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雪之女王(后篇)

1

驴嘶鸣着,叫声宛如男人嚎哭,悲凉异常。

“咿啊啊啊啊啊……!!”

它张开大口,抬起了骨头赤裸的鼻子。

那过于惊悚的嘶声让战士们全都惴惴不安。

“这东西什么鬼,什么情况啊……!!”

最先开口的是话匣子阿卜辛,就在他表达出动摇之后,咔嚓,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的脑袋转动半圈,扭到了后方,尸体从膝盖开始崩塌在地,上半身向前倒下,脑袋却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哈?”

洛洛不禁漏出了怪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理清,驴又叫了起来。

“嚯噢啊啊啊……!!”

接下来是洛洛右边站着的一个男人,他也被扭断脖子,倒在了地上。

——不行,太过匪夷所思。

不能和那头驴对阵,暗杀者的本能敲响了警钟。

必须尽快从这个地方撤离——瓦西亚的战士们也开始步步后退,下次会轮到自己的脑袋被扭过去吗——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他们个个脸色苍白。

“咿啊啊啊啊啊……!!”

第三次嘶鸣,战士们的恐惧终于达到了巅峰,他们背朝驴,连蹦带跳地开始逃跑。尽管如此,跑着跑着,又有一名瓦西亚战士被毫无征兆地扭转了脖子,跪倒了下去。

“见鬼玩意……这次成功逃走就算胜利。”

“卑鄙小人”梅路克手举槌矛,一边牵制驴,一边从侧面远离现场。

洛洛也再次混在瓦西亚战士中,沿走廊跑回了会客厅。

只有一名英勇的男人选择了战斗,没有撤退,那就是梳着莫西干头的队长费约德。他逆着战士们的逃跑方向,独自一人在走廊中央举起剑,然后对着驴用不输于它的音量吼道。

“别看扁我们,混蛋!!放马过来——”

洛洛奔跑在走廊上,眼角余光见证了费约德脑袋被扭过去的一幕。

他背朝费约德倒下的躯体,离开走廊冲向楼下的会客厅,随后在左右分开的楼梯上,隔着栏杆向楼下扫了一眼。他搜寻着特蕾莎丽莎的踪迹,但是找不到,“雪之魔女”和其他瓦西亚人的身影也看不见,最后只在碎裂的栏杆正下方发现了盖鲁达和倒下的凯,于是洛洛赶紧跑下楼梯。

盖鲁达从裙子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掀开了倒下的凯腹部的衣服,随后从盒子里勾取粘着性的伤药往伤口处涂抹。

多亏装备的锁子甲,凯腹部的伤口还算浅,但问题是摔落造成的骨折,在凯的呻吟声中可以发现她的手臂杂乱无章地瘫倒在地。

“……您知道魔女大人去哪里了吗?”

下到会客厅的洛洛问道,盖鲁达蹲在凯的身旁,回头说道。

“和‘雪之魔女’一起去了那边。”

盖鲁达所指的是会客厅左侧面的出口,那里没有门,连接着和来时一样的走廊。

“战斗已经开始了吗?她应该还戴着石枷才对。”

“不用担心,已经解开了,我解的。”

听到盖鲁达这么说,洛洛长舒一口气,既然能够使用魔法,那暂时可以安心了,不过眼下汇合仍然是件大事,必须赶在九使徒再次接近之前——

“那个,上面发生了什么吗?”

盖鲁达用满是不安的脸庞望着洛洛,瓦西亚的战士们接连不断地从上层沿楼梯冲下来,一副人人自危的样子,像是在躲避着后方的什么。

“九使徒现身了,您知道吗?”

“九使徒……王国艾美利亚的?”

不愧是饱学的道具士,盖鲁达知识渊博。

“……也许是追逐我们坎帕斯菲洛而来,她见人就杀,队长也被干掉了,远征就此终止吧。”

“怎么会……”

“我准备尽快和魔女大人汇合,然后离开城堡,我不想承担和九使徒战斗的风险。你们也早点离开城堡比较好。”

“到底在聊什么呢?”

用特兰斯马雷语发出的那个声音紧贴着洛洛的后背传来。

“……!?”

身体不经思考就行动起来。

洛洛一边转身一边拔出短刀,刀锋朝上,反手刺向背后的可可鲁克。可可鲁克蹲下避开了洛洛的高速攻击。

她的身姿就在洛洛眼前。她刚刚混在逃跑的战士中,走下楼梯来到了这里。洛洛对于自己的疏忽羞愧难当,竟然没有注意到她靠得这么近——

挥动短刀之后,面对蹲下的可可鲁克,洛洛立刻来了记右蹬腿,却被可可鲁克用侧腹夹住,没有给她造成伤害——不过这也在洛洛的预料之内。他以被接住的右脚为轴,左脚蹬地,起脚踢向可可鲁克的下巴。嚓的一声,可可鲁克仰头朝后,踢出的左脚只是稍微蹭到了一点下巴。

“……好精明的孩子。”

可可鲁克跳向后方,与洛洛拉开距离。

洛洛背朝凯和盖鲁达,举起短刀,在牵制可可鲁克的同时,对背后的盖鲁达用瓦西亚语问道——“‘臭丸’还在吗?”

路上盖鲁达给洛洛展示过这个用于撤退的道具,室内应该相当有奇效。盖鲁达微微点头,洛洛在视界边缘确认了她的动作。

“……不过背包还在入口处。”

盖鲁达说的没错,她的背包被随意地摆放在第一次来会客厅时的入口处,她取出石枷的时候就那样放在了地上,位置正对于可可鲁克所站的地方。

“我来挡住她,虽然挡不了多久……请您趁机启动臭丸,想要带受伤的凯逃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说着,洛洛脱下长袍,若无其事地确认起右肩和肋骨的伤痛,他未曾料到竟然要在并非万全的状态下与九使徒作战——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被打倒。

“……嗯,我知道了。”

盖鲁达点头的同时,洛洛冲向了可可鲁克。

“哦?竟然没有逃跑。”

瞬间缩短距离的洛洛瞄准可可鲁克的头部,用右手的短刀刺了过去。

可可鲁克偏过头,用最小限度的动作躲开了刀刃——与此同时,抓住了洛洛伸出的右手腕。洛洛放开右手抓着的短刀,打算用左手接住——然而,也许是读出了他动作,可可鲁克用左手背打飞了落下的短刀,让他没有接到。

“呃……”

洛洛一边打斗,一边用余光捕捉盖鲁达奔跑的身影。

他为了挣脱被抓住的右手腕,身体大幅度倒向外侧,接着向前翻滚,穿过可可鲁克的腋下。就在那时,他从侧面看见了可可鲁克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剑上。

唰,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剑身露了出来,那是一把刻画着几何学形状的华丽装饰剑。可可鲁克转身就朝刚穿过腋下的洛洛头顶砍了一剑,被洛洛用战斧挡住。

洛洛向前滚过可可鲁克的腋下时,拾取了“母亲”毕鲁贝利掉落的双刃战斧。

叮,尖锐的金属声响起。

“……确实是个精明的孩子。”

可可鲁克用装饰剑压住战斧,带着柔和的声音问道。

“对我佯攻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可可鲁克把剑身逼近战斧弯刃的根部,破坏了洛洛的架势。

“糟了……”

随后可可鲁克并没有朝倒地的洛洛发动追击,而是把脚尖对准了盖鲁达,快步走向她。

才从深绿色的背包中取出臭丸的盖鲁达察觉到可可鲁克逼近的事实,发出了微弱的悲鸣。她双手抱着臭丸,缩起肩膀,背包掉在她的脚边。

不妙——慌忙起身的洛洛刚踏出一步,就看见一只射出的箭破空飞向可可鲁克的后背,可可鲁克回头望了眼箭矢,用装饰剑弹开。

“……嗯,好危险。原来如此,还有一个人啊。”

转过身的可可鲁克看向楼梯下的凯。

站起来的凯用颤抖的手臂从箭筒中抓取箭矢,张弓对准可可鲁克。尽管额头大汗淋漓,肩膀也随呼吸上下起伏,但是她那紧盯可可鲁克的黑眸中却燃烧着斗争的意志。

“……坎帕斯菲洛真是死而不僵。”

可可鲁克叹着气,摇了摇头,就在此时,会客厅的氛围一下子凝固起来。

从右侧的楼梯上缓缓走下了一头驴,正是那只暴露头骨的魔兽。

“一个不留,让你们全都折断颈椎而死吧。”

“……一个不留?慈悲心去哪了?”

洛洛质问道,同时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努力把握状况。

洛洛、凯和盖鲁达三人在位置上呈现包围可可鲁克的态势,但是己方却完全称不上优势,甚至可以说是劣势,尤其对这种逃亡战而言,站位分散再加上凯是重伤,而且盖鲁达站在入口附近抱着臭丸瑟瑟发抖,看样子也无法成为重要的战力,

看不见其他战士的身影,大概都已经离开了会客厅。

下次驴嘶鸣的时候,被扭断脖子的会是在场三人中的哪一位呢。

“慈悲心?你们一边把剑对准露西大人,一边还如此期望?”

“先下手的是王国艾美利亚——是你们对吧,我们可没有战争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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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真的吗?嘴上这么说,结果却趁乱抢走了‘镜之魔女’,谋划不好的事情,不对吗?都是群危险的孩子,与龙所统率的这个美丽世界格格不入。”

“……喂,‘缩头’你在说什么。”

凯用瓦西亚语打断了对话,骨折的手臂仍然搭在弓上,箭尖瞄准可可鲁克。

“这家伙是谁……?刚刚把剑指向了盖鲁达,是敌人吗?”

“敌人,但是请等等,我试试说服她。”

洛洛迅速制止了凯,思考起逃出生天的手段。

“她们属于瓦西亚,与坎帕斯菲洛无关,请放过她们。”

“哦呀,瓦西亚?原来如此,不过这样也不意味着能放过她们哦,瓦西亚和坎帕斯菲洛结成了同盟吧。”

——暴露了。

坎帕斯菲洛的情报已经被外务大臣艾德维斯泄露得一干二净,既然如此,那就改变交涉的突破口,寻找能与她继续对话的话题。

“你的目的是‘镜之魔女’对吧,那就把她引渡过去,我可以将你带到魔女身边——”

“不不,没有交涉的必要,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易,而是单纯的回收作业,我要堂堂正正地逮捕出逃的魔女,将她送回监牢。”

“不等了,‘缩头’!你在慢条斯理地说着什么呢,这种家伙杀了就好吧。”

“请等等,没必要大动干戈,冷静……!”

怎么办?洛洛的大脑飞速转动,是该挑衅还是该迎合?主人会怎么破局?巴德·格雷斯能找到让全员平安脱离这里的对策吗——焦虑让洛洛的舌头打结。

“坎帕斯菲洛城陷落后,和瓦西亚的同盟就已经被破弃了……!”

“唉,这样吗。”

“对,所以你在这里杀了她们的话,只会平白刺激瓦西亚,让瓦西亚变成敌人……!”

“哦呀,你是在忠告我吗?真温柔,但是很遗憾,对我来说——”

“够了,我要放箭了,把这女人当成瓦西亚的敌人就行了吧……!?”

“有完没完,闭嘴就好!都说了我正在说服——”

“说服你妈呢,既然这家伙是特兰斯马雷人——”

可可鲁克面朝大喊的凯,悄然露出了微笑。

“——对我来说,没有放过这些蛮族的理由。”

“说什么都没用,就是我们的敌人!”

驴嘶鸣着,刺耳如悲鸣般的声音在会客厅中响起。

“咿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凯的脖子扭到了背后。

“凯……!!”

盖鲁达尖叫的同时,凯拉开的长弓朝可可鲁克射出了箭。

盯准可可鲁克避开箭矢的一瞬间空隙,洛洛接近了面对眼前光景大叫的盖鲁达,然后从她手中夺走臭丸,拉开了引线。

噗——伴随着冲鼻的氨味,从球中立刻喷出了大量的黄烟,洛洛把它扔向可可鲁克的脚边。

可可鲁克的身影在充斥的烟雾中迅速消失不见。

“快点,盖鲁达小姐,赶紧……!”

面对泪眼汪汪的盖鲁达,洛洛捂住她的嘴巴,连拖带拽把她从会客厅的正面入口带到了走廊。其实他本打算去找特蕾莎丽莎和“雪之魔女”,想前往侧面的走廊,但是没有那种闲暇了。

洛洛抓着盖鲁达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充斥烟雾的会客厅。

2

洛洛飞奔在昏暗的走廊上。走廊宽阔到能反射脚步声,左右还并排立着几根棱柱,这里正是一开始进来时通过的走廊。

透过右侧墙面上安装的巨大窗户可以将风雪交加的内院一览无余,继续直走能够到达喷泉庭园,但是那也意味着抛弃特蕾莎丽莎不顾。

怎么兜圈才能绕过九使徒与她汇合呢。

——不想回到会客厅,难道只能暂且出去、再从外面绕到建筑物一侧吗……?

