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案件一 妻子的爱

面对那东西,冬夜无所畏惧地举起利刃。然后,他讽刺地沉沉说道

「早安吾神」

然后,

然后?

发生了什么呢?

* * *

忽然间,阿朔惊醒过来。

(奇……怪?)

他伸手按住摇摇晃晃的脑袋,拼命地试图确认状况。他回过神来,发现在自己躺在沉重潮湿的被窝里。眼前是木制的天花板,室温很低,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这表明眼下是仍在下雪的冬季。阿朔直起上半身,凝视前方。

他身处一间和室。

房间的地方铺着榻榻米,老旧却很干净。房间的空间十分宽敞,却几乎没放什么东西,不过壁龛上挂着书法挂轴。挂轴上面是狂草汉字,写得过于抽象以至于看不出是什么字,却又神奇地竟能明白上面写的什么。虽说字上没有散发出不祥之感,但应该是一种符咒,由此也可以知道,房间的主人不是普通人。但是,这种事情在阿朔看来根本无足轻重,问题在于别的事情。

那种要的黑色,不在视野之中。

身着黑色长裙的美丽少女,不在这里。

「…………又是,只有我吗」

面对这个情况,阿朔一时陷入恐慌。

但是,他立刻发现自己另一边的被窝鼓起了一座小山,小山的平缓棱线还随着「呜喵呜喵」的经典梦话蠕动起来。看来有人睡在里面。那个人面朝阿朔,如人偶般端正的脸庞露了出来。美丽的少女平静地睡着了。

此时此刻,阿朔松了口气。接着,他轻轻一笑。少女正吃着自己乌黑的秀发,阿朔觉得她的漂亮被这举止给糟蹋了,便伸出手,轻轻从她小巧的嘴唇间把沾满口水的发束拉了出来。然后,他又抚摸少女白皙的脸颊。

「……藤花」

阿朔就像祈祷一样喊出她的名字,闭上了眼睛。

那是他的恋人。

唯一的珍爱。

藤咲朔的一切。

她的藤咲藤花呼吸平稳。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感觉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对劲。

藤花就在自己身边,而且活得好好的,阿朔对此(并不对特定的信仰对象)献上祈祷与感激。

但是,阿朔不明白自己和藤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再次按住作痛的额头,摸索记忆。

『我其实,并不想让你死』

『权当顺便,我好歹能拖一阵子。你们就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死吧』

回忆起的一幕,是以春为名的妹妹的死。

以及以冬为名的哥哥,缥缈无力的背影。

「……对啊」

还有那,难以名状的漆黑。

被称为『真神』的超常存在因抑制其力量的异能抹消者逃亡而开始失控。阿朔和藤花留下山查子冬夜拖延其脚步,逃离了小屋。

在夜幕笼罩的大山里,两人手拉着手拼命奔跑。脸被枝叶撞到,脚在冻结的雪上打滑,被长出地面的树根绊到,但就算这样,他们依然一心只管逃离名为『真神』的怪物,不停奔跑。不用洗说出来,他们也非常清楚。

那东西是邪恶概念本身。

是彻底毁灭世界的东西。

漆黑的存在会毫无意义地杀死一切。

一旦被抓,难免一死。

阿朔觉得只死自己也无所谓,但必须要让藤花活下去。也由于这个原因,两个人拼命地逃啊,逃啊,但脚下的立足点突然就消失了。

阿朔摔了下去,顺着混凝土铺装的坡道往下滚,同时意识到自己道路近在眼前。他抱起藤花下到路面上,但不巧就在这时,车头灯的灯光向他们逼近。

阿朔张开全身保护了藤花。

冲击传来,意识就断掉了。

然后,

然后?

现在,他们不知为何在这间气派的和室里。

「……到底怎么搞的?」

阿朔嘀咕起来。

就在这时。

槅扇被静静开启。走廊那边,冬日雪白的景色如画卷般呈现出来,同时还出现了一位人物。

一个奇妙的人站在那里。

他是一名年轻的青年,身上穿着朴实却又似乎高级的厚和服。这些都还很正常,不寻常的是他雪白的额头上贴着写有咒文的符咒。他头发很短,发型接近寸头,很有男性气质,但他身材线条却十分纤细,端正的容貌也透出女性的阴柔。

那人向阿朔靠近一步。

阿朔考虑是否要抱起藤花逃走,但青年试图排解阿朔的戒备,温柔一笑,说

「太好了。尽管速度不快,但毕竟是跟车子直接接触,当时可把我吓坏了……虽然我之前撞了你,但你用不着戒备」

「…………」

「我没骗你。这里和『真神』离得很远」

「……你知道『真神』的事?」

「是的,通过『预言』」

青年毫不拖泥带水地做出回答。

阿朔不禁诧异得张大双眼。

他说出了『预言』,如呼吸般自如地吐露出那不自然的词汇。

如此一来,他的身份不言自明。

「『预言的安苏日户』一族的人吗?」

「推测正确,藤咲家的朔公子。我正是一族之长」

自己的名字被喊出来,阿朔暗自咋舌。

山查子冬夜本来向藤咲家传达过『朔和藤花已经死亡』的消息,然而阿朔尚且存活的事情已经败露。难道又是想要拥有增强异能之力的眼睛吗。

正当阿朔如此猜测之时,安苏日户的族长接下来说出话出乎他的意料。

「安苏日户属于宗家法人,因此我们时时刻刻都在为寻求世界真理而行动。这次的灭亡危机早已得到先人预言,我们则等待那一刻真正降临。我们要防止世界毁灭与生灵涂炭,为此所做的准备需要某人……需要的并不是朔公子」

