼盯着看,任谁都会忐忑不安吧?”
“还有──”小红帽竖起食指,指向汉赛尔。
“你的犯罪计划为何如此粗糙?”
挑衅的发言令汉赛尔下意识闭上了嘴。让人不寒而栗的寂静中,格奥尔似乎想打破僵局而开口:
“官员们,你们都从我的部下艾美口中听到命案的梗概了?”
“是,是的。”
“我、我们都听到了。”
直到刚才都还趾高气扬的两位官员完全被眼前的气氛压制住。
“那么小红帽,由你来揭晓谜底吧。”
小红帽领命,目光坚定地盯着汉赛尔,娓娓道来。
“两周前,苏菲亚和高夫将你们扔在森林里是一切的起因。你们迷了路,来到这栋糖果屋前,哈蛊族的女巫使出传统技俩,引诱你们吃了糖果屋,还邀请你们进屋,招待你们,可惜没多久就露出本性,强迫葛丽特做家事,把你关起来。”
汉赛尔回想起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行,不可以。他是昨天才第一次踏进糖果屋。
“女巫打算把你养胖烤来吃。没想到你们反而杀了女巫,还想利用糖果屋,杀害恨之入骨的继母。首先,葛丽特假装出去捡柴,搜集大量枯叶和树枝,爬上马卡龙装饰的墙壁,从烟囱把枯叶和树枝铺满在用来防止鸟飞进去的铁丝网上。这么一来,女巫要升火把你烤来吃的时候,烟就会充满整间屋子。葛丽特对不知所措的女巫说:『烟囱好像塞住了,请先把屋顶全部变不见。』哈蛊族的女巫可是能随心所欲地让饼干糖果消失呢!”
可恶!
汉赛尔差点就露出愤恨的表情。他在地下室的牢房里想出来的计划被她滔滔不绝地讲出来了。这个名叫小红帽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红帽才不管汉赛尔在想什么,接着说下去:
“葛丽特是不是还接着说:『我等一下再把屋顶修好,所以请先变出饼干和用来把饼干黏合的糖浆。』其实只要使用魔法,一下子就能变出新的屋顶,但是对于哈蛊族的女巫来说,再也没有比让人类少女为自己工作更快乐的事了。所以女巫中了你们的计,变出饼干与糖浆。”
没错。一切都被这个女人看穿了。她是怎么办到的?光靠推理能想出这一切吗?汉赛尔甚至不敢看葛丽特的表情。
小红帽停顿了半晌,拍手说道:
“然后葛丽特对女巫说她不会看火炉的火,要女巫示范给她看。当女巫打开火炉的盖子,往里面看的瞬间,葛丽特用尽全身力气把女巫推进去,盖上盖子,烧死女巫。再把汉赛尔从牢里放出来,完成餐具柜的机关,回到家里。利用高夫去镇上工作、家里只有苏菲亚一个人的时候,骗她说:『森林里有间有很多金币的房子。』苏菲亚肯定也很惊讶吧。居然是用饼干糖果打造的房子。不仅如此,还没有屋顶。”
汉赛尔想起苏菲亚走进糖果屋时的表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上居然有这种房子?
那个老太婆当时仰望天空,说出这句话。
──只有一扇圆形小窗太暗了,所以太阳下山前先拿掉了。
面对糖果屋没有屋顶的疑惑,汉赛尔随口搪塞过去,将苏菲亚的注意力引导到火炉。
“找到金币后,苏菲亚想必不会再追究没有屋顶的事,结果就被餐具柜压扁了。”
继母真是蠢到极点。可以的话,他真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彷佛在不断说着推理的少女脸上看到继母那张讨人厌的脸。“接下来才是重点。”小红帽无从知晓汉赛尔的心情,眉开眼笑地说。
“你们为了让别人以为女巫是先杀死苏菲亚再自杀,从内侧锁上门栓。想当然耳,你们是从没有屋顶的天花板离开糖果屋的。问题是,内侧的墙壁是表面光滑的饼干,光靠你们的身高爬不上去,所以你们用椅子当台阶。”
“跟我来。”小红帽带汉赛尔等人走到糖果屋的墙边。难不成她连椅子的真相都知道了……汉赛尔闭着嘴跟她走去。屋顶和墙壁都倒塌了,可以直接看到地板。这团黑黑的东西是什么……他定睛一看,是一群蚂蚁。
“不同于只是用来摆放杯盘的桌子,椅子要承受人类的重量,势必要有足够的支撑力才行。什么食物具有这么大的支撑力呢?我想到的是──”
小红帽用食指指向汉赛尔的鼻尖。
“方糖。”
汉赛尔感觉脑袋被重重地敲了一记。
“你们的计划是把方糖堆起来,当成台阶,以此离开没有屋顶的糖果屋。然后用事先放在外面的饼干和糖浆为糖果屋制作屋顶。然而,如果把堆起来的方糖留在屋子里,诡计一定会曝光。就算推倒,方糖也会集中于一处。因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方糖溶化。只要在制作屋顶前,先去附近的小溪汲水回来,从外面倒进去,就能轻易地溶化方糖。饼干地板之所以会泡涨,以及蚂蚁现在之所以集中在一个地方,都是基于相同的原因。”
他双腿发软,感觉快晕过去了。
“做好屋顶……要怎么爬上去架设呢?”