突然,洛洛注意到盖鲁达的脚步声消失了,她本应该跟在后方,于是洛洛回头一看,只见停下来的盖鲁达正擦着溢出的眼泪,鼻子抽泣不止,脸也哭花了,手一直抹着眼角。

“……凯,凯……呜,呜呜……”

“……”

洛洛可以理解,毕竟珍重的人在眼前以那样残酷的形式逝去了,这样的冲击让身体动不了也是情有可原,然而现在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间。

“……她是十分英勇地战死的,一定会升入天界,你们一定能再次相见,只要你继承她的那份英勇。”

“……你不懂,因为杀死凯的不是魔女不对吗?凯不是与‘雪之魔女’搏斗而死,不是被战女神斯丽艾达杀死,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盖鲁达狂暴地摇着头。

指引勇敢的死者前往天界的“战女神斯丽艾达”——她如今作为“雪之魔女”堕落于世,所以想要获得天界的指引就必须被那个魔女杀死。

“否则就没有意义!不能战死在魔女手上,就去不了天界。”

“……”

——原来如此,“战女神斯丽艾达”堕落后变成“雪之魔女”的意思是,对她们来说,这四十三年间指引天界的女神都不存在。

瓦西亚的战士们为了前往天界,必须提前打倒这位堕落的女神,让她归还天界,亦或者与身为“战女神斯丽艾达”的“雪之魔女”作战,被她杀死后直接送往天界——

队长费约德将这次远征称为“圣战”,洛洛终于开始理解它的含义。

“所以大家才希望参加讨伐,所以讨伐才年年举行,都是为了让堕落的女神归还天界,为了与魔女战斗,为什么偏偏出现了那样的挡路者——”

洛洛回忆起那只通透的浅蓝色眼眸,以及那只蛊惑的翠绿色眼眸,那位魔女美得如同雪之结晶一般,岁月在她身上留不下一丝痕迹。看见那副身姿确实会让人觉得她就是货真价实的女神,让人怀疑掌火的“战女神斯丽艾达”是否真的堕落成了“雪之魔女”。

紧随而来的是一连串疑问,四十三年前这座城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会堕落成‘雪之魔女’……?”

听到洛洛仿佛喃喃自语的疑问,盖鲁达抹了抹眼泪,回答道。

“……她想让重要的人复生。”

“重要的人……?”

“对,她的母亲,王妃大人。她打算复活死去的王妃大人,碰触了禁忌,因此被生父雪王宣告了死刑。她沉浸于巨大的悲痛中,于是将这个国家、这座城堡都毁灭了,将一切都冰冻——”

“……请等等,‘雪之魔女’不是外来者?”

“不是,她是王族,芳涅儿·比约克是霍利欧陛下的亲姐姐——”

3

<不冻港赫洛伊>地处错综复杂的洋流交汇海域,因此终年不冻。从西北而来的瓦西亚人以这座建造于岸边的港口为据点,不断扩大势力。

不久爆发的四兽战争中,尽管人人疲惫不堪,但是由于这里偏居大陆一隅,远离战场,所以敌人始终没来攻打瓦西亚人统治下的这座面朝北海的赫洛伊港。

相对于海的另一侧——在郁郁葱葱的高山湖泊中建有一座美丽的城堡。

它把外观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安静稳重地伫立在那里。统率瓦西亚·赫洛伊的雪王比约克一族就住在这座从伊露芙人手中夺取的城堡里。

登岸进入湖城后,一处庭园立刻展现在眼前,里面盛开着各种鲜艳的花卉,还有蝴蝶翩翩起舞,草木茂盛,莺啼燕语。

庭园里有一处喷泉,中心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像,上面雕刻着一个披着厚厚毛皮大衣、头戴宝石王冠的大胡子壮汉形象。

不管是与自然平和的庭园基调,还是与喷泉上细致的装饰,这个石像都显得格格不入,它是当时统领瓦西亚·赫洛伊的雪王要求以自己为原型树立的。它的手上还拿着一面盾牌,上面描绘着象征首领比约克的长毛鹿纹章,彰显着本人的权力。

一名十五岁前后的侍女从石像前走过。

石像不远处的花坛中种植着黑加仑,正巧与侍女等高,侍女摘下黑加仑的果实,包裹在手帕中离开了庭园。

她走向建筑的里侧,来到了土壤厚实的内院。

宽阔的广场上,男人们正在练习投掷斧头,城内一幅吵吵嚷嚷的热闹景象。沿城墙而建的家畜小屋中,鸡和猪的声音此起彼伏;某处工坊的屋檐下,石匠坐在椅子上,与来访的战士们有说有笑。

侍女环顾生气勃勃的城内,与招手说这边这边的三名女性汇合,她们正领着一名弯腰驼背的老人。

“发什么呆呢,搞快点。”

听到侍女前辈的斥责,年纪最小的年轻侍女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

四名侍女和老人避开人群的视线,走向地牢所在的建筑。

“……涅儿殿下,从港口给您请来了药医。”

蜡烛的灯火在一片漆黑中摇曳不止,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昏暗的灯光将被锁在地牢中的芳涅儿的脸庞照成了橙色,微微张开的蓝瞳中没有活力,脸颊削瘦,嘴唇干裂,右眼缠着的绷带里渗出了紫黑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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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随呼吸起伏的芳涅儿望着四名侍女,缓缓眨了眨眼,她的吐息滚烫,脚踝被锁在脚链中,与墙壁绑在一起。自从进入地牢以来,她已经持续五天都是这样了。

“让我看看。”

侍女们担心地左瞧右看,老人穿过她们,来到了前面。他是名医生,在<不冻港赫洛伊>经营着一家小药店。王族的御医出于对王的畏惧,不愿前来会诊,所以侍女们偷偷摸摸地从市镇里带来了老人。

药医小心缓慢地拆开芳涅儿右眼的绷带,干掉的旧血被连着扯了下来,让芳涅儿发出了呻吟。

“蜡烛再近一点。”

听到药医的话,拿着烛台的侍女把烛台靠近了芳涅儿的右眼。在火光的照耀下,侍女们看清了伤口,纷纷屏住了呼吸,有的捂住嘴角,有的背过头去。

芳涅儿为了复苏王妃而召唤了敌国的龙,她的右眼被龙爪深深地划开,已经溃烂,如同“战女神斯丽艾达”般翠绿色的光芒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点严重……化脓,还发热了,想必十分难受。”

芳涅儿深呼吸一口,胸部随之上下起伏,脖子上渗出了一颗颗珍珠般的汗水。

药医涂药期间,侍女们七嘴八舌地询问芳涅儿有没有自己能做的事,像是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别的什么需要之类,其中一名侍女不经意间嘟囔了一句。

“……小王子殿下为什么不来呢。”

芳涅儿十岁的弟弟霍利欧自从召唤失败的那晚以来,一次都没来看望芳涅儿,他被关在自己房间里,不许和任何人说话,召唤龙这件事被认定为芳涅儿一人所为,不过侍女们都心知肚明,知道那晚芳涅儿和谁一起溜出了城堡,以及霍利欧号称被野狗啃食的右指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咬掉。

“真是薄情啊,如果小王子殿下愿意开口,也许就能把涅儿殿下从这里带出去——”

“住嘴。”年长的侍女厉声呵斥道。

“涅儿殿下回答王的盘问时说,是她自己一个人进行了召唤,那这就是全部事实。”

霍利欧迟早会成为雪王,如果让人得知他召唤了敌国的龙,那么瓦西亚的男人们恐怕就不会聚集在他的麾下,芳涅儿正是担心这点,年长的侍女十分理解她的心意。

“我们侍女没有必要多言。”

距离冬天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地牢里已经凉风透骨,一名侍女展开叠好的床单,包住了芳涅儿只裹着一块布片的纤细身体。

“我尽量做了处理。”

药医一边收拾药品一边说道。

“最好让她躺在床上休息,在这里只会不断恶化。”

十五岁前后的侍女跪在缠好新绷带的芳涅儿身旁,展开手中的手帕,包在其中的是刚刚采摘的黑加仑。

“涅儿殿下,请您吃下这个,早点恢复……”

芳涅儿伸出手,想要接过手帕,但是她只有思考的力气了,手帕接到一半就掉了下去,黑加仑的果实散落在石砖上。

“啊。”侍女刚打算捡起它们,芳涅儿就握住了她的手,力量弱得像是轻轻地搭在上面,随后芳涅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谢谢。”

到极限了,无论是芳涅儿还是深爱主人的侍女们都是如此。侍女们熟知的是那位性格开朗、笑口常开的芳涅儿,这样子的芳涅儿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离开地牢前,侍女们朝芳涅儿低下头。

“我们会再来的,一定。”

为了将深爱的公主带出这里。处刑之日正在迫近。

然而那天即是永别,侍女们再也没有到访过地牢。

处刑之日,芳涅儿赤裸双足,被人领着走到了内院。

头上的绷带被摘掉,脸部的伤痕暴露在大众面前,身上被允许穿的只有一块破布,手被绑在后边。刽子手握着长枪,催促她快点走到柴堆前,那副凄惨的模样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王的女儿。

内院里聚集了大量的民众,面对走来的芳涅儿,他们如同逃跑一样纷纷躲避,自动分开了人墙。

芳涅儿走在让出的道路上,斜眼看着他们,他们当中以瓦西亚的战士们为主,有园丁、看管家畜的人和工坊的石匠等众多城里的职工,当然也包括了一些她熟悉的脸庞。镇上的人们也来了,有芳涅儿下乡时交谈过好几次的店员,还有战争中丧夫、受到了芳涅儿母亲——王妃关照的寡妇。

然而人群中并没有四名侍女和弟弟霍利欧的身影。

没有一个人向芳涅儿伸出手,也没有一丝迹象表明会有人救下这位召唤敌国龙的愚蠢公主,人们看见她右眼惨烈的伤痕,全都露出了惊恐到扭曲的表情,芳涅儿沿途还听到了“糊涂姑娘”的窃窃私语。

——“你是谁?”

王抬头从正面望着被绑在柱子上的芳涅儿,如此问道。

“吾是把你当作火之女神‘斯丽艾达’的转世,不,就是斯丽艾达本人来养育的,你本应该成为引导众多战死的勇士们前往天界的存在。”

雪王一开口,聚集在内院的人们就纷纷闭上了嘴巴,倾听起王的话语。

“正因为有你在,瓦西亚的战士们才能战斗,直到现在,战士们也在挥舞着战斧,前仆后继地奔赴战场,那都是因为‘战女神斯丽艾达’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坚信,只要勇敢地战斗,哪怕战死也会被你带往天界!”

王叫喊道,那是饱含怒火的大吼。

“这样的存在竟然去召唤了敌国的龙,简直是对战士们的亵渎!!”

“……”

芳涅儿没有回应,只是无精打采地低着脑袋,她脚边的柴堆上被铺满了稻草,刽子手拎着木桶靠近,用勺子泼洒其中的油。

“翠绿色的眼睛已经溃烂,那吾再问你一次,‘你是谁’——如果还能自称是火焰的化身的话,那就在业火中笑给吾看——”

在王的暗示下,火把被扔向稻草。

“在火焰中舞给吾看!”

眨眼间,稻草上就燃起熊熊大火,人们一下子惊叫起来。

在从脚边窜上来的热气中,在夺走呼吸的浓烟中,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中,芳涅儿被人们所疏远,被生的世界所拒绝——我到底是谁呢,她想到。

一半流淌的是瓦西亚的血,另一半流淌的是伊露芙的血,虽然被当作战女神所养育,但是看样子并没有成为神,那么我至今为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连自由出城都不被允许,冒险和战斗也被禁止,我到底是作为什么而死的呢——

“对了,那些也作为燃料扔进去吧。”

王让人把四颗首级带到近旁,都是些长发的女人首级。

她们对王刀剑相向,想要拯救堕落的女神,这种人可不能送往天界,所以就化为柴薪添给焚烧罪人的业火,和罪人一起坠入冥府吧。这就是王所赠予那些侍女的惩罚,带着嘲讽——

“在冥府里一起作伴吧,哈哈哈。”

芳涅儿的蓝瞳动摇起来——你是谁。

“……吵死了。”

王的大笑加重了耳鸣,震耳欲聋的高亢笑声逐渐变得激烈,仿佛——呵嘞嘞嘞嘞,仿佛那晚误召的腐龙的叫声。

“……吵死了,吵死了……!”

