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章 凡事都要懂得控制火候

「你们肚子饿了吧。进入街道里会比较安全。跟我来。」

席特──他是伊兹涅与约书这对姊弟的父亲,且曾经是五长老之一的叛徒──这么说,准备带领我们到赫尔戴的中心地区。

他穿着黑与灰色的旅行装束,粗略剪短的黑发维持原样,脸的下半部被一直没刮的胡须覆盖住,一副流浪汉的打扮。只有双眼还残留着感觉很正经的氛围。

虽然他拄着仍残留树皮、似乎是手工制的粗糙拐杖,但大概是因为身体能力太过强大,他看起来移动自如,没有任何不便。

在以前应该是当成码头来使用的地方,我们理所当然地踌躇不前。这家伙可是被萨农教唆,企图杀害修拉维斯的男人。洁丝、瑟蕾丝跟我都目击到席特把修拉维斯的头当木柴一样劈开的现场。

况且最重要的是──

这个男人偏偏待在我们的目的地,这种状况实在太可疑了。

「你们在犹豫什么?我都说要提供粮食了。有句话说饿着肚子是取不了首级的吧。」

我们也不是要来取他的人头啦……

我一边摆动身体甩水,一边说道:

「你以为我们会傻傻地跟着可能会杀掉我们的人走吗?」

席特盯着我看,疑惑地歪头。

「不管什么时候看,猪会说话果然是很奇妙的现象啊。」

「这世界就是这样,请你习惯吧。」

对于毫不放松警戒的我,席特耸了耸肩。

「你们看到地下坟场发生的事情了吧。只要我有那个意思,无论何时、无论对象是谁,我都能随心所欲地杀掉对方。万一我打算杀害你们,不管你们是想逃或是乖乖跟我来,结局都不会改变。再说要是我打算杀掉你们,就不会特地用这双行动不便的脚从怪物手中拯救你们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的确就跟他说的一样,他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这点也是事实,但我还是觉得很可疑。

我看向洁丝与瑟蕾丝。她们依旧全身湿透地依偎在一起,警戒着席特。我有义务守护这个美丽的景色。

「我明白我们别无选择了。那么,请你说明你会待在这里的理由。」

「理由?」

席特蹙起浓密的黑色眉头。

「除了杀害君主这件事以外,还有应该说明的事情吗?你应该知道我是个逃犯吧。」

「我是想知道你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城市的理由。简直就像是在等我们到来一样。」

「虽然你说偏偏,但跑来这里的是你们才对吧?我在几天前就选了这里当作藏身处。你们一定是有某些原因,才会在今天前来这里。如果要怀疑是否巧合,首先应该由你们解释前来这里的原因才合理吧?」

原来如此,他说的确实没错。

不过,说不定他几天前就已经来到这里的事情根本是谎言。既然如此──

「你说街上有食物,对吗?」

「没有粮食的话,会有人逃到这种废墟城市来吗?人生就是一场战争,要随时准备万全。」

这个人是战斗民族还是什么吗?

「那么,请你带我们到那里。」

听到我这么说,席特便像是把拐杖当成身体的一部分般运用,接着走在前头开始带路。我们跟了上去。

──猪先生,这样没问题吗?

衣服湿透的洁丝用内心的声音这么询问我。

(首先我们别无选择。倘若席特真的从几天前就已经待在这里,应该会看到一些使用过的物品,或是用餐的痕迹吧。如果是这样,就试着相信他看看吧。而一旦看来像是追着我们刚到这里来,就得怀疑他在说谎,想办法逃离这里吧。)

──我明白了。总之我先烘干瑟蕾丝小姐的衣服唷。

洁丝特地先向我预告后,才开始用魔法烘干瑟蕾丝的衣服。比起自己,她更优先烘干瑟蕾丝的衣服,感觉可以当成是她的体贴,也像是在主张她不打算让我看到瑟蕾丝衣服湿透的模样。

拄着拐杖的席特走在前头,我们排成一列跟着前进。尽管天空看来一直像是傍晚,但就太阳的位置来看,好像真的差不多快到傍晚的时间了。

死城赫尔戴虽然完全是个废墟,却也是个散发着神奇氛围的美丽城市。

首先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画上也能看到的两座尖塔。无论哪座尖塔都建造得十分牢固,但在设计上各自蕴含着不同的构思。其中一边是有着直线轮廓的白塔,另一边则是借由复杂的雕刻塑造出森严氛围的黑塔。只要稍微吹起强风,尖塔周遭的气流似乎就会跟着动荡,宛如风琴的低沉轰声回荡到这边来。

一看到尖塔,瑟蕾丝又感到疼痛似的按住了胸口。洁丝立刻飞奔到她身旁。

「瑟蕾丝小姐……您果然还是会痛吗?」

「是的……但不要紧的,我可以走。」

「你觉得那座塔似曾相识,对吧?」

「对。好像曾经路过附近……照理说我应该一次也没有来过这里。」

这个地方果然有什么线索。我有这种感觉。

虽然体力也快濒临极限,但稍微休息之后,得探索一下这里才行吧。

规律并排着的石造房屋虽然脱落了不少油漆,但可以看出以前曾是五颜六色的痕迹,还有一些崩塌的墙壁上残留着一部分的湿壁画。

街景的另一头可以看到平缓的山坡,山腰还留着大型城堡的残骸。砖造的城堡残骸甚至让人觉得假如它没有崩塌,应该会比至今看过的任何城堡都还要巨大吧。

我们在席特的带领下来到了城市的中心地区──被黑白两色的巨大尖塔夹在中间的广场。黑白两色的石头彷佛西洋棋盘般轮流铺设在石板路上,让眼睛有些刺痛。一如「死城」这个称呼般,是个散发出不祥感觉的异样空间。

席特的嫌疑在这边消除了。

不知是有石柱崩塌了吗?广场的一角有个地方散落着感觉正好可以当台座的岩石,席特似乎是把那些岩石当成桌椅来使用,可以看到他摊开的行李,还准备了堆积砖块制成的焚火台。长鬃山羊被漂亮地剥皮肢解,尸体被丢弃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我算了一下头骨的数量,总共至少也有三只的样子。一部分的肉被保存在收集残雪打造而成的冰窖里。

席特以熟练的动作生火烧开水,接着走进附近的建筑物,从里面拿了两个成对的茶杯出来。

倘若他是追着我们过来的,不可能有办法准备这些东西。

看来席特的确是从我们来到这里更早之前,就一直待在这个城市了。

「先喝杯茶吧,可以打起精神。」

他将烧开的热水从火上拎起,从罐子里拿出茶叶,焖了一阵子。他将泡好的茶分别倒入两个茶杯后,在洁丝与瑟蕾丝面前各放了一个茶杯。

「趁热喝吧,身体会暖和起来。」

两人以虚弱的声音道谢,小口地啜饮热茶。

「咦,这杯茶好像……」

洁丝这么喃喃自语。

「怎么了?」

听到我担心地询问,席特从后方插嘴:

「这是我经常品尝,独家配方的临战特调,可以消除恐惧,鼓舞士气。我常在赌上性命的战斗前饮用这种茶。」

我不禁担心里面是否有毒。说到底,为什么会有两个杯子?

