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风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养老驴
修图:速水伊织
那个国家悄然存在于荒凉的山岳地带。
高耸的城墙围绕全国,从外侧并无法看见国内。
一只扫帚飞越太阳晒热的岩石,划破温暖的空气。
操纵扫帚的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她身穿漆黑长袍且头戴三角帽,灰色的发丝随风摇曳。
若是那里有人,她绝对会令任何人回头并漏出叹息,具有如此美貌的她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我。
啊,开玩笑的。
「……快到了呢。」
高耸的城墙像是以山壁凿成,使视线从墙上向下移动,我看见了国境大门,于是将扫帚转向那里。
虽然这个国家的位置稍嫌不便,但是他们应该也有自己的顾虑吧——为了避免有人不小心闯进来。毕竟,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来位在这种地方的国家。
来到门前,我走下扫帚。迎接我的是进行入境审查的一名卫兵。
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将视线移回位在我胸口的胸针,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欢迎来到魔法师之国。请进,魔女大人。」
「?奇怪,不用进行我是否身为魔法师的审查吗?」
我听说来访之人都得使用魔法给卫兵看,而只要没有具有一定程度以上的能力,就会遭到拒绝入境。
「因为我有看见您飞来,而且那个胸针毫无疑问是魔女的象徵。请进。」
也对,就是这样,能自由自在地以扫帚飞行是入境的最低条件呢。仔细想想,从这扇门能清楚看见我的轨迹,真不好意思。
我简单跟卫兵点头致意后,穿过巨大的门扉。
这里是魔法师之国。魔道士、魔女见习生、魔女——也就是具有拒绝非魔法师入境这项奇妙惯例的国家。
穿过大门的瞬间,我不解地把头侧向一旁。
两个奇怪的告示牌并列而立。
其中一个标志是在圆圈中骑著扫帚的魔法师,走在隔壁的士兵则是被画在三角形内。
这个告示牌是什么意思?
但是答案只要向上看就能立刻明白——比肩并立的红砖建筑之上,魔法师们在太阳之下飞舞。
我心想原来如此。
这是只有魔法师能入境的国家才有的规则吧。大家都在天空飞翔,在地上行走的人屈指可数。
理解告示牌意思的我取出扫帚,横坐在上面,接著一蹬地面,飘然飞向空中。
若要简洁地解释告示牌的意思就是:
「建议以飞行行动,是吗——」
于是,魔法师国家真正的姿态在我眼前展开。
魔法师们飘浮在犹如枯萎大地般辽阔的红褐色屋顶上。
有人停下扫帚谈笑风生、也有人把行李绑在扫帚上;有看似诡异巫婆的老婆婆、也有在空中竞速的小孩。
他们应该都在空中生活吧。
这幕景色如此壮阔,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我加入他们的行列,在国家上空飞翔。就在毫无意识地跟著人群时,我的眼中突然映入几个挂在屋顶上的招牌。好像是「旅馆」。经过这面招牌后,这次是「蔬菜店」的文字,其他还有「肉铺」与「珠宝店」等。真不愧是在屋顶上生活的国家,在屋顶上放置招牌应该也是主流吧。
仔细一看,几乎每个房屋屋顶都设有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窗户。就在我的眼前,其中一个窗户突然打开,一名男性乘著扫帚从里头飞了出来。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优闲地看著这个国家的景观四处飞翔。
能说得上是变化的变化,是在一阵子之后发生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从背后传来。
我单手握住扫帚,为了不让帽子飞走压住帽檐向后一望。
接著想「啊,慢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看到挥洒著尖叫与泪水,宛如陨石般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朝我直线飞来的物体时,危险已经逼近我到一个屋顶的距离了。
躲得掉吗?怎么可能。
我反射性地把上半身偏向一边,却还是难免相撞。发出「呜嘎!」还有「呜恶!」等不可爱的声音,我跟那个人相互交缠双双坠落到屋顶上。整齐并排的屋瓦随著喀啦喀啦的声响一片片滑下,两人这才终于在从屋顶摔下的前一刻停了下来。我看见一片瓦片在眼下所见的地面上弹开,幸好路上没有任何行人。
角度不深、我也避免了正面相撞、飞来的神秘人物又一身挡下所有瓦片的攻击,使我不至于受伤。
我拍去黏在黑色长袍上的红褐色碎片站起身。
「…………」
「呜恶恶恶恶……」
发出奇妙呻吟声眼冒金星的是位年纪看起来比我还小,约十来岁的女孩子。整齐的黑色短发、中性的面容,她身上的服装是在黑色斗篷下穿著白色上衣跟格子短裙。由于她被我垫在屁股下,因此模样十分凄惨。
她的胸口没有任何胸针,大概是魔道士吧。
「……那个,你还好吗?」
我一碰她的肩膀,卧倒在地的她就睁开眼睛。
「…………」
「…………」
紧接著是一阵沉默。