你是谁,斥责芳涅儿的声音不绝于耳。

——呵嘞嘞嘞嘞嘞嘞嘞嘞……!

“呜啊啊啊啊啊!!”

被绑着的芳涅儿叫喊道,她张开大嘴,瞪圆了残下的蓝眼,像是威慑眼前的王一样发出了咆哮。我是谁,我是——

“杀了你,杀了你……王又怎么样,谁在乎啊。我如果是堕女神的话,那即使到冥府也会一直诅咒你,带上母亲的仇还有大家的仇!绝对不会让你去天界!”

异变突生,聚集在内院的人感觉到了密布四周的异样寒气。

“下去吧,下到冥府去,王……!”

寒风吹过,笼罩火刑台的黑烟消散,芳涅儿脚边摇曳的火焰看上去仿佛变弱了,像是要放弃焚烧一样左摇右摆,一副随时会熄灭的样子。

焦急的王从身边的刽子手那里夺走了枪。

“还想负隅顽抗!看什么看,你这个魔女!”

王用枪尖挑翻油桶,把刃部沾满了油,伸进了芳涅儿脚边摇曳的火焰中,然后他举起燃烧的火枪,抬头望着火刑台。

紧接着把冒火的枪尖刺向了芳涅儿的心脏。

“唔……!”

芳涅儿吐出鲜血,垂下脑袋,被残忍刺穿的胸部窜出火焰,高温让她的身体扭动不止。望着因为剧痛而发狂的芳涅儿,确信胜利的王从枪柄上松开了手。

“别再纠缠不休了!快点坠入冥府……!”

芳涅儿瞪着王,透过垂下的前发间隙,露出了溃烂的右眼。

“不……不干,我要把你扔下去!现在、现在就把你扔下冥府……!!”

“……这、这是什么!”

冷到冰冻四周的寒风越来越激烈,那种异常的冷气是以芳涅儿为中心产生的,她脚边摇曳的火焰也因寒风而萎靡。

被枪尖插入的心脏上燃起的火焰不断收缩,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明明冬天还早,太阳也是高悬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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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刑台上却下起了霜。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王伸手指向前,他的指尖随后却咔咔地结上了冰。

以芳涅儿为中心,魔力所及之处全都被冻结了。

芳涅儿把冻住的麻绳从手腕上硬扯下来,扭动身体,挣脱了束缚,接着又在落地后用双手把插在胸口的枪强行拔了出来。

然后她反手握着枪,正对着冲向王。

“唔啊啊啊啊……!!”

飞跳起来的芳涅儿把枪尖插进了王的眼窝。

“嘎啊啊啊啊啊……!!”

王发出悲鸣,脸部以那只眼睛为中心结起冰。

“杀,快点把那个魔女杀掉!!”

内院的瓦西亚战士们手持战斧和剑,一个接一个朝芳涅儿扑过来。芳涅儿从王的脑袋上拔出枪,赤足奔跑在内院中,自暴自弃般把魔力扔向男人们,冻住后再用枪刺死,这样的杀戮一直持续着。

少年霍利欧透过自己房间的窗户,向下看到了内院中姐姐暴走的身影,他在胸前地用力抱紧了被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右手。此时,突如其来的猛烈敲门声让他回头,只见脸色苍白的男近侍大喊道。

“魔女出现了!请马上做好出城的准备,这里很危险!”

他没有报出芳涅儿的名字,只是告诉霍利欧冻结一切的魔女出现了,说无血无泪的魔女正在暴走,把目光所及之处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冻住。

芳涅儿不懂使用魔法的方法,她只是一股脑地丢出魔力,带着将这个世界、这座城堡、这里的一切都冻住的祈愿,带着将一切都冻结的咒恨。

不久,芳涅儿就到了庭园里的雪王像前,对面的王问道。

——你是谁。

我是什么,一半流淌的是瓦西亚的血,另一半流淌的是伊露芙的血,虽然被当作战女神所养育,但是看样子并没有成为神,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就是我。”

——是冻结一切的女王,是这座城堡的女王。

“唔啊啊啊啊……!!”

将冻结的魔力灌入手中,芳涅儿朝那个石像的脑袋挥下了枪。

芳涅儿·比约克不再受缚于岁月,自从胸口被枪头插入的那个瞬间,肉体就停留在了十五岁,永远不会变老。那天她所释放的冰冷魔力,带着冻住一切的咒愿,连同她自身的时间都冻结了。

4

与芳涅儿对峙的特蕾莎丽莎被赶着穿过了会客厅左边的走廊,来到了一座昏暗的圆柱塔附近,塔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个螺旋阶梯。

那座塔曾经被称为<极光塔>,虽然外表上只是一座盖着蓝色圆锥形屋顶的塔,看不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但是只要进入了内部就能明白。

特蕾莎丽莎握着镰刀,进入了塔中。她抬头一望内壁,立刻屏住了呼吸。

缓缓弯曲的一面墙壁上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彩色玻璃,360度全方位设置的彩色玻璃给外边进来的自然光全部添加了颜色,在塔内投射出红蓝绿交错的影子。

这幅庄严华丽的景象宛如夜空中变幻的极光,释放出动人的光彩,让塔中攀登螺旋阶梯的人们心潮澎湃。

然而如今身陷战斗的特蕾莎丽莎可没有闲情逸致去慢慢仰视极光。芳涅儿正从背后逼近,为了躲避她的猛攻,特蕾莎丽莎几乎是跳着登上了螺旋阶梯。芳涅儿随后也跟了上去。

手握战斧的瓦西亚众人稍晚一点,同样追着二人登上了阶梯。

长长的阶梯缠绕着支柱,一圈又一圈,阶梯外侧为了防止摔落安装了栏杆,闪耀着极光色的塔内回响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芳涅儿从下方朝上面刺去,特蕾莎丽莎转身用镰刀弹开。

——这孩子是十足的近战类型。

特蕾莎丽莎一边抵挡芳涅儿执着的攻击,一边拉开距离,朝楼上跑去。

趁着挡下攻击的间隙,特蕾莎丽莎望了眼塔的内壁。

壁面用马赛克纹样画着一幅画,画上充满了跨过寒冬、迎来春天的喜悦,人们在森林中和动物们合唱,头戴花环手舞足蹈,只不过上面描绘的不是瓦西亚人:他们都拥有着尖尖的耳朵,眼瞳中还反射着翠绿色的光芒。一切的一切都在陈述这座美丽的塔是由伊露芙人所建的事实。

芳涅儿跺着步,从阶梯下方飞奔上来。特蕾莎丽莎用刀锋弹开刺过来的剑身,接着挥舞镰刀,但是本以为的反击却被芳涅儿挡下。

——啊啊,烦人……!

特蕾莎丽莎十分焦急。

作为使用精灵的操作型,因为可以远程操控,所以希望拉开距离战斗,但是按照芳涅儿现今飞奔过来的势头,她不一会儿就能钻进自己的怀中,特蕾莎丽莎只有不断后退。

而且特蕾莎丽莎还有不能打倒这个敌人的苦衷,必须让这名魔女成为同伴,因此无法全力挥动镰刀,然而即使想要交涉,特蕾莎丽莎也不懂瓦西亚语,哪怕喊着“等等!”,芳涅儿也没有停止逼近。

“黑犬呢!?那家伙上哪去了……!”

“……”

特蕾莎丽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被迫采取逃跑式的策略。

不过她至少明白了一点。

——那孩子不是召唤型,她不能役使魔兽。

特蕾莎丽莎继续朝阶梯下方的芳涅儿挥动镰刀,能够自由变换形体的刀刃上下波动弯折,产生了非常识的轨迹,迫使芳涅儿七歪八扭,最后刀锋直抵芳涅儿的喉咙,然而——

芳涅儿在电光石火之间举起胳膊充当盾牌,挡下了刀刃。镰刀的刀刃砍进的不是手臂的皮肤,而是冰块,芳涅儿冻结了胳膊上缠绕的魔力,制造了冰块。能把魔力的性质转变为冰冻之物,“雪之魔女”是变质型的魔女。

——何等冰冷的魔力。

越靠近被魔力包围的芳涅儿,特蕾莎丽莎就越能感受到那股痛到刺骨的寒气。芳涅儿不喜欢投射魔力的战术,偏爱单纯至极的白刃战,宁愿裹着魔力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既然如此,利用这一特性——

“抓到!”

特蕾莎丽莎放开银色的大镰刀。

在芳涅儿眼前随意放开的镰刀瞬间变成了人的姿态,它朝阶梯下方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冲过来的芳涅儿,把她的身体捆在胸前。

“……!”

芳涅儿只在一瞬间露出了怯意,随后保持了冲上前的态势,没有停下脚步。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无脸银色裸女——阿芙罗,芳涅儿朝它的肩膀挥下剑,叮,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芳涅儿停止了动作。

阿芙罗没有碎裂,它连同砍进肩膀的剑身,用张开的双臂抱紧了芳涅儿的后背,就这样捕获了“雪之魔女”——本应该如此。

特蕾莎丽莎站在阿芙罗的背后,发觉周围的空气突然紧绷起来,愈发清新的同时也愈发寒冷,黑色的铁栏杆上下起了霜,一层一层地越来越白。

“……好冷。骗人吧?”

阿芙罗光滑的脸蛋以及闪着银光的裸体也和栏杆一样开始发白,它的身体被芳涅儿膨胀的魔力所冲刷,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冰雕,接着再次挥下的剑就把它从肩膀到侧腹切成了整整两块。

“阿芙罗……!”

芳涅儿面朝正前,垂下的剑尖却偏向后方,包裹身体的魔力正朝剑身凝聚。她一边蓄力,一边攀登阶梯,随后朝特蕾莎丽莎面前大大地踏出了一步。

“……糟了。”

特蕾莎丽莎情不自禁地开口,嘴角已经渗出了白气。

她立刻从长袍下的镜面里再次制造出新的银色液体,同时平整液体,使其变成简易盾牌覆盖在身体前方,以防冲击——可是,没等特蕾莎丽莎加强银色盾牌的强度,芳涅儿缠绕魔力的剑身就带着撕裂盾牌的气势,刺了上去。

剑身撞上盾牌的瞬间——芳涅儿把凝聚在剑上的魔力伴随着冲击一口气释放了出来。踏上前的脚步和挥动的剑身连成一条轨迹,沿着这条轨迹出现的是如同洞窟中垂下的钟乳石一般——如同闪闪发光的水晶簇一般、尖刺丛生的冰柱。

这是把全身的魔力凝聚于一点释放出来的、朴实无华的必杀技,但是朴实归朴实,冲击力度却是惊人。在笔直地撞上来的这股冲击下,仅用未完成的薄盾抵挡的特蕾莎丽莎被重重地弹飞,后背撞向铁栏杆,接着又撞翻了栏杆,直接撞进了塔的内壁——彩色玻璃中,塔内回荡起刺耳的碎裂音。

在螺旋阶梯下方抬头观望二人战斗的瓦西亚人纷纷发出了声音,闪光的玻璃碎片夹杂着冰块碎片从天而降。

“……”

特蕾莎丽莎突破了彩色玻璃,直飞塔外。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风雪交加的天空——厚厚的乌云和白色的城墙——接着是眼前的地面。就在身体开始下落前的那一刹那——特蕾莎丽莎默默吟唱道。

——“魔镜啊……”

光凭先前用作盾牌的银色液体是不够形成羽翼的,为了做好落地准备,特蕾莎丽莎正打算创造更大的翅膀——就在此时,透过红蓝绿交错横飞的玻璃碎片,她看见了舞动的洁白色衣裙。

“……什——”

芳涅儿为了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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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丽莎,自己也跳到了塔外。

她朝特蕾莎丽莎下坠的身体挥出剑,特蕾莎丽莎在空中转体,有惊无险地避开——但是已经没有制作羽翼的时间了,特蕾莎丽莎只能在即将落地前把仅有的银色液体撞向地面,尽可能地减少冲击。

落地的同时,特蕾莎丽莎立刻在地上翻滚,摆开架势站了起来。

紧接着,芳涅儿裹挟着全身的魔力,一边通过翻滚减轻冲击,一边降临在内院,四分五裂、五彩斑斓的玻璃碎片也随之落下。

二人虽然同为魔法使用者,但是类型不同,魔力的使用方法也不同。作为身体包裹在魔力中的变质型,芳涅儿十分擅长把那些魔力变成障碍,或者说缓冲材料。

反过来说,特蕾莎丽莎这种借助名为“小镜子”的附魔物、把魔力变成“精灵”的操作型,就不擅长把魔力直接缠绕在身上,即使仿照芳涅儿之类的变质型在瞬间用魔力包裹全身,制造类似垫子的效果,下落时受到的伤害也远比芳涅儿大。特蕾莎丽莎每次呼吸,身体的某处都会隐隐作痛。

“哈……哈……”

二人的落地点是内院。

抬头望去,天空中狂风吹动了厚厚的云朵,暴雪纷飞。夹在城堡和城墙中间的内院相比于毫无遮蔽的冰面,吹过来的风尽管还算平稳,但也冷到刺骨,让人寒毛直竖。特蕾莎丽莎的鼻尖冻得通红。

积雪的广场银装素裹,城墙沿路的水井、家畜小屋和工坊等等都被覆上了一层盖子。雪永不停歇地下着,不管是在毫无人烟的建筑物上,还是在城角的火刑台——孤零零立着的一根木桩上。

“……那家伙什么情况?战斗狂吗。”

特蕾莎丽莎一边盯着正面的芳涅儿,一边摸着长袍下的小镜子,确认其状态,万幸的是镜面没有破裂。

“……嘻嘻。”

芳涅儿歪着嘴角笑了起来,即使一脸凶相也美丽得如同画作。

“战、斗、狂,听起来不错。”

“才不是表扬你……等等?你会说特兰斯马雷语?”