他会不会准备得太周到啦?

「拜托你别让她们喝那种奇怪的东西啦……洁丝,假如你觉得味道不对劲,不用客气,直接吐出来吧。」

「不,不要紧的,很好喝喔。有薄荷的香气,反倒可以放松心情。」

瑟蕾丝也津津有味似的喝着。我闻了闻飘散过来的香气,看来的确是普通的花草茶,没有可疑的臭味。

「好了,来烤肉吧。这里有把银制餐具重新打造制成的板子,就用这个来烤所谓的『烧肉』吧。」

席特在喝茶的少女们旁边勤快地准备起餐点。

突然听到一个日文词汇,我大吃一惊。

「你知道烧肉……?」

「对。我听萨农小弟提过。在你们的国家,大家围着桌子一起烤切成薄片的肉,就能获得幸福,对吧?」

「哎,也不能说这是错的啦……」

他这种像是带小朋友来露营的亲戚叔叔的悠哉态度,让我不知所措。我们可是被王朝军追捕的逃亡者,而他则是谋杀国王失败,逃命到这里来的逃亡者。

他之所以能够展现出这种堪称潇洒的从容态度,是因为拥有压倒性战斗力的优势吗?

席特握住小刀,割了一块肉块下来后,放到木板上开始斜切。

「你在看什么?不用担心,这不是那种怪物的肉。这是我前天早上到山里散步时猎来的长鬃山羊的肉,我把肩膀肉最好吃的部分放在冰窖里冷藏。」

被人在散步之际顺便狩猎的可怜长鬃山羊。

「真亏你拄着拐杖还能打猎呢。你用了什么陷阱吗?」

「没有,我赤手空拳。」

虽然我刚才的问题是在怀疑是否有其他人在,但出乎意料的答案把我的怀疑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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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拳打猎……?」

「要我实际示范一下也行喔。」

席特举起没有拿刀的左手,迅速地伸向我这边。黑色鳞片像是要刷新肤色似的出现在他的皮肤上,锐利的爪子在指尖伸展而出。

龙族。伊兹涅是在手臂和脚上,约书则是在眼睛和耳朵上出现彷佛龙一般的特性,他们各自发挥出超越常人的身体能力与敏锐感觉。根据约书所言,席特似乎是两者兼具。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王朝军里平步青云,甚至获得了五长老的地位。

「请不要吃我。」

「我不会吃的。」

手臂在一瞬间恢复成原本的皮肤。他以那只手抓了几片切好的肉,接着并排在用火加热的银板上,肉片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龙族的皮肤是否也很强韧呢?席特看来丝毫不觉得烫。他用牛排店老板也自叹不如的优雅动作撒盐。

烧肉派对揭开序幕。因为事情发展得实在太过自然,洁丝跟瑟蕾丝似乎都错过了婉拒的时机。席特将烤好的肉放在木板上,附上大概是削切树枝制成的木签,要两人开动。

「好了,吃吧。看脸色就知道,你们一阵子没吃东西了吧。」

「……谢谢您。」

洁丝接过木板后,瑟蕾丝也一边深深鞠躬道谢,一边跟着接过木板。

肉烤熟的香味飘散过来。自从前天晚上没能举办烤鸟肉派对就离开王都后,直到现在为止,我只有吃过杂草果腹。

洁丝跟瑟蕾丝似乎也敌不过烧肉的诱惑,她们立刻吃起了肉。

……我的份呢?

「你用很饥渴的表情看着呢。」

席特以面无表情的胡须脸俯视我这边。

「我……我才没有想要讨肉吃喔?」

才刚这么说完,我的猪胃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时机准得像是在演动画一样。

「我听说你比较喜欢一分熟的肉。吃吧。」

席特给我一块只有稍微烤过的厚切肉。我本想叫他煮熟,但感觉生肉确实比较合猪的胃口,我就不客气地开动了。虽然感觉有点像山羊肉,腥味却没那么重,熟成的程度也恰到好处,每咬一口就会渗出来的肉汁好吃得让人欲罢不能。

席特非常友善。一方面也因为他是伊兹涅与约书的父亲,我们的警戒心变得相当低。席特维持他平常那种看来诚实的表情,也默默地吃着肉。

我至今仍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既然不是追着我们过来,那么认为他并非是有什么目的才这么做,单纯是体贴因长途跋涉而感到疲惫的我们,会比较自然。既然他从几天前开始就待在这城市,一定也不知道瑟蕾丝遭到追捕的事情吧。

假如他真的这么友善,也有请求他协助这个选项。如果王朝军来到这里时能请他帮忙我们逃走,没有比这更让人放心的事吧。

不过,也无法排除他另有意图的可能性。倘若他知道了瑟蕾丝与楔子的事情,就算企图杀掉瑟蕾丝也不奇怪。

要分析至今为止没什么接触过的人物相当困难。荷堤斯那时也是,我完全被他那张变态的面具给欺骗,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背后的意图。

席特没有要立刻攻击过来的样子,或许暂且配合他的行动,摸索他是个怎样的人会比较好。要是他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阵子,关于我们正在追查的瑟蕾丝的既视感,他说不定可以提供一些能成为线索的情报。

洁丝一边大快朵颐着肉,同时朝我点了点头。她似乎看到了我的内心独白。我也点头回应。

应该是肚子很饿吧,她的嘴巴周围沾满肉汁,看来十分可爱……就在我这么心想时,洁丝慌忙地擦了擦嘴。

其实根本没有沾到肉汁。是因为她擅自读心,我才伪造了内心独白。

「我很明白你们为何感到不安。」

席特一边烤肉,一边缓缓地说了:

