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大学的暑假十分漫长。
毕竟有整整两个月。有些学生会去打工、旅行或集训,忙碌地度过这两个月,但对与这些活动无缘的学生来说,甚至到有点百无聊赖的程度。
比如深町尚哉这种学生。
「好~热~喔……」
尚哉在西神田承租的套房公寓地板上翻了个身,拿着团扇「啪沙啪沙」地对自己搧风,用呆滞的声音低喃着。
蝉在外头大合唱着,气势极其惊人,让人讶异在东京都内也有这么多蝉。洒落而下的阳光火辣辣地烧着柏油路面,天气预报每天都在报导「破记录的高温」。为了节省电费,尚哉尽可能不开家里的冷气,打算白天窝在图书馆,但外面热成这样,光是出门就得做好必死的决心了。唯独这种时候才会认真地思考,地球暖化的确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暑假开始至今大概过了一个月,换句话说,还剩一个月,这种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如果要上课就非得走出房间不可,但要是没什么事,连家门也不想踏出去。
这时,放在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收到一则来自外文课群组的LINE讯息。
喂~有没有人想去海边啊?我朋友在江之岛的海之家打工,叫我过去找他,还会算便宜一点。
在大学的课程中,外文课是唯一最像高中上课气氛的课程。因为是必修课,跷课的人相对也较少,上课方式也跟过去的英文课没什么差别。
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隐约产生「同班同学」的概念吧。修同一堂外文课的人经常会结伴出游,也常揪团喝酒。之所以会刻意建一个LINE群组,也是这个原因吧。
看着萤幕好一会,群组内陆陆续续对最先发声的人回覆讯息或贴图──我要去、抱歉我不行、当然要去啊、得再瘦两公斤不然穿不下泳装了。
看着气氛热烈不停跳出讯息的对话框,尚哉也默默送出自己的回覆。
抱歉我没钱,就不跟了。之后记得上传照片喔,我也想分一点夏日的回忆。
──拒绝邀约的时候必须小心谨慎。
要是一口回绝,会坏了对方的兴致,还会被当成难相处的人遭到孤立。必须要简单地道个歉,搬出让人觉得「那就没办法了」的理由,再补上「其实真的很想去」这种感觉的说法……虽然不太喜欢自己充满算计的行为,但这也是在过去人生中学会的处世之道。
看到对方立刻回覆「OK」的贴图后,尚哉轻轻叹口气。
他茫然地想着,海边啊。
已经好久没去了。外文课的同学都是活泼善良的人,一定会玩得很开心吧。在海滩上光脚奔跑,惊呼连连地踩在热烫的沙子上,就这么冲进海里游泳。游到心满意足后,去海之家吃一碗拉面,说不定还会玩打西瓜或沙滩排球。
尚哉心想一定很好玩吧,并闭上眼睛。不能有好想去的念头,那些都是线外侧的事。
话虽如此,说到尚哉这个夏天的行程,只有帮中小学生批改作业和修改作文的打工而已。这是远距教学补习班的外包工作,在家里或图书馆都可以随意登录。他也没有旅游计画,独自出游不仅麻烦,实际上也没这么多钱。顶多只想趁休假期间去看几部有兴趣的电影。一直闲得发慌,连自己都觉得空虚的地步。
他心想,要是暑假一晃眼就结束该有多好。
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如果只是讯息,尚哉决定先放着不管,但手机却一直震个不停,看来是有人打电话来。
他伸手拿起手机一看,萤幕上显示的是高槻的名字。
尚哉顿时心生犹豫,却还是放弃抵抗接起电话。
「……喂,你好。」
『啊,深町同学,你好,每天都好热喔!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幽灵啊?』
手机传出悦耳的嗓音。
但感觉说的这句话,前半段跟后半段完全没有逻辑。
最后一次见到高槻,是在暑假前最后一堂课上。在那之后已经一个月了,就好的意义和不好的意义来说,高槻似乎没什么变。
尚哉有些错愕地将一只手轻轻放上头额。这话在高槻的脑袋里应该充满逻辑,但尚哉这等凡人还是需要将资讯补足。
「……那个,是在说打工的事吗?难不成又接到跟幽灵有关的调查委托了?」
『不,不是打工啦,只是单纯想找你去看幽灵而已。很好玩喔?』
这人都已经老大不小了,邀人的口气却还是这么幼稚。
不过,「去看幽灵」究竟是什么意思?