“会说怎么了?”

芳涅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侧着脑袋。

“不过用特兰斯马雷语对话还是头一次,发音没问题吧?”

“哈……!”

特蕾莎丽莎愕然,能够沟通就意味着能够交涉,那么特意开打魔法战岂不是没有必要。

“那听我说,雪之魔女!我不是来战斗的。”

“哦……和刚才那个‘非瓦西亚人’说了一样的话。”

“嗯?你和他见过了?”

“是刚见过,和黑衣男,他说不想战斗,想对话。”

“见过就好说了。他正在召集魔女,所以不是来打倒你,而是来让你成为同伴的。”

“同伴……?”

特蕾莎丽莎解除了戒备姿势,芳涅儿也把剑尖朝下。

“对,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所以离开这座城堡,一起走吧。”

“……哼,我拒绝。”

芳涅儿冷漠地中断了交涉,随后降低重心,举起了剑。

“等等!拒绝得也太快了?听我说。”

“听过了,不快,我拒绝。”

“这还不快!那我问你,为什么拒绝?总要有理由吧。”

“……我在这座城堡里迎击瓦西亚人这么久,头一次有魔法师和异国人被战士们带过来杀我。难得他们给我安排魔法战,怎能不享受到最后……而且——”

芳涅儿低下视线,冷不丁又加了句。

“冒险早已是奢望了,毕竟我是具尸体,之后只有死路一条。”

“……?你想寻死?”

“不?我想战斗,直到死亡,甚至到死亡之后!”

芳涅儿握紧剑,踏出一步,连谈话的时间都显得浪费——她的神情如此说道,那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仿佛是打心底就享受着战斗一般。

“……啊啊受够了,我就说魔女——”

特蕾莎丽莎把自己也是魔女的事实抛之脑后,念叨起来。哪怕能够交流,对方也是魔女,无法用常理考虑。

“那就如你所愿,去死吧,阿芙罗!”

特蕾莎丽莎向上挥动手臂,刚刚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放出的银色液体匍匐在雪上,芳涅儿一冲过来,就如同旋涡一般从她的脚边升腾起来。

“哎呀……!?”

液体一瞬间变成了巨大的卵状,包住了芳涅儿的全身。

5

“卑鄙小人”梅路克独自彷徨在城堡中,搜寻着出口。

讨伐队伍还未到<冰之王座>,突然降临的“雪之魔女”就让队伍四分五裂,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战士们本来就是为了和她战斗才来的,只是奇袭乱了阵脚,导致战斗提前一点开始罢了。画廊上遇到的谜之魔法师倒是个预想外的威胁,还有她手下的怪物。

“……那个东西不属于这个世界吧。”

队长费约德在自己眼前被扭断脖子而死;“求死者”斯温顺利被魔女斩首;‘女性公敌’阿卜辛被那头驴虐杀;“母亲”毕鲁贝利先是被猫吐出来,接着又消失在棺材中,恐怕凶多吉少;凯和盖鲁达虽然不见踪影,但想必也不会留在那间会客厅。

梅路克远离其他瓦西亚人,只身徘徊在幽寂清冷的城堡中。

远处时不时传来悲鸣,也许是某个同伴遭遇了那头怪物,被它所袭击,此时梅路克就不会接近声音的方向,既然那里存在威胁,那理应背向而行,同伴从远处传来的悲鸣正是对怪物位置的提醒。

——闻所未闻,这次远征竟然会有“雪之魔女”以外的对手。

“队长都死了,讨伐已经终止了吧……”

如今看样子已经难以把魔女送往天界了,所以梅路克希望离开城堡,渡过湖泊,返回森林中的据点,然而从会客厅离开后就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听到悲鸣就往反方向前进,不知不觉已经迷失在了城内。梅路克举着槌矛,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凭直觉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但是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

最后他来到了一处开阔的空房,这间屋子比走廊低一个台阶,地板上铺的是那种大块的石板,天花板很高,墙边有暖炉,还摆着好几个灶台,石墙上挂着无数的平底锅、炒锅和铁板等。

墙边也摆放着餐具架,上面不仅有叠在一起的浅盘子,也有装饰着花纹的器皿。

这里是城堡的厨房——或者说伙房。梅路克心中暗喜,伙房中必有方便食材运入的后门,从那里应该就能出去。

梅路克穿梭于中央的长桌间,每个桌子上都随意摆放着厨具和食材,尽管各个都冻得硬邦邦的。装满篮子的面包结了霜,锅中留存的汤里,沉底的土豆也变成了冰镇土豆。

——到底是哪年的食材呢。

说不定是在梅路克出生前就已经变成冰块的汤。

桌旁有只无头的烤全猪,被串在有握柄的器具上,就是那种旋转握柄来烧烤的厨具。猪皮已经变成了金黄色,要是没有被冻住,绝对会散发出香喷喷的气味,至于冻住了那当然咬都咬不动。

梅路克走向伙房内部,搜寻着出口。突然,一阵吧嗒吧嗒的异响让他停下脚步,某张长桌的对面出现了动着的影子,有东西在。

梅路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窥视过去,只见一只圆滚滚的黑猫正在石板地上舔着肉块。它耳尖的毛发弯曲成弧形,脖子上还系着白色的缎带,正是吐出毕鲁贝利的那只黑猫。它舔着的肉块也不是猪那样的冻肉,而是滴着赤红鲜血的生肉。

“……”

注意到肉块的一端呈现出人手的形状,梅路克倒吸一口凉气。

是尸体,猫正在啃食的肉块是瓦西亚人的胳膊。梅路克随即后撤,倒霉透顶,明明都逆着悲鸣方向前进了,没想到还是与怪物遭遇了,必须马上从伙房脱身——梅路克慢慢地踩在刚刚走过的石板上,尽量不发出声音地退后。

所幸黑猫正在聚精会神地用餐,现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伙房——正在此时,向后踏出一步的梅路克听到背后

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咯、咯、咯。

是那个白衣女魔法师嘴里弹舌的声音。梅路克转过头,伙房的大门连接着昏暗的走廊,而声音正从走廊上缓缓接近。

梅路克立刻钻进墙边的暖炉中,抱着槌矛蜷缩起身体,等待危险过去。走廊中出现了人的气息。

——咯、咯、咯。

女人拉着棺材,嘎哒嘎哒,棺材磕在台阶上,发出嘈杂的响声。霉运还在继续,女人似乎进入了伙房,正朝梅路克藏身的暖炉附近走来,从梅路克的视角可以透过白色长裙的开缝看到褐色的大腿、靴子和她拉着的棺材。

“喵~,喵~”

猫叫让女人停下脚步,竖起了棺材。

“哦呀,原来在这种地方啊,在做什么呢?”

黑猫“喵”地回应完,在梅路克眼皮下走到了女人跟前。

要是停得再远点就好了。女人的脚再次进入了梅路克的视线,如果她转身看一眼暖炉,说不定就能发现藏身于其中的梅路克——

不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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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梅路克颤抖不止,他用力缩起身体,抱紧槌矛,牢牢闭上了眼睛。这个特殊的武器一端是握柄,一端是带刺的铁球,二者由锁链连接,在梅路克颤抖的时候,锁链从他的臂弯中垂了下来。

——咔啦。

这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却让梅路克猛地睁开眼睛。

黑猫也对声音做出了反应,凝视着梅路克所在位置。虽然它的目光焦点没有对准,但是鼻尖确实朝向了暖炉,肯定是意识到了这边——下一瞬间。

猫的头部一下子裂开,涌出了许多蠕动的触手。

“……啊啊啊啊!”

极度的恐惧让梅路克从暖炉中飞身而出。

可可鲁克刚转过来,梅路克就在她的身旁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对不系,窝有错!请宽宏大量……!”

梅路克大叫的是支离破碎的特兰斯马雷语。

面对一脸茫然的可可鲁克,梅路克像是祷告一般诉说着。如今要是在这里被怪物吃掉,就去不了天界了,为了活命,梅路克一边祈愿意思能够传达,一边恳求道。

“请让窝成为露西教徒L U C I A N,乌必……!”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露西安?”

“对对,露西安!瓦西亚,厌恶!”

沟通成功了,梅路克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懂一点特兰斯马雷语是如此美妙。

据他所知,露西教虽然以王国艾美利亚为大本营,但是信徒却不限于艾美利亚国民,人种肤色也各不相同,现在这名魔法师就是褐色皮肤,证明她生于南国。既然如此,身为瓦西亚人的自己改信露西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梅路克用余光打量着黑猫,也许是因为自己开始和可可鲁克说话,它觉得自己不是饲料,所以合上了头部。命保住了,梅路克的直觉告诉他。目前先讨好这个魔法师,然后——梅路克用藏在袍子中的手握紧了挂在腰间的匕首。

通过挥舞就能粉碎敌人骨头的槌矛是一件引人注目的花哨武器,本质是充当诱饵,梅路克真正的武器是挂在腰间的匕首,刃上涂满了乌头毒,一击必杀才是他的最爱,等对手大意的时候就把毒刃刺进去。卑鄙的瓦西亚人也是瓦西亚人,这才是他的作战方法——

魔法师抱起胳膊,侧着脑袋俯看梅路克,似乎在思考什么,看来还要加把火。

“窝很后悔,后悔生为瓦西亚人。今后窝会忏悔,素以请——”

露西教是把龙作为绝对的存在来尊崇的宗教,他们宣扬,这个世界是龙的所有物,龙的宽容让人类得以存世,他们所谓“奇迹”的魔法据称也是龙的恩赐。

“请把窝带往神龙所治理的世界……!”

虽然都是些道听途说的情报,但梅路克还是根据这个宗教观编织了话语。这就是所谓的入教投名状,自己必须全力讨好那个白衣魔法师。

“请乌必给予窝救赎……!”

“……救赎?”

可可鲁克安静地听着梅路克讲述,后者正拼命地组织语句,说自己是如何尊重露西教,是多么讨厌野蛮的瓦西亚,甚至于想要放光自己身上瓦西亚的血,如果有机会的话。可是——

——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呢……?

可可鲁克只能断断续续地听懂梅路克的话语。突然,她想起了从前遇到过类似的状况,在“啊啊呜呜确实”之类支离破碎的特兰斯马雷语中,可可鲁克回忆着。

哐哐,可可鲁克敲了两下门。

这栋宅邸修建在森林中开辟出来的空地上,气派的大门加上精心打理的庭园,宅子的主人是一位领主,他治理着一座规模庞大的镇子,然而听到敲门声出来的却是一名脏兮兮的男子,和这栋宅子十分不相称。他看到来访的可可鲁克,露出了掉光的门牙,大笑起来。

“女人!年轻的修女!她竟然拉着个棺材,真有趣!”