「……什么?」

阿朔有股不祥的预感,眼睛眯了起来。

安苏日户的族长对他说道

「避免危机所不可或缺的,是『藤咲家的女人们』,而且藤咲藤花小姐尤为关键」

让我们一起从『真神』的魔掌中拯救世界吧。

安苏日户的青年优美地微微一笑,这样说道。

* * *

「我拒绝」

「喔?」

阿朔斩钉截铁地给出答复。

安苏日户的族长眼睛瞪得滚圆,从怀里掏出折扇,啪地一声把扇子打开,遮在嘴前。扇面上写着由汉字构成的符咒,但它跟壁龛挂轴上的符咒一样,从中感受不到恶意。但就算这样,符咒依旧散发出特有的可疑气息。

阿朔摆好了架势。族长感到不解,脑袋一歪。

「你不想拯救世界吗?」

「我想救的就只有藤花一个」

「我明白了。可是抛下『真神』不管的话,社会将陷入混乱」

「谁要管那种事」

「而最后,藤花小姐还是难免一死」

阿朔不进无话可说。他无法否认那种可能。他目睹过『真神』,知道那东西多么异常。

但阿朔又觉得,『真神』只是一个个体,应该杀不了全人类。但越是想要冷静去思考,本能的警钟便越是响得厉害。阿朔的心脏也开始畏惧,正尖声发出吼叫。

——那是『会摧毁世界』的东西。

安苏日户族长所说的不像是假话。既然如此,『真神』恐怕确实是会给世界带来毁灭的东西。既然那东西已经开始失控,后面必然会有某种结果等待着他们。

想搞清楚。

但又不想知道。

阿朔犹豫再三,用力攥紧了拳头。他咽了口唾液,下定决心问了出来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啪

安苏日户的族长合上折扇,将折扇顶在嘴边,轻轻地讲了出来。

那语气,就像小孩讲悄悄话一样。

「问题在于杀意的传播」

* * *

这个说法简直就像神话里那样。

但可怕的是,那种事正以现在进行时发生在现实中。

『真神』作为个体已经非常强大了,即便身为优秀刺客的山查子冬夜也在挑战他后败下阵来。据说冬夜的死亡已经得到证实,其身体就像被压烂的水果一样变成一滩烂泥。但是,『真神』真正的威胁并不在于物理层面的力量。

「那东西」

诅咒世界;

诅咒人类;

诅咒生灵;

诅咒海洋;

诅咒陆地;

诅咒天空;

诅咒生者;

诅咒死者。

——不断诅咒着万事万物。

「而且,那份杀意会传染」

据说,『真神』过去在山查子家内部失控时也是如此。

很多人受到『真神』诅咒的影响,发了疯。他们被杀意所占据,袭击他人。就结果而言,直接死在『真神』手上的人数反而不及家族内部厮杀牺牲的人数。发生混乱的山查子家将所有『被传染』的人全部抹杀,以此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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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平息。之后,他们派出『异能抹消者』来对付『真神』,抑制了『真神』的失控。

「没想到……竟然有那种事……」

听闻真相后,阿朔错愕不已。

想不到山查子应对『真神』失控居然采取那么草率的处理方式,而且事后毫无放弃『真神』的想法,甚至还大加主张推举完全控制『真神』的人登上族长之位。

他们疯了。

阿朔无言以对。安苏日户的族长没有理会阿朔的反应,继续往下说

「那东西会将对他者的杀意植入存在于周围的生物。『被传染』的人和动物会成为新的诅咒传染源,进一步传播杀意」

「既然这样,那是不是必须尽快把『真神』隔离?」

「所言正是,但却为时已晚。山查子把『真神』藏在山里,这实属下策。虽说目前正值冬季,但周遭依旧有非常多的虫子和动物。杀意的传播已经开始了,我们对事态发展束手无策。另外,逃亡的『异能抹消者』也已经被发现。此人遭到离开巢穴的熊袭击,发现时已是面部全毁的状态」

「那么,真的就无计可施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世界还有救」

啪地一声,安苏日户的族长打开折扇,轻轻一挥。

他把折扇顶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那就是把『真神』杀死」

——也就是『弑神』。

阿朔呼吸为之一窒。他想起一件事。

呈少女之姿的『神』,藤咲家美丽的『神』已经死亡。她肉身遭到杀害之后,又把残存的灵魂也送去了彼岸。拥有超常力量之人『死亡』的事例确实存在。

但是,山查子家诞生的『真神』杀得掉吗?

正当阿朔苦恼之时,安苏日户的族长表情变得舒缓,说

「最不济也不是非得将其杀死。总之,只要能够抑制其力量就没问题了」

「但是,『被传染』的那些人……」

「山查子家当初二话不说杀掉了所有人,然而他们决断有误。对当时附近的动物调查后证实,在『真神』被抑制住的同时,对他者的强烈杀意也会随之消失。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将『真神』抑制住,所有诅咒都会随之消融」

——如此一来,世界便可以得救。

安苏日户的族长讲得斩钉截铁。他轻轻低下头,以恳请的口吻说道

「可否提供协助?」

「事情我已经明白了……」

但阿朔又转念思考,闭上眼睛,在记忆之海中探索。阿朔离开小屋之时,目睹过『真神』的姿态。那东西全身缭绕着难以形容的黑色气场,不祥而可怕,那绝不是人类能够应付的东西。

他究竟打算怎样抑制住那东西?

而且,『藤咲家的女人们』为什么必不可少?