『咦?深町同学,难道因为正值暑假,你回老家去了?还是跟朋友或女友去海边、水上乐园或旅行,正在享受夏日时光把自己晒成古铜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跟你道个歉,应该来不了吧?』
「我没有回老家,没有朋友没有女友,也不喜欢夏天,所以没在享受,也不打算享受。」
『……抱歉,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
会担心是不是伤了对方的心,看来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尚哉又轻轻叹口气,将身子转向另一侧,从已经被自己的体温温热过的地板,转移到稍远处还没变热的地板上。
「去看幽灵,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探索废墟,还是半夜潜入废弃医院试胆?那样感觉满凉快的,应该不错。」
『啊,没有,行程是在白天,不是要去那种地方。要去看幽灵画。』
「幽灵画?」
『没错,画在图纸上的幽灵。每年只有这段时期看得到喔!』
电话另一头传来高槻兴奋的嗓音。
尚哉在地板上翻了个身,不知怎地,竟对他随时都能如此雀跃的性格有些羡慕。
高槻邀请尚哉去的,是名为「谷中圆朝祭」的活动。
在谷中的全生庵寺庙中,会对外展出三游亭圆朝这个人过去收藏的幽灵画,展期是整个八月。
三游亭圆朝是活跃于幕末至明治年间的落语家,代表作为《怪谈牡丹灯笼》和《真景累之渊》。在高槻介绍后,尚哉也去图书馆翻阅,风格非常惊悚。印象中的落语大部分都是喜剧题材,但圆朝擅长的反而是接近说书的人情冷暖题材和怪谈题材。
虽然没办法答应跟同学一起去海边玩的行程,高槻的邀约却让他有些心动。每年只有这个时期才看得到的画感觉也很有意思,最重要的是,尚哉也觉得人不能整个夏天都窝在家里不出门。
所以,尚哉在八月下旬的某一天前往日暮里站。
虽然是第一次去日暮里站,但车站本身相当气派,不但站内有商业设施进驻,人潮也很多。他跟高槻约在北口碰面。听着塞进两只耳朵的耳机传来的音乐,从包包里拿出suica准备通过票闸口时──尚哉却忍不住停下脚步。
高槻就站在票闸口对面的墙边。
明明是暑假期间,高槻今天还是一身西装。他原本就是身材高挑的人,又是这身装扮,跟周围充满暑假气息的人潮比起来相当显眼。但问题不在这里。
高槻身旁还有另一名男性。
乍看之下的第一印象是「好魁梧」。
首先他比高槻还要高,而且远远就能看出体格高壮又结实,从短袖上衣露出的手臂充满肌肉线条。此外,最关键的特征就是男人甚至戴着墨镜。说白一点,感觉超级恐怖。
那个男人正在跟高槻说话。高槻虽然像平常那样笑嘻嘻的,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被缠上了。怎么办?是不是该报警?
尚哉才这么想,高槻的视线就转了过来,面带笑容地对他招手。尚哉迫于无奈,只好通过票闸口往两人走去。
「嗨,深町同学!谢谢你来赴约,今天也很热耶。」
「……老师,我才想问你不热吗?居然穿这种西装,甚至还穿了外套。」
「因为我是绅士呀!绅士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西装革履。而且这是夏季用的轻薄衣料,其实不会很热啦。」
高槻笑着这么说,确实也没有流很多汗的模样。看来是不怕热的体质吧。
刚才那位长相凶恶的墨镜男,默默地听着尚哉和高槻的对话。看他没有离开,可见是跟着高槻来的吧。虽然高槻说可能会有几个研究室的研究生一起来,但这个男人怎么看都不像研究生啊。
「对了,还没介绍吧!深町同学,这位是阿健喔!」
留意到尚哉的视线后,高槻才笑容满面地替他介绍,但忽然听到「阿健」二字,也不知该做何反应。难不成要我也喊他「阿健」吗?怎么可能啊?
思及此,尚哉才发现之前听过「阿健」这个名字。
对了,好像是教高槻防身术的那个人吧。
长相凶狠的男人开口道:
「……你是彰良的学生吗?」
他用有些低沉粗哑的嗓音这么说,尚哉也急忙出声问候:
「我是青和大学一年级的深町。」
「……我是佐佐仓健司。跟彰良是老朋友了。」
说话的同时,长相凶狠男──佐佐仓摘下墨镜。
整张脸感觉锐利十足,不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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俐落笔直的眉毛,还是略微细长的眼睛,边角线条都非常锐利。无论有没有墨镜,整体印象都没有太大差别。虽然五官本身满好看的,但眼神实在太凶狠了,感觉很吓人。
高槻笑咪咪地指着这个长得凶巴巴的男人说道:
「我老家跟阿健住很近,从小就是朋友了。今天碰巧都休假,就约他一起来了。不好意思,没有事先告诉你。不过阿健的长相虽然恐怖,但不是坏人喔?毕竟是刑警嘛!」
「……彰良,『长相恐怖』这句话就不必了。」
「啊,对不起。呃,那改成『存在很恐怖』?」
「感觉更糟。」
佐佐仓用凶狠的眼神瞪高槻一眼,高槻却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看来这是他们平常的相处模式。但尚哉完全没想到佐佐仓是刑警,真要说的话,感觉更像黑社会的人。总而言之,幸亏刚才没有报警。
这时,高槻往尚哉身后看去,并挥挥手说「这里这里」。看来是今天也会参与行程的成员到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边说边跑过来的,是一名身穿凉爽水蓝色洋装的女性,一头长发随风摇曳,是个体型纤瘦的美人。应该是高槻说会来的研究生之一吧。
「没事,只是大家比较早到而已,现在正好是集合时间,而且唯同学也还没到。广泽同学说他打工要帮忙代班,没办法来。」
「啊,唯有打电话给我说今天也不能来!她在家附近的祭典摊贩买的巧克力香蕉好像坏掉了,害她狂拉肚子。」
「太惨了吧。晚点寄信关心一下好了。」
「啊,不行不行!她交代不能跟彰良老师说!因为拉肚子太丢脸了……虽然已经说了啦,讨厌。」
「嗯,你说了。那我就用『听说你不太舒服,还好吗?』这种委婉的方式问问好了。」
「好,拜托你了!她是彰良老师的粉丝,甚至还说『要是被彰良老师看到我拉肚子,就要切腹自杀!』的程度。」
她双手合十如此请求。对女性来说,如果被喜欢的老师知道拉肚子,应该会觉得有点丢脸吧。
这时,她将视线转向尚哉。
「唉呀~!你是之前来过研究室的学生吗?是不是叫深町同学?好久不见!」
被用这么活泼的语气搭话,尚哉顿时愣在原地,印象中没跟这位女性见过面。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大美女?