这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

某座繁荣的乡镇刚归入王国艾美利亚治下,就被溃逃的佣兵组成的强盗团所袭击,团中几百名成员将镇子掠夺一空,又占地为王,于是“召唤师”可可鲁克被派来只身一人镇压。

可可鲁克不怎么合群,虽然她不光是修女,也是位出色的魔法师,但她从不带着弟子和同伴,因为召唤的魔兽会无差别攻击,所以她平常都是单独行动。

强盗团占据了附近森林中的领主邸,肆意进出并蹂躏镇子,搜刮民脂民膏,还让人把食物尽数运到宅中,实在是一群令人生厌的匪徒。

“咯、咯、咯……”

清扫眨眼间就结束了,可可鲁克用靴子踩在强盗团众人脖子骨折的尸体上,在宅邸内悠闲地散着步。

“喵~”桌子上的黑猫舔着从手臂上撕下来的肉块。

“呼、呼。”一只双头黑犬啃食着尸体的内脏。

藏在客厅一角的幸存者再也无法忍受恐惧,尖叫着想要从宅子的窗户逃走,然而他的背后有一匹头骨裸露的黑驴。

“咿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驴叫,逃跑的男人脖子一歪,咔嚓一声,扭转半圈,身体倒向窗外。

“咯、咯、咯……”

可可鲁克一边弹舌,一边登上了二楼。

一处散发着人气息的房间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打开门。

一股馊臭直冲鼻子,眼前出现了一幕不堪入目的场景。

房间中全是年轻的女子,其中三人全裸躺在并排的两张大床上,五人紧挨在床边,还有一人趴在柜子上,一动不动,另一人脸朝下倒在床上,看样子也已经咽气,感觉不到生气。

“……”

也许是受惊于门被打开,女人们发出了短小的悲鸣。她们个个头发蓬乱,脸颊瘦白,形容枯槁,眼神无光,看起来十分疲惫,衰老不堪。

这些人包括宅中的夫人小姐以及从镇上被带走、又被干尽了坏事的可怜姑娘。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的理性已经崩坏,即使可可鲁克说可以离开宅子,她们也没有欢欣雀跃,而是单纯地盯着进入房间的可可鲁克。可可鲁克的出现,对于她们来说,已经算不上救赎了。

一个女人爬下床,跪在可可鲁克面前。她像是要抓破一般,揪紧了可可鲁克洁白的长裙,接着又用嘶哑的声音说着什么。

然而这片土地并不属于特兰斯马雷语的语言区,这里是刚刚归入艾美利亚治下的边境地,远离王都。可可鲁克并不能理解女人声泪俱下所说的话,但是女人哭诉中的屈辱和强烈的情感却传达到了。

“嗯……我明白,你已经不想活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了吧。”

被玷污、被伤害之后,又如何才能继续像从前一样笑着活下去呢。女人抬头望着可可鲁克,泪流不止。

——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呢。

——为什么没有在一切发生之前来呢。

“……对不起。”

可可鲁克弯曲膝盖,抱住了女人的脑袋,女人在可可鲁克的臂弯中大喊。

——既然如此,请至少——“给予我们救赎!”

冰冷的伙房中回荡着梅路克悲痛的叫喊。

“……知道了,我就为你祈祷吧。”

望见可可鲁克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梅路克喜上眉梢,计划成功了。

再近一点,他心想,同时握紧了藏在怀中的匕首柄。

正如梅路克所期盼的那样,可可鲁克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抱住了他的脑袋,随后和那天一样,为了哀求救赎的弱小者,充满慈悲心地低声祷告道。

“——下次投胎的时候一定要幸福呀。”

“……唉?”

——咔嚓,下一瞬间,梅路克被扭断了脖子,气绝身亡。

美丽的龙所统治的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着毫无价值的人类,这些丑陋的人繁衍生息,世界在他们的影响下日渐污秽。不幸的是,部分善良的人在接触了那些瘴气后被污染,最终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希望。有时死才是最好的救赎,露西教是认可自杀的;相反,瓦西亚神话禁止自杀,只有勇敢战死的战士才能升入天界,无论现实世界多么残酷,总有幸福的死后世界在等待。

多么讽刺,在死亡是救赎这点上,两种宗教观竟是共通的。

6

银色液体从芳涅儿的脚边呈旋涡状升起,刚一包住她的全身,形成的卵就被芳涅儿的魔力所冲刷,从内部冻结起来。光滑的表面降下了霜,一寸一寸地开始龟裂,接着就被挥舞的剑从内部破开。从中飞出的芳涅儿宛如新生的小鸟,冻结的银色碎片在雪上散落一地。

“哈哈!你的魔法也不怎么样呢……!”

肆意大笑的芳涅儿迅速迈开步子,与举着镰刀的特蕾莎丽莎拉近距离,特蕾莎丽莎边后退,边用镰刀挡住芳涅儿的剑身。

迎风飘舞的大雪中,剑镰相撞的声音在渺无人烟的内院回响。

芳涅儿穷追猛打,连片刻反击的机会都不给特蕾莎丽莎。特蕾莎丽莎本人则待在紧邻广场的建筑旁,从墙角望着广场中央二人短兵相接,她的双手操纵着化为特蕾莎丽莎的阿芙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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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烦人。”

在银色液体包裹住芳涅儿、夺走她视线的那一瞬间,特蕾莎丽莎就重新从镜面中召出了阿芙罗,并让它化成了自己的样子,然后自己趁机离开了前线。

这座城市是玛娜穴,充满了作为魔力源泉的玛娜,只要在城内战斗,就可以不用在意魔力的枯竭,无数次制造阿芙罗,这点虽然让人开心,但是对芳涅儿也是一样。她是那种一边把冻结的魔力拼命发散出去一边猛冲的战斗风格,既然无法切断她的魔力供应,那么再陪她打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阿芙罗必须待在视线内才能操作,所以特蕾莎丽莎没办法离得更远,但她早已没有继续和芳涅儿纠缠的意思了。芳涅儿不接受劝诱,同时又不是个轻松到能无伤捕获的对手,既然如此,特蕾莎丽莎就没有战斗下去的理由了。

该做的都做了,找个时机从这里脱身吧。正当特蕾莎丽莎这样想的时候,她听到背后的大窗户上传来敲击声,于是回头一看。

“魔女大人……!”

洛洛站在窗户的另一侧,声音透了过来。

他手上抓着“母亲”毕鲁贝利的战斧,旁边跟着橙发的道具士。特蕾莎丽莎刚刚背对的是洛洛和盖鲁达跑过来的走廊。

特蕾莎丽莎一边操纵与芳涅儿作战的阿芙罗,一边巧妙地从镜面中召唤出一大滩银色液体。

液体变化成半人高的长棒,贴紧窗户,随后以一端为支点,转了一圈,画出一个圆。与支点相对的另一端呈现出尖尖的刃状,在窗户玻璃上打通了一个圆洞。咔,看着空出的漂亮窟窿,对面的洛洛和盖鲁达一脸震惊。

“哦哦,好厉害……魔女大人真是万能。”

“我可做不到万能。话说回来,你们去哪了,这边可是糟糕透了。”

洛洛告诉特蕾莎丽莎他们遭遇了一名九使徒。

“她号称‘召唤师’,实际上统帅着魔兽,至少有两只……尤其是那头驴,十分不妙,每叫一声,就会折断附近一个人的脖子。”

“……果然,会客厅感受到的魔力不是那孩子的。”

跟随特蕾莎丽莎的视线,洛洛也看清了内院中战斗的芳涅儿。

洛洛简略地向特蕾莎丽莎传达了从盖鲁达那里听到的“雪之魔女”的故事:芳涅儿是雪王霍利欧之姐,四十三年前召唤了露西教的龙,因此惹怒了当时的雪王,被判处死刑;此外,她不是天生的魔女,“火之女神”是在胸口被插进枪的瞬间才变成“雪之魔女”的。

“……传闻露西教中存在名为‘割礼‘的技术,用于制造魔法师。”

特蕾莎丽莎再次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麻利地告诉了背后的洛洛。

“魔法并不是谁都可以使用,即使是那些长年在修道院修行的修士,当中也有不少无法吸纳玛娜,而他们被给予的最后机会就是‘割礼’。”

作为魔力源泉的玛娜充斥自然界,所谓魔法,就是将玛娜主动收入体内并作为魔力使用,但是有个一般不会提及的小知识,那就是有些生物能自然而然地将玛娜留存于体内,即魔兽。割礼就是直接从魔兽身上汲取魔力并灌入身体的野蛮疗法。

对于露西教而言,最神圣的魔兽不用说,当然是龙。修士们通过让龙爪撕裂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或者是让龙牙啃咬,把玛娜从伤口强行注入体内,从而打通五脏六腑。

无法使用魔力、本应落选的修士们,经由割礼,或者说在龙的特赦下获得了使用魔法的能力,会被选入“割礼组”并受到尊敬。正因为如此,即使是那些已经能使用魔法的人,为了精进魔力,也有部分会去挑战割礼。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听说很多都因为受了致命伤而死,但那个孩子不是——”

被召唤过来的龙撕开的伤口赐予了芳涅儿异教的力量。

“那孩子很明显是变质型,能让聚集起来的魔力获得冻结的性质,凡是被她魔力碰到的东西都会被冻住。觉醒是四十三年前,但是那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四十三岁以上。”

“‘雪之魔女’不会流血,莫非她自身就是冻结的状态……?”

“那孩子的魔力大概把她自身的时间都冻住了,换言之,这四十三年间,她一直发动着魔法。”

“……四十三年间持续不断地使用魔法,她不会累吗?”

“当然很累,不如说这种情况下,魔力通常都会干涸,即使是我也做不到长时间召出阿芙罗,更何况是停止时间这种,需要的魔力恐怕无法估计,但是既然在这里……正因为在这个地方,停止时间才是可能的。”

“玛娜穴对吧,就是说,在这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变老……?”

“说是一辈子,但那是没有尽头的一辈子,毕竟那孩子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那可真是绝望啊。”

和阿芙罗打得正欢的芳涅儿看起来十分开心。

洛洛想象了一下她所过的这四十三年。独自身处空无一人的城堡,在这冰封的世界里,她会有什么样的思绪,又会怎么样渡过这些岁月呢?如果是自己,洛洛想,肯定会解开魔法,舍弃城堡,正如大多数人一样。虽然能使用魔法,但同时也被囚禁于这个涌出玛娜的湖城,不得不孤独终老,这样的话,即使是青春永驻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为什么宁愿如此也要一直住在城堡里呢?是有什么目的吗?”

“谁知道呢,那只能问本人——”

特蕾莎丽莎突然中断了话语,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回过头,视线对准了走廊的另一侧,即洛洛和盖鲁达之前跑过来的方向。

“……骗人吧,又多了一头。”

“多了……?是指魔兽?”

“三个不详的是魔兽的魔力……还有一个很强大,像是魔法师的,就是那个叫‘召唤师’的吧。对方应该也注意到这边的魔力了,恐怕不久就会现身。”

“那赶紧离开这里吧,既然九使徒参战了,那么劝诱魔女的事就先放一边,日后再说。”

洛洛回头看向盖鲁达,用瓦西亚语传达道。

“九使徒看样子正在逼近这里,我们打算出城,你也一起——”

“不,”盖鲁达摇摇头,“我要留下来,战斗到最后,哪怕对手是九使徒。”

“……九使徒是魔法师的最高位,你也看到她带来的驴了吧,队长一个照面就被杀了,绝对不可能赢。”

“你们想逃就逃,但是我们瓦西亚人不会在意对手是谁。”

盖鲁达苍白的脸上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怒火。

“凯是我珍重的人,珍重的人遭受了那样的事情,我却放弃报仇,逃离这里,那样还叫什么瓦西亚!因为不甘心,很不甘心,与赢不赢无关!我原谅不了那家伙……!”

“……”

“她不想逃跑?”

特蕾莎丽莎一边关注着广场上的情况,一边瞥了眼背后。

“那我也赞成,既然对面是九使徒,那更要打,毕竟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机不可失。”

“……连魔女大人也……”

“狮石堡的时候,我因为受了你们的恩惠,才以公主殿下的脱逃为优先,但这里不是敌人的城堡,现在身处绝境的是对面才对。你身旁那位一定很愤怒吧,毕竟同伴都被那个魔法师杀了,我也一样,被他们艾美利亚夺走了国家,火得不得了,更何况——”

特蕾莎丽莎转过身,与此同时,从袍中溢出的银色液体瞬间形成了一把大镰刀,刀刃和刀柄上都刻着蔓叶交缠的细致浮雕。这把宛如死神抱在胸前的大镰刀在特蕾莎丽莎转身的同时向下滑动,锐利的刀尖破开积雪,直插地面。

“我不喜欢‘镜之魔女’被对手追得抱头鼠窜。”

特蕾莎丽莎从正面凝视着洛洛,在广场上战斗的阿芙罗突然停止了动作,惊得芳涅儿赶忙拉开了距离。

“……有胜算吗?”

