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这张地图走,就能抵达最近的国家了。加油,小姑娘。
几天前过夜的村子里的村长把这张地图塞给我这么说,所以我乖乖地照他说的做了。
我单手拿著那张地图,乘著扫帚在快拖到地面的低空飞行了半天,确实平安抵达了目的地。
抵达是抵达了,但——
哎呀,怎么会这样呢。
「…………」
这不是已经毁灭了吗?
国家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无论是什么,全部都死了。隔离国内与国外的国境大门敞开,我乘著扫帚长驱直入。
国内全是一成不变的景色。没有屋顶的房屋、整栋焦黑的房屋、只剩下骨架的房屋、化为一堆瓦砾的房屋、瓦砾、瓦砾、瓦砾。
别说是人,就连生物的气息也没有。
这个国家好像早就遭人遗弃了。
象徵国家的王宫还留有较为完整的外观,但还是个废墟。整体建筑龟裂到一敲外墙似乎就会立刻倒下,使劲拉木制的大门也闻风不动。
「……嗯嗯……」
我束手无策。没有,是真的。
这下该怎么办呢?
我在通往王宫的阶梯上坐下。表情虽然相当沮丧,但理所当然不会有人担心我向我攀谈,我只能独自一人垂头丧气。
再花半天原路折返。
还是要在这里过夜。
赐予我的选择有两个,而我哪个都不想选。原路折返绝对会走到深夜,而且就算平安抵达村落,究竟还有没有愿意收留我的旅馆也是个问题。但就算不回去在这里过夜,也很困扰。
毕竟这里是座废墟。
「……唉。」
可惜的是,这两个选择中,在这个废墟过夜的选择似乎比较好。
所以我选了。
既然无可奈何,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没办法。
就在这里过夜吧。
接著我站起身。
得找张床才行。
我在小国上空盘旋,结果举国上下外观最完整的就只剩王宫了。民宅不行,几乎都损坏到无法居住的程度了。
王宫的大门紧闭,但仔细想想应该已经没人了吧。
…………
可以吗?
……可以下手吧?
「……嘿。」
我再次确认了四下无人,用魔法把那扇门烧成了灰。
「打扰了……」
然后我走进王宫内。
和龟裂的外观不同,王宫内保持著相当漂亮的状态。虽说到处都是灰尘,但作为过夜的场所无可挑剔。
那么就开始探险吧,首先要找到床。
无人的城堡飘散著一股诡异的气氛,漠然诡谲的氛围感觉像是随时都会跳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我感受著奇妙微薄的寒意寻找楼梯。我身为旅人踏遍各国,因此早就知道一楼不会有我想要的房间。要找寝室的话,就在二楼。如果是更上面的楼层,应该还有王室使用的寝室。
开始探险不过几分钟,我就找到了楼梯。我踩著盖满灰尘的地毯,爬上阶梯。
接著——
「你是谁?」
传来一个声音。
心脏被刺穿的感觉袭来,我反射性地抬起头。接著,我看到在阶梯上方站著一位女性。
我在各种意义上,快哭出来了。
○
「我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住人。」
「我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来。」
她带我来到一间优雅的寝室。
明明能称为家具的东西只有书桌与床而已,但说到那个房间究竟有多宽敞,应该能整整塞进我前天寄宿的村子里的独栋平房吧。这是什么,这什么意思。她睡在这种地方吗,太奢华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坐在从桌前拉来的椅子(无端闪耀著金光看似价值不菲)上,用柔和的眼神看向我。
「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国家来的。」我说,「我是个旅人。」
「请问芳名?」
「我叫伊蕾娜。」
「是吗。我是米菈罗赛,请多多指教。」
她露出微笑。
她头顶著宛如血一般红、带有静电般的蓬松红发,身穿破旧的洋装。我原本害怕她是位性格粗鲁的公主,但她却意外地沉稳。
「米菈罗赛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指?」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米菈罗赛的表情扭曲。「醒过来时,我就在这个毁灭的国家里了。」
「……那是——」
是代表她丧失了记忆吗——
但是为什么?这个国家并不是这一两天毁灭的,至少看起来也已经陷入这种状况一个月以上了。
我直率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国家呢?比起留在这里,在别的国家生活应该更好才对。钱也就摆在那边而已。」
一旦出事还能把值钱的东西拿走。
「…………」
她露出陷入思考的模样一阵子之后,站起身。接著,她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向我招手。
是要我过去的意思吗?