「毕竟我曾经弑君──应该说企图弑君,是连狗都不想理会的叛徒。倘若是与国王很亲近的你们,像这样跟我一起吃同一锅饭,其实也是极为不快的事情吧。」

「谋、谋啊回速……」

洁丝彷佛反射一般地否认。因为她嘴里含着肉说话,听起来模糊不清。

「家父曾经反覆灌输我一个观念。他说像我们这样的战斗狂,要在乱世中生存下来的武器就是忠诚心。正因为我们不谙策略,才更应该好好地保持忠诚心活下去,如此一来,一定能免于遭到杀害。所以君主的吩咐要绝对服从,要抱持着愿意为君主牺牲生命的觉悟侍奉君主。舍弃了那份忠诚心的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道路。」

我没办法否定他这番话,于是决定询问他理由。

「你对王朝忠心耿耿,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家庭。明明如此,为何只是被猪教唆,就背叛了修拉维斯呢?」

席特稍微思考了一下后,看向我这边。

「要说明这件事的话,首先得回溯到我的少年时代才行喔?」

「我很感兴趣。请告诉我们。」

「是吗……」

席特就这样低头面向下方沉默了一阵子。正当我心想这是怎么了之际,他却突然举起银板,开始把烤得正好吃的肉分配给洁丝与瑟蕾丝。他是烧肉奉行(注:指对烤肉方式和吃法顺序等细节都要求很多的人)吗?

席特本身则是从银板上抓起稍微烤焦的肉,直接丢进自己的嘴里。看他完全不觉得烫的样子,龙族似乎不只是皮肤,舌头也很耐热。搞不好他还会喷火。

席特一边也给我一分熟的块状肉,同时突然说了起来:

「我曾经有个心上人,名叫玛莉耶丝。她是我在少年时代侍奉的领主大人的耶稣玛。」

洁丝与瑟蕾丝停下了吃肉的手。我也把块状肉一口气吞进肚子里。

爱上耶稣玛的故事,绝大多数情况都是以悲剧收场。

因为几乎大部分的耶稣玛都会在十六岁死亡。

「她年满十六岁时准备前往王都,我向她提议同行。虽然是我单方面的爱慕,但玛莉耶丝答应了我的提议。我们两人一起以王都为目标。」

席特平淡地说着。他的手彷佛被自动化一样,用小刀不断切肉。

「老实说,我一直认为只要有我在,玛莉耶丝必能平安抵达王都。而实际上我也亲手击退了大半的耶稣玛狩猎者──应该说是杀了他们。」

肉一被切片,就立刻被摆到银板上。

「但这样反倒弄巧成拙,我似乎被大规模的组织视为敌人了。不断杀戮组织成员就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但愚蠢的我无法预测到这个结果。我们在针之森被大军袭击,对方的前锋跟我一样是龙族。」

席特在肉的下面烤好时把肉翻面。洁丝跟瑟蕾丝还没有碰刚才拿到的肉一口。

「受过训练的龙族刺客、私制的魔法武器,以及数十人的士兵。他们对玛莉耶丝的身体和内脏都不感兴趣,只是前来掠夺她的性命,目的是在我眼前残忍地杀害玛莉耶丝。我们当然不可能只靠两个人打赢那样的对手,我立刻身受重伤。结果玛莉耶丝她……」

席特像是断电似的突然不说话了。暂时陷入一段沉默的时间。

他突然拿着银板站了起来,又追加了肉给洁丝与瑟蕾丝。

「……那么,我刚才说到哪了?」

他居然因为只顾着烧肉,忘了自己讲到哪边!

「你说到被一大群人袭击,你身受重伤的地方。」

「对喔……哎,故事就到这边结束了。」

阴暗的沉默飘散在斜阳照射的烧肉会场上。

洁丝小声地问:

「那么,玛莉耶丝小姐她……」

「不好意思,但我实在提不起劲说得太详细。你脑袋很聪明才对,不用我多说吧。」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席特一口气将肉塞入嘴里。

他咀嚼并将肉吞进肚里后,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即使到了现在,我依旧难以忘怀玛莉耶丝当时对我露出的笑容。那是她给我的最后一次笑容。」

他一直在烤肉的手停了下来。

「那之后我一直无法舍弃只要再一次就好、想要再一次看见那张笑容的心情,就这样活到了现在。耶稣玛就是这样的制度。我不希望再继续出现因为这种制度而被拆散的人,所以赞同了萨农小弟葬送王族末裔的提议,为了结束这一切。」

「……我能体谅您的心情,不过──」

意外的是洁丝主动提出了尖锐的问题。

「纵然不杀害修拉维斯先生,耶稣玛也已经从项圈中获得解脱了。况且修拉维斯先生也在考虑如何改变到目前为止的做法,您根本没必要杀害他,不是吗?」

「我跟王家接触的期间比你还要长上许多。」

席特依然面向下方,如此断言:

「你应该认识马奎斯大人,修拉维斯大人就跟他父亲大人一样,隐藏着强大力量的王家血统只会成为诅咒。根本不晓得耶稣玛制度何时又会复苏,必须有人在某处斩断这个血统才行,只不过是这件事碰巧在那时发生罢了。即使萨农小弟没有提议,我迟早也会动手杀了修拉维斯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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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完肉之后,只见太阳靠近山的边缘,天空也逐渐变暗了下来。可以从橘色天空的另一头隐约看见密度异常的星空。

席特在天色变暗之前带领我们到浴场。虽然已经彻底变成废墟,且四处可见崩塌的痕迹,但在气派大理石建筑的中庭有个露天的大浴缸。是有温泉从底下涌出吗?透明的热水源源不绝地从浴缸边缘流出。

着实令人遗憾的是洁丝与瑟蕾丝在那里清洁身体的期间,我只能跟席特两人坐在有些距离的地方等待她们。两名少女的身影位于死角,我无法看见。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只有听见洁丝与瑟蕾丝的声音,还有流动的水声。

「你的表情看来有些不满啊。」

「我哪有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

要是你没有说什么「我们在这里等着」这种多余的话,搞不好我也能跟她们一起洗澡耶!说不定可以被夹在中间!说不定可以成为终极的火腿三明治耶!

「所谓的情欲就跟箭一样。不是由这边主动追求,也无须严阵以待,而是它会主动降临。」

「你说什么?」

他突然提出奇怪的比喻,让我困惑不已。他都一把年纪了,一脸正经地在说些什么啊?

「去偷窥她们也只会感到空虚而已,所以我在建议你别自讨苦吃。」

他这番言论太过义正严辞,我无法反驳。

「你的耳朵很尖。搞不好你也悄悄地在偷听她们两人的声音,并因此感到兴奋吧?」

「她们的年龄可是当我的女儿都不奇怪喽?」

不会笑的胡须脸一脸正经地看向这边。

曾经有个家伙会狂闻少女的赤脚,即使少女的年龄当他的女儿都不奇怪耶……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嘛。等下再请洁丝探听你的内心话吧。」

席特依旧一脸正经地重新面向前方。

「你没听我女儿和儿子说过吗?除非自愿,否则龙族是不会被读心的。」

是这样吗……?