「啊,你不记得啦?因为今天没戴眼镜,改戴隐形眼镜,才看不出来吧。喏,是我啦,生方瑠衣子。没印象了吗?」
女性──瑠衣子指着自己的脸这么说。
尚哉连忙搜寻脑中的记忆,才终于回想起来,差点发出惊呼声。
没错,的确见过。原来是初访高槻研究室时睡在地上的那个女生。当时她脸上压出地板接缝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眼镜还戴得歪七扭八,跟现在带着精致妆容的模样完全连接不上。
「深町同学,我懂你的心情。瑠衣子同学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平常却是那副鬼样子……」
「哇,女孩子真的很厉害……」
高槻悄声这么说,尚哉也微微点头。这已经是脱胎换骨的程度了吧。
「不过,学姐的记忆力也很好呢。当时你睡得迷迷糊糊,而且一下子就走了,见面的时间应该很短……」
「啊~虽然不像彰良老师那么强,但我很擅长记住别人的脸喔。毕竟在补习班当讲师打工嘛,首要之务就是把班上学生的脸和名字对起来。」
瑠衣子这么说。她似乎在两间国高中补习班兼职,为了和学生进行交流,就必须认得所有学生才行。
今天同行的成员应该都到齐了。觉得差不多该出发,大家便往目的地走去。
「对了老师,这一带的路你有办法走吗?会不会迷路。」
「啊啊,别担心,已经来过谷中好几次了,路全都记在脑子里──好,机会难得,就从谷中灵园穿过去吧。」
高槻说得意气风发,走出西口后立刻转向左边的小楼梯,往上走似乎就能进入谷中灵园。
不过,所谓的灵园就是墓地,为什么非要刻意从这种地方穿过去呢?是想试胆吗?
走在一旁的瑠衣子注意到尚哉的表情,开口说道:
「深町同学,你不太知道谷中灵园吧?这里其实是观光景点喔。」
「是吗?明明是墓地耶?」
「是呀,外国观光客特别喜欢来呢,因为有很多名人都葬在这里。最有名的就是德川庆喜公的墓了吧~还有画家横山大观。喏,日本人去国外旅行时,也会去参观地下墓穴,或是知名帝王和作家的墓地吧,大概是这种感觉啦──来,给你防蚊液,这里蚊子很多,先喷一下比较好。」
瑠衣子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一小罐喷雾,真是准备周全。
「谢谢你,生方学姐。」
「叫我瑠衣子学姐就好,你就这样叫吧。因为大家都叫我瑠衣子。」
瑠衣子这么说,并把尚哉用过的喷雾拿给高槻和佐佐仓使用。
走进灵园后,感觉比外头凉爽一些,可能是由于树林茂密,或是想到身在墓地就不由自主凉了起来。虽然也有名人的墓碑,但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写着「○○家之墓」的普通墓碑。
「顺带一提,这里也是东京都内的知名灵异景点,最好小心一点。」
瑠衣子与尚哉并肩走过墓碑之间的通道,并发出「呵呵呵」的诡异笑声。
「比如有半透明的人影穿过去,或是听到怪声等等,都是这种老掉牙的怪谈,没什么独特性,所以也不清楚是真是假啦~」
「都是老掉牙的怪谈,就表示有可能是虚构的?」
「对呀,基本上都是──你想想,故事不是会口耳相传吗?在某个地方流传的怪谈,经常也会在其他类似的地方落地生根,学校七大不可思议就是很好的例子。半夜就会动起来的人体模型、流血的蒙娜丽莎、厕所的花子、十三级阶梯,每间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都很相似对吧,都不知道全国到底有几位厕所的花子了。这也是建立在『学校』这个共通点上,原本在外地流传的故事落地生根的例子。」
不愧是研究生,只要一开口,就有点在听课的感觉。瑠衣子的嗓音活泼,口齿清晰,听起来相当舒服。
尚哉接着问道:
「瑠衣子学姐,你在研究什么呢?」
「我的研究主题是将都市传说和谣言分门别类。比如『当地发源的故事衍生』、『从外地流传进来的故事』、『相对近期创作的故事』,不是依据故事内容,而是从成因和出现时期进行分类,所以我也常看网路上那些怪谈。从网路论坛或推特发迹的怪谈,大多属于『相对近期创造的故事』。」
瑠衣子答道。
「创作……换句话说,就是杜撰吗?」
「对,某些人随意编造的虚假故事。」
听到「虚假」二字,尚哉不禁蹙紧眉头,疑惑地歪着头问:
「那种虚假的故事也可以拿来研究吗?」
「可以呀~还满有趣的喔。你想想,鼎鼎大名的尼斯湖水怪照片,后来也证实是假的啊。」
「啊啊,是那个……『外科医生照片』吗?」
说到尼斯湖水怪,大概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未确认生物体了,是在英国尼斯湖被目击,外形如蛇颈龙的一种生物。目击案例也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人称「外科医生照片」的照片,但后来被认定为造假。这个消息应该让全世界的人都很失望吧。
「虽然是造假的,但因为那张照片变得太有名了,让全世界的人都相信尼斯湖真的有水怪。简单的谎言可以变成如此庞大的话题,也算是传说级现象了,非常值得研究。而且不能否定的是,每一则传说在流传的初始阶段,可能都只是虚构的题材罢了。」