「这就是我不能离开这里的理由。」
她把那张纸拿给我看。从上到下,纸上爬满虫一般丑陋的字。
看来那是封信。
我在她的催促之下读了那封信。
正在读这封信的您是米莅罗赛公主。就算您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您在这里的原因,为何窗外毁灭的原因,为何自己没有记忆的原因。
一无所知一定让您不知所措,但请您冷静。现在容我为您稍作解释。
如果您以为读了这封信就能解决围绕在您周身的所有谜团,答案是不能。但至少能使您避免做错选择而无端枉死。也就是说,不想死就请好好读完这封信。
话说回来,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就让我假设是晚上继续说明吧。如果现在是白天,就请您当作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留在脑海某处就好。
那么——
请您看看窗外。您一定能看到怪物肆虐横行吧。那只怪物是毁灭国家的恶魔,也是使您丧失记忆的原凶。
那头怪物没有名字。若要趁此机会取个假名的话,就叫做贾巴利耶。
它会随著日落醒来,在日出前毁灭国家。如果想出城寻找食物的话,建议您在白天前往。
贾巴利耶无法进来城里,因此唯有王宫内十分安全。
贾巴利耶的目的是杀光这个国家的人们。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个国家寻找最后一人。
最后一人,指的便是您。
它寻找的是身为无民之国公主的您。拜托您绝对不要离开国内。若是您离开了国内,贾巴利耶便会追著您离开。
我有一事请求公主。
请用您的力量,杀死贾巴利耶。话虽如此,您若是无法杀死怪物,就无法离开国家,因此您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若是有您身为魔女的魔法,应该就能轻易打倒贾巴利耶了吧。请为了我们,杀了那头怪物。
为了让您生还。
也为了不幸丧生的人们。
接著到了晚上。
称为贾巴利耶的,确确实实是一头怪物。
巨大的躯体能与腐朽的建筑物匹敌,身上布满暗夜般漆黑的鳞片。
虽说以贾巴利耶命名,但它的外表简直就跟龙一样。
从龙身上拔下翅膀,应该就会是那副模样。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令人畏惧的是,这只怪物会喷火。它以巨大的双臂推倒建筑、喷火将房屋烧成灰烬的姿态,比起正在寻找最后一人的米菈罗赛,更像是纯粹因愤怒而发狂。
「话说,米菈罗赛公主,你是魔女吗?」
「话说伊蕾娜你是魔女呢。」
「不,我是魔女从外表就看得出来了吧。」
毕竟我的穿著无论怎么看都该称为魔女。你没看到我的胸针吗?
「开玩笑的。」
米菈罗赛公主俯视窗外恣意破坏的怪物,笑出声来。
我追随她的视线看去。
「不过,信上写的还真是无理的要求呢。」
「对呀,要我跟那种怪物战斗……太荒唐了。」
「……这么说来……」有件事令我在意。「为什么上面写著只有这座城堡安全呢?」
「问我,我也不知道喔。」
也是,这么说也对。
于是我说道:
「那封信是不是有点奇怪?结果看了那封信知道的,不是就只有怪物晚上会来,还有不得不杀掉怪物而已吗?」
没错。那封信不过是单纯写下米菈罗赛现在身处的状况,对于重要的部分则是只字未提。
贾巴利耶为何出现毁灭国家、为何只有她一人生还、丧失记忆与贾巴利耶间的关系又是什么?
这些全都是谜、谜、谜。就像是刻意避免米菈罗赛公主知道一般,被华丽地省略。
究竟
为什么?
