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这种窘境,演出结束后我连续两天完全守在书桌前。
临时抱佛脚也只是杯水车薪,但万幸猜中题目才总算免于补习。同班的凛子、诗月和朱音也是,听口气知道她们顺利过关。
只是,唯独伽耶——
“我们学校,难度是不是太高了……”
考试结束后第一次到录音棚排练,她出现时哭丧着脸。
“上课还算能跟上,期中考试也没什么问题……期末就没那么担心,结果难得莫名其妙。”
“啊哈哈哈。我当时也是。而且一年级的第一学期几乎没来上学。”
朱音的安慰方式完全是特例,没什么安慰效果。
“我们这儿的老师喜欢在期中让人大意呀,一到期末就来真的。”
诗月说着不住点头,抚摸伽耶的脑袋。
“要难大家都难。及格线是根据平均分决定,不用悲观。”
凛子的话完全没有安慰人的意思,但似乎对伽耶最起效。
“总算要到暑假了呀。”
朱音一边调试话筒一边格外快活地说道。
“海边呀去海边!去年完全没这个闲心,不过今年想去!”
去年暑假时乐队刚刚成立,眼看就要到第一次演出,原创曲也完全不够,的确没时间去海边或者休假。诗月也一边调整嗵鼓的高度一边兴奋地说:
“大家一起去买新泳装吧!”
毕竟是时下活跃的时尚模特,伽耶起劲地说起今年流行最前线的消息,大家聊得火热,我实在是忍不住打断:
“呃,开始……排练吧?泳装的话题,嗯,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再聊。”
“真琴同学也要一起去买吧?”
“我去干什么啊?沙滩裤我还是有的。”
“诶,等,等一下!”
伽耶满脸通红,尖声说:
“学长穿男性泳衣,就是说,上半身——那也太糟糕了吧?”
“哪儿糟了!?”
“哼。确实。性犯罪。”
“这要是算性犯罪,那夏天拘留所要满员了吧!?”
“没有那么多村濑君吧?”
“真琴同学多到占满拘留所……好幸福……”
“小诗的妄想我实在是跟不上啦。”
“你们所有人我都跟不上!别扯了快排练吧!”
就算是这么过分的对话才刚结束,只要诗月敲响四声倒计时,全员也能立刻回过神来一样齐刷刷开始演奏,真让人没话说。
排练之后到黑川小姐的办公室露面,最近已经成了固定流程。
“海边?不是挺好。去吧去吧。”
想着姑且还是要和经纪人商量一下,结果她答得很随便。
“注意防晒啊,特别是伽耶,还要靠皮肤赚钱的吧。”
“咦,黑川小姐你不去吗?”朱音问。
“哪有时间。公司刚成立,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呢,就看能不能走上正轨了。”
听了这话,凛子遗憾得不行。
“要是黑川小姐能来,平均值能降低不少呢。”
喂,住口啊!别把她也牵扯进这种争端!
“什么平均值?”
幸好她是正经人,没理解凛子的意思,对话才没有继续蔓延。
“对了小真,演出的视频发过来了。”
黑川小姐说着,朝我们拿起平板。
还来不及应声,女生们已经一同凑了过去。
“体育馆的吗!?想看!就现在!”
“得检查一下,没有我们帮忙村濑君能做到什么样。”
“听说网上的评价不得了呢,大家一起看呀!”
“诶,学长的演出,那个,可以免费看吗!?”
根本来不及阻止。黑川小姐特地给平板连上蓝牙音箱。由于屏幕不大,大家都跑到沙发的一侧——也就是全员挤在我周围。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真琴同学!真琴王子!太可爱了!”
刚看到我从舞台上冒出来,诗月就开始闹腾。耳边好吵。
“真的一个人干所有事情!为什么没找他们给配操作手(manipulator)?小真琴太腼腆了不好意思说?”
“真厉害。估计村濑君只不过是和在录音棚演的时候一样,但实在太冷淡了,简直就像故意做的演出效果。”
“诶,这,这首,是Musa男的《胎藏界曼陀罗》对吧改编成欧陆舞曲还配了歌词对吧!?啊啊啊啊啊,好想在现场看!”