“不知道,但是打架可挑不了对手。”

不可思议,特蕾莎丽莎竟然也说出了和盖鲁达类似的话。

“……作为暗杀者,考虑到风险,我认为应该逃跑。”

洛洛接受的教育是如此告诉他的。他们终有一天会在某处和九使徒正面冲突,但不是今天,必须等聚集到更多的战力、拥有确切的胜算之后——

“你说的对,但我不是暗杀者,不是慈悲为怀的圣职者,更不是讲道理的大贤者,我是魔女,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人被伤害后、理所当然感到愤怒的人类。”

盯着洛洛的红瞳静静地燃烧着。

“……我现在十分愤怒,所以现在就会战斗。”

你呢?不是吗?特蕾莎丽莎仿佛在如此责问,主人被杀,国家被夺走,公主落难,你不悔恨吗——

洛洛紧握双拳。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那天的后悔无穷无尽,然而他一直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感情用事,尽管有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能忍得下去。特蕾莎丽莎眼中亮起的复仇之火确实也点燃了洛洛心中的火焰。

“……我明白了,去迎击吧。”

洛洛从走廊上向特蕾莎丽莎背后看去,芳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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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终于注意到了有两个特蕾莎丽莎的事实,她来回望着这边和停下动作的阿芙罗。

“她怎么办?在这里战斗的话也许会把她卷进……”

“卷进去?说到底,我们不就是为了把她卷进去才来这里的吗?”

特蕾莎丽莎再次把视线转向芳涅儿。

“既然对手是九使徒,那即使我们离开城堡,对手恐怕也不会放过‘雪之魔女’吧?她已经被卷进来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

“而且她说不定很高兴呢,那个战斗狂甚至说过死后都要战斗这种话。”

“死后都要……?”

——原来如此,洛洛听完,似乎理解了“雪之魔女”芳涅儿为什么在这四十三年间、宁可停止自己的时间也要一直挥剑,明白了她究竟是在等待什么。

“……‘雪之魔女’不会离开城堡,或者说,不能离开城堡。”

洛洛面对面看向盖鲁达。

“召唤师就由我们打倒,我们一定会报掉凯小姐的仇,请你找个安全的场所。”

洛洛用余光捕捉到了芳涅儿重新举起剑、从广场上冲过来的身影。

于是他握紧在会客厅中捡到的毕鲁贝利的战斧,钻过窗户的破洞,来到了内院。外界冰冷的空气让他陡然一震,身后响起盖鲁达的声音。

“等等,安全的场所是什么意思?不干,我也要战斗……!”

“凭你这个一件道具都没有的道具士?拖后腿罢了。”

说完,洛洛和特蕾莎丽莎肩并肩站到了一起。

“……两名魔女一起应该可以打倒九使徒吧。”

“你能做到吗?让那个战斗狂成为同伴。”

“我试试,既然是主人的愿望。”

洛洛握住战斧冲了上去,迎着芳涅儿的宝剑。

洛洛用斧刃挡住挥下的剑身,随后用弯曲的斧刃根部缠住芳涅儿的剑身,让剑尖朝下,从而制住她的动作。二人的肩膀近在咫尺。

“很荣幸再次受到您的关注,雪之魔女大人。”

“……滚开,‘非瓦西亚人’!我找那个魔法师有事。”

芳涅儿越过洛洛的肩膀,瞪着墙边手握镰刀的特蕾莎丽莎。

洛洛发觉空气异常地寒冷。从芳涅儿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魔力化为冷气,直扑肌肤,极端的严寒让手套中的指尖都冻僵了,每次呼吸时都会从嘴角渗出白气。

“她不是魔法师,而是‘镜之魔女’。”

“镜之……?”

“对,和你一样,出于某些原委获得了魔力,不同于露西教的魔法师。”

咔咔,芳涅儿的剑身和斧刃都开始结霜,再这样下去会被冻住——洛洛抽回战斧,解放了芳涅儿的剑。

芳涅儿立刻用剑尖刺了回去,洛洛用斧头挡住剑的轨迹,防下了这一击,随后芳涅儿把剑抽回手边,眨眼间又发动了攻击,突刺、横扫、上挑、下砍,步步紧逼。洛洛要么弹开剑刃,要么改变重心躲开,同时像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

再不快点定出结果,马上就要被对手阴冷的寒气冻住了。

“芳涅儿·比约克!你也是偶然获得魔力的魔女!你在胸口被刺中的那一瞬间、停止了自己的时间!此后四十三年间,你一直使用着魔法,一直停止着时间,一直独自住在这座城堡里!这么大的城堡里,就这么孑然一人……!这是为什么呢!”

“告诉你,因为我最喜欢一个人在城堡里孤独地生活!”

“骗人,因为你离不开城堡,或者说,不能离开城堡。一旦离开这个玛娜穴,魔法就会解开!你的时间就会前进!然后你就会死……!”

“……”

“你在被王的枪刺中的那一瞬间停下了时间,因此当魔法解开、时钟开始转动的那一刻,心脏的伤势也会爆发出来对吧?所以魔法就一直不能解开,因为自己解开魔法就会变成‘自杀’,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你是瓦西亚人!”

格外响亮的金属撞击音响起,芳涅儿保持着剑身朝下压住战斧的姿势,停止了动作,脸上的笑容不再。

明知会死还亲自去解开魔法,这就是自杀。

自己走到没有玛娜供给的城外,这也是自杀。

面对每年一度赶过来的战士们,主动把脑袋交出去当然还是自杀。

那样是不可以的,无论多么孤独,芳涅儿出于某种理由都不能自杀。

“因为瓦西亚人选择自杀的话,就会坠入冥府啊!”

咔咔——芳涅儿冰冷的魔力让交锋的战斧结起了霜,洛洛脸颊和头上的毛发也开始结冰,但是这次洛洛却没有远离的意思,他忍着冰冻,直视芳涅儿,抱着必死的觉悟继续说道。

“雪王霍利欧用‘堕落的魔女’称呼你,而不是瓦西亚,他断言你不既是瓦西亚人也不是别的什么,但是你恐惧自杀的生死观却毫无疑问属于瓦西亚,你是一名纯正的瓦西亚女人……”

芳涅儿浅蓝色的眼眸盯着洛洛,出现了动摇。

“所以你一直挥着剑,为了保持自己瓦西亚人的身份,为了作为瓦西亚人而死。你会永远战斗下去,直到能打倒自己的战士出现,今后也会一直在这座城堡里——”

芳涅儿挥剑反砍,从下方弹开了洛洛握住的斧头。

洛洛迅速重新架好战斧,但是被冻住的手臂难以指挥,僵硬的手掌无法握紧斧头当作盾牌防御——然而芳涅儿的追击却迟迟未到。

她退后数步,没有朝洛洛挥剑,而是用鼻子发出了“哼哼”的笑声。

“我是瓦西亚人又怎么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接下来才是我想说的,这是谈判……”

洛洛大口喘着气,回应道。寒气让他哆嗦不已,他拼命忍耐着,为了不让身体蜷起来,努力挺直腰背,并且咬紧牙关来抑制下巴的震颤。

“……凭我能实现您的愿望。”

“哦?你能杀得了我?”

芳涅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这四十三年间有多少战士挑战我、结果一命呜呼的?我已经斩杀了超过八百名战士,你觉得你能打倒我?”

“四十三年八百人……是吗?不如说太少了。”

洛洛特意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我的祖父曾经一晚杀了三百人。”

这则仿佛在哪听过的故事让芳涅儿瞪大了眼睛。

一晚暗杀了三百名士兵的“三百人斩”——经由四兽战争中途从前线归来的瓦西亚战士们的口口相传,那份恐怖芳涅儿至今记得十分清楚。

“坎帕斯菲洛的猎犬”是和艾美利亚魔法师齐名的战场威慑——

“你的祖父……难道是‘黑犬’吗?”

“没错,并且我是他的正统传人。一言为定,雪之魔女大人,如果您能和我一起战斗,那在下‘黑犬’洛洛·杜瓦一定会献上让您满意的死亡——”

7

“咯、咯、咯……”

——来了。

从昏暗冰冷的走廊尽头传来了某人接近的气息,有步调七零八落的野兽脚步声、粗犷的呼吸声、野兽的腥臭、还有嘴内的弹舌音——

静悄悄的冰封走廊如今显得格外热闹。

特蕾莎丽莎举着镰刀,在走廊正中间迎击敌方。

“嘎噜噜噜噜噜噜……!!”

首先从黑暗中笔直冲出来的一只双头的大型犬。

它高大的头颅直抵人类腰部,毛发是毫无光泽的墨色,全身漆黑,除了胸口,那里呈现血染般的赤红,尾巴尖上和猫驴一样系着一根白丝带。

双头犬龇牙咧嘴、滴着口水朝特蕾莎丽莎扑了过去。

特蕾莎丽莎瞄准双头犬的身体,纵横交错挥舞镰刀,但是恶犬的动作十分迅捷,它绕开镰刀的轨迹,钻入特蕾莎丽莎的怀中,一只头咬住长袍,另一只头紧接着啃向特蕾莎丽莎握着镰刀的手腕。

“……!”

无论怎么挣扎,双头犬都没有松开特蕾莎丽莎的手腕。

随后从走廊深处的黑暗中,带着驴的可可鲁克终于现身。

“咿啊啊啊啊啊……!!”

——咔嚓,特蕾莎丽莎的脑袋被粗暴地拧动,转了半圈。

真正的特蕾莎丽莎站在窗户窟窿的对面——大雪纷飞的内院广场上,远远地望着走廊中发生的一切,手上操纵着变化成自己样子的阿芙罗。

随着走廊上的驴再次嘶鸣,开着窟窿的大窗户在一瞬间就四分五裂,只剩下瘪塌的窗框,碎掉的玻璃碎片在雪上四散。

“好恶心的叫声……”

可可鲁克透过碎掉的窗户望向这边,特蕾莎丽莎立刻后退。

“……自从你们来到城堡,窗户玻璃就碎呀碎,我很头疼啊?你们会负责修好吧?”

芳涅儿在广场中央看到走廊上窗户碎掉的样子,不开心地皱起了眉头。洛洛待在她的身旁,也在看着走廊,此时特蕾莎丽莎正小跑着赶过来。

“这些话请对那位白袍魔法师说,在我们打倒她之前。”

“那个人不是你们的同伴吗?”

“不是,是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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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二人汇合的特蕾莎丽莎用特兰斯马雷语向洛洛问道。

“话说完了?她愿意成为同伴吗?”

“同伴?原来如此,你这家伙想让我成为同伴啊,不干。”

“嗯嗯……就差一点了,不过现在魔女大人还不……唉?雪之魔女大人,您会说特兰斯马雷语啊?”

可可鲁克从走廊上跨过碎窗的窗框,踏入了内院。

“……哎呀,两个魔女肩并肩,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可可鲁克把手搭在腰间装饰剑的剑柄上,踩着广场上的积雪,朝魔女们走去。黑猫竖起尾巴,跟在她的脚边;双头犬领在前方;裸露头盖骨的黑驴在可可鲁克身后穿过窗户,降落在雪上。

“召唤师”可可鲁克·卢卡的固有魔法“乐队THE·BAND”通过将罪人献给棺椁来召唤魔兽。

“召唤”需要消费大量魔力,通常来说,一人召唤一只已经是极限了,因而同时召唤并控制三只的可可鲁克光凭这点也足以凸显她魔法师最高位的身份。

“——举起武器吧,准备好了吗,遵循龙的旨意。”

扑面而来的无声压力让洛洛腿直发软。

压倒性的力量通过肌肤如同触电般传来,洛洛哪怕感受不到魔力,也能明白对面的召唤师和诸多魔兽散发着多么异常的气场。离开这个地方,赶紧逃出去,危机的警钟在身为暗杀者的洛洛心中响个不停。

恐惧是一种信号,是遇到生命危险时告诉人不可往前的生存本能,然而洛洛调整呼吸,抵触着这一信号,他一股脑地将内心灌满愤怒和憎恶,把恐惧打倒在地。眼前的女人是夺走祖国的艾美利亚人,那些人杀死主人,还将他枭首示众,而这个女人正是他们的同伙,打倒她,打倒她,在这里打倒她……!

在握紧战斧蓄势待发的洛洛身旁,芳涅儿发出了声音。

“……怎么可能,为什么双头犬会在这里?”

“……?您认识吗?”

“那是本应该饲养在冥府的狗,是玩弄死后堕落者灵魂的恶狗。因为它能叫回魂魄,所以死者永远都会承受业火的焚烧。”

“哼。”特蕾莎丽莎用鼻子表达出了不愉快。

“竟然想征服异教的神话,露西教真是太傲慢了。”

“简而言之,那只猫最好不要接近,它会裂开头部啃食人类,而那头驴会在嘶鸣之后扭断附近人的脖子。那是什么魔法吗?”

“魔兽用啥魔法。”

“魔兽不会用魔法。”

对于洛洛的疑问,芳涅儿和特蕾莎丽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特蕾莎丽莎接着说道。

“‘魔法’是熔炼魔力、变化魔力的术,魔兽没有那样的知识,它们只是把自己身上收纳的过剩魔力粗暴地砸出去罢了。那头驴不知为什么,好像特别执着于脖子。”

特蕾莎丽莎盯着驴。

“但是,即使那头驴只瞄准脖子,魔力流动很容易看清,它的力量也强大到无法抵挡。或许能以阿芙罗为盾牌……?不过无论如何,它都绝对是个棘手的存在。”

“很难杀掉,魔兽确实杀不死。”

“嗯,但是攻略魔兽的方法不是杀掉。”

“那……是什么?”