看来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我就对她说了句:「你不太会操作扫帚吗?」
这当然是讽刺。
「……啊。」
「看来你的脑袋终于动起来了呢。」我刻意做出笑容。
「啊哇哇哇哇!」她再次眼冒金星。「怎、怎怎怎怎么办,怎么办,我弄掉了这么多瓦片,弄不回来……」
哎呀。
「在那之前不先道歉吗?」
「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这我知道。
「话说回来,你还好吗?飞过来的时候非常豪爽的说。」
「啊,我没事!你看我还这么有精神!」
她这般说道。
但说话的同时,她的头流下红色的液体。看不出丝毫犹豫,眼神清澈无比。
…………
「流血了喔,而且还是头。」
「这是汗!」
「怎么可能会有铁锈味这么重的汗。」
「呃,那么,呃……这是汗!」
「我知道了,所以请你先冷静下来。」
「是!」
「…………」
为什么会这样呢?再怎么说我才刚被撞飞,感觉十分疲惫。
原本想教训她一顿后再来把瓦片修好的,算了。如果让状态这么危险的女生做这种事,我一定会被当成魔鬼。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这个给你,请按在头上。」
「咦……可是……」
「然后,接下来瓦片交给我修理就好了,你到旁边休息。」
「不,我也要帮忙!」
「这个状态帮忙只会碍事而已,请去休息。」我直接了当地说。
「可是——」
「碍、事。」
「……是。」
接著像是被丢掉的小猫一般,她沮丧地在屋顶的边缘坐下,用手帕按住头。看来,她的好精神还是在逞强,刚坐下她就倒了下来。
她的事情先摆到一边,反正那点程度的伤应该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
首先,得先想办法处理这副惨状——我把魔力聚集于双手。瞬间,随著朦胧的微光,细长的魔杖出现在我手中。
这是魔法师的特权,任何东西——就算是魔杖或扫帚这类魔法道具——都能藉由魔法凭空取出。
将魔力注入魔杖之中,我发动了魔法。
逆转时间的魔法。
正如其名,能藉由逆转时间修理毁坏的物品、治疗伤口等,是稍微需要高度技术的魔法。
话虽如此,只要是居住于这个国家的魔女,应该谁都会吧。对在背后倒下的魔道士小姐或许有点困难。
沐浴在魔法之下后,瓦片随即动了起来。破碎的瓦片彼此连接,宛如拼图一般回归原有的形状。
接著就在碎片消失、完全不见破坏的痕迹时,我停下魔法回过头。接下来换她了。
「好了,下一个是你。」
「那个,呃……」
我靠近坐起身、按著头不停颤抖的她,对她使出魔法。包围在柔和的光芒中,她破烂的衣服与伤口逐渐复原。
「哇啊……」
我听见她低语说著好厉害。
不会,只要成为魔女,这点程度一般都能办到喔。
我确认到她回归原状后,连忙捡起掉落屋顶上的扫帚。我想,在事情闹大前离开应该才是上策。
「那、那个!」
我半无视像是想对我说什么的她,乘上扫帚——
「不用感谢我,用扫帚飞行的时候要多注意周遭才行喔?」
「请等一下,请让我道歉—
—」
「不用,我还要事情要忙。再见了,不知名的魔道士小姐。」
然后我便骑著扫帚飞走了。
○
所谓魔道士,简单来说指的是能使用魔法的人。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魔道士,几乎都是得由遗传继承。我的双亲也都是魔道士。
魔女见习生位居魔道士上位,比魔女低一阶。正如其名,是赋予女性的称号。不知为何,女性产生魔法的能力比男性还要强,所以才只为女性准备了比魔道士高阶的称号。
成为魔女见习生的路只有一条。于试验中合格,获得魔女见习生证明的胸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是,试验难如登天,途中放弃的人也不在少数。
成为魔女见习生后,还有为了使一人符合魔女资格的修行在等著。那是度过在真正的魔女下,为了受到承认而努力的生活。这有可能是一日,也有可能要十年,一切都得看本人的努力,以及魔女老师的斟酌。
只要能被承认为真正的魔女,就能从老师手中获得背面刻有名字的星辰胸针,以及老师所赠与的魔女称号。我的话,则是「灰之魔女」这个名称。
虽然解释了这么大一段,但简单来说,我是在这个国家中等级最高的存在。毕竟,我可是魔女。
在空中飞行时会被投以羡慕的目光,去餐厅吃饭还会听到「魔女大人!本店的料理全都为您打折!请尽量吃吧!」之类的话。我虽然心里抱著这种期待,但——
「咦?折扣?没有这种东西喔。不会是没钱吧,小姐?」
「…………」
不过,就是那个。要是每次都给魔女优待,店也不用开了吧。
走出餐厅的我接著进到了宝石店,想出售前一个国家得手的宝石。我心想著应该能卖不少钱边走进店内。
「啊……这绝对是假货呢,我可不收。」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请你看仔细一点。」
「看几次都一样,怎么办?如果不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处理喔?」
「……说这种话,其实是想把我的宝石骗走吧?」
「哎呀~~小姐,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那怎么办?」
「请还给我。」
走出宝石店的我理应十分生气。
不过,那个宝石店老板一定只是个小奸商而已,不是在小看我吧?是这样吧?