瑠衣子继续说道:
「面对虚假或编撰的题材时,必须要思考这些故事诞生的原因,以及为何会广为流传。或许只是单纯的笑话,现代的话可能是想要得到很多『赞』数,也可能是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创作的故事。可是,只要没达到足以流传世间的条件,就没办法广为流传。理由和条件是缺一不可的重要因素──这就是我研究的内容。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啊!」
瑠衣子扬起一边嘴角,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眼神充满光芒,愉悦地讲述自己有兴趣的主题的瑠衣子,看起来跟高槻一模一样。虽然她还不算是正式的学者,但继续精进研究的话,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学者吧。
「……这种题材确实很有趣。」
「对吧──唉,深町同学,你的主修也是民俗学吧?有没有想研究的主题?」
「咦?呃,我还没决定要主修哪一方面。」
「是吗?因为你老是黏着彰良老师,还以为已经决定加入他的研究小组了。」
「我才没有黏着他呢!是他单方面黏着我吧!」
「……这种说法感觉很可疑耶。」
「哪有!可疑是什么意思啊!」
「唔呵呵~就是可疑嘛!唉~彰良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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瑠衣子笑得乐不可支,开口对高槻问道。高槻一脸惊讶地转头看她,就这么与她并肩同行。仔细一听,两人的聊天内容似乎变成瑠衣子研究的事情,尚哉才总算放下心中大石。有时候真搞不懂女人的思维。
这时尚哉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抬头一看,发现佐佐仓低头看着他。
刚才是佐佐仓走在高槻身边,但瑠衣子把高槻抢走,佐佐仓才转而来到尚哉身旁。
佐佐仓开口道:
「喂,同学。」
「……我叫深町。」
「深町,你也对都市传说、幽灵和妖怪感兴趣吗?」
佐佐仓这么问。
跟尚哉说话时,他可能有留意说话的语气,但声音实在太有魄力了,尚哉有种被讯问的错觉。
「我对那些没那么有兴趣,但觉得老师的课满有趣的。」
尚哉这么说,佐佐仓就直瞪着他看。视线的压迫感也是不容小觑。
「……那个,不用这么害怕,不是在瞪你,我本来就长这样。」
「辛苦你了。」
「不准同情我。」
这次好像真的被骂了。
瑠衣子和高槻在尚哉他们后头聊得不亦乐乎。旁人看了可能会以为是俊男美女在约会,但仔细听他们的对话内容,却是「扭来扭去」或「取子箱」这种恐怖的都市传说。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这时,佐佐仓忽然往右转,走进墓碑之间的小路。
尚哉心想,为什么忽然转弯?但还是乖乖跟在后面走,结果佐佐仓又立刻往左转。他的行进方向跟原本一模一样,只隔了一条路。
尚哉猜测原本那条路上可能有什么东西,于是往该处看去。
这么一看,就明白了。
有几只乌鸦聚集在刚才走的那条路前方,用又黑又大的鸟喙啄着地面,可能有食物掉在地上吧。
他是为了高槻才改道的。
因为高槻怕鸟。
「──老师从以前就是那样吗?」
尚哉对佐佐仓问道。
佐佐仓再度盯着尚哉看。
尚哉极力压抑恐惧看了回去,佐佐仓便叹一口气。
「……你知道彰良怕鸟啊?」
「在学校的时候看过一次,当时有几只鸽子飞过身边,结果老师差点腿软。」
「……他小时候还不会怕,小学时还养过文鸟。中途才变成那样的。」
佐佐仓压低音量,用不会被后面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是什么原因变成那样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被反问后,尚哉顿时吓得哑口无言。
他用锐利的视线低头看着尚哉。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单纯基于好奇心提问,有些不行。这点道理你应该明白吧?就此打住吧,听了也不会开心。」
尚哉听出这个低沉的嗓音拉起了线。
和尚哉经常拉起的那种禁止进入的线一样,表示不得过问隐私。
佐佐仓的嗓音简直就像木刀,笔直且坚韧,虽然没有刀刃那种金属的感觉,却带着几分沉稳。听着他的声音,尚哉心想,啊啊,这个人真的很重视高槻。这把木刀此时此刻,也为了守护高槻而高举着。
不过,佐佐仓的声调忽然又变了。
「……话虽如此,彰良似乎很喜欢你呢。」
声音彷佛参杂一丝苦笑,听起来有些无奈,就像老是对年幼小弟顾前顾后的大哥一样。但他应该跟高槻同年吧。
「我想短时间内,那小子应该会继续缠着你吧,那他之后可能真的会在你面前昏倒,所以先把这个交给你。」
佐佐仓拿出名片交给尚哉。看到名片上印着「警视厅」三个字,尚哉不禁吓了一跳,而且还是「刑事部搜查一课」这种平常只会在电视剧看到的单位。