「我第一次听说。我还以为只是身体能力与五官感觉被强化而已。」

「龙族真正的强大之处并非身体能力,也非五官感觉,而是在于魔法抗性。我们能够抵抗魔法,即使是试图暴露内心的魔法也一样。」

我看向席特的拐杖。说是这么说,但他被修拉维斯夺走了一只脚耶……

「喔,当然这是例外。我们虽然能抵挡直接的魔法,但这只脚是被某种物理性波动在瞬间加热,爆炸了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倘若把微波什么的用超高输出功率命中目标,就可以像把蛋放进微波炉一样,在远距离使其爆炸。假如能够用魔法办到这种事,几乎不可能挡住吧。或许反倒应该说只有赔上一只脚算是奇迹了。

「如果把用魔法锻造出来的特殊金涂在武器上,搭配龙族的魔法抗性,就有可能突破某种程度以下的防御魔法,所以我才能成功地攻击到修拉维斯大人。假如有需要用到,再麻烦你告诉伊兹涅这件事吧。」

「你的意思是要让伊兹涅杀掉修拉维斯吗?」

「非也。我只是当成一个知识在告诉你。」

「我不需要这种知识。」

「这样吗?抱歉,忘了这些话吧。」

沉默。洁丝她们好像还在泡温泉的样子,可以听见水声。

我一边想像那幅光景,同时开口说道。

为了判断今后是否要依靠这个男人,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问清楚。

「……我有一件事无法理解。」

「什么事?」

「你曾经痛失玛莉耶丝小姐,表示不希望再继续出现被耶稣玛这种制度拆散的人们。明明如此,那你为何把跟伊兹涅和约书很亲近的耶稣玛交给了王朝呢?」

记得应该是叫做莉堤丝。

她是侍奉席特家的耶稣玛。某一天她在购物完回家的路上,被男人给强暴了。因为王朝的规定,只是单纯被害者的莉堤丝也必须基于通奸罪遭到制裁。不知是否因为在意自己的立场,席特把莉堤丝交给了王朝,莉堤丝按照规则被处以死刑。这实在太不讲理了。伊兹涅与约书便是在那时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去过。

席特沉默了好一阵子。他也不是在观察肉烤得怎么样了,单纯只是找不到该说的话吧。

「……组织会改变一个人。」

听到这句比想像中更加陈腐且轻率的话语,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猪耳朵。

「你就因为这种理由,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和儿子重要的人莫名其妙地受死吗?你明明一直憎恨着那种不讲理的制度,甚至企图杀害君主耶?」

「我不求你能谅解,也不认为你会明白。只不过你大概很在意,所以就让我说一下吧。我的妻子是王朝军掌权者的女儿,我就是利用他们家族的力量出人头地的。倘若放过莉堤丝的罪行,不只是我,一族的立场都会有危险。我不可能反抗王朝的命令。」

家族、出人头地、立场──这是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也应该守护的东西吗?

伊兹涅和约书都说这个男人是整天只想着要出人头地的混帐老爹。

我心想他们说得没错。

「你会这么拘泥于要出人头地……是为了在出人头地后接近国王,毁灭王家吗?」

如果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反常了。

席特一直很僵硬的表情稍微扭曲起来,首次展现出软弱的一面。

「天晓得……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没有光芒的双眼看向这边。

「只不过,希望你可以放心。诚如你所见,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杀害国王。虽然逃到了这种偏僻的地方是很好,但我已经完全丧失目的。倘若没有遇见你们,我应该会在这里悄悄地化为枯骨,不被任何人发现才对。想杀我的话就动手吧,我是个亡灵。」

尽管有难以释怀的地方,但我没办法对已经衰弱的人落井下石。

洁丝与瑟蕾丝差不多快洗好澡了吗?

「孩子们──伊兹涅和约书他们过得还好吗?」

突然被他这么问,我反问道:

「你没有直接跟他们交谈吗?」

「我只有跟萨农小弟交谈过。我也没资格摆出父亲的样子吧。」

说得没错。

「……他们看来很有精神喔,虽然把你讲得很难听就是了。」

「我想也是。」

「什么『我想也是』啊……」

太阳似乎下山了,席特茫然地注视着变得微暗的一个角落。

「约书还是一样整天黏着伊兹涅吗?」

那家伙以前果然很黏姊姊啊……

「现在已经不黏喽。你以为他都几岁啦?」

「哎,是几岁来着啊?」

我心想他果然是个混帐老爹。他的双眼看来已经没有在关注自己的孩子们,还有以前被自己害死的莉堤丝。

这并非演技,这个男人是发自真心在这么做。在这里的是一具失去心上人、失去家人、失去君主、失去目的,什么也没有留下的空壳。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他足以信赖。

为了跟瑟蕾丝一同逃离追兵,寻找瑟蕾丝可以免于一死的方法,借用席特的力量。

这是非常妥当的选项。

我得去向她们两人传达这件事才行。

「我可以去看一下她们两人的情况吗?」

听到我这么说,席特蹙起眉头。

「如果我在这边说可以,就会产生你目睹到她们的裸体时,怪罪到我身上的风险。」

「讨厌啦,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为什么会穿帮呢?

正当我准备前往浴缸那边之际,不巧的是洁丝与瑟蕾丝已经走向这边了。

「哎呀,猪先生,让您久等了!」

两人都穿上了衣服。真可惜。

「我听见了走向这边的脚步声,想说你们应该已经换好衣服了吧。」

洁丝冷眼看着我。她的衣服看不到任何长途跋涉造成的污垢,变得一干二净。

「你把衣服翻新了啊。」

「对,用魔法。况且猪先生,请看!」

彷佛会附带锵锵~的音效一般,洁丝兴奋不已地把手搭在瑟蕾丝的双肩上。

「啊……洁丝小姐,我……」

瑟蕾丝不知为何害羞地隐藏着身体,洁丝将她推向明亮的地方。

瑟蕾丝也换上了漂亮的装扮。

不是她平常穿的衣服,也不是一直穿到刚才的朴素服装,她身上穿着应该是由洁丝创造出来的新衣服。

宽松的米色女用衬衫搭配着红色缎带,底下则是黑色短裤。配上瑟蕾丝的短发,乍看之下像是个少年,然而娇小的肩膀与平缓地勾勒出曲线的腰部,以及细长的双腿轮廓被衬托,散发出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性感的魅力。