乐队成员们吵吵闹闹的,结果几乎听不到演奏。不过毕竟是自己演的,我比谁都熟悉,再和一群人仔细听也觉得难为情,说不定这样就好。
当然难为情的服装逃不过她们的眼睛,被揪着说了好久。
“这样下去真琴同学的粉丝会越来越多!请克制不要单独进行演出活动。”
“体育馆真好啊。我们下次也在体育馆演吧!”
朱音转向黑川小姐说道。
“嗯……也是,按你们的人气,我这儿的客容量就快装不下了……”
黑川小姐为难地笑了。
“不过还是希望能偶尔能在我这儿演。不公开那种。哎,这些以后再谈。最近三个月忙过头了吧,暑假你们就放松一下。”
黑川小姐非常体贴地说道,这天就这么解散了。
临走时,她悄悄在我耳边说:
“链接发给你了,看看吧。”
“……什么链接?”
“看了就知道。”
回去的电车里,我悄悄离开乐队成员,拿出手机确认,发现黑川小姐的确发来了消息。
没有任何解释,只有链接。
我打开一看——
“——音乐节上闪耀的超新星PNX村濑真琴 独自呈现迷人的万花筒之夜”
是音乐类新闻网站上的评论报道。有点惊讶的是这家媒体很有名,我也经常看。看到赞不绝口的文字,我好几次差点看不下去,但读着读着便明白作者从PNO出道起便在认真关注我的音乐,报道比较有良心,于是放下心来。
黑川小姐的意思是说,媒体也要关注吗?
如果是这样,又没必要说得那么神秘,正想到这里,我滚动报道回到开头,才注意到写在标题末尾处的作者名。
(文:柿崎俊辅)
我长出一口气,重新把报道看过一遍。
接着,我在社交媒体等网站搜索,发现新闻网站的编辑部账号发了张照片,上面写着“我们迎来了新伙伴”,上面的确是柿崎先生。日期是短短两周前。
第一件工作便是给我的公演写报道,行动力真不简单。不过也的确没人比他更能胜任。
这样——就好了吗?
我不知道。毕竟是他的人生,怎样才算幸福也是由他自己决定。只不过,照片里的柿崎先生脸色仍没好转,依旧很瘦,尽管这样他还是面带笑容。
“……怎么了吗?”
待在车厢另一侧车门旁的朱音靠过来问道。
“有什么好事?”
看来,我都没注意自己翘起了嘴角。
这件事应该让大家都知道吧。毕竟也让她们配合了我任性的做法。
用手机给她看,朱音便睁圆眼睛,拨开其他乘客说着“快来快来!”把诗月和凛子也叫了过来。
*
七月开头,考试结束后的最后一天假期的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用电脑收到邦本先生发来的邮件。
“非常感谢您发来的样带,我们听过了。”
看到开头,我紧张地僵住身子。
“老实说,之前已经收到了非常棒的曲子,您好像也正处于瓶颈,本打算就用原来的曲子推进,舞蹈动作也都定好了。没想到真的能再收到这么厉害的曲子。结果出道计划从头筹备,我方真是一边高兴一边惨叫……”
我浑身没了力气,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发给邦本先生的,是我为六月二十四日的体育馆演出写的新歌之一。尽管是第一次演,观众们的反应却很好,所以我还挺有自信,但等待回应时果然还是忍不住担心。
终于能放下一个重担。
接着,邦本先生这样写道:
“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第一次收到的曲子果然也很棒,而且舞蹈动作都确定下来了,成员们都很喜欢。能否让我们用作c/w曲或者是第二首单曲——”
这我求之不得。
心头的重物被拿掉之后,重新听四月提交的曲子,便觉得也不赖。或许当时精神上被逼到死角才会那么固执。非常感谢,很高兴那首曲子也能被您们采用——如此回复后,我喘了口气。
接下来,是拓斗先生拜托我写的曲子。
写首厉害的甩过去堵住他的嘴吧。其他还有很多思路想拿来写。邦本先生选剩下的那两首,只要编曲时适当增添重量,应该也能成为相当不错的独奏曲。
音乐简直要从内心的容器边缘满溢出来。
我再次转向笔记本电脑,启动浏览器,打开视频网站。
新的账号已经建好了。
稍稍犹豫后,我给频道起了简单的名字。
“村濑 真琴”
频道关注人数,零。
第一次发布视频,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呢。三年?四年?