「虽说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是米菈罗赛,这个国家的公主——而这个国家被怪物毁灭了。这如果是事实的话,我就有打倒那只怪物的使命……你不这么觉得吗?」
「你跟那只怪物战斗过了吗?」
我指向在窗外发狂的怪物,她就摇了摇头。
「还没。」
「如果可以的话,那是一辈子都不想碰上的对手呢。」
「你说得没错。」
「米菈罗赛公主今天是第几天看到那只怪物了呢?」
「今天只是第七天喔。自从我醒来并没过那么久的时间,不过一周前醒来时国家就已经毁灭了。」
她仰望天空。繁星闪耀的漆黑夜空中,圆月散发出微光。她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
相隔些许沉默之后,她再度开口:
「明天晚上,我就跟那只怪物战斗。」
「你有胜算吗?」
就连我挑战那只怪兽也不知道能不能获胜。战力差距之大,应该要死过两次之后才能终于取胜。
「当然,有。我醒来一周后,终于想起使用魔法的方法了。我丧失记忆前说不定是个很厉害的高手喔?」她双手叉腰说。
「请你加油,我会在安全的地方为你打气。」
「啊,你不愿意帮助我呢。」
「帮助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那种跟笨蛋一样老实的个性,我并不讨厌喔。」
「不用客气。」
接著,望著贾巴利耶在街上发狂的英姿,两人进行了谈笑这项意义不明的行动后就寝。
米菈罗赛借我的床好像是以前佣人睡的床。床软绵绵的,我很感谢她。
○
隔天早晨。
无比大声的轰响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敌人来袭!敌人来袭——!我在脑中大喊,心脏也跳得如全力冲刺般剧烈。总感觉有股不祥预感的我跳下床,握起魔杖走向声音来源的一楼。
「哎呀,早安。」
米菈罗赛公主用笑容迎接紧张兮兮地在城堡一楼徘徊的我。她身上虽然穿著和昨天不同的洋装,但今天的衣服也跟昨天同等破烂。她只有破旧的衣服吗?太可怜了。
不,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刚刚那个声音是什么?是敌人吗?」
「敌人……?」她带著不可思议的表情把头歪向一旁。「只是我在做料理而已,有那么大声吗?」
「……?料、料理?」
难不成她所说的料理超乎想像吗?
「是的,就快完成了。」
点完头她回身走去,我跟著她来到了厨房。
「你在隔壁的大厅等吧,我会把料理端去。」
「……那个,要我帮忙吗?」
「不用喔。」
「……那个,可是……」
「不用喔。」
「…………」
输给难以言喻的威压感,我照她说的退下了。是被迫退下才对。我走向大厅,在整齐排列的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
我觉得自己失败了。
刚刚不应该退下的。
隔壁厨房传来的声响,是宛如高速工程般的噪音。轰隆轰隆、啪沙啪沙、啪叽啪叽、拜、拜托,饶了我女儿——嘎啊啊啊啊、喀喀嘎嘎、滴滴答答。
像这种感觉。
明显就不是做料理会发出的声响。
再加上我还听到某种尖叫,凄绝的料理(或以此为名的某种东西)害我的食欲大幅退缩。
理所当然,我带著苍白的脸色迎接从厨房里带著心满意足表情回来的她。
「哎呀,还好吗?脸色有点不好看呢。」
「……你究竟在做什么?」
「就说了在做料理呀——来,这里。」
她把盘子放到我面前,白色的盘子上躺著两块面包。在烤得金黄酥脆的面包上,其中一个涂著黏稠的红色果酱,另一个则是放著一颗荷包蛋。
……料理?
那么那个声音究竟是……?