我抱著不安的心情,朝旅馆走去。太阳就快下山了。
然而——
「啊啊?这里可不是你这种小鬼该来的地方。好了,回去回去。」
……嗯嗯?
——为何?
难不成这里是有钱的大人才能进来的旅馆吗?唔唔唔。
没办法,就去别家吧。
我在怎么看招牌都非常破烂的便宜旅馆上降落,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打开屋顶上的窗户,爬下里头架著的梯子。但是才爬到半途就嫌麻烦,所以我跳。响起「咚!」铁球掉下来一般的声音。我才没有那么重,真没礼貌。
我著地的地方是柜台前。
坐在柜台后方的女性看著我——
「欢迎光……」
全身僵硬。
她跟我都是。
整齐的短发,看似男生中性的面容。眼前的是几个小时前跟我发生冲突(物理上的意义)的女孩子。
「…………」
「…………」
先从凝结的时间中解放的是她。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对对对对对对不起!对不起!是报复吗?是报复对不对!对不起!请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不,那个——」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还不想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
有必要那么害怕吗?
她把头叩在柜台上磨擦,哭喊「请饶我一命……」我把手轻轻放上她的肩膀。
「咿咿咿咿咿!是想先拔掉我的手臂吗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
「请闭嘴。」啊,不是,不是这句。「那个,没关系喔?我今天只是来住宿的而已。」
「不要啊啊啊啊——啊,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请填写这张表格。」
「…………」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但要忍住。她又大哭的话我可受不了。
我接下她给我的表格,拔出立在柜台上的羽毛笔。表格的栏位十分简单,只需要写上人数、住宿日数以及代表人的姓名就好。由于我是旅人,这种纸片我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让羽毛笔滑过纸上,她便用十分开朗的声音说:
「白天真的很对不起。练习时一分心想别的事情,就好像没办法好好操纵扫帚……」
「原来如此。」
也就是操纵扫帚的技术很烂对吧。
「原本是想好好谢谢你的,可是你马上就走了——啊,你的名字是伊蕾娜啊。我是沙耶。」她瞄了我的手边一眼,笑著说。
我边写边说:
「不必特别跟我道谢。而且在练习魔法的时候波及旁人是常有的事。」
仔细想想,我也曾经想点蜡烛却让家里失火,结果被父母臭骂一顿呢。哎呀,真怀念。
「可是,能不能让我做点什么报答你?给你添了那种麻烦,又让你治好我的伤,什么也不做太过分了。」
「不用这么客气……」
「就麻烦你了!拜托!伊蕾娜小姐!」
勤于致谢的女孩子与摇头的我。感觉起来像是幅奇妙的画面。
反正又不是被拜托什么麻烦事,应该没有必要勉强拒绝吧。我边写边思考了一下。
「嗯……这个呢,那么——」
就帮我的住宿费打折吧。
我原本想这么说,却放弃了。
原因是我的眼睛停留在表格的某个项目上。上面这么写道——魔女大人专用折扣(一晚半价)。
哎呀哎呀,这还真是体贴。
「啊,那个,只要不是魔女大人就不享有折扣喔。魔法师请在一般价格的地方打圈。」她皱眉这么说。
「原来如此。」
我在魔女大人专用折扣(半价)上打圈。
「咦?不是,那个……嗯嗯?」
这什么微妙的反应,真失礼。
「我是魔女。」
「怎么会,真爱开玩笑……啊,不是,可是我给你添了麻烦……嗯!那么就帮你打折吧!」
她敲了一下手掌。感觉对话有些微妙的误解,感到莫名违和感的我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样。我就说我是魔女了,虽然我长这种样子。」
「咦咦?」