疑问正要脱口而出时,背后传来一个凛冽的声音,抢在了他的前面。

「可以。因为我也想拯救世界」

诠释少女之人,给出了回答。

阿朔缓缓转向身后。

藤花正站在那里。现在的她身上穿着白睡袍,形象纯洁而美丽,却又给人以身袭死亡的印象。这不祥的样子令阿朔呼吸为之一窒。

在这同时,藤花却目光耿直,继续道出如此决定的原因。

「因为,我们脚下是朔君活着的世界」

阿朔的嘴巴愣愣地动起来。当藤花摆出现在这种表情的时候,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藤花心意已决。

阿朔心想,藤花的想法和自己恐怕如出一辙。他也希望保护藤花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绝不希望她被杀死。与此同时,倘若藤花一死,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也就毫无眷恋了。这一点,藤花肯定和自己是一样的。

没有阿朔的世界,根本毫无价值。

二人都怀着,残忍无情的念头。

如果重要的人死去,到那时候

管它什么世界,随它毁灭算了。

* * *

「于是,我该做什么?」

「稍等一下,我首先需要联系藤咲家」

「……联系藤咲家」

阿朔话音中透着愁苦。

藤咲家失去了真正出类拔萃的异能者——『神』。

现在藤咲家大小事宜由擅长权谋术数的分家少女发号施令。他们不同于无所不能的『神』,如饥似渴地想要阿朔那对能够提升异能的眼睛。因此,阿朔的所在地被藤咲家知道将非常危险。而且阿朔担心藤咲家为了独占眼睛,自己和藤花会被拆散,永远都无法再相见。但是,安苏日户的族长听过隐情之后,轻轻地耸了耸肩。

「现在可是面临世界危机啊,藤咲家也好,你们也好,哪还有功夫去在意那种事。难道不是吗?」

「……虽然你这么说,但对于大多数异能者而言,增强异能是至高命题」

「……这个意见也不为错,但藤咲家也并非愚蠢得无可救药。所有的异能世家,都有着小动物一般的自私与聪明。他们应该也已经深刻理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不过,容我想想」

啪,族长再次打开折扇。

他用站姿遮住嘴,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在现在的时间点上提出协助请求,很可能彼此之间思想不能统一,导致事情不能顺利开展……有道理,欲速则不达吗」

啪,族长关上折扇,敲了敲自己肩膀,客气地说道

「那么就先『等等』吧」

「谢谢你肯这么办」

「哪里哪里。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有一事相求」

「偏偏要选现在?」

「是的……实不相瞒,其实我也很犹豫到底应不应该把这件事置于世界危机之上。既然现在无法行动,那么还请务必满足我的愿望」

「是什么愿望」

「灵能侦探·藤咲藤花。我听说,她有着这样一个称呼」

族长用折扇指向藤花。

阿朔有股不祥的预感。藤花本人从事灵能侦探的工作,是为了实现正确行使超能力的崇高目标,但这个名号却已经沾染洗不掉浓重血腥味。

这次也不外如是。族长说出的话正中阿朔的担忧。

「过去,我的妻子被杀死了。我想再见她一面」

他用折扇遮住自己的眼睛,用唱歌般的语调说道

「哪怕她死后的模样面目全非」

不论多么丑陋

不论多么恶心

不论多么可怕

即便如此,还是想再见她哪怕一面。

这就像是,伊弉诺对伊弉冉的那样。

「请让我与妻子重逢」

族长提出请求,藤花没有回应。

但就算这样,事态的推进似乎也由不得他们做主。

* * *

雪飘呀飘呀,下个不停。

地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阿朔他们走在安苏日户家的外连廊上。

连廊一侧可以看到庭院。

松树披上了结实的沉沉白装,石灯笼灰暗无光,养着锦鲤的池子还没有结冰。这一切都与在永濑家庭院里看到的景色几乎一样,但也有些许不同。

阿朔一边呼出白汽,一边心想。

雪的量并不多。

春天不久将至。

用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能在樱花树下相互欢笑了。阿朔本来想去想象那幸福的模样,然而眼下世界正面临危机,让他难以沉浸在幸福之中。阿朔还在苦恼,这时安苏日户的族长开口了

「就是这样」

他停下了脚步。阿朔回忆他之前讲过的事情。

族长的名字叫做关谷。他在公开场合还有更为复杂的称呼,但这是母亲给他起的名字。他站上了安苏日户家的顶点,这一背景之中也隐约透露出他身后的复杂隐情。但是,关谷对那些事情只字未提。

眼前是一扇鲜花图案的槅扇,他将隔山打开,里面出现一间女性的房间。房间内的装潢是日式与西式折衷的风格,这在异能世家的大宅中很少见。这里的地板铺的是榻榻米,有一张古老的书桌,然后是色调柔和的近现代风格座椅,以及放满文库本的定制架子,这些元素互不冲突,相互调和。屋里还装饰着罐头瓶插的保鲜花,以及卡通式的兔子雕刻。阿朔紧盯着那乌黑的玻璃眼睛。

关谷害羞地说

「这些小东西是我送的……我不是很懂最近的女性喜欢什么,于是反复进行尝试……真是说来害羞」

「不,我觉得你的品位很不错」

阿朔没有骗他,语气十分坦诚。

关谷应该是领会到这不是恭维,于是微微一笑。

藤花伸出手指,沿着漂亮瓶子的轮廓滑过。她指尖没有沾染灰尘,可见打扫很勤。此时身着身着黑色古典长裙的藤花也点点头,说

「要是朔君给我这种东西,我收到后也一定很开心」

「咦,原来是这样?」

阿朔禁不住惊呼出来。他以为藤花更喜欢书、游戏和吃的东西,因此不曾送过这种花哨的小东西。阿朔感到苦恼,挠着头说

「要是住公寓那段时间再买多些种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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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没关系,我能和朔君在一起,还有游戏机,有点心吃,有书看……每天每天都好开心……已经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啊」