「我开动了。」
坐在我对面的她合掌后啃了一口涂满果酱的面包。
「……我开动了。」
我也学她合掌。
感觉想得越多脑袋就越奇怪,所以我决定不在意细节。那应该是属于在意就输了的东西。
我和她相反,把放著荷包蛋的面包运到口中。小麦甜美柔软的味道与恰到好处的荷包蛋在口中扩散。虽然这是朴素到想吃随时都吃得到的味道,但正因如此,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种料理了。我的双颊不禁绽放出笑意。
也就是说,很好吃。
「我想趁现在跟你商量今天晚上的事情。」
米菈罗赛公主这么说。
「晚上的事情吗?」
「是的,我希望你能帮我为计画进行准备。」
我边小心不吃到蛋黄边回答:
「我收下了早餐跟一晚好眠,如果只有这样的话,当然可以帮忙。」
「那么打倒贾巴利耶呢?」
「这就有点困难。」
再怎么说,为什么非得跟它战斗不可。就我看来,就算不跟它战斗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应该已经预测到我会坚决拒绝了,米菈罗赛公主的表情十分平稳。
「这不过是玩笑,请你放心。我的国家会由我来了结。写那封信的人一定也这么希望。」
「…………」
这又如何呢。
我保持沉默。绝对不是在因为拚命避免让荷包蛋的蛋黄从嘴里掉出来。真的。
「伊蕾娜想的事情很正确。那封信所写的并不一定是真相。明明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写,却要我相信,实在是太荒谬了。」
心思被看穿使我吃了一惊。
她不管话噎在喉咙里的我,继续说道:
「但是就完全没有判断材料的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无论如何就是无法相信那封信上写的是谎话。那个人是真的痛恨贾巴利耶,想杀死它,才写了那封信给我——我有这种感觉。」
我拍拍痛苦的胸口,米菈罗赛公主就静静递了杯水给我。啊,好温柔。
「……呼,谢谢你。」
我呼出一口气,说:「你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跟身为旅人的我没有关系。但若是要我说一句话的话,换作是我,我会完全无视信上的内容。」
「为什么?」
米菈罗赛公主笑了。那不是嘲笑,也不是苦笑,是单纯正在享受对话的人会露出的安稳微笑。
她真的是个很棒的人。
「因为很可疑——仅此而已。明明处于失去记忆、什么都不清楚的状况中,看到信上的内容会说「喔,是这样吗」,轻易相信才奇怪。当然,我并没有实际体验过你的状况,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那么,伊蕾娜会怎么做呢?」
「我会逃走。一溜烟地逃走,流亡到其他国家。」
我果断地说。
「信上写说如果我逃走的话,贾巴利耶会追著我来。」
「这里最可疑了。那个在街上随意发狂、感觉不到任何理智的怪物真的做得到这种事吗?而且,进不到这座城里也很令人不解,信上又没有属名……真的是封充满谜团的信。」
「所以你才不相信信上的内容。」
「是的——米菈罗赛公主要选择跟那个怪物战斗吗?」
「当然。」
她点头说。
那么,我该做的事情就决定了。
我一口咬下抹著果酱的面包,味道很不可思议的果酱黏在我的口中。
○
准备工作顺利地进行,不过靠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力量。
「…………」
……好累。
优雅地啜著红茶、看著我工作的米菈罗赛悠闲地问了声:「怎么,快做完了吗?」
我手中的魔杖不停颤抖,回过头说:
「……顺便一问,要做到什么时候才算做完?」
探头看进洞内,她爽朗地说:「这个呢,再挖一半,应该就够了吧。」
「……快死了。」
劳动量与报酬看似完全不相榇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说到我被要求做的事情,是挖洞。在国内最宽广的大道上,用魔法挖出能容纳一整头贾巴利耶的大洞——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准备。