「……超级可爱呢。」

我不小心用了超级可爱来称赞瑟蕾丝。但不知洁丝是认为我在说衣服吗?她也很高兴似的点了点头。

(插图011)

「对吧!我一直觉得这种打扮很适合瑟蕾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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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咦……」

瑟蕾丝发出困惑的声音,同时害羞起来。

「我称不上可爱啦……」

「请抱持自信。您非常出色唷。」

洁丝闪耀发亮的笑容让瑟蕾丝也害羞地嘿嘿笑了。

「这个设计是洁丝想的吗?」

听到我这么问,洁丝看似很开心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的。我想说这样能衬托出瑟蕾丝小姐修长的双腿,才这么设计的。况且这样猪先生也不能偷窥裙底了呢。」

原来如此。她真是精打细算。

「很厉害嘛。洁丝真是天才。」

「谢谢您的称赞。」

洁丝天真无邪地露出开心的表情,让在旁看着的我似乎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哎,但我不会偷窥女孩子的裙底就是了。」

不知为何陷入了一阵沉默。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这时,从后面传来拐杖的声响。

「欲驰骋沙场同样得先从形式做起。想挑战某些事物之际,先清洁身体与端正服装也是要紧的行为。像这样提振士气是很重要的吧。」

这个男人不管什么事都要比喻成战争来讲耶……

洁丝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询问:

「所以席特先生您才会带我们来这个浴场……?」

「正是如此。你们是来这里准备完成什么大事的吧?就凭那破烂不堪的打扮,能取下的首级也会失手。剩下的就是好好休养身体。」

两座巨大的尖塔,把我们用来当烧肉会场的广场夹在中间并排着,是直线的白塔与森严的黑塔。我们在席特的带领下进入了白塔那边。黑塔似乎就跟外表一样,里面也相当诡异的样子。

白塔的一楼是大型礼拜堂,在好几十公尺高的地方有着圆顶天花板。尖塔想必是延伸到比天花板还要更高的地方吧。明明很久无人使用了,状态却保存得非常好。

洁丝应用织布魔法创造出毯子,与瑟蕾丝在收集起来的长椅上铺床,接着躺在上面。她们两人似乎决定一起睡。真好呢,好想被夹在中间喔,一定有很香的味道吧。席特为了看守,说要坐在入口附近睡。我在两名少女旁边蜷缩起身体。

是个宁静的夜晚。

「瑟蕾丝小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绝对不能放弃喔。」

洁丝维持躺着的姿势,小声地这么说了。

「猪先生跟我都是为了保护瑟蕾丝小姐才在这里的。我们会一直陪伴着您。」

「好的……」

棉被蠕动了起来。瑟蕾丝是感到害臊吗?她背对着洁丝躺平──洁丝从后方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背。好想被夹在中间喔。瑟蕾丝的脚感到困惑似的缩了起来。

「让两位帮我做了这么多……我真的非常开心。」

「这样子吗……太好了。」

「也谢谢您帮我做了那么漂亮的衣服,给我穿真的是太浪费了。」

「才不会浪费,因为那是为了瑟蕾丝小姐您创造的呀。」

瑟蕾丝在洁丝的怀抱中蠕动着身体。

「我究竟该怎么报答才好呢……」

「您不需要回报。」

「可是──」

「等所有问题解决后,就让大家看看这套衣服吧。我非常期待诺特先生的反应。」

「…………」

我可以理解瑟蕾丝为何陷入沉默,因为诺特就跟我这个阿宅一样对服装漠不关心。

甚至连瑟蕾丝妹咩戴上眼镜给他看时,他都丝毫没有提到眼镜。如果是阿宅一定会对眼镜属性感到心动,所以就这层意义来说,诺特说不定连阿宅都不如。

洁丝含蓄地打了个呵欠后,轻声说道:

「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得尽早让诺特先生看到瑟蕾丝小姐有精神的模样……」

洁丝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说话的节奏也渐渐慢了下来。

「所以您……一定要逃走…………我们……会找出……解决方法…………」

她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好眠。」

「咦,洁丝小姐……?」

「她睡着喽。」

我这么告诉感到困惑的瑟蕾丝。我差不多可以被夹在中间了吧?

「咦,咦,夹在中间……?」

被瑟蕾丝看到我的内心独白了。希望她别放在心上。

「我们在路上一直依靠洁丝,她应该相当疲惫吧。」

「说得也是呢……我不管大小事都在麻烦两位帮忙……」

看来她似乎相当在意。

为了方便交谈,我绕到瑟蕾丝那边。

「你用不着烦恼这些,洁丝跟我都是想做才这么做的。洁丝也把自己当成了瑟蕾丝的姊姊,一直干劲十足,不是吗?」

「姊姊……的确是呢。」

「对吧?所以你也可以把我当成哥哥,尽管依靠我喔。」

「呃……这就不用了。」

被拒绝了。

她的大眼睛看着我这边。从破掉的窗户对面露出的星空反射在她的眼睛上,闪闪发亮着。

「……总觉得很久没像这样两人一起聊天了啊。」

「是的。让人不禁想起……首次见面那天晚上的事情。」

「真令人怀念啊。记得我在半夜被你找出去──」

「我还记得因为猪先生说想扑倒我,让我非常惊讶的事。」

「等等,你的记忆被窜改了。我那么说是为了鼓励你──」

「不可以喔。」

突然响起洁丝的声音,让我冻结住了。

不过立刻又传来她安稳入眠的呼吸声。看来似乎是在说梦话。

她就连睡得正熟的时候,都能竖起耳朵听别人在讲什么吗……

瑟蕾丝轻轻地笑了。

「猪先生的愿望实现了呢。」

我回想起如今感觉是很久以前的对话。

──要是猪先生的愿望也能实现就好了呢。

在我邀请诺特同行那天,瑟蕾丝这么说,替踏上赴都之旅的我们送行。

所谓的愿望就是我对洁丝的心意。倒在猪圈时被温柔对待,仅仅一天就认真地爱上对方,我那份无药可救的感情。

跟暗恋诺特长达五年的瑟蕾丝相比,我的心意根本轻如鸿毛──我那时说了这种话,否认这份感情的价值。但结果我跟洁丝现在依旧在一起。

另一方面,瑟蕾丝的心意则是暴露于危险当中。

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能够让世界恢复正常,这个残酷的真相。

倘若待在诺特身旁,会变成王朝与解放军展开全面战争的火种──这样的状况。

瑟蕾丝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她离开一直想要陪伴在侧的诺特身旁,逃出来向我们求助。