她接著指著我的胸口说道:
「可是,你没有魔女的胸针啊?」
「咦?」
我被这么一说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应该在那里的胸针消失了。
○
魔女的胸针等同于身分证。若是没有那个,我就只是个会用魔法的旅人而已。
难怪刚刚在旅馆会被当成小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话说,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发现?魔女虽不稀奇,但我只要对他们的反应稍微抱有一点疑问,应该就能及早反应才对。我是笨蛋吗?是笨蛋对吧?去死。
我就这样咒骂著自己,立刻出发寻找。
「……没有。」
找不到。
原本以为是跟沙耶相撞的时候弄掉的,所以在那附近寻找,但是外面天色已经暗了,更别说要找的东西是能握在手掌中的小胸针,稍微在附近走走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唔唔。」
连瓦片下的缝隙都看过,在屋顶上来回走了几趟后,我降到地面上绕了绕房屋周围。
但却还是找不到。有点想哭。
「找不到!伊蕾娜小姐,也不在这边!」
从屋顶上降下十分足够的音量,在小巷中回响。抬头一望,我看见月光照耀下的沙耶。
发觉遗失胸针后,她立刻表示「我也有责任,我也要去!」完全不听我说话,所以我就让她一起来找了。
旅馆好像交给别人看管还是什么的。
我在下方徘徊时,上方则是交给她。毕竟我有可能漏看。
不过结果好像一样。
我乘著扫帚浮上屋顶。
「找了这么久还找不到,就得考虑有可能是被别人捡走了呢……」
我不禁叹息。
「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外面太暗所以找不到。明天早上再来这里找一次好像比较好。」
她对垂下肩膀的我投以开朗的建议。有点感谢她。
「我会的……」
老实对她的建言点头的我决定打道回府。
我乘上扫帚飞上天,摇摆飘浮的模样就跟不会操纵扫帚的魔法师一样。啊啊,如果有人靠近的话,说不定会不小心跟他相撞。
那个胸针是我费尽一番努力得手的东西,也是老师跟我的回忆。弄丢使我所受到的打击难以估计。
如果是刚成为魔女的时候
,我明明能在弄掉的当下立刻发觉的说。
毕竟那是两年间一直配戴在身上的东西,一定是因为一直待在我身边,变得太理所当然了。
「……唉。」
总而言之我陷入消沉。
随后回到旅馆的我在半朦胧状态下吃了晚餐,用沙耶给我的钥匙进到房内,突然想到好像还没洗澡,立刻前往大浴场。
我边发呆边泡在热水中,脑里全是「啊啊果然只有可能是跟沙耶相撞的时候弄掉的啊可是找不到呢好奇怪喔」这个念头大约一个小时。待在大浴场(只有我一个人)直到泡晕前一刻,就快要融化到热水里时才用力站起身。
接著——
「啊,你好~」
回到房间不知为何看到了沙耶。
我关上门。
后退一步,确认房间号码。嗯……的确跟钥匙上写的号码一样呢,真奇怪。
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我再次打开房门。
「啊,你好~」
如果是恶梦就好了,但现在沙耶确实出现在我房里。甚至还坐在坚硬的床上悠哉地对我挥手。
…………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我把身后的房门关上。
「我有点想跟伊蕾娜小姐聊聊,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了。」
「我应该有锁门才对。」
「哼哼~我可是在这间旅馆工作喔?」
她一脸得意地把一整串钥匙拿给我看。
我不发一语走到她的前面。
「…………」
接著用双手捏住她的脸颊。
「好、好动!很动耶!」
「擅自跑进人家房间里是什么意思。嗯嗯?」
揉揉揉揉。
「会裂哎!脸呀会裂哎啦!」她好像在说会裂开,脸颊会裂开啦。
「咦?什么?我听不到。」
「啊哇哇哇哇哇哇……」
接著在我拉捏揉扯,尽情玩弄她柔软的脸颊后,玩腻的我才终于放开她。她用双手包覆著微微染上朱色的双颊说著「好过分……」但究竟是谁比较过分?