藤花害羞地说道,眼睛眯起了起来,好像在怀念过去。但是,她又连忙接着往下说

「当然,现在有朔君陪着我,我也很幸福」

尽管藤花这么说,但她身上透着深深的疲惫。阿朔也畅想起过去的生活。

在他租的公寓里,藤花尽情享受了一段尼特生活。她忘我地沉浸在游戏世界中,还总喜欢钻进被炉里。阿朔则学业和打工两头兼顾,同时照顾她起居。

在那里度过的时光,就像全身裹在棉被中一样安稳。

那是段暖烘烘的温馨日子。

现在想来,全都如梦一场。

不用见证美丽的地狱,不用目睹丑陋的地狱。

也不会有人因自己而死。

——啊啊。但那个时候

(藤花已经把『神』杀了)

「……两位身为异能者,看上去却非常习惯俗世啊」

关谷说出的话把阿朔拉回现实。阿朔连忙点点头。

关谷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凝视着眼前含现代要素的房间,说

「我的妻子过去住在这里,她也和你们一样……你们可知道『东之驹井』」

「知道,和『西之先崎』交恶的世家」

在异能家族中,有六个世家格外出名。

召唤死者的藤咲;

坐拥十二占女的永濑;

降神术的山查子;

预言的安苏日户;

然后是东之驹井与西之先崎。

驹井和先崎与上面以能力冠名的四家不同,没有具有代表性的能力。

「近年来,『东之驹井』受异能者教育问题的影响,现代思想蔓延,导致家族面临从内部瓦解的危机。为了防止家族衰败,『东之驹井』决定依附『预言的安苏日户』,并且将妻子送到我身边作为友好证明。换而言之,这是一场政治婚姻。我的意思就是一切,不存在她的意志」

关谷惆怅地说道。

他伸出手,抚摸兔子摆件。他疼爱着那小小的脑袋,温情地接着往下讲

「就算这样,我依然由衷地爱着她,她也渐渐亲近我……她人很善良,经常为大家沏茶。不过她手艺其实不好,茶沏得总是很苦就是了。不过,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还有,她这人睡过去就纹丝不动了,我常常担心她是不是就那样离我而去……」

关谷娓娓讲述他的回忆,字里行间满载着怀念之情。但他轻轻把手收了回来,两手耷拉下去,抬头盯着天花板。

「然后,就像我的担忧成真了一样,他被残忍地杀害了」

关谷肩膀颤抖起来,一言不发。看来他的悲伤还没有弥平。

阿朔痛彻地理解那种感受。

失去心爱之人,就等于世界毁灭。

即便承受如此的痛楚,关谷依旧试图『弑神』。大多数异能者都有着无可救药之处。但阿朔不禁心想,心系世界并诉诸行动的关谷说不定和那些人不一样。

「那么,你的新娘遭遇了什么?」

藤花从旁问道。

大概是不想刺激关谷内心的伤心处,她刻意抹到了安慰的意味。

关谷像抽泣似的鼻子嗦了嗦,揉了揉眼睛恢复平静。

「哎,让你们见笑了……也对,这件事最好还是先讲清楚吧」

啪,关谷打开折扇。然后他用折扇遮住自己的头部,像唱※白拍子一样开始讲述(※译注:一种日本戏剧)

「妻子死了,死在了一个疯男人枪下」

* * *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有一种说法,相传安苏日户的祖先是国家专属的祈祷师,不允许承接个人的委托。因此,安苏日户虽然能够洞察大局,却无法做出小到个人的预言。这就好比人眼看得到天,却看不到无处不在的微生物。

所以这又怎么了吗?

若是这么问,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就因为这个情况,安苏日户无法对家族内发生的暴行做出预言。

「一名男佣发了疯,手持猎枪杀害了数名女眷。我的妻子就在其中,而且外伤特别严重,上半颗脑袋都被打飞了。那名男佣行凶后立刻就自行了断了……我看到的只有惨剧发生后的现场。事情的具体经过,我是听妻子的贴身女佣讲述的。她当时藏了起来,结果逃过一劫」

凶案发生得非常突然。

男佣出现在女眷的房间里,举起猎枪就开枪。

他把女佣纷纷枪杀,最后把枪口塞进妻子的嘴里,扣下了扳机。行凶之后,他立刻就自杀了。男佣左眼一带被彻底轰碎,子弹直接穿透后脑。

案发几天前,男佣的妻子逃跑了。她因为关系不和,离开了安苏日户家。

推测她当时应该是强行下山,结果死在了下山路中。以女性的脚力,不堪撑过安苏日户的山路。我们推测,与妻子的生离死别就是男佣行凶的动机。此外,从男佣的身上搜出了大量安苏日户在集会上使用的违禁药品。

于是推测,男佣盗窃并过量服用药品导致精神失常,在错乱状态下犯下了罪行。

「最初我不肯相信我妻子已经离开人世,毕竟她面部损坏得特别惨不忍睹。但是……我们破例将她的兄长请到平时被封锁的这里,兄长指出死者的身体特征与妻子一致。他说,脚底的痣毫无疑问就是妹妹的」

关谷疲惫不堪地叙述。

阿朔听了表示理解,点了点头。

(尸体头部半毁,容貌无法辨认,怀疑可能被掉包)