「后面写了我的手机号码。」
尚哉闻言将名片翻过来,发现背面手写了一组电话号码。
「遇到困难随时打给我。」
「困难……?」
「要是彰良昏倒了,你一个人应该搬不动吧?而且──你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了,应该知道那家伙感兴趣的东西基本上不太正常,思维模式也有点奇怪。一般人不敢造访的情况,他可能也会若无其事地闯进去。」
佐佐仓继续说道:
「如果觉得没办法继续奉陪下去,还是早点走人吧,这样也是为了你好。但假如还愿意留在他身边一阵子……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商量,知道吗?」
「喔……我知道了。」
看着那组手写号码,尚哉才惊觉一件事。
之前高槻说过「他周遭很多亲切热心的人」。
想必佐佐仓就是其中一人吧。
虽然长相凶狠,但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仅对高槻温柔,甚至还在乎尚哉的感受。
走了一会,一行人便来到大路上。
话虽如此,两侧依然是墓地,看来这座灵园占地广阔,还有牌子标示名人的墓碑所在处。就像瑠衣子所说,虽然也有来扫墓的人,但沿路上确实遇见很多看似外国观光客的人。对他们来说,日本的墓地应该很稀奇吧,只见他们一手拿着导览手册和相机,行走间还好奇地四处观望。但尚哉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扫墓,可能跟这些观光客没两样吧。
穿过谷中灵园,和普通车道合流后,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走到全生庵。门口还放着「幽灵画展」的告示牌。
全生庵是山冈铁舟为了祭拜明治维新时在国事中殉职的人,于明治时期建造的寺庙。但最近似乎翻修过,建筑本身焕然一新。
脱鞋踩上冰凉的木质地板走进展示间,就看见墙上挂了一整排幽灵挂画,其中也有很多如月冈芳年、圆山应举、河锅晓斋等尚哉也听过名字的名家画作。因为是只能在这段时期看见的收藏品,来客数也十分踊跃。
虽然一并概括为「幽灵画」,但每位画家的画法似乎各有千秋。有些画得极端恐怖,有些看起来只是单纯穿着白色和服的女子画像。还有原以为画作中只有云月和柳树等简单元素,但从远处看,这些元素配置就会变成幽灵脸的错视画作。
「……虽然都是幽灵画,但也有很多种风格呢。」
尚哉压低音量这么说,一旁的高槻则点点头。
「收集这些画作的三游亭圆朝,生前会在柳桥举办怪谈会。据说他仿照百物语的形式,开始收集一百幅幽灵画。但在后世的调查中发现,其中似乎混进了怎么看也不像圆朝自己收集的画作。」
「大家真的很喜欢怪谈或幽灵这种题材耶……夏天的时候,电视上也有很多灵异特别节目。」
「一般来说,只要历经长年和平,文化到达鼎盛时期,就会兴起怪谈风潮。江户时代如此,现代也是如此。脱离警示和宗教意义,单纯作为娱乐的鬼故事很盛行。」
「太平盛世就会流行怪谈吗?」
「很不可思议吧。像战国时代那种尸横遍野的时期,死亡应该不可能染上奇幻的色彩吧?」
「奇幻?」
「毕竟描绘这些画作的人都没有亲眼目睹过真正的幽灵嘛。全都是凭空想像的虚构幽灵。」
经他这么一说,的确如此。其中或许有些画家看过真正的幽灵,但大部分的幽灵画都是出自画家的想像,并非真实存在。
「不过,看到这种虚构的幽灵画后,大家之所以会认定『这些是幽灵画』,是因为我们心中对于幽灵本身有共通的概念。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看过幽灵,却对幽灵有某种既定印象。在这些印象的范围内创造出自己心中的幽灵样貌,就是画出这些作品的画家们。」
悬挂在展示间的这一排挂画当中。
有好几个幽灵停留在画里的虚空之中,有的满怀怨恨,有的脸上带笑,有的面无表情。
这些全都是过去从画家们的想像中诞生的创作。
但连现代人都能看出这些是幽灵、灵异画作,即使从未亲眼目睹,也隐约有个概念,知道这种形象就是幽灵。
「我很喜欢这幅画。样貌楚楚动人,带着若有似无的艳丽,却有种惆怅落寞的氛围,很有幽灵的感觉。若有机会,希望能遇见这种幽灵。」
高槻指着《蚊帐前的幽灵》这幅画说道,好像是鳍崎英朋的画作。
这幅画描绘一名身穿白色和服的女性,站在被灯笼照亮的蚊帐前方。发髻有些松脱,低垂的脸庞白皙又美丽,用妩媚的眼神斜斜地看着观者。从画作中感受不到一丝恐惧,若没有人告知这是一幅幽灵画,根本不会发现──但如高槻所说,确实有种落寞感。
「幽灵是这种惆怅的感觉吗?」
「若以幽灵的型态来到人世,当然会觉得惆怅啊。毕竟已经变成跟活人不一样的存在了。」
高槻继续说道:
「正所谓阴阳两隔,存在本身已经截然不同了。比如有个心上人,自己却变得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一定会觉得悲伤又寂寞吧。」
高槻看着画作这么说。不知怎地,看起来跟画中的幽灵同样落寞。