「所以说,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特地在我房内埋伏,应该代表有什么事情吧?」
沙耶揉著脸颊说:
「伊蕾娜小姐真的是魔女吗?」
「是的,算是。」我点头回应。「虽然没有胸针,但我确实是魔女。」
「那么,就代表你通过了魔女见习生的试验对不对?」
「的确是这样。」
我还记得当时直接合格傻住的自己。
沙耶盯著我看了一阵,突然跑下床,在地上跪下,接著将手放在地上把头贴了上去。
「拜托你!请教我通过测验的秘诀!」
「……那个,这是什么姿势?」
「这是我故乡流传的传统文化,下跪!这是对对方表达歉意时的必杀技!」
真奇怪的文化……她的故乡常常对人道歉吗?不过,我确实感受到了她的诚意。
感觉有种,那个……像是全身发麻,该怎么形容,不可思议的感觉。我忍住想踩著她的头说「啊啊?拜托别人的时候是这种态度啊?」的冲动,单膝跪下。
「那个,请先抬起头。」
「可以吗?」她猛然抬起头来。
「不,不至于。」我说,「能请你先跟我解释一下吗?」
先从这里开始谈起。
让她再次在床上坐下的我从桌前拉出看似廉价的椅子,坐在她对面。沙耶的黑发随著歪向一边的头摇摆,一声「那个……」后,犹豫地开口说:
「我有一个妹妹。非常可爱的妹妹。」
「是吗……」
这个开头有点莫名其妙。也罢,就听下去吧。
「我们出身自东国,跟妹妹两人为了成为魔女见习生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国家——由于在我们的故乡没有举办试验的组织,所以我们两人才边在这间旅馆工作赚钱,边准备接受试验生活了几年,可是……」
「可是两位到现在都还是魔道士吗?」
接著她低下头,缓缓地摇了摇头。
「只有妹妹通过了上次的试验,然后她就一个人先回家了。」
「……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感觉起来好像已经能看到重点了。
也就是说——
「你因为被那位可爱的妹妹抢先而感到焦急,所以想请偶然间认识的魔女帮忙。是这样吧?」
沙耶尴尬地搔了搔脸颊,低声说:「那个,算是……就是这样吧。」
「下次试验是什么时候?」
「一周后……已经没有时间了……」
反正升格魔女见习生的测验要考几次都可以,我觉得并没有必要感到焦急。
她应该是很想快点见到妹妹吧。
「…………」沉默了一阵后,我说:「在我找到胸针之前的话,可以。」
反正在找到胸针之前也没办法出境,在那段期间也无所事事,说不定她还愿意帮我免去住宿费,所以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
升格为魔女见习生的测验,要笔试合格之后再通过魔术测验才算完成。
笔试只要死背魔法理论跟历史就能轻松通过,所以老实说非常简单。问题是魔术测验。这就完全没有办法,只要没有实力就得重考好几次。
魔术测验的内容主要是以扫帚浮游、攻击魔法的操作这两项构成,每次都固定只有一个人能够合格,从今天开始一周后进行的试验应该也并无不同。持续骑著扫帚四处飞行,以不足以致死程度的攻击葬送敌人,最后胜出的人便通过试验、正式成为魔女见习生。
说到这场争斗实在是丑陋非常,感觉像是被迫清晰见到一人最丑陋部分。
我不想再参加第二次了。
「我老实跟你说吧,沙耶。以你现在的实力,就算认真战斗,战胜其他人的机率也无限接近于零。」
跟她约好的隔天早晨。
我在扫帚上这么对她说:
「但这并不代表你绝对赢不了其他人,请你放心。」
「我、我该怎么做才好!」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简直就跟刚才醒来的太阳一样。
我把扫帚拉近在屋瓦上屈膝坐著的她。
「首先,我要将你操纵扫帚的技术提升到与我同等,或是更高的程度。」
「咦咦,这样有点太难了啦……」她摆出苦闷的表情。
什么叫太难,少撒娇了。
「除此之外没有在魔术测验中存活的方法。不如说,现在的你去了也只会在开幕后立刻被从扫帚上打下来而已。至少得避免这种情况。」
「唔嗯嗯……」
就是这种感觉。
我决定先提升她的基础魔法技能。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她的技术差到无法好好飞行(甚至让我犹豫该不该称她为魔法师),因此非常非常辛苦。
啊啊,教小孩骑扫帚的母亲就是这种心情吗?我深切地这么想著,从早到晚只要时间允许就陪她特训。就算被自由自在在天空飞行的小孩小看、就算被大人嘲笑,我们仍旧努力训练。
当然,我也没忘记要寻找胸针。和她逐渐获得成果的状况相反,这边则是完全没有进展。
我的胸针到底去哪了呢,真是的。
「接下来是回旋。要利用移动重心画出漂亮的弧线。」
「是!」
「接下来是急停、急起步。利用全身强制停下扫帚后,用蹬空气的感觉向前冲。」
「是!」
「接下来是空中脱离。在空中放开扫帚后用魔法唤回,一有危险我会去救你,放心飞吧。」
「是!」
「接下来——」以下省略。
结果,沙耶没过多久操纵扫帚的程度就跟我一样了。要说来到这里花了几天,只有区区两天而已。
沙耶高速成长的样子令我有些讶异。至今为止她究竟在做什么?难不成是我实在是太会教了吗?