但既然已经得到死者亲属的证实,恐怕也就不存在那种可能性了。

这自然是关谷不愿接受的结果。

再说,在一般的事件当中,根本也不会发生调包的情况。

如果尸体被调换,关谷的妻子其实还活着,那么又会冒出新的疑问。而且安苏日户家平时在封锁之中,也无法下山。而他的妻子迄今为止都没有被发现,可以说她毫无疑问已经去世了。

当阿朔这样思考之时,关谷还在接着往下讲。

「驹井家强烈要求将妻子的遗体在驹井家安葬。另外在安苏日户有规定,只有男人才有资格在本家举办葬礼和安葬。因此,当时在世的家父同意了归还遗体的要求。后来按照对方驹井家的习俗,将妻子的遗体装进了袋子里。妻子的贴身女佣哭得非常伤心,用大手提箱装将她生前的遗物搬了过去装饰灵台。看到那里摆满了充满回忆的东西,我这才认识到,我和她永远地分开了」

「你一定非常伤心吧」

「……但是,我没有接受这件事」

「嗯,嗯?」

阿朔皱紧眉头。不祥的直觉令他胸口躁动。

形势变得诡异起来。

阿朔开始戒备,而关谷在他面前灿烂一笑。他嘴唇微微歪起来,轻声说道

「所以,我趁夜搬走了袋子,把妻子埋在只有我和她知道的花圃里」

——这样一来,就谁也不能将她夺走了。

关谷自豪地说了出来。

阿朔闭上眼睛,深刻思考。

把尸体埋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就像是小孩子把宝物藏起来一样。

单论这一行为的异常程度也算还好,毕竟妻子已经没命了。

那么做既没不伤人也不害命。但就算这样,阿朔还是觉得

(异常就是异常)

安苏日户也已经

彻底扭曲殆尽了。

藤花听了这番话,眼睛眨了几下。诠释少女之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久,藤花缓缓地问了出来

「所以,你就想召唤妻子的灵魂」

「没错……我想再见妻子一面」

「……我的异能在藤咲家中并不成熟,没有对俗世怀有怨恨等强烈负面感情的灵魂则不能召唤过来。你的妻子虽然遭到残忍杀害,但不一定会出现」

你说不定会后悔的。

藤花低声这样说道。

「我绝不后悔」

关谷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

「不论后面发生任何事情」

* * *

关谷说,当初本来安排在妻子本人的房间进行召唤,因此带二人去了故人过去生活过的地方。但是他看了看整洁的房间后,缓缓关上了槅扇。他重新面对阿朔与藤花,说

「天很冷,不过要不要去外面?」

然后,阿朔他们便走上了山间小道。

出发之际,说是凶案中幸存者(妻子的贴身女佣)的老婆婆给一行人准备了防寒衣。除了一眼就看得出十分厚实的外套之外,还周到地配上了耳罩和围巾。阿朔他们心存感激地接受了用品。老婆婆还对二人在山中行走表示非常担心。

「老爷的脚步非常快,要跟上他非常困难,还请多加小心」

「不会的,我今天会好好配合他们的步伐」

族长亲切地对她这样说道。老婆婆眼睛眯起来。老婆婆出身驹井家,但主人去世后她继续留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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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效力。关谷兴奋地告诉老婆婆

「多亏藤咲藤花小姐相助,说不能我又能见到妻子了」

听到这话,老婆婆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身体发颤,准备说什么,但她最后闭上了嘴,一言未发。不久,老婆婆只低声留下了一句话

「多加小心,一路走好」

她深深低下头,目送阿朔等人离去。

走在冰天雪地中,那种根本无关紧要的情景自动在脑海中浮现。他脚重重地踩着湿哒哒的冰雪,嘴里呼出一口白气,摇了摇头。在他身旁,藤花冷得牙齿直哆嗦。

「呜呜……呜呜呜」

「藤花,冷不冷?」

「呜、呜呜,我、我还好」

「别死撑了,你嘴唇都乌了,脚也快冻僵了吧。别说了,到我背上来」

「不行,朔君太吃亏了」

「我没事,快上来」

于是,阿朔把藤花背了起来。藤花果然快撑不住了。大概是内心不安吧,她双臂紧紧环住阿朔。阿朔承受着她的重量,在难走的道路上拼命挺进。

再看看关谷则是健步如飞。看来他非常喜欢走山路。

阿朔跟上他意识捉襟见肘。关谷回头一看,愉快地说道

「平时我会走得更快。今天为了两位能够跟上,我故意放慢了速度」

「你是怪物吗?」

「我自信脚力是怪物级别」

关谷哈哈大笑。但是,走得飞快的他最终停下了脚步。

看来这里就是目的地了。

藤花推测已经到了地方,从阿朔背上下到地面。

阿朔也迈出一步,踏出树林。随后,眼前呈现出一片开阔的空间。

阿朔不禁屏气慑息。

皑皑白雪中绽放着数不清的红艳鲜花。

那美丽景色,令人联想到绚烂的春天。

与此同时,它又散发着扭曲与不祥。

它有着厚厚的花瓣,

它有着冻结的花蕊,

它没有蜜蜂却堆满花粉,

它的馥郁芬芳穿透潮湿的空气,

它在厚厚积雪中依然争奇斗艳。

它不可能是普通的野草。它令人联想到鲜血、烈火,以及内脏。

关谷指向那片红得厚重的花圃,细声讲述

「这些也是异能的产物。我们以不散播并且保存一定数量为条件,从某个血脉已经断绝的世家继承了它们。效力的话,那个家族对它虽然异常执着,但基本也就是一种汉方药材。不过它的外观特别美丽,对吧?」