「瑟蕾丝的愿望也一定要实现喔。」

「……真的能够实现吗?」

「当然了,不用担心,你以为我是谁?」

「是混帐处男先生呢。」

「没错喔。」

可以听见洁丝似乎很不满地低吼的声音。她的感测器也太敏锐了吧。

「明天试着探索这座城市看看吧。如果这里有既视感,那一定可以找到线索。应该也会慢慢知道你胸口的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一起思考吧。」

「……好的。」

从遥远的上方传来像是管风琴的低沉轰声,是两座尖塔受到风吹发出的声响。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音色,好像可以让人心情平静下来,又好像会让人心神不宁。

「……混帐处男先生。」

「怎么了?」

「我非常感谢您。感谢您那天早上推了我一把,要我向诺特先生传达自己的心意。」

那天早上──是说我邀请诺特与我们一起踏上危险旅途时的事情。

老实说,那是个精打细算后的选择。

只要诺特不晓得瑟蕾丝隐藏的心意,知道瑟蕾丝心意的洁丝就不会接受诺特与我们同行吧。因为那样等于是我们为了自己方便,欺骗诺特带他一起走。有必要让诺特知道瑟蕾丝的心意,并且在知情的前提下做出「留下瑟蕾丝踏上旅程」的判断。

「那不是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情。我并非为了瑟蕾丝着想才那么说的,而是考虑到洁丝的利益。我欺骗了你。」

「什么欺骗,请别这么说……我并没有那么想。」

「抱歉啊。我明明让你做了那种事在先,结果却还是无法让诺特顺利地回去。我拆散了你们两人。」

「那……那个,希望您不要道歉。」

瑟蕾丝一脸为难似的挑动眉毛。

「如果那时没有被逼入绝境,我想我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向诺特先生传达自己的心意。如果没有像那样突然被催促,我想我一定会一直当成秘密。直到诺特先生有一天不见踪影为止,我想我应该什么都说不出口吧。」

「是这样吗?」

「是的。所以……假如两位对于带走诺特先生这件事感到内疚……请不用自责,因为我一点都不怨恨两位。」

「如果是这样就好……」

不过,主张不怨恨这件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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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反倒像是证明了其实存在着怨恨的深层心理。因为如果脑内不存在怨恨的可能性,照理说就不会在这边冒出「不怨恨」这句话本身。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呃,我……」

刚才那是内心独白喔。

「诺特因为我们而不再是村庄里的猎人,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以你的立场来看,不可能不怨恨这件事。」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早就知道……诺特先生是个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的人。」

「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的人……」

瑟蕾丝对重复这句话的我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诺特先生不是应该屈就于那种小村庄或这种村姑的人物。我早就知道他这样的人物有一天一定会离开村庄,去完成更伟大的事业。诺特先生会离开村庄,并不是洁丝小姐和混帐处男先生的错。」

「或许是那样吧。但你说这种村姑……你过于贬低自己喽。」

她讲的话好像没多久前的我。

因为对方太过耀眼,不禁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对方。

我之前就是这样钻牛角尖,才会选择了跳崖自杀。

「你对诺特而言是无可替代的人。你一定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诺特。」

瑟蕾丝轻轻摇了摇头,以免吵醒洁丝。

「可是我完全派不上用场……」

「你怎么可能派不上用场啊?你能够用魔法治愈诺特的伤,还能办到以前罗西负责的辅助工作。你帮忙赶跑王朝军那些狗的魔法,真的很厉害喔。」

「是……是这样吗……唉嘿。」

她害羞的方式真可爱啊。

「你可以更有自信一点。如果没有要实现愿望的自信,本来能够实现的愿望也无法成真喔。你要抱持着自信不断努力。」

「……好的,谢谢您。」

在一片静寂中,瑟蕾丝的眼皮缓缓地阖上。

只听见风吹过尖塔的低沉声响。瞬间感觉黑暗好可怕。

不晓得未来有什么在等候着我们。然而一方面也是为了瑟蕾丝,我心想明天也得好好加油才行。

我醒过来时,只见洁丝气呼呼的。

「为什么猪先生会夹在我们中间睡觉呢?」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左右两边有少女的脚。我被洁丝与瑟蕾丝夹在中间,呈现火腿三明治状态。

「喔,这个啊,是因为洁丝你睡相太差,我为了保护瑟蕾丝才这么做。」

「姆咪……」

我必须趁瑟蕾丝睡迷糊的期间结束这段对话才行。

「因为洁丝你一直狂踢瑟蕾丝,我才会插入你们中间帮忙挡住。这绝对不是因为我想被女孩子夹在中间睡什么的喔。」

洁丝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上面还能看见刚睡醒的痕迹。

「……猪先生真的在牺牲自己的时候,反倒会说相反的话。如果您是打算插入中间帮忙阻挡,应该会顾虑到我的心情,主张『被女孩子夹在中间睡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吧。」

的确……?

「那我订正一下。其实是因为被女孩子夹在中间睡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

「是这样吗?您的梦想成真了,太好了呢。」

咦,洁丝怎么好像有点冷淡……?

「姆喵……」

瑟蕾丝修长的双腿像是要缠住我似的逗弄着我的脸。如果她穿的是裙子,情况就不得了了吧。

洁丝的视线越来越严厉,因此我连忙离开床铺。

只见席特用跟昨晚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入口附近不动。

「你们今天打算做什么?」

席特一看到我走近,便站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这么询问。

「……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用说。」

「我们打算探索这个城市。假如方便,能请你与我们同行吗?」

「当然无妨,毕竟我也没其他事可做。」

我们准备好后,便来到外面。在灰蒙蒙的乌云另一头,可以窥见红色天空。

我决定向席特坦承事实。我一边沿着街道前进,一边大略说明来龙去脉。

我告诉他寄宿在瑟蕾丝胸口的契约之楔最近显现出危险的迹象。

还有她应该没来过这个城市,不知为何却有既视感。

以及那种既视感会伴随着刺进了楔子的胸口的疼痛。

我们想要设法解决这种状态。

我一边隐瞒只要瑟蕾丝死亡,世界就会恢复原状的情报,同时尽可能地把事情告诉他。

「原来如此。我一直隐约觉得大概是这么回事。」

席特的回应十分出人意料。

「你说你早就觉得大概是这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来到这里的那天晚上,我前往了那座城堡。」

他手指的是在山腰展开的崩塌城堡。

「为了什么?」

「看到那么大规模的城堡遗迹,一般人都会感到好奇吧。」

因为他不带感情地这么说,我不禁感到疑问,他真的是因为好奇吗?