无论是鸟类恐惧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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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忆症──还是想要尽早离开老家的理由。
高槻可能怀抱着某些复杂的过往。
但只要高槻不提,尚哉也不打算继续深究。
不需要佐佐仓特别提醒,尚哉本身也无意越过那条线。
「好,再来去那边看看吧。那边的画作也很有趣喔。」
高槻看着尚哉说话时的眼眸,偶尔会蒙上一层黑夜般的深沉色彩──所以尚哉知道这些事绝对不能过问。
看完幽灵画展后,一行人决定步行至谷中银座喝杯茶。
尚哉第一次来谷中银座。之前似乎有在电视上看过人称「夕阳之阶」的阶梯。虽然是充满下町怀旧气息的商店街,在入口处率先跃入眼帘的却是挂着五彩缤纷灯饰的土耳其餐厅,有点超现实的感觉。可能是此处有猫町之称,到处都是猫咪杂货的商店,店面屋顶上也有猫咪的雕像。
当他们买了猫尾巴造型的烤甜甜圈,悠闲地边走边吃时──
「──啊,高槻老师!」
身后忽然传来这句搭话声。
回头一看,发现有两个女孩站在后方稍远处。一个身形高挑,长相有些强势,将一头黑长发扎成马尾。另一个身材娇小有些丰满,留着棕色鲍伯头,感觉比较乖巧。
「啊啊,你们是『民俗学Ⅱ』的学生吧!」
高槻说完对她们挥挥手,真不愧是能将上课学生的长相全记在脑袋里的记忆力。
两人一脸开心地跑过来。
「天啊,不会吧,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老师,感觉好不真实!」
「我们刚才去对面那座全生庵看了幽灵画!」
她们这么说。
高槻笑着点点头。
「是吗。我们刚才也去了。幽灵画很有趣吧?」
「对啊!其中也有超级恐怖的画,感觉很像在逛鬼屋!」
「伊藤晴雨画的《怪谈乳房榎图》真的有够吓人,可能会做恶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高槻非常受女生欢迎,虽然只是偶遇,但能在这种地方碰见高槻,她们似乎真的很开心。
可是说着说着,长相有些强势的女孩忽然变得一脸严肃,接着说出这种话:
「老师,不好意思,尽管在这偶遇也算是某种缘分,其实……我们想跟老师商量事情。」
「嗯?怎么了?」
高槻面容慈祥地点点头。
「那个……老师有在调查怪异事件吧?之前浏览过老师的网站,上面有类似的说明,然后……」
「小……小绫!老师正在跟朋友出游,会给他添麻烦啦。」
比较乖巧的女孩注意到佐佐仓和瑠衣子并这么说,看来尚哉没有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可能是太不起眼,跟背景融为一体了吧。
被称为「小绫」的女孩,还是神情凝重地摇摇头。
「琴子,话虽如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高槻老师耶?要是这种状态持续到暑假结束,我真的会疯掉!」
看了高槻的网站并决定找他商量,就代表她碰上某种离奇的现象。从她的声音中,确实能感受到跟先前奈奈子相同的迫切。
逮住完全是私下出游的人,还抛出商量的要求,是有点没常识的行为。但遭遇的恐怖现象,或许已经逼得她不得不这么做了。
被称为「琴子」的女孩,一脸困扰地瞥了高槻一眼。
「可、可是,那至少今天先跟老师约个时间,改天再谈嘛……?打扰人家也不太好……」
她用十分客气的声音这么说。
高槻来回看看两人,「嗯」一声点了个头。
「看来你真的深受其扰呢,那请现在就说明一下吧。」
并说出这句话。
穿过谷中银座后,一行人在前方的咖啡厅勉强找到六个人的空位,便决定在这里听听两人的遭遇。
身为高槻的助手,尚哉不得不留在现场,不过瑠衣子和佐佐仓也跟着留下来了。瑠衣子似乎对她们的状况很感兴趣,佐佐仓则是单纯没事做。先不提瑠衣子,跟长相凶狠的佐佐仓同席似乎让两位女孩有些畏惧,但点的饮料和蛋糕都上桌后,她们还是老实地娓娓道来。
一开始主动搭话的强势女孩是原泽绫音,比较乖巧的女孩是牧村琴子。绫音和琴子是中学以来的朋友,感情似乎非常好。虽然同为文学院大一生,但她们跟尚哉不是上同一堂外文课,所以互不相识。
遇到怪事的是绫音。
「那个,老师,之前提交报告时额外写点离奇体验不是可以加分吗?你还记得我当时写的内容吗?」
就是尚哉因此被高槻逮住的那个报告。
高槻喝一口加了超多糖浆的冰红茶,点点头。
「记得啊,印象中你还附了照片。没错──我记得是……」
高槻忽然将视线移到半空中。
「上礼拜跟朋友去日比谷公园大音乐堂听演唱会,回程时在日比谷公园里散步了一下。当时夜已深,天色非常昏暗,感觉很像在玩试胆游戏,让我觉得很有趣。
结果我们在公园的一棵树上发现稻草人偶,上面扎了好多针,好像对某人有深仇大恨,感觉非常可怕。我姑且拍了张照片,请老师过目。(如果可以帮我加分就太好了!)」
绫音和琴子一脸惊讶。
「……咦~太厉害了~!老师,你把我写的内容背起来了吗?」