「是啊……确实非常漂亮……」

「因此,这个地方只有历代族长知道。这次带二位来属于破例」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因为,我想在这里和她重逢」

关谷举起手,指向能将花圃一览无余的位置,那里有块扁平的岩石。那块石头的形状正好适合人坐在上面。在旁边还滚落着一块圆圆的小岩石,小岩石就像戴了顶雪做的帽子。

「我过去曾把妻子带到这里。当时她还拒我千里之外……我问她这里美不美,她也不正面看我,而是走向了一旁。我无可奈何,就一个人坐在那块石头上。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很大的动静……转头一看,她居然背朝下摔在了地上。我想,她应该是准备向我靠近,结果脚滑了吧。花被她压坏了,但我没有生气,把她扶了起来……然后,她对我轻轻说了句谢谢」

「还发生过那种事啊」

「在那之后,她就渐渐开始适应这个家了」

关谷的眼角再次冒出泪花。他充满怜爱地抚摸鲜红的花瓣。

阿朔恍然大悟。

这么说,关谷应该就是将妻子葬在了这片花圃里。仔细一看能够发现艳红的花圃右端立着一个木牌,可能是标记。关谷踩着雪,踩着花,靠近那个木牌。阿朔和藤花也跟在后面。

朴素的墓碑围绕在活艳艳的鲜红色之中。

关谷示意盛开在尸体上面的花朵,像表演歌剧一样说道

「来吧,请让我与妻子相见」

「……我说,最好还是算了吧」

藤花低沉地说道。

阿朔脑袋一歪,不明就里。

即便成功也根本无法与召唤出来的灵魂对话,但藤花并没有理由去拒绝。会不会这一连串的悲剧与扭曲的经过之中,还藏有自己没能发现的东西呢。

正当阿朔这么思考时,藤花准备后退。

但关谷不许她作罢。他脑袋歪得非常厉害,发出僵硬无比的声音

「你要是拒绝,我就杀了你」

阿朔猛然战栗。

在拯救世界的课题中,藤花将担当重要的角色,这话不是出自别人说的,正是关谷自己说的。然而关谷现在又扬言要杀死藤花,就因为或许能够和妻子重逢让他急红了眼。

阿朔来到保护藤花的位置,同时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安苏日户关谷也已经无可救药了。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藤花低声说道

「我放弃,当我没说」

藤花摇摇头,脱下了围巾和帽子,让它们连外套一起滑落到地上。藤花一定很冷,但她露出了身着黑色长裙的形象。在艳红花朵的映衬中,她此时的样子俨然就像穿着丧服。她拉了拉阿朔的衣袖,凝视阿朔的脸。

阿朔的眼睛像镜子一样映现着她。当异能增幅结束后,藤花张开双臂。

诠释少女之人以楚楚可怜的声音呼唤

「————过来吧」

然后,柔软的肉块随之出现

并且像蛇一样,扑向了关谷。

* * *

「………………咦?」

关谷反应慢了半拍,快要被白色的肉块缠住。那东西让阿朔联想到章鱼的触手,或者巨大的寄生虫。

那东西做出杀人的动作,正准备勒紧关谷的咽喉。瞬息之间,关谷行动了。他厉害的并不只有脚力,似乎身体能力都十分卓越。不清楚这是安苏日户血脉的原因,还是他个人的特性,总之他察觉到自身的危险,一跃而起向后撤开,与肉块拉开距离。但肉块在花海中游动,紧跟在后一路奔袭,鲜红的花朵随着唰唰唰唰的声音破碎四散。关谷继续回退,在平坦的岩石旁停下脚步。

随即,他抓起滚落在那里的圆形小岩石

「————喝」

向追来的白色肉块挥去。

噗唰,肉被砸烂的恶心声音回荡开来。细长的肉块痛苦挣扎,但无法动弹。肉块下面的花朵逐渐被凄惨地压扁,泥土都快露出来。

阿朔和藤花静静观察情况的发展。

肉块似乎死了心,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了,之后只留下了气喘吁吁的关谷。到了现在,他才颤抖起来。他刚才的攻击看似果决,其实应该是发自本性的行为。他盯着那块将妻子灵魂砸扁的石头。

「呕」

接着猛烈地吐了出来。吐出来的东西很快沉进了花朵之间。

他蜷着背,一遍又一遍发出痛苦的呻吟。

「……呕呕,咕嚯」

「……关谷先生」

阿朔畏畏缩缩地向关谷呼喊。关谷抬起头,只见他两眼充血,泪水滂沱,用走投无路的声音问过来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妻子她,为什么要杀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期待着事情不要发展成这样,进行了呼唤。然而结果还是如你所见啊」

藤花悲伤地轻轻说道。雪和花踩在脚下,她又上前一步。

美丽的红色之下埋着尸体。

藤花就像要证实这个事实一般,闭上了眼睛。

「遭到杀害的灵魂经过漫长的时间后,即便杀人凶手不在,也会扑向其他怨恨的对象」

「……诶?」

关谷发出愣怔怔的声音,呆了好久。但是,阿朔倒吸一口凉气。

关谷的脸上出现了扭曲的裂痕。

「你说她对我心怀怨恨吗?」

这低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阿朔觉得情况不妙。

关谷的愤怒太过强烈。他伏下身子,像狼一样往地上一蹬。哗,只见身后花瓣翻飞而起,他猛地伸出一只手臂。

在手臂伸去的方向上,正是藤花。

阿朔立刻把藤花推开,同时喉咙受到冲击。

「唔,啊」

「说!这不可能无缘无故!还是说,这要怪你?肯定因为你是残次品,所以招错了灵魂!」

关谷掐紧阿朔的喉咙,而且不断痛骂藤花。他被愤怒冲昏了头,不能指望做出合理的行为。阿朔全然不顾生杀大权握在他人之手,也被愤怒冲昏了头。他不允许有人把藤花当做残次品。但是,他无法将激动的情绪化作语言。