「我散步的时候也顺便思考着该如何攻下那座城堡。」

「你还真喜欢战斗啊……」

「席特先生,那座城堡里有什么东西吗?」

听到洁丝这么询问,席特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前往城堡之际,忽然听见了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要我在这里多逗留一会儿。我照他说的停留在这里,接着就看到你们顺着河水漂流过来了。」

从猪里面诞生的猪太郎。

「男人的声音……是谁的声音?」

「不知道。」

他立刻秒答。

「是个讲话方式异常古风的男人。我试着寻找声音的主人,但没找到半个人影。我用上双眼与耳朵还找不到人的话,表示那个男人不存在物理上的身体。应该就是目前流行的异常现象吧。」

我跟洁丝互相对望。说话古风这点让人很在意。

因为我们正在调查的叫做路塔的男人,是拜提丝的丈夫,也是洁丝遥远的祖先。他是从现在算起大约一百年前的人。

契约之楔、掌握着关键的异世界男人,以及瑟蕾丝的神秘既视感。感觉所有事情开始慢慢地连接起来了。

瑟蕾丝似乎对前往城堡的道路有印象。道路上的石板就跟广场一样,是以黑白两色轮流铺设而成的,简直就像西洋棋盘。双脚自然地向前移动。

「这配色真是不可思议呢,不知蕴含着怎样的意义呢?」

洁丝看着脚边,兴致勃勃地这么询问。

「那两座塔中间的广场也有同样的石板吧。」

席特向这么讨论的我们说明:

「这在以前似乎被叫做迷惘之路,应该是无法决定要选黑或白的人所走的道路吧。」

我转过头去,可以看见白塔与黑塔。这条道路从两座塔中间的广场一直连接到山腰的城堡遗迹,设计甚至让人感觉像是故意恶搞的。

「你也是无法决定某些事情,才会沿着这条路走吗?」

席特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道路转弯了好几次,同时慢慢沿着山坡向上,没多久后进入了城堡里。说是城堡,但几乎大部分构造都已经崩塌,只剩下砌砖的墙壁。

是个诡异的场所。明明有一群乌鸦在周围的森林飞舞交错,但它们绝不会进入有文明痕迹的地方。明明至少有几只老鼠也不奇怪,路上却没有动物的气息。由黑白两色石头构成的道路,简直就宛如殡仪馆一般。

已经崩坏的城堡没有生活感,只剩下惨不忍睹的墙壁。我们无从得知这个城市过去是什么模样,但目前的状况让人感觉非常符合「死城」这个称呼。

道路最终的尽头是被高墙围住的广场。

「这是……」

我不禁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是个异样的空间,简直就像是举行某种仪式的场所。

地板以直线划分成黑白两半,我们站在白色这边。

在广场中央,也就是黑与白的分界上,竖立着用灰色岩石制成的圆圈,正好是人可以通过的大小,以氛围来说很接近初夏的神社会摆放的茅草圈。

圆圈里面有银色火焰在燃烧着。

那是没有颜色的火焰。是为了配合单色调的周围吗?或者相反地是周围的配色被迫配合火焰呢?彷佛有燃料从地面源源不绝地在供给一般,即使是在废墟当中,火焰也气势猛烈地不断燃烧着。

「啊……洁丝小姐、混帐处男先生,这个──」

瑟蕾丝按住胸口,看向那个构造物。

「你有既视感吗?」

瑟蕾丝就那样瞠大着双眼点了点头。

「非常强烈……感觉是至今为止最强烈的一次。」

看来我们应该造访的场所正是这里没错。在路西耶城的油画里会看到城堡部分标记着三角形图案,恐怕就是为了指示这个场所吧。

席特看着火焰说道:

「这是自古以来被称为『诀别火焰』的东西,是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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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赫尔戴像座死城的存在。」

瑟蕾丝委婉地开口:

「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永不熄灭且不断燃烧着的这个火焰,从背后推了众多『诀别』一把。而几乎在大部分的情况下,会将造访这里的人烧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飘散起一股危险的气氛。他的意思是这个火焰是为了夺走生命而在燃烧的吗?

「……我说不定知道这个。」

洁丝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这么说了。

「银色火焰在圆圈中燃烧着──应该有这样一个故事。」

关于这个故事,席特似乎也不知情。

「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

洁丝表情严肃地述说起来。

──那是从比暗黑时代更早之前就流传下来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贫穷的少年与富有的魔法使少女相恋了。两人因为身分差距,注定永远无法结合。周遭的人强烈反对这场恋情,两人光是被人目睹到待在一起,都会遭到批判。少年单方面地遭受到少女家人的欺凌。

少女会安慰那样的少年,让少年愈来愈为少女着迷。少年为了报恩而帮助少女,结果少女也愈来愈为少年着迷。两人互相吸引对方,使周遭的人更是激动地想拆散他们。

两人与世人背道而驰,最终逃离了家乡。

他们在旅途中彷佛受到引导似的抵达某个地方──有银色火焰在石头圆圈中燃烧着的神奇场所。传说只要钻过这个火焰,就能够与任何命运诀别。

两人对于舍弃辛酸命运这件事没有一丝迷惘,手牵着手钻过圆圈。

银色火焰烧了这两人──而从圆圈另一头走出来的只有少女。

少年被火焰缠住全身,燃烧殆尽,消失无踪了。

关于想要舍弃的东西,其实在两人之间有很大的差异。

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悲观,想要舍弃整个世界的少年,一如他的愿望,被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另一方面,少女则是为了跟少年长相厮守,期盼舍弃自己的身分,所以火焰烧掉的是象征少女身分的魔力。少女就这样幸存了下来。

据说少女一直思念着少年,以普通人的身分结束了一生──

「是个毫无救赎的故事啊……」

光是用听的就让人陷入悲观绝望的心情。

「这样根本得不到任何教训嘛,只是一个少年与少女很可怜的故事。」

「说到底,那原本就不是为了教训所创造的故事吧。」

席特冷淡地这么说了。

「恐怕是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吧。因为是真实事件,也没什么教训可言。实际上,故事里出现的银色火焰,此刻就在我们眼前燃烧着。」

的确……

洁丝轻轻将手搭在瑟蕾丝的肩膀上。

「那么,这表示那个火焰真的具备与命运诀别的力量吗?」

假如用这个火焰可以解决埋在瑟蕾丝身体里的楔子问题,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命运指的是什么?感觉实在太暧昧不清了,我不是很懂。有很多人都因为这个火焰死掉了吧?要是瑟蕾丝跟故事中的少年一样消失不见,那可不行。」

「说得也是呢……」

「这个火焰不一定会烧掉生命,它是烧掉那个人最想舍弃的命运。倘若是不惜斩断自己的命运也想活下去的人,无论是魔力或爱情,这个火焰都会将应该斩断的命运燃烧殆尽。但大多情况并非如此,这个火焰便会将那个人连同存在一起烧光。」

席特流畅地这么述说了。

「应该活下去,或是一死了之?这个火焰会给对此事感到迷惘的人一个答案。」

「……你还真清楚呢。」

「当然了,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席特不是逃亡到这里来的吗……?