当时我还是初中生,手中一无所有。没有一件乐团的部件,也看不到自己前面的光。连Musa男都不是。
我真正的起点,就是这个零。
迷茫时,再随时回到这个地方来吧。把得到的宝物全都留在母船,只剩本该喜爱的孤独在口袋里紧紧攥住。
在Paradise Noise Orchestra的频道里,把我过去的独奏曲逐一删除。如今每一首的点击量都超过百万,但那不是我自身的实力,只不过是乐队的能量洒落下来。
要再一次,拿回到我弱小无力的手中。
就在我穿女装的缩略图几乎彻底从PNO的视频一览里消失时,手机振动起来。
是华园老师打来电话。
“Musao,我看你以前的视频一个接一个消失,出什么事了?”
由于是视频通话,整个屏幕里都是老师认真的铁青脸色。
“诶,啊,没事,是我正在删。”
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发现了?是凑巧想看过去的视频吗?要是每天都看那我可太羞耻了。
“为什么?终于觉得穿女装丢人了?没事的很可爱!”
“别说得好像我以前不觉得丢人……是把个人用的频道单独分出来了。不然容易让人弄混。”
“啊啊,搞什么啊……吓死我了。”
老师松了口气,瘫倒在椅子靠背上。这会儿是夜里,她和上次一样穿着睡衣,好像刚洗过澡出来,不开视频也行吧?上次我就想过了。
“那过去的曲子要上传到个人那边?”
“是这么打算的。”
“视频也直接上传是吧?Musao依然穿水手服对吧?”
“呃……不,这个吧……”
“重新录不也挺麻烦的?我自己电脑里都存了倒是没事,但后来的人没法拜见水手服,不觉得他们可怜吗?”
我一丁点都不觉得,但不等我回答,老师便继续说:
“要是视频变了样,我就在评论栏里刷屏说把水手服交出来。”
做法好恶劣,把她拉黑禁止访问算了。
但老师说得也没错,重新录的确麻烦。
“……行吧,我就直接都上传。”
“真的?我要检查,把网址发过来。”
为什么说得这么强硬?没办法,我只好告诉她。
老师的目光转向侧面,估计是在用电脑确认。很快,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吗?”
“嗯?就觉得,原来是用村濑真琴这个名字啊。”
“……呃,是吧。”
这里是最重要的,相当于是为此才建了新的频道,但理由很难解释,而且觉得难为情,于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但对方是华园老师,把我全都看透了。
“这样啊。……欢迎回来。”
老师说道,脸上的微笑仿佛梅雨时节从云缝中短暂出现的晴天。见此,我只能轻轻回应一声。
老师的笑容拧成捉弄人的模样。
“那Musao这名字就没人再用了呀。也就是我用?”
“当成老师专用的就行。现在再换也觉得好奇怪。”
“这话我可爱听。”
晚安,Musao——说完,老师挂断电话。
一时间,我盯着变黑的手机屏幕。上面映出的村濑真琴也盯着朝我看。只要我保持沉默,他也一言不发。
把手机扔到床上,我再次转向电脑,将保存下来的独奏曲一个接一个传到新的频道。上传队列里成排的文件上,蓝色进度条从上往下一点点啃食时间。看这样子,说不定要花一晚上才能传完。
盯着还是零的关注人数,我心想,明明是新频道,里面却全都是过去的视频——看到的人大概会失望吧。说不定不愿意点下关注。
时间有很多。歌也是,在心中多得快要溢出来。
我调好摄像头,把吉他连上音频接口。扣上耳机,清晨细雨般令人愉快的杂音便将我笼罩。
我点击播放,把吉他放在膝盖坐在床上。
就这样,为了如今数量还是零的观众开始歌唱。自己的声音变成崭新的风。让刚刚羽化的蝴蝶起飞的风;即将第一次出海的船满帆怀抱的风;撕裂黎明雾气呼唤曙光的风——在那之中,过往可爱的名字与崭新却令人怀念的名字互相交融,传到我耳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