拿感情作为原动力根本撼动不了关谷分毫。关谷进一步压迫阿朔的气管。

「噶、唔」

「快说!要是不说,你的情人就没命了!不过你就算承认错误,我也一样要杀了你们!这是你糟蹋我们重逢的惩罚!」

「你错了,召唤的人千真万确就是你的妻子,而且她袭击你其实也另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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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花说得非常肯定。

关谷似乎被这番话镇住了,手指有所松懈。阿朔拼命挣脱,摔到地上。阿朔咳了好几下,流着泪向作痛的喉咙里摄入氧气。在这同时,他心想。

尽管什么都还不清楚,但直觉在告诉自己。

——这后面,一定是地狱。

不说为好。

不讲为好。

不要告知。

不要透露。

但就算这样,藤花还是会讲。

为了不让阿朔丢掉性命。

她要将残酷的真相抖露出来。

在血一般鲜红的花圃中心。

「因为,就是你杀死了你妻子」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关谷错愕地发出申辩。

阿朔站起来,皱紧眉头。关谷的语气不是在撒谎,他真的非常困惑。如果那真诚的口吻是真的,那么关谷就没有杀死自己的妻子。

但是,藤花立刻讲出了答案。

那是不能知道

不能去听

听了就不能回头的

真相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是浑然不觉间将妻子活埋掉的」

「……什么?」

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来。这刺耳的寂静,仿佛是冻结的湖面。

雪开始下,似是要将那片地方掩埋,白色无声无息积在红色之上。此情此情美不胜收,同时又缭绕着幽幽的恐怖。

藤花将两种颜色映在严重,娓娓讲述

「你浑然不觉间将妻子活埋,真相的背后暗藏着『妻子的罪行』。但在讲她『为什么做出那种事』之前,还是先对回忆中的情景抽丝剥茧吧……你刚才讲过『我听到很大的动静,转头一看,她居然背朝下摔在了地上』对吧。但周围是花圃,倒下应该不至于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啊」

关谷愣愣地张开嘴,但他准备继续说些什么。

藤花没让他所出口,毫不停息地继续往下讲

「而且,一名成年女性为什么会在连个坡都没有花圃中倒向身后?通常来讲,人不会在那种情况下摔倒……那么,倒向身后应该有着相应的原因」

阿朔在脑海中描绘过去的情景,目光投向关谷当时坐的那块平坦岩石。

他不经意地在那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关谷对肉块进行反击用的圆石头)

它为什么单独出现在那种地方?

「你的妻子当时抓起石头,举过头顶。但是对重量计算错误,失去平衡,结果倒向了身后。你听到的声音,其实是那块小型岩石滚落的声音……也就是说,你的妻子听你讲『这个地方只有历代族长知道』后,认为选择这里兴许不会被人立刻发觉,于是选择动手。她对你已经讨厌到动杀机的地步」

「呜……啊……」

关谷嘴巴翕动,就像条垂死的鱼。但是,他没有否认藤花的说法。他恐怕也对当时的声音感到不对劲,所以才在讲述回忆的时候刻意提及。

藤花继续往下讲。

「但是,你的妻子放弃了作案,因为她杀了你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到驹井家了。于是你的妻子假装已经被你拉拢,在暗中酝酿了一个计划……并诉诸实行」

此处有着自私自利的,自我中心的,殷切的期盼与心愿。

(既然认为自己的栖身之所是无法逃离的地狱,那么只有孤注一掷)

「为了逃离,她让自己变成了尸体」

* * *

「妻子的爱好是『沏茶,然后给大家喝』。而且『手艺不好,沏得非常苦』。如此一来,她便能够借沏茶的时机瞄准某个人,不断地把盗取的违禁药物喂给他」

于是,她便创造出了一个『状态上随时可能行凶的男人』。

此人精神状态恶化后,不久夫妻之间吵得不可开交。

关谷的妻子抓住这个时机,杀害了疯男人的妻子,并把疯男人叫到女眷的房间里,首先将其枪杀。然后,她再用猎枪依次射杀其他佣人。最后,她把自己的衣物换到疯男人的妻子身上,破坏尸体面部。

「之后,『侥幸生还』的贴身女佣为惨剧作证,为你妻子无辜作证……男人使用猎枪自杀却是以左眼周围被轰碎的形式遭到枪击的不自然情况被当做应证那套说法的证据举了出来。通常来讲,那就是把枪口塞进嘴里打出来的」

「可是,妻子的哥哥确认过遗体了!」

「这一点也很可疑。头部被炸飞,能准确判定本人身份的身体特征非常少。此外,既然妻子执意要回驹井家,就可以认定有人接纳她……也就是说,她和哥哥很有可能已经串通好了」

关谷轰然跌坐在地,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

但是,事情还没有讲完。藤花继续揭露真相。

「然后,冤死的疯男人妻子被装进了裹尸袋,于是你的妻子就死了,能够如愿以偿地被送回驹井家。但是她没有自行下山的体力,需要上哥哥的车。但是……虽说安苏日户平时在封锁之中,但随着杀人事件发生,当时人员车辆出入停车场周围变得非常频繁,对吗?」