她说,由于贾巴利耶没有翅膀,所以从掉进洞里到爬回地面应该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在这段期间内朝洞内不断丢魔法应该就能活埋贾巴利耶了吧?这就是她的计画。
这项计策乍看之下看似有勇无谋,但现在对那种身分不明的怪物,除了此等原始的方法之外毫无对策也是事实。
只要吃上一击,身体可能就会四散分离,因此就算只有封住它的反击,应该也能期待会有十足的效果。
准备工作累死人却是美中不足。
「呼…呼……唔嗯嗯嗯嗯……」
我从四处收
集了铲子、铁铲、还有水桶这类物品,以魔法操纵努力进行挖掘作业。我是多么的勤勉啊,真希望能有人称赞我的这份努力与劳力。
不过,我也是名冠「灰之魔女」,算是小有实力的魔女,因此当然能以更好的方法挖洞。
比如说,我可以在地上削出一个圆柱状的洞。不过,这很有可能要耗费很多魔力。我将魔力消耗跟我自己的劳力放上天秤,最后选择了脚踏实地的作业。
而结果就是这个。
「……唔喔喔喔喔……」
顺带一提我现在非常、非常后悔。
这真的累到快死了。
结果,我请米菈罗赛公主帮忙进行作业,却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完成陷阱时已经是傍晚了。
我们两人在巨大的洞穴前和睦并列。这是两人一同作业的结果,感觉起来萌生了莫名的友情,但应该是我多心了。
「……就快了呢。」
米菈罗赛说。我隐约能看到她的表情因紧张而紧绷。
「你还好吗?」
「没没没没没没问题。嗯,没问题。」
看来很有问题。
「你抖得很厉害喔?」
「这这这这是兴奋的颤抖喔,你不知道吗?」
「…………」
这样下去她会不会无法正常战斗?
我思考该如何让她放松下来,结果我想到岔开话题这个方法。
真是个妙计。
「话说回来,我忘了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说:
「为什么米菈罗赛公主要穿这么破旧的衣服呢?难道是没有乾净的衣服吗?」
「不是喔。做料理的时候衣服一定会变成那种样子,可是换衣服很麻烦,所以我就直接穿著了。」
「那是什么料理啊……」
无聊透顶的理由让我十分失望。
还以为有更重要的秘密说。
「这么说来,今天的衣服是决胜服喔。」
「不只已经破破烂烂的了,还沾满泥土吗。」
「其实内衣是决胜内衣喔。」
「你是想让贾巴利耶看吗?」
「就是所谓的色诱作战呢。」
「能成功就好了。」
就在我们聊著这些无聊事时,她取回了笑容。太好了,我的计划成功了。
她看著抚胸放下心来的我。
「谢谢你。」
对我说了这句话。
「……咦?什么意思?」我把脸别开。热起来的脸颊一定是夕阳的错。一定是。
「我感觉到你的心意了。你是为了不让我紧张才这么做的吧。」
「哎呀哎呀,没想到纯粹的聊天能被当成这样,不过我并不讨厌。」
「明明这么老实,却不直率呢。」
米菈罗赛用魔杖戳了戳我的侧腹。好痒。
「没问题,我不会死。」她说,「我们结束后再见吧。我会亲手帮你做晚餐。」
「不用了,今天晚上的晚餐我来做。」我说,「所以,请你活下来。」
「那当然。」
边说,米菈罗赛边用魔法藏起洞穴表面。这下贾巴利耶也会不知道这里有洞,大摇大摆地掉下去吧。
远方红艳的晚霞发出微弱的光芒,明确分为青与红的天空应该很快就会陷入黑暗。
然后,贾巴利耶再过不久就会出现。
「好了,你快走吧。」
米菈罗赛公主推了一下我的背。
「……稍后再见。」
我这么说,她就再次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就这样,我背对著她向前走去。
○
哎呀,谁说我要回去了。
开玩笑,就这样回去身为人就太失败了。不,哎呀,不过当初拒绝她的时候我就已经够冷淡了。
我现在躲在陷阱对面的民宅中静静等待时机到来。这是夹击作战。
老实说,我是真的、真的很不想帮忙。毕竟这件事与我无关,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我赌上性命的理由或是打到怪物的必要。
不过我改变了心意。我稍微觉得,不该让那个好人死去,所以我决心战斗。
当然,我不打算死。
请原谅事到如今仍无法老实说出「我要帮忙!」的我。