其中一位官员问道。小红帽也明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跟对方糖浇水是一样的喔。糖果屋侧面的墙壁装饰着许多马卡龙。如果是体重比大人轻的小孩,要踩着马卡龙爬上去想必不费吹灰之力吧。”
官员心服口服地点点头。
呼……小红帽吐出一口气,看着汉赛尔。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小红帽简直就像是站在旁边看他行凶,说得分毫不差,但他也不能因此就认输。
“这……一切都是你的妄想吧?”
汉赛尔不急不徐地说。
小红帽的推理完美得令人生恨,所幸没有证据。所以,只要推说一切是她的忆测就能粉饰太平了吧。
“昨天晚上,我们是第一次和你一起进到糖果屋。”
“还不肯俯首认罪吗?也不承认你们见过女巫、接受过女巫的招待吗?”
“不认。”
“包括被女巫监禁的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有关进牢房的事。”
“都说我不晓得什么地牢了。”
小红帽双眼圆睁,转身问格奥尔: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格奥尔用力点头,瞪着汉赛尔。
“两位官员也听见了吗?他说『地牢』。”
“听、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官员对汉赛尔投以箭矢般锐利的视线。
“我只说『牢房』喔。糖果屋是有个『地下室』没错,可是昨天晚上我们都没有看到。如果你昨天是第一次进去糖果屋,怎么会知道那里有『地下室』呢?”
完蛋了……汉赛尔在心里暗叫不妙,但还有反驳的机会。
“我刚才看到啦!饼干地板掀开后,底下有洞,洞里有楼梯。怎么看那都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吧?”
“洞在哪里?”
“在这里啊!”
汉赛尔绕到门边,移开变得软绵绵的威化饼墙,掀开饼干地板。
地板底下……只有土。
“什么?怎、怎么可能?”
他掀开旁边的饼干地板,还是只有土。无论是旁边的饼干底下,还是再旁边的饼干底下,都只有土、土、土。
“没用的。”
他抬头看向小红帽,小红帽笑吟吟地指着右手边。昨天那只熊从树荫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这里其实并不是昨天那栋糖果屋所在地。这座广大的森林里,有很多这种开阔的地方,所以我刚才请熊先生把糖果屋的残骸全部搬过来了。”
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再问你一次。汉赛尔,你怎么知道糖果屋有地下室?”
他感觉全身血液都消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手抓住头发……这时,他终于发现。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没听见流经糖果屋附近的潺湲水声!
啊,我真是个笨蛋。早在下马的那一瞬间,就应该发现这里并不是那座广场。不只,在那之前,我就应该发现马一直在无声的森林里前进。
彷佛在嘲笑汉赛尔般,瓢虫“嗡……”地飞过他的鼻尖。小红帽又说:
“当然这只能证明『你在昨晚发现尸体之前就去过糖果屋』的事实。可是,你为何要隐瞒这件事?当我拆穿这件事,你为何看起
来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哇啊啊啊,葛丽特!”
汉赛尔用双手猛捶地板。事已至此,一切都结束了。保护葛丽特的勇敢时光、训斥葛丽特的珍贵时光、还有宠爱葛丽特的甜美时光都结束了……
“够了,小红帽,到此为止。”
格奥尔充满威仪的声音从汉赛尔的耳中掠过。
“官员们,接下来的审讯就交给你们了。”
“好。啊,对了,小红帽,这还给你。”
他扭曲的视野里,官员把篮子交还给小红帽。
10
马背上的两个孩子简直像是用稻草扎的人偶,软弱无力。葛丽特更是毫不抵抗地主动坐上马背,任官员牵着马离开了。
两匹马正要离去时──
“小红帽。”
葛丽特开口叫她。官员让马停下来。
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低头看着小红帽。
小红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屏息以待。
“谢谢你……”
等到的竟是一句谢谢。
“什么?”
“可以走了。”
葛丽特立刻转身对官员说。目送马背上娇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渐行渐远,小红帽思考她为何要向自己道谢。
难不成,她指出苹果造型提灯、说出高夫把他们丢在森林里的事都是故意的,而非不小心说溜嘴──不知道为什么,小红帽脑海浮现这样的想法。
昨晚,葛丽特寸步不离地走在小红帽身边。难不成,那并不是基于对小红帽产生亲切感,而是出自对汉赛尔的惧怕?
汉赛尔太爱葛丽特了,可能对她产生不正常的感情。这么说来,昨天葛丽特说要和小红帽一起睡时,汉赛尔不是死都不肯答应吗?
难不成,兄妹俩的房间对汉赛尔而言是甜美的密室,对葛丽特而言却是痛苦的牢笼──葛丽特脸上始终挂着惴惴不安的表情是因为……
“小红帽。”
格奥尔的声音令她猛然回神。
“我接下来要与森林的伙伴用餐,你要一起来吗?”
“不了。”小红帽提起篮子,拒绝了它的好意。“我还得送饼干和葡萄酒去修本哈根。”
“那至少让我送你回去穿过森林的那条路吧。”
格奥尔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迈步前行。一路上,小红帽始终沉浸在思绪中,不发一语。不一会儿就回到了那条路上,格奥尔与她道别,送上祝福:
“随时都要向前看喔。”
没错,向前看吧。小红帽望着格奥尔离去的身影心想,随着罪行公诸于世,葛丽特肯定也摆脱了某种束缚。
没想到会从大野狼身上得到勇气。
小红帽觉得有点好笑,踏出新的一步。
离修本哈根愈来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