一问之下,她才难为情地说「之前都是自学」,什么跟什么啊。
接著,滞留这个国家的第四天——特训第三天。
和一如往常毫无进展的胸针搜索(纯粹的询问搜索)相反,沙耶的特训顺利到足以称作神清气爽的程度。
她好像什么都学得来。
「接下来学攻击魔法吧——风魔法如何呢?」
「风魔法?」
在被晒成红褐色的屋顶上,我对不解歪头的她点了一次头说:
「是的,就是风。藉由操作空气的流动干扰其他应试者。」
这是我参加魔术试验时实际使用的小手段。光是改变空气的流向就有意外的效果,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有人失去重心跌下扫帚,或是摇摇晃晃地撞上建筑物。
风的操作相当简单,也能成为强大的武器。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务必学起来。
「那么,请用风吹向放在那边的瓶子试试看。」
我指著放在我们对面屋顶顶端的玻璃瓶。距离这里大约有一栋房子的距离,但绝对
称不上困难。
「想像把空气聚集成球状向前丢比较容易成功——就像这样。」
我挥舞魔杖。
瞬间,强风擦过瓶身,瓶子发出声响剧烈摇晃。
沙耶对我摆出「根本没有倒,是失败了吗?」这种表情,但我是故意的。真的喔。
「那么,请试试看。」
「……这、这样吗?」
咻一声,沙耶挥舞魔杖。风魔法本身就是能在最刚开始学的魔法,因此她的确能产生风本身。但,她所产生的风却吹过瓶身上方。
真可惜。
「魔杖的拿法错了,指示的方法也不对。风魔法比较细腻,因此强硬挥舞魔杖反而会不顺利。」
「呃,那么,像这样吗?」
咻。风吹了过去。
完全没变。
「不是,像这样。」
我挥舞魔杖,瓶子就发出声响晃动。沙耶好像终于发现我是故意不弄倒瓶身的了,发出了「哇啊」的声音。
接著,她温柔地握起魔杖。
「嘿!」
这次她完全模仿我的动作,却力道太轻了。吹起一阵微风。
……不顺利呢。
「不是,是这样。」
「这样吗?」
她挥空了。
「完全不对。是这样。」
「这、这样吗?」
风连边都没擦到。
「完完全全不行呢。是这样,这样。」
「是这种感觉吗!」
…………
完全不行。真的,一点手感也感觉不到。
采取强硬手段吧。我绕到她背后,抓住她的双手手腕,接著在一瞬间抖了一下肩膀的沙耶耳边说:
「听好了喔?现在我要经由你的魔杖使出风魔法。请用身体记住。」
「用、用身体吗!」
「是的,用身体。」
我对不知为何红了耳朵的她点头。
「那么,来了喔——」
我说。
就像这样,我们在第三天的太阳下山之前不断练习。说到她能不能完全操纵风魔法的话,完全不行。
不如说,在我绕到她背后之后反而更不行了……?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我并没有整天跟在沙耶身旁。一到了中午,我也会一个人行动,为了寻找胸针在街上四处飞翔,询问各式各样的人。
我能做的,只有一问再问。
当然,情报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每个人始终都异口同声地摇头说「不知道」。
进展在当上沙耶老师的第四天来临,也就是在这个国家停留的第五天。
「我看过喔。」
爽朗地这么说的是名看似相当熟练魔法的老婆婆。仔细一看,她的胸口不只别著象徵星辰的胸针,还像是历经了一番岁月,相当破旧。
喔喔,这好像值得期待。(期待什么?)