就在我思考着这些事情之际,忽然感觉到一个气息。我转过头去。

一个从头到脚都被漆黑长袍所覆盖的人就出现在我身后──不对,我只是从轮廓来推测对方是人,并不晓得是否真的是人类。兜帽底下是一片漆黑的黑暗,双手被袖子覆盖,脚边也被长袍遮盖起来。

一看就是个十分可疑的存在。

席特立刻动了起来。他对准长袍人影的脖子,用宛如枪弹一般的速度伸出手──但那里彷佛什么都不存在一般,席特的手穿了过去。

「无论何人皆无法碰触亡灵。」

从兜帽底下传出男人的声音。席特抽动了一下身体,他似乎对这个声音有印象。

命令席特停留在这里的无形之声,说话方式像古人一样的声音。

「……你是谁?露面吧。」

席特尖锐地说道,他浓密的眉毛紧紧地皱起。

「老夫无脸,汝等亦不知老夫之脸。」

他讲了好像禅问答一样的话,让人回想起在深世界旅行时的事。

「老夫已不在此国,是老夫遗留在此地的痕迹此刻与汝等在交谈。」

「您就是……路塔先生吗……?」

人影点头肯定洁丝的疑问。

「正是。」

据说是来自异世界的拜提丝的丈夫,洁丝身上也流着他的血脉。

自称是路塔的人影用滑行的方式移动到瑟蕾丝面前。

瑟蕾丝害怕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寄宿着最后之楔者即为汝吧。」

听到他这么说,瑟蕾丝微微点了点头。

「老夫早已料到会发生此等现象。离开梅斯特利亚前,老夫留下了几样线索。汝等顺利沿着其线索来到了此地。」

虽然这种气氛让人不太敢发言,但我十分好奇,因此还是开口问道:

「您是指瑟蕾丝的──这女孩的既视感吗?」

「正是如此。老夫在梅斯特利亚各地留下指示此地之线索,剩余的三个楔子则事先缠上老夫关于该处之记忆。为求让寄宿最后之楔者找出线索,造访此地。」

也就是说我们能够抵达这里的契机──路西耶城那幅死城的画,和指着这座城堡的符号──是路塔亲自留下的线索吗?

「倘若用尽所有楔子,便会发生此国称为超越临界之现象,同时体内寄宿楔子者也会产生异常变化,接着会发展成只要杀掉该人即可的状况。上述皆为老夫故乡于古早之前曾发生之事,老夫想避免有人因此等理由遭到杀害。」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路塔想要提供救赎之路给体内寄宿着最后一个楔子的人,这表示我们正确地沿着那条救赎之路来到了这里。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拜提丝这件事呢?与其留下这种线索,倒不如留在王家的纪录上──」

「老夫不想告诉那人此地之事。」

路塔打断我的话,这么说了,

「此地略微特殊。老夫通过该物回到了原本的世界──与妻小告别了。」

没有手的手臂指示着银色火焰。

「该物为不下千年之前来自老夫世界的男人之坟墓,一如老夫能够看透楔子的所在处,从老夫的世界来到此地之人被赋予宛如神的超越魔法之力。长眠于此的男人遗骸冒出永不消灭之火焰,持续燃烧至今,且该火焰具备烧尽命运之力。」

换言之,这表示路塔他不惜烧尽命运,也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吗?他究竟是想逃离什么命运呢?

人影彷佛看透了我的疑问,开口说道:

「拜提丝不希望老夫回去。被那般强力的灵术给挽留,纵然是老夫也无法凭一己之力逃离。因此老夫只能借由比魔法更高阶之力将自己烧尽。」

洁丝将手贴在胸前,小声地询问: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逃走呢?」

「老夫以为能用这双眼睛之力将梅斯特利亚变成理想国度。老夫太自负了,结果却引发了大杀戮,还产生出耶稣玛此等存在。老夫认为不能继续将宛如神一般的力量留在此国。」

人影缓缓地抬起头。虽然看不见脸,但能稍微瞥见他的眼睛。

照理说应该是左眼的部分,彷佛骷髅一般开了个黑洞。

能看透楔子所在处的眼睛,给予王朝之祖压倒性力量的眼睛,我们为了获得剩余的楔子曾经利用的──路塔之眼。

「进入正题吧。」

人影张开双手,面向瑟蕾丝那边。

「除掉楔子的方法很简单,只要跨越那个火焰即可,也就是在此处与导致自己死亡的命运诀别。火焰会烧尽所有汝之魔法根源吧,契约之楔将与汝身为魔法使的命运一同消失无踪。」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喜悦之情慢慢地涌现上来。

我们这趟旅程、这次逃亡并非白费功夫。追查路塔遗留下来的痕迹,让我们成功找到了瑟蕾丝可以免于一死的方法。

「好厉害!瑟蕾丝小姐!真是太好了呢!」

洁丝看似很高兴地这么说了。

我们不断逃亡,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值得的啊。

「这样就能回到诺特身边了啊。」

「呃……」

瑟蕾丝的大眼睛感到困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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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移着视线。

人影问道:

「怎么了?」

「……意思是只要通过这个火焰,我就再也无法使用魔法了吗?」

「正是如此。汝必须有付出代价之觉悟。要失去性命或失去魔力,二选一。」

「咦…………」

瑟蕾丝的样子不太对劲。

她看向火焰,倒退了几步。看起来简直像是在排斥好不容易找到的救赎方法。

无法再使用魔法这点,或许的确是个很大的打击。不过跟死亡相比之下,应该要好上太多了吧。她为何会在这时感到犹豫呢?

「嗳,瑟蕾丝,你怎么啦……?」

瑟蕾丝激动地用力摇了摇头。

接着,她突然背对火焰,拔腿就跑。

「瑟蕾丝小姐!」

即使洁丝这么大叫,瑟蕾丝也没有停下来。

娇小的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城堡瓦砾的另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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