“狙击施术者。”两名魔女再次异口同声。

“……能赢吗?”

面对洛洛惴惴不安提出的疑问,特蕾莎丽莎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回答道。

“就让你见识一下,他们露西教为什么害怕魔女。”

“……雪之魔女大人也会战斗吗?”

洛洛进一步问道。芳涅儿紧盯着可可鲁克,举起了剑。

“这四十三年间想要杀我的战士不计其数,但是像你们这样爱管闲事,想要把我带出城堡的……还是破天荒。正如你所言,我没有出城的打算,这本来是场无意义的交涉,但是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好吧,我就陪你们战斗一次。”

周围的气温骤降,芳涅儿瞟了一眼洛洛。

“约好喽?‘黑犬’,打倒她之后就和我战斗,这就是条件。如果能展现让我英勇死去的实力——‘雪之魔女’就会借出力量。”

“……当然,一言为定。”

洛洛确认起身体的伤势——右肩的伤口和肋骨的阵痛,没问题,疼痛已经习惯了。接着他把战斧举到面前,轻轻放开,再用手接住。身体运转正常,而且让魔法师恐惧的魔女有两名陪在身旁,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双头犬张开大口,流着口水,从左前方飞扑过来。

黑猫紧随其后,连蹦带跳从右前方冲了过来。无论左右,二者都绕了一个大圈,试图对三人形成钳形攻势——然而,芳涅儿立刻如同弹射般跳向左前方,洛洛见状也冲向右前方,从正面盯住黑猫。

就在二人开始行动的同时——“阿芙罗!!”

特蕾莎丽莎在背后喊道。瞬间,从她的长袍中溢出的银色液体就变化成了两名无脸裸女的形象,各自跟在芳涅儿和洛洛左右。

“哦……!”

洛洛看到身旁并排飞奔的裸女,发出了声音。阿芙罗构成墙壁,充当起盾牌。

远处的驴高亢地嘶鸣,像是男人嚎哭般极度悲凉的声音响彻了雪花飞舞的天空——“咿啊啊啊啊啊……!!”

阿芙罗为了保护洛洛,向前迈出一步——咔嚓,它的脖子应声而断。

“啊,阿芙罗!”

洛洛看到眼前的光景,不自觉叫了出来。它是精灵,并没有生死的概念,但是看到它作为自己的盾牌在眼前崩倒献身的景象,洛洛还是胸口一揪。

“喵嗷嗷嗷……!”

面对裂开头部、伸出触手的黑猫,洛洛没有停下的意思,用手不接触地面的侧翻——即侧空翻绕了过去。他的目标不是召唤兽,而是召唤者——可可鲁克。

洛洛在落地的同时,瞥了一眼芳涅儿那边。双头犬比猫凶横得多,且更具有攻击性。被缠住的芳涅儿停下脚步,恼火地咂了下舌头。

不过有她充当对手,双头犬倒不会接近这边了。洛洛重新握紧战斧,冲向可可鲁克——然而,就在可可鲁克的背后,驴把鼻尖转向了洛洛。

“等等,黑犬,阿芙罗还……!”

——还是脖子折断的状态,没有复活。跟随洛洛的阿芙罗倒在张开触手的黑猫旁边,保持着脖子扭转的姿势躺在雪地上。

洛洛现在没有护盾——

然而洛洛没有停下。驴的头骨上没有眼球,但洛洛还是觉得这只不可思议的生物正在屏气凝神地看着自己。奔跑中的洛洛感觉脖子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扑面而来的气息是如此灾厄不详。驴高高抬起鼻骨,发出嘶鸣。

“咿啊啊啊啊啊……!!”

洛洛继续飞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脖子会被拧动——洛洛正是因为确信这点才笔直地冲向驴。他看不见魔力,但是知道那头驴瞄准脖子的特性,他已经在眼前无数次看到过瓦西亚的战士们被扭断脖子的场景,脖子一定会朝左旋转半圈,然后停止,既然如此——

捉住自己的脖子被超凡力量扭动的那一刹那,洛洛带着猛冲的势头,蹬地起跳。脖子只会朝后回转半圈,那么只要以相同角度——在空中回转身体半圈。

脖子被拧动的洛洛在空中按照被拧动的程度进行回旋,随后平安无事地落在了地上。脑袋还系在脖子上,腿也能动,性命还在这里。

“……骗人吧?”

洛洛躲过驴扭脖子技能的那一幕,特蕾莎丽莎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她瞪大眼睛叫出了声,没想到还有这种对策。

“哈哈,不愧是‘黑犬’,”与双头犬对峙的芳涅儿看到洛洛的动作,又一次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和我战斗的男人就得像这样。”

洛洛维持着冲刺的势头,挥下的战斧瞄准了可可鲁克。

嚓啦,可可鲁克拔出腰间的剑,用那把刻画着几何学形状的华丽宝剑挡住了洛洛的战斧。

“……精彩。”可可鲁克靠近洛洛的鼻尖说道,脸上洋溢着微笑。

战斧,不言而喻,是一种重型武器,比起切割或者弹反,不停挥动将势头积蓄在斧刃上才能发挥其真正的价值。洛洛迅速抽回战斧,然后大幅度旋转手臂,带着开膛破肚的气势朝她的心窝挥了过去。

可可鲁克用剑弹开战斧,改变了斧刃的轨道。

洛洛没有停下,反转手腕,回旋手臂,像是跳舞一样继续挥动战斧——但是可可鲁克没有迎上气势汹汹的战斧,而是抓住时机,用左手背击打洛洛的手腕,扼止了攻势,并在之后进一步用左手抓住了洛洛握住战斧的手腕,扭动起来。

“……!”

“和左边相比,右边的动作幅度小不少,是受伤了吗。”

和她接触不过两次。如此短的战斗时间内,右肩的伤势就暴露了。

洛洛从被抓住的右手上松开了战斧,可可鲁克的视线随着落下的战斧移动——洛洛看准这一时机,用没被抓住的左手抽出短刀,刺了出去——但是这种假动作的小把戏当然不会奏效,攻击没有命中,可可鲁克用装饰剑的剑柄弹开短刀,同时对着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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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的肩部轻轻一推。

二人间空出距离。

短刀的攻击距离外,挥剑的最佳距离。

攻守逆转,这次轮到洛洛抵挡可可鲁克的剑,变成被动防御的那一侧。

——好熟练。

可可鲁克运转身体的方法一看就是那种擅长白刃战的人才会使用的。她明明被冠以“召唤师”这种极具后排风格的称号,却拥有着无可挑剔的前卫剑术。

——好快,但是没到目光追不上的程度。

这一点给予了洛洛自信。随着不断用短刀弹开可可鲁克的剑,他的感官也逐渐通透起来。也许是因为跨过了扭脖的鬼门关,达到了巅峰状态——即使身体动个不停,意识也格外清醒。洛洛一边应对可可鲁克的剑,一边注意着驴的动作,警戒它是否转动视线朝向这边,是否作出了嘶鸣的举动。

“哈……哈,哈——”

在视线的边界,洛洛同时捕捉到了黑猫的身影。裂开头部的黑猫压住脖子断掉的阿芙罗,封住了它的动作。而另一个方向上,伴随芳涅儿的另一位阿芙罗则挺身挡住了双头犬,任凭银色的身体被它撕咬。

芳涅儿的身影在那边消失了。借助特蕾莎丽莎操纵两个阿芙罗阻止猫狗的短暂空隙,芳涅儿扑向的目的地当然是——

“——嘻嘻。”

可可鲁克的耳边陡然响起了芳涅儿的笑声。

她的身姿出现在和洛洛短兵相接的可可鲁克正后方。下一秒,异样的冷气以芳涅儿为中心散发出来——可可鲁克的衣服和装饰剑都开始结霜。

芳涅儿的固有魔法“不枯之花PRESERVED FlOWER”会将所有接触到她身上魔力的东西都冻住。芳涅儿把手掌抵上可可鲁克的侧腹,凝缩后浓厚的冰冷魔力直接冲击后者的身体,冰冷的寒气让可可鲁克难以呼吸。

“……!”

短短一瞬间,可可鲁克就露出了怯意,警戒着芳涅儿朝后退去。

洛洛没有错过这一破绽,握紧了短刀,大步向前。

——没问题,杀得掉……!

“镜之魔女”和“雪之魔女”——有这两人在,即使是九使徒的身体,刀锋也能抵达。

洛洛已经不会犹豫杀不杀人了,因为他已经了解了恸哭的悲痛,知道了踌躇的愚蠢,他踏出可可鲁克退后的距离,斜着挥出了电光石火的一刀。

刀尖割开了可可鲁克的喉咙。为了给予致命一击,洛洛再次向前踏出一步,用伸出的左手抓住她的肩膀,再用右手的刀刺入她的身体。短刀避开胸骨,穿过肋骨的下方,精准地破开内脏,命中了心脏。

可可鲁克的身体猛地一颤。

裂开的腹部溢出鲜血,染红了她脚边的积雪。

咚,咚,将短刀刺入她身体的洛洛从握刀的右手上感受到了逐渐变弱的脉动,咚,咚,咚——……

不久,心跳的声音消失,可可鲁克握住的装饰剑从手上滑落。

“哈……哈……哈……”

洛洛把可可鲁克失去力气的身体仰面放在赤红的雪地上。

从褐色的颈部溢出的鲜血把纯白的衣装都染红了。喉咙被割开、心脏被刺中的可可鲁克死了,洛洛确切无误地感受到了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躺倒的脸庞上毫无生气,白色的眼瞳无意识地微微睁开,盯着仍在降雪的虚空。

“哈……哈,哈,成功了……——”

洛洛站在倒下的可可鲁克身旁,低头朝自己的手看去,握着短刀的手套沾满了可可鲁克的血,割破喉咙、剖开内脏的感触还残留在指尖。

“……我们成功了,九使徒之一被——”

转身看向特蕾莎丽莎的洛洛停止了说话。

有一股无法言说的违和感。洛洛和特蕾莎丽莎之间的那只黑猫依旧待在那里,蠕动着触手想要吞噬阿芙罗;另一边撕咬着阿芙罗的双头犬则面朝被乌云覆盖的天空,发出了响亮的嚎叫。

“啊嗷嗷嗷……!啊嗷嗷嗷嗷嗷嗷……!”

“……?”

洛洛发觉侵扰内院的狂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头顶的天空翻腾着旋涡状的云朵,透过云朵中心可以窥见晴朗的蓝天,温暖的阳光穿过空洞倾泻而下。

异样的光景,风止树静,鸦雀无声的内院只有双头犬的长嚎在回荡。

“啊嗷嗷嗷……!啊嗷嗷嗷嗷嗷嗷……!”

——这些家伙到底怎样才会消失……?

战斗还没有结束。

“……死亡时喜悦,苏生时忧愁——”

可可鲁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黑犬……!”察觉到危险的特蕾莎丽莎大喊。

就在洛洛正过身的同时,横扫过来的装饰剑将他的腹部破开了一道横贯的口子。

洛洛捂住肚子,踉踉跄跄退后,腹部传来无法忍受的刺痛,鲜血从按压的手边涌出,泼洒在雪上。为什么——超越痛楚的震惊让洛洛抬起头。

“……救赎没能降临在我身上。只要这个世界还需要我,只要这个世上还蔓延着邪恶,我就会一直复活。那我就接受吧,既然是露西大人的愿望——”

可可鲁克穿着鲜血染红的衣装站在那里。自己明明确认过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为什么她却能带着一脸无事发生的平淡表情、握着剑站在那里?

“——遵照龙的旨意。”

“……为什么——”

一瞬间,耳边传来驴刺破鼓膜的嘶鸣。

“咿啊啊啊啊啊……!!”

离驴位置最近的芳涅儿“切”的一声咂了下嘴,随后——咔嚓,她的脖子扭动半圈。

“阿芙罗……!!”

特蕾莎丽莎立刻召出了第三个阿芙罗。

出现在眼前的银色裸女向前伸出双臂,向扔出的绳子一样延长手臂,卷住了受伤的洛洛和倒地的芳涅儿身体,然后收缩的双臂像是钓鱼一样把两人拉回了特蕾莎丽莎跟前。

“咕……对不起,魔女大人……我疏忽了。”

洛洛跪倒在地,肩膀一上一下地浮动。腹部的伤口相当深,洛洛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受过如此严重的伤,血止不住,要是放开用力按压的手,肠子也许就会冲出来——不安笼罩着洛洛。

“没事吧?”