从抵达安苏日户家到出发之前的这段时间,藏在车里非常困难。

「既然这样,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跟尸体调包后回到驹井家。不管怎么说,协助者里有遗属的哥哥,哥哥只要提出想和妹妹单独待一会儿,至少就能把尸体周围的人支走」

然后,妻子从山里走出来,打开裹尸袋,跟尸体调换,自己钻了进去。

没用的尸体应该是被贴身女佣扔进了山里。她为了收纳装饰灵台的遗物带来行李箱,把尸体手脚折断塞进去就能带走。可以推测,她准备好了能装下一个人的行李箱,并且当初就已经研究好了放妻子逃走的手法。但是,把那么大的行李箱搬进停车场,还要送进车上而不被人看穿,这又谈何容易。不管怎么说,安苏日户家平时在封锁之中,而且还发生了违禁药物被窃的情况。

一旦有人要求开箱,或者提出代为搬运而发现重量不对,那就完了。

「在那之后,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尸体会发出声音或者裹尸袋会动,他们给妻子喂了大量的安眠药,让她彻底睡了过去。不过就算不做这么,她本来就是那种一睡过去就一动不动的人,你已经为这点作了证」

然后

害怕分别的关谷,偷走了裹尸袋。

尸体死相凄惨,容颜破碎。她周到地破坏了面容,使外表无法辨认,利于调包,但同时也让人不忍再确认尸体的凄惨样子,以免有损对逝者生前的印象。

而这适得其反。

关谷一次也没打开袋子,就把妻子埋了。

把活生生的妻子,埋了。

就这样,他杀死了她。

* * *

「唔……」

关谷捂住嘴,眼球咕噜咕噜剧烈蠢动,但这个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同时,关谷的喉咙里迸发出粗大的尖叫。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地上一蹬,爆发性地飞奔而起。

鲜红花瓣猛然起舞。

这次阿朔的反应慢了半拍。

关谷抓住藤花的肩膀,就像要把人偶弄坏一样不停晃动藤花。

藤花表情痛苦地承受着他的粗暴行为。

关谷流着浓稠的眼泪和鼻水,向藤花申辩

「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准备杀死朔君……我只有讲出来才能阻止你」

「见鬼,见鬼啊啊啊!我不想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知道啊啊啊啊啊,不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也、不想告诉你啊!」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去死吧啊啊啊啊,你这混账!」

关谷的手伸向藤花的喉咙。以他的力量,一定能拧断她的脖子。必须阻止他才行。

阿朔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从背后架住关谷,但他猛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因为,有另一个人影动了起来。那个人影靠近关谷。

「还管什么世界,统统毁灭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

那个人朝大叫的关谷背后撞了上去。

老婆婆——那位幸存的贴身女佣把菜刀深深扎进关谷的背上。她把刀一拧,拔了出来,鲜血像喷泉一样滑稽地喷向空中。关谷嘴里大口大口地吐出鲜红的血,一边转向背后。

「你这……家伙」

「我一直在找你埋葬驹井家公主的地点,但我一直跟不上你。多亏两位来客,总算被我找到了。这样一来,已经没你的事了。死吧,见鬼去吧,杀死我家公主的臭男人」

关谷想要说些什么,但嘴里全都是血,只发出汩汩的声音。

他想要怒吼

他想要大喊

他吐出大量的鲜红血液,

临终之际,从他嘴里零落的,只有一声恋恋不舍。

「我……是真心」

———爱着你啊。

哗的一声,关谷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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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花瓣随之翻飞。

他已经再也不动了。

阿朔感到藤花身边,默默将她拥进怀中。然后阿朔向老婆婆看去,老婆婆也看向阿朔。那对变灰的眼睛里没有敌意。

沉默持续了许久。

但忽然,她用像是关心孙子的语气问了过去

「……我会在族长被杀的事情败露前联系公主的兄长。当下正值世界危机,出入比过去宽松了不少。等他挖出遗体之后,应该可以送你们去想去的地方」

「这样没关系吗?」

「没事,这是帮我们找到公主的回礼」

老婆婆回应道。

与此同时,阿朔也明白了一件事。老婆婆没有说自己要一起坐车逃走。另外,新娘的哥哥也没有规定明确的目的地,似乎没有逃走的打算。两人对于制造『杀死了安苏日户家族长』这个结果,早已做好了无谓畏惧的决心。不仅如此,老婆婆还关心地问

「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

「……我想回到,和朔君一起生活过的那间公寓」

藤花呐呐地说了出来。

阿朔握住她的手,也坚定地点了点头。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一个地方让他想回去了。另外,当时没空正式解除公寓的租赁合约,一直搁置下来。

阿朔本来打算找到下一个出租房之前把钥匙送回给房东,但结果连这件事都没做成。

在地狱中漫长辗转到最后

现在想回去就可以回去了。

听到二人的回答,老婆婆点点头,用温和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是吗,那就去你们自己想去的地方吧」

世界就快要完了,所以

就在喜欢的地方等死吧。

说完,老婆婆走近立在花圃之中的木牌。想必在山中这一路走来,她老迈的身躯已经超出了极限。她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拖着腿向前走,站到木牌前面,缓缓地将颤抖的双手合在一起。她的脸变得乱七八糟,泪水流了下来。

「……可怜啊,公主,你太可怜了」

看着她不停地呢喃,阿朔心想。

这位老婆婆也深深地爱着公主。

但是,

她的爱和关谷的爱

(又有什么差别呢)

没有人回答阿朔萌生的疑问。

唯有那红艳的花儿静静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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