「请、请问您是在哪看到的?」
看著兴致勃勃的我,神秘的老婆婆发出嘻嘻嘻几声无比像是魔女的笑声。
「哎呀,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请您告诉我!可爱的婆婆!」
「嘻嘻嘻!」
她的手一伸,老婆婆把自己的手掌塞到我眼前。
「……这只手是什么意思?」
「你出多少?嗯?」
这么说完,老婆婆就保持著朝我伸出手的姿势,不动了。像是在说,想继续听的话就付钱。
……太龌龊了,真不愧是魔女。
「…………」
我静静地从钱包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到老婆婆手中。接著老婆婆像是卷上发条的人偶一般再次动了起来。
「我是在——」
老婆婆说了。说出我自己冥冥中有所预感的事情。
平静沉稳的故事,如此在这里乾脆地划下了句点。
○
夜晚。滞留第五天与第六天的交接。
我在床上望著窗外浮现的月亮时,门突然开了。一看,她畏畏缩缩地看著我。
她是——沙耶。
「那个,伊蕾娜小姐。」
「什么事?」
「我、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我把视线移到床上。
…………
「很挤喔?」
「对不起,我们这间旅馆太简陋了。」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再怎么说这里是单人房,这张床也是以一个人睡为前提设计的。
「不过,如果你不怕挤的话,是没关系。」
「太好了!」
沙耶粗鲁地关上门进到房内,钻进被窝里。
刚洗好澡甜美柔和的香味飘来。这里是旅馆,所以她用的洗发精应该跟我相同,但味道好像跟我的完全不一样。我就算捏起发丝凑到鼻子前面闻,也没有恋爱中少女般的味道。究竟为什么只有她有这种香味呢?
算了吧。
我也躺下吧。
我面朝月亮躺下,盖上被子。正后方传来人的气息。
「边睡边看月亮不会睡不著吗?」
「一点点。」我翻过身。
接著,与她四目交接。
「……你的言语跟行动不矛盾吗?」
「我不会所以没关系。」
她微微笑了。被月光照亮的笑脸像是一碰便会碎裂般虚幻。
「今天辛苦你了。跟最刚开始相比熟练了不少了呢。几乎已经不需要我帮忙了。」
「咦,没有这回事。我还有很多希望伊蕾娜小姐能教我的事情。」
「……我是旅人,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国家了。」
「可是,在那之前能一直在一起呀。」
被窝中传来蠕动的感觉,某个冷冷的东西贴上了我的手。是沙耶握住了我的手。
她直盯盯地看著我,这么说:
「请再教我更多东西。」
「…………」
月光在瞳孔深处摇曳。
这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是真的仰慕我这种人吧,但我接下来却不得不对她做出残酷的事——不得不做出对我最好的选择。
胸口的刺痛是出自于罪恶感,还是出自于失望?我希望是前者。
「这没办法,沙耶。」
我这么说。
同时挥开手上的手说:
「能请你把胸针还我吗。」
○
胸针消失乍看之下似乎很复杂的真相,实际上却非常简单。
「不是有个跟你相撞的女孩吗?你急急忙忙飞走后,被她捡走啰。」
眉飞色舞地看著金币的老婆婆这么说道。我自己也曾经这么想过。既然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话,就应该是被谁捡走了。
违和感打从最刚开始就一直都在。
…………
沙耶。
你操作扫帚的技巧实在是太烂了——甚至让我觉得是故意不小心朝我撞来的。
这里的入境条件明明是要能以扫帚自在飞行的说。
一开始我以为沙耶是在这个国家出生的,但听她说来,她是从东国特地跑来的魔法师。既然如此,没办法用扫帚飞行就更加可疑了。所以——
所以其实,我——
打从一开始就怀疑你了喔。然后,我一直在等。等你把胸针还我。
「可是,你却一直把胸针握在手中不肯交给我。不只如此,到头来还说出想跟我一直在一起。」
忍到这里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这么说。
坐在床上低著头的她,脸上究竟带著何种表情?我没有跟第一次碰面时一样触碰她的肩膀。真遗憾,我可没有那么温柔。
只是,我一直等待。等待像是要闪避月光般低头不语的她。
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十分钟,说不定只有十秒。
「……呢。」
微小的声音隐约传入耳中。
「什么?」
「为什么,不质问我呢?」这次我明确地听到这句话。
「因为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这应该是最大的理由吧。明明没有证据,就算说『你就是犯人!』你只要装傻就结束了。」
「…………」