特蕾莎丽莎询问道,洛洛点了点头,虽然完全称不上没事,但是有比自己受伤更严重的人倒在身旁,那就是颈椎被扭断的芳涅儿。

“我……比起我……雪之魔女大人……”

“……别担心,‘黑犬’。”

与预料相反,芳涅儿竟然顶着断掉的颈椎,立刻站了起来,随后用双手抓住自己的脑袋,咔咔咔地相当用力,把脑袋转了过来,恢复了原来的方向。

“……唉唉唉唉?”

芳涅儿也像可可鲁克一样复活了,洛洛完全陷入了混乱。

“要是这么轻易就死了,我也不可能四十三年间一直和瓦西亚战斗下去。”

芳涅儿跪在洛洛面前,挪开了他按在腹部的手。

衣服被割开,浸满了溢出的鲜血。芳涅儿把手盖在洛洛的伤口上,用魔力包裹住,释放出冷气——伴随着让人窒息的冷气,伤口及周边开始结霜,洛洛忍受着寒冷。

终于,冷气似乎麻痹了感官,腹部的疼痛也消失了。

“……好厉害,是回复魔法吗?”

“不,只是伤口被冻住之后停止了恶化,等到魔法的效力消失你就会死,像我一样。”

芳涅儿对洛洛展露了笑容。

芳涅儿不会受伤的理由也是一样,因为自身的时间停止了前进,所以这四十三年间她承受的伤害都在承受的瞬间停止了。等到魔法解开,或者她离开城堡——离开玛娜穴,玛娜的供给中断,她无法继续使用魔法,那么停下的时间就会再次开始转动,身上积蓄的伤势也会爆发出来。瓦西亚的战士们四十三年间造成的伤口会绽开,燃烧的枪头贯穿的胸口会裂开,脖子也会折断,她就会那样死去。

“……唉,那难不成我已经无法离开城堡了吗?”

“反过来说,只要还留在这座城堡里,就可以和她一直战斗下去。”

芳涅儿拿起剑,站了起来,视线的尽头是血染的可可鲁克。

双头犬跑回了可可鲁克身边,可可鲁克正抚摸着它的两颗头。

“……那家伙复活的原因就是那只双头犬吧,两声吼叫就可以叫回消散的灵魂。”

芳涅儿抬头望向天空,乌云中裂开的洞口再次关闭,一时停住的狂风也再次开始吹动,雪花飞舞。刚刚的景象仿佛做梦一般,内院再次回到了昏暗的暴风雪中。

芳涅儿淡淡一笑,用瓦西亚语呢喃了一句。

“……我们姐弟应该召唤的不是异国的龙,而是狗吗。”

“总之,你的伤势怎么办等后面再说。”

特蕾莎丽莎再次盯紧了从死亡深渊中爬出的可可鲁克。

“当务之急是打倒那家伙。”

“再问一下……能赢吗?即使对手是死了也能复活的人。”

“当然能赢。”面对站起身的洛洛,特蕾莎丽莎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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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能赢。”芳涅儿露出牙齿,再次笑了起来。

“这么容易就能复活,那家伙真是让人火大。有趣起来了!”

8

“咿啊啊啊啊啊……!!”

驴的嘶鸣穿透耳膜。

冲到奔跑的芳涅儿前方的银色裸女——阿芙罗脖子一扭,倒了下去,但是现在阿芙罗的数量不只一个。正因为身处玛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玛娜穴,特蕾莎丽莎才能够施展这一强力技——使六个阿芙罗同时在场,剩下的还有五个。

虽然做不到让它们挥舞镰刀战斗这种复杂操作,但是让它们奔跑起来充当盾牌还是相当容易。特蕾莎丽莎操纵三个阿芙罗包围了扑过来的双头犬,它们手拉手形成一个圈,随后互相融合变成了一个监牢。

剩下的两个阿芙罗如法炮制,裹住了跟在狗后方的黑猫,同样形成了一个银色的囚笼。

——至少要对那只双头犬做点什么。

在芳涅儿和阿芙罗一起冲出去之前,特蕾莎丽莎对洛洛如此说道。

“狗叫几声就能让施术者复活,和施术者战斗实在是白费力气,我们还打不倒那条狗。”

“那……究竟该怎么办?”

“隔离。”

三个阿芙罗制作关住双头犬的监牢,剩下的两个制作封住黑猫的囚笼,然而魔兽的魔力不可估量,那些牢笼恐怕会迅速耗光力量坏掉。

但是,无所谓——特蕾莎丽莎说道,接近召唤师可可鲁克最要紧,为此能争取一点时间是一点。

“一般的召唤型魔法师从来不会冲上前线,他们害怕作为施术者的自己受到攻击,导致供给魔兽的魔力断绝,魔兽消失,毕竟魔兽对于召唤型来说就是武器——”

然而九使徒的可可鲁克却是个特例,哪怕魔兽被束缚住,她也丝毫没有焦急藏身的意思,不如说,正因为魔兽的动作被封住,她更有理由亲自上阵,因为即使没有魔兽她也能充分发挥实力。

“这就是突破口。”

特蕾莎丽莎翘起了嘴角。

就在双头犬和黑猫被关入牢笼之后——不出所料,可可鲁克举着装饰剑行动起来,她笔直地冲向特蕾莎丽莎,洛洛则握着短刀前去迎击。

不管是左边吠叫的双头犬,还是右边裂开头部的黑猫,全都隔着笼子对洛洛张开大口,张牙舞爪。两个笼子之间,洛洛和可可鲁克短兵相接,这是今天第三场白刃战,洛洛一边防御装饰剑,一边后退。

——“你去和召唤师交锋,我来牵制那头驴。”

按照这一部署,最先行动的芳涅儿越过可可鲁克,与驴对峙起来。

“咿啊啊啊啊啊……!!”

战斗中的洛洛和可可鲁克身后,驴对准芳涅儿发动了鸣叫。

——没问题吗?特蕾莎丽莎向芳涅儿确认。

“如果让阿芙罗变成牢笼,那就没有余力制造盾牌了哦?”

“不需要。”芳涅儿抬高鼻子,挺起胸膛。

“我即使被扭断脖子也不会死,虽然我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不过我想试试那个。”

“……那个?”

芳涅儿从正面承受了驴的嘶鸣,就在强大的魔力即将扭转脖子的那一刹那——她蹬地起飞,配合脖子扭转的角度回旋身体,成功做出了和洛洛相同的回避动作。

“……怎么你也可以。”

特蕾莎丽莎望着芳涅儿成功后欢欣雀跃的战斗狂模样,瞠目结舌。

紧接着,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驴转动头骨,把鼻尖从朝向芳涅儿变成了朝向洛洛,然后对准正和可可鲁克激战的洛洛嘶鸣起来。

“昂啊啊啊啊啊……!”

特蕾莎丽莎立刻操纵阿芙罗。

动起来的是最开始护住芳涅儿、颈椎骨折的阿芙罗。幸运的是,它正好倒在洛洛现在的位置附近,于是特蕾莎丽莎让它起身充当护盾,随后它已经被拧动半圈的脑袋再次扭转半圈,绕了一周。

这个短短的一瞬间却让洛洛分了神,握着短刀的手背被装饰剑的剑鼻击中,让刀掉了下去。(注:剑鼻即剑柄和剑身连接处横向突出的部分。)

“……!”

面对失去武器、赤手空拳的洛洛,可可鲁克的剑近在咫尺——就在此时,颈椎扭转两次、再次倒向雪地的阿芙罗变幻了形态。

“黑犬……!”

阿芙罗变成了特蕾莎丽莎记忆中她亲眼见过的那个东西,当时洛洛握的是一把银光闪闪的单手剑,菱形的尖刺附着在双刃两侧,诡异至极。特蕾莎丽莎在王国罗威见过它的形状,对洛洛使用那把武器战斗的身姿印象深刻,只要挥动胳膊,剑身就能伸长,那把宛如蜈蚣、凶恶不详的变形武器名为——

“……‘蜈鲸’!”

洛洛刚握住剑就挥舞起来。

剑身分裂成无数节,前后左右肆意伸缩,不过驱动它的却是特蕾莎丽莎,因为她不清楚剑的机关和内部构造,只能配合洛洛的手臂动作,按照记忆再现蜈鲸的轨迹。

洛洛再次开始战斗,他一边用蜈鲸抵挡可可鲁克的剑身,一边不停后退。洛洛要用剑分散可可鲁克的注意力,小心翼翼、不露声色地将她引诱到特蕾莎丽莎藏在雪下的陷阱处,然后——

特蕾莎丽莎一抬手臂,在可可鲁克脚边散开的银色液体从外侧迅速升腾,制造出一个银色的牢笼。知情的洛洛在陷阱刚要发动前一个后翻,逃到了牢笼外,但是可可鲁克却待在了正中,被升起的栅栏堵住了前后左右。

“哎呀……”

然而,就在栅栏封住头顶——在巨大的银色鸟笼完成前,可可鲁克弯曲膝盖,为了逃离拘禁,向腿部灌入魔力,接着朝正上方一跃而起。

意料之内,洛洛真正想引诱可可鲁克去的地方正是那里,正是鸟笼的上空——

——“然后魔女大人趁机……”

确认作战计划中途,洛洛本想称呼芳涅儿,但特蕾莎丽莎也是“魔女大人”,于是二人齐齐看向洛洛,洛洛不得不改口,“那个,‘雪之魔女’大人就——”

接着,“不好听,”芳涅儿嘟起嘴,“我不喜欢被叫作魔女。”

“那怎么称呼您才好?”

听到这个问题,芳涅儿考虑了一会,露出了一副寂寞的表情。

“过去追随我的人叫我涅儿。”

——就是现在。

“涅儿大人……!!”

涅儿已经跳到了空中,在可可鲁克一跃而起的瞬间就从旁边逼近了她,同时涅儿还把魔力凝聚在了手中的剑上,随时准备释放。以涅儿为中心,空气开始变冷,开始冻结,曾在螺旋楼梯上对着特蕾莎丽莎释放的冷气团如今砸在了空中的可可鲁克身上。

“……原来如此,必须赞扬你一句,‘雪之魔女’。”

“真是高高在上啊,明明比我弱?魔法师!”

可可鲁克竖起装饰剑挡住了这一击,但是在空中受到的冲击却无法抵挡。可可鲁克被冻结的冷气击飞,撞碎了城堡二楼的巨大窗户。

碎裂声响起,玻璃碎片散落内院。

落在雪上的涅儿立刻把魔力集中在腿部,准备追击,她跳上了可可鲁克被砸入的二楼。

双头犬咬碎了银色的监牢,飞奔到了外面,但是监牢已经发挥完作用,隔离施术者和魔兽——这就是它的目的。特蕾莎丽莎放出魔兽,选择优先追击可可鲁克。洛洛也从碎掉的窗户下方朝头顶挥舞蜈鲸的剑尖,借助特蕾莎丽莎的操作把剑身伸向了二楼。

——“召唤师”由我们打倒。

洛洛如此告诉盖鲁达,并让她躲到安全的地方。

接下来要发生的是魔女对魔法师的魔法战,弱小无力的盖鲁达可能确实会拖后腿,但是瓦西亚的女人不能接受保护,对于瓦西亚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拖后腿这种评价更屈辱的了。

“竟然说什么‘凭你这个一件道具都没有的道具士’?小瞧我!”

盖鲁达藏身在走廊的棱柱旁,看到可可鲁克和魔兽们踏入内院后,立刻跑向会客厅。

为了这次讨伐远征,盖鲁达带来了许多道具,但是装有它们的深绿色背包丢在了会客厅。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正如洛洛所言,没有道具的道具士只会碍事,所以她想要取回道具,为了让自己也能参加战斗。

她沿着和洛洛两人来时的走廊独自跑回了会客厅。铺满红地毯的这一空间取回了原先的寂静,臭丸释放的烟雾已经消散,但是刺鼻的恶臭还有少许残留,让盖鲁达皱起了脸。

——对不起,凯,把你丢在这种地方。

背起丢在入口的背包前,盖鲁达跑到了倒地的凯身边。凯保持着脖子被驴扭断的骇人状态躺在红地毯上,手中还握着长弓。

盖鲁达跪在凯的身旁,用颤抖的指尖触碰她的黑发,把她被残忍拧下的脑袋摆正。凯微微张开的右眼漆黑一片,但即使死亡抹消了神采,那如冬夜般通透的瞳色也依旧美丽动人。盖鲁达把手掌贴在凯的脸上,合上了她的眼睑,随后又把她的头抱在胸前,轻抚她让人爱怜的黑发。

骨折的手臂还紧握着长弓,凯英勇战斗到了最后,盖鲁达亲眼见证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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