「…………」
不久之后。
宛如从地狱传来的恐怖咆哮在颇近之处响起。我偷偷瞄了一眼屋外,看到漆黑的鳞片缓缓爬过。
直接这样继续走的话,应该能漂亮地掉进洞里才对。
「……呼。」
这是无比接近叹息的深呼吸。
真不可思议。明明是昨天才刚见到的人,我却希望她能够活著。
这件事结束之后,就跟她一起做晚餐,顺便看看她凄绝的料理方法吧。那个我是真的很好奇。
就在我像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决战时刻终于来了。
怪物的咆哮响起。宛如在挣扎般的震动尽管轻微,却还是传到了我所在的地点。
我偷看了一眼外头,看到米菈罗赛在努力奋战中。她朝想从洞中爬出来的贾巴利耶毫无慈悲地不停使出各种魔法攻击。
冰枪、火球、魔法操纵的剑斧、风与雷的利刃,其他还有很多。
咦?奇怪?赢得了?这种想法一瞬间闪过脑中,事实却并非如此。虽然只有一点,但米菈罗赛公主居于劣势。
贾巴利耶边朝上空吐出火焰抵销米菈罗赛公主的魔法,边试图爬出地洞。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人一同攻击应该就能把它再打回洞里,然后活埋它。
闭上眼,我再次深呼吸。
我紧紧握住魔杖,上吧。
「——米菈罗赛公主!」
我做好觉悟,跳了出去的下一刻。
某个东西高速飞过我的身旁。
滴答一声,在我脸上留下什么后撞上背后的民宅。
轰音响起。
我用手摸摸脸颊,闻到细微的铁锈味。湿滑温暖的液体是,血。
……血。难不成——
不,不可能——
我克制不住剧烈的心跳,回过头。
「…………咦?」
埋在瓦砾山中。
那是——
黑色宛如龙一般的头部。是贾巴利耶的头。像是被锐利刃器砍下的整齐切面流出鲜血,血泊侵蚀著地面。
为什么贾巴利耶的头会在这里?咦?难道,难道轮不到我出场就赢了吗?
就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
「……在攻击贾巴利耶的时候呢,我想起来了喔。」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是足以让背脊急冻般冰冷的声音,甚至让人以为是不同于米菈罗赛公主的别人在说话。
但是转过身,站在失去首级的贾巴利耶身旁的人,毫无疑问地就是米菈罗赛公主。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我全都想起来了。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真的是我认识的她吗。
头发乱成一团,米菈罗赛公主发动魔法。瞬间,断头的贾巴利耶四肢被切碎吹飞,挥洒著血液四处飞散的肉末掩盖早已化为废墟的城市。
「…………」
我毛骨悚然。
她沐浴著血液,笑了——跟今天早上对我露出的温柔笑容不同,那是无比扭曲、穷极黑暗的笑容。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哑然失语,只能呆站原地。
○
回到城里,她全跟我说了。
那是某个故事的始末。
至今数年前,米菈罗赛公主曾经有个恋人。
但他的存在却对所有人都是秘密,因为恋人是她的佣人。若是被父亲知道她与身分相异的男性相恋,她一定会被断绝关系——害怕如此的她,在不透漏给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偷与他交往。
他们互相信赖,深爱著彼此。
但秘密总有一天终将暴露,他们的秘密也不是例外。
她与佣人间的恋情以最糟糕的方式传遍四周。
米菈罗赛公主怀上了他的孩子。
察觉事情已经不可能再隐瞒下去的两人跟米菈罗赛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国王表明了一切。
静静听完两人的话,中途点头数次仔细聆听的国王,在话说完的同时宣告——
「处死那个佣人。」
他宣告了这句话。
没有人能够平息国王的愤怒。
国王亲自担任驾驶,用马车将佣人在城内拖行、一片一片仔细地剥下他的指甲、拔下他的牙齿、把他丢进水里、给他不至于会死的食物、让他在生死交关徘徊了两个月、不断持续各种严刑拷打,最后在国民和米菈罗赛的面前处以火刑,杀了他。