「况且,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还我。在我眼中,沙耶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简直就跟向母亲撒娇的小孩一样。
在我眼中,天真嬉闹的她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我这么说。
此时,她才终于抬起头。皱起的脸庞与满脸泪水糟蹋了她漂亮的脸蛋,沙耶揉揉眼睛,漏出呜咽说:
「因为我很寂寞。」
「我不是你的妹妹喔。」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随时都像是会消失的声音,这句话是对她妹妹说的,还是对我说的。
若要说与她相遇没有多久的我究竟知道沙耶什么,其实几乎等于一无所知,但我还是隐约察觉得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时无刻都在跟可爱的妹妹撒娇,不中用的
姊姊。她一定一直是这个样子。
所以被妹妹拋下的她才会无法忍受寂寞。
「我好讨厌、好讨厌自己一个人。我很害怕,所以我才——」
「嘿。」
我弹了一下她的脸颊,发出咚的一声硬硬的声响。
「这不是藉口。」
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就依赖某人,因为不喜欢因孤独而被嘲笑,所以拚命寻找能亲近的对象。因为害怕孤独,而拚命逃避。
我真的觉得这是很该避免的习性。
「孤单一人又怎样,孤独又怎样。害怕这种东西要如何成为魔女见习生?真的认真想达成某个目标时,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不一个人不行,一跟别人混熟就结束了。」
妹妹或许也是为了传达这点,才拋下沙耶一个人离开的吧,不过我并不知道实情。
「……可是!」
「啊~啊~啊~啊~我不想听~我听不到你的藉口~」
我捣住双耳,用左右挥舞的感觉用力摇头。头发剧烈摆动,甩上了她的脸。
啊,她刚刚有点不快了。
「一个人奋斗一定很辛苦、很可怕。我也明白,所以——」
我边说边用魔法拿出三角帽,是跟我戴的帽子完全相同的款式。
接著我把帽子戴到她头上。
「所以,这个送你。为了让你一个人也能努力,请把我的分身放在你身边。」
沙耶紧紧握住帽檐。
「可是,如果收下了这个,伊蕾娜小姐的就……」
「啊,不要紧。那顶是预备的。」
我用魔法拿出另一顶帽子给她看,自己也戴上一模一样的帽子。
「这样就是一对了。你接下来会自己一个人,可是不会孤单。无论何时,我跟你的妹妹都会守候著你。」
所以请你把胸针还我——我告诫般地说。
深深戴著帽子,紧紧握住帽檐,双肩不停颤抖,她静静地点头。
她的模样是如此虚幻、柔弱。
我不禁搂住她的肩膀。
那一天。
我们两人一同度过了最后的夜晚。我安慰大哭的她、传授她不少突破魔术试验的诀窍、听她说她与妹妹出生国家的事情、跟她述说至今为止旅途中的故事,其他还有很多、很多。
啊,话说回来,沙耶好像其实是个颇强的魔法师。我早就知道了,但为什么只有风魔法越用越差呢。我无论怎么问,她都只是红著脸不肯回答。什么跟什么啊。
结果,太阳升起时,我们终于睡著了。那是个很长、很长的夜晚。
但那却是我珍贵的回忆。
○
我试著回想离开魔法师的国家究竟过了几个月。
大约有六个月。
与她相遇、她把胸针还我之后已经过了半年——哎呀,时间的流逝真是迅速。真的。
我都差不多来到会听到「咦?魔法师的国家?哪啊?」远方的国度了。
在这种地方突然想起她的事情,是因为我在偶然走进的书店中看到了她的名字。
『本次魔女见习生升格试验合格者一览』
廉价草纸束上印著的是执行魔女见习生的升格试验等,名为魔法统合协会的神秘组织每月推出的报纸。整版上写著全世界执行的升格试验结果与合格者的评语。
她的名字也在上面。
「喂!不准看白书。」店内走出的店老板一把抢走我手上的报纸。
「……啊啊。」
我明明想继续看的说。
「想看就付钱。」
「多少钱?」
「铜币一枚。」
我付钱了。
然后——
将报纸夹在腋下,哼著歌返回旅馆的我把椅子拉到窗边后继续阅读。
上面记述著她苦恼的每一天与对将来的希望。
数年前与妹妹两人一同来到魔法师的国家,只有妹妹立刻成为魔女见习生回到故乡。跟某个旅人相遇,从那个人手中获得了让她一个人也能继续奋斗的勇气与漂亮的帽子。那位旅人离去后,她又挑战了几次测验,却还是完全无法成功。但她仍旧努力不懈,终于当上魔女见习生。接下来,她预定返回故乡,修练成为魔女。
笑意不禁浮上我的嘴角。
她漫长的故事以这一句话作结:
「回到故乡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女后,我要去见最喜欢的旅人小姐。」
我把报纸放在桌上,仰望天空。清澈无垠的蓝天,延伸到很远、很远。
她是不是就在这片天空的彼端呢。
「我会边旅行边慢慢等你的喔——沙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