「嗯,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点自信,也还记得照片。躯干和头部扎有一根钉子、二十根大头针,还有十根普通的针。稻草人偶本身作工精细,不像外行人凭着恨意亲手制作的,可能是在网路上买的吧。」
高槻这么说。在任何东西都能靠网路一键购买解决的现代社会,诅咒道具似乎也随随便便就能网购,让人不禁怀疑这样真的好吗。
「所以呢?那份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啊,那个……呃,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但自从看到那个稻草人偶后──那个,针……」
「针?」
「就经常有针掉在身边……」
绫音这么说。
──比如从座位上起身时,有大头针从裙摆掉到地上。
起身后回头往椅面一看,有几根缝衣针散落在那里。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脚边闪着银色的光芒,结果是刺绣针掉在地上。
针的种类和数量在事情发生当下各有不同,但回过神才发现,老是有针掉在自己身边。
这种状况一再出现。
「听起来很吓人。你有被针扎伤吗?」
「这倒没有……真的只是掉在地上而已。可是感觉好恶心,好像被针缠上了一样。」
绫音做出紧拥自己的动作这么说。
坐在旁边的琴子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
「那个,小绫在报告中写的朋友其实就是我,我也看到稻草人偶了。小绫说要拍照的时候,我有阻止她,小绫却说『可以拿来写高槻老师的报告啊』,完全不听劝……」
高槻稍稍垂下视线,用一只手轻抚下颚,接着又扬起视线,来回看了看绫音和琴子一会。
「牧村同学,你也看到稻草人偶了吧?那你呢?有针掉在身边吗?」
「我还好……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琴子摇摇头答道。
高槻疑惑地歪着头。
「真不可思议。明明是一起看到稻草人偶,为什么牧村同学没事呢?你们之间的差别──只有原泽同学拍下照片写进报告里吧?」
「果然是这个原因吗!」
绫音的脸皱成一团,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了。她将手肘靠在桌面上,双手紧紧抱着头。
「起初觉得当时拍的照片很好玩,还设成手机的待机画面,后来觉得很恶心就删掉了。每次出现针的时候,也都会拿去丢掉,但我真的没有骗人!呐,老师,你相信我说的话吗?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别担心,我相信你。」
高槻用柔和的嗓音这么说。
绫音抬起头后,高槻又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当然相信你啊,以为我是谁啊?」
「高槻老师……」
绫音看着高槻的眼神中充满安心及信任,涌上泪水的眼眸在光线反射下闪闪发光。
另一方面,看着绫音的高槻眼中也充满光芒──话虽如此,他眼中的光芒当然是出自好奇心。
高槻用力地在桌上探出身子,语气兴奋地说:
「毕竟现代怪谈是我的专业领域嘛!以故事来说,只有针掉在地上满普通的,但算是出色的怪谈呢!」
尚哉心想,啊,这下糟了。
当自己感兴趣的对象出现在眼前时,高槻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完全不管对方的心情和当时的状况如何,像个孩子沉醉其中。
本人虽然把这种现象解释为「因为没有常识」,不过尚哉觉得,可能是研究用的思考回路失控了吧。毕竟周遭的人都被吓得半死,他自己似乎也停不下来,想必是相当棘手的问题,的确需要某人在适当的时间点替他踩刹车。
「真好奇那些针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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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目前为止掉在地上的针有几根吗?如果跟稻草人偶上扎的数量一致,故事性就更完整了,只是──好痛!」
说到这里,高槻忽然发出惨叫,桌子还震了一下。好像是佐佐仓踢了他的小腿。
高槻泪眼汪汪地瞪着佐佐仓。
「很痛耶,干嘛啦,健司!」
「闭嘴,太大声了。」
佐佐仓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冷静点,在场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兴奋。」
「……啊。」
高槻将视线转回绫音身上,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绫音似乎被高槻的气势吓到将背部紧贴在椅背,露出困惑的表情,琴子也一样。
「对……对不起,阿健。我又闯祸了吗?」