接著,在处理完佣人之后,就换米菈罗赛公主了。
爱女同时是国内唯一的魔女因此免于一死,但是肚中的孩子却不被允许存在——国王出高价请了国内的医生,杀了她肚子里的小孩。
当然,无论过了几个
月,孩子都没有出生。
接著,失去一切的她发誓。
要杀了一切。
在那之后她精心设计了一个计划。首先,是在城堡张开结界。为了实行计画,城堡必须绝对安全。由于会阻碍准备进行,她把城堡里所有的人关进了地下室。
国王除外。
抓到国王的她,将国王赶出城堡之外,张开了结界。那是个只要没有强悍魔力的人就会被阻挡进入的结界——因此身为魔女的我才得以进城。
接下来,她写了一封——不,是要人写了一封给未来的自己的信。或许是认为如果是米菈罗赛公主自己的字会有所不便,她从被关在地下的人中选了一个出来,在一旁指示他写下她说的话。
然后,把信放进书桌抽屉里的她,从窗户俯视用尽一切办法想回到城堡里的国王。国王看见她大骂「谁叫你要怀上佣人的孩子!」「你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之类的话语。
她对著破口大骂的国王静静举起魔杖,施下了诅咒——以自己的记忆作为代价的诅咒。
沐浴在混杂著她的记忆与绝望的魔力之下,国王改变了样貌。身体膨胀、表皮长满鳞片、失去身为人的知性的样貌,他的姿态变成了——
黑色的龙。
国王的名字是贾巴利耶。
会跟那个怪物同名并非偶然。做出只有夜晚会出现的怪物后,她的计画便完成了。
体内魔力几乎被榨取殆尽的她陷入了一场深深的沉睡。
当她再次苏醒时,就已经忘了一切。但是,一切都是照她的剧本进行,无论是什么,都只是走在她所铺下的路上而已。
她和黑龙对峙也和预定相同,攻击怪物时散落的记忆回归她身边亦然。
但是,此时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她要特地以记忆作为代价?丧失记忆后,米菈罗赛公主一定非常辛苦。而且维持记忆她应该也更能释怀才对。
我这么一问,她就笑著说:
「我把记忆交给那个国王,是为了让他看看我的绝望。」
成为黑龙的贾巴利耶并没有失去智慧,只有身体被怪物取代,却确实留有人类的意识。米菈罗赛公主是刻意如此安排的。
她一定是为了折磨国王,才故意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让变身为怪物的贾巴利耶国王亲手杀死国民、被迫体验米菈罗赛公主塞给他的记忆、不断残杀所爱的国民,最后——
最后完美遵照她的计画进行的故事,终于迎向终结。藉由现在成为无民之国的公主的她本人之手。
○
隔天早晨。
我没碰她为我做的料理,离开了城堡。
「你要走了啊。」她没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平静地说。
「对不起。我是旅人,得继续前进才行。」
「哎呀,是吗——真可惜。跟你聊天非常愉快的说。」
「…………」
「再多待一下吧?」
「请不要这样。」
「开玩笑的。」
她笑了。眼前不再是温柔的微笑,只有缠绕著漆黑情感的扭曲笑容。
我所认识的她已经不在了。
「米菈罗赛公主接下来想怎么办呢?」
「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既然如此,我也出去旅行好了。」
「我建议你不要。」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真的请别闹了。」
「这也是玩笑喔——其实,我什么都还没有想。毕竟我还想沉浸在复仇的余韵里。」
像是肚里寄宿著新生命的母亲一般,她摸了摸腹部。
对她我无话可说。
所以我决定早早画下句点。
「那么,再见,请你保重。」我边说边乘上扫帚。
「你也是。」
我乘著扫帚起飞。
我破风飞行,笔直前进。
她一定在我背后挥著手吧,不过我没有心情回头。
快点、快点,我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国家——
飞行在这曾是国家的废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