「要道歉的话,对象不是我,是她们。」
佐佐仓用下颚指了指绫音她们。
「呃,那个,对不起,原泽同学!因为这件事太有意思了,不小心就激动起来……是啊,对你来说是很棘手的问题吧,真的很抱歉。」
「啊,不,没关系啦……只要老师愿意相信我,就很开心了。」
绫音对连忙道歉的高槻这么说,但脸上还是带着点惊恐。
看来佐佐仓跟尚哉一样,都是高槻的「常识担当」。正是交情颇深,应对方式可说是毫不留情。
「呃……总之我相信你的说词,原泽同学。虽然我个人也很想厘清这起怪事的真相──但还是有几个疑点。」
高槻彷佛要重整姿态般轻咳几声,并说出这句话。
绫音皱着眉头看向高槻。
「什么疑点?」
「牧村同学身上什么也没发生,只发生在原泽同学身上,这一点要说奇怪的话确实很怪。但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是针呢?」
「咦?」
绫音眨眨眼,琴子的表情彷佛也听不懂高槻这个问题。
尚哉他们也不明所以地看着高槻。
高槻说道:
「当知道稻草人偶上扎的除了钉子以外还有针时,就有点在意了。毕竟依照规矩,应该要用钉子钉人偶才对。就算先把稻草人偶这件事和原泽同学碰到的怪事分开来思考,还是让人疑惑为什么会用针。现在这个时代,针也不是随手可得的道具对吧。以前因为各种东西都需要缝补,针和裁缝箱才会是生活常用的道具。但现在顶多只会拿来缝扣子吧?一般人不太有机会接触到针啊。」
「啊──可是我们……」
绫音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高槻歪着头催促她继续说下去,绫音便和琴子互看一眼。
最后开口的人变成琴子。
「那个……我们到高中为止都是手工艺社,我跟小绫都是。所以对我们来说,针可能算是随手可得的道具。」
「但我不记得曾经有对针不敬啊!甚至还参加过针供养的活动!所以能想到的原因果然还是……」
看来只有那个扎着针的稻草人偶了。
「当时果然不该因为好玩就当成待机画面吧?这样感觉就像当时那些针都回到我身上似的……」
绫音神情不安,眼神四处游移,嗓音中带着颤抖。琴子像是要替她打气般轻抚她的背。
瑠衣子发出「唔~」的一声,双手环胸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般来说,这应该是某人的骚扰行为,但这种做法……在对方身边放一堆针的用意是什么呢,是某种警告吗?」
「……这说不通吧。若对方根本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警告,那就毫无意义可言了。从这家伙的描述来看,是不知道针为什么掉在身边才觉得害怕吧。」
佐佐仓这么说。
尚哉也对高槻提出问题。
「有没有跟原泽碰到的怪事类似的案例呢?比如看到稻草人偶后受到诅咒,或是被针缠上之类的。」
「这个嘛,我是有在江户时代的书上看过针的故事,但跟这次的状况有点对不上。看到稻草人偶后被诅咒的故事也是……因为她们也不是目睹了丑时参拜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后果可能会惨不忍睹。」
「什么?」
「要是进行丑时参拜的过程被他人目击,那就糟糕了。好不容易得到的诅咒效力会失效,或是会反噬到自己身上等等,各家说法不一。还有一种说法是,得将目击者杀害以防上述情况发生。」
听了高槻的解说,绫音和琴子不约而同地脸色发青,抓着彼此的手紧贴在一块。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却像双胞胎姐妹似的,看来感情真的很好吧。
见两人受到惊吓,瑠衣子露出像是要出面调解的笑容。
「没事啦,你们看到的并不是丑时参拜的现场吧?几乎没出现过只看到稻草人偶就被诅咒的案例,所以不必担心──来,先不谈这些了,吃蛋糕吧!喏,你们看,感觉很好吃耶?」
包含瑠衣子在内,所有女孩都点了饮料和蛋糕。瑠衣子是水果塔,绫音是巧克力蛋糕,琴子则是生起司蛋糕。刚才的话题内容太过离奇,因此所有人都还没开动。
被瑠衣子这么一说,绫音和琴子才拿起叉子,瑠衣子也吃起自己的蛋糕。
高槻看着尚哉说:
「深町同学,你也可以点蛋糕啊?我请客耶。」
「之前就说过我不喜欢甜食了。」
尚哉把自己的冰咖啡挪到面前如此答道。
「老师才是吧,你是超级蚂蚁人,可以点个蛋糕或圣代啊。」
「那个,我姑且还是有老师的立场在。」
「原来老师也会在意自己的立场啊,我都不晓得呢。」
「……阿健,总觉得深町同学在欺负我耶,是我多心了吗?」
「你多心了吧。」
被尚哉和佐佐仓冷漠以对的高槻,用吸管在冰咖啡里转啊转的,好像是在闹脾气。
就在此时。
「……咿……!」
绫音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用手捂住嘴。
琴子一脸惊讶地将手搭上绫音的肩。
「小绫!你怎么了!」
「……唔!」
绫音没有回答,并将捂着嘴的手松了开来。
她的嘴角滴下红色的液体。
「喂!」
佐佐仓立刻将身子探向桌面。
绫音低下头,将嘴里的东西吐到盘边。刚才的巧克力蛋糕变得黏稠一团,跟混着唾液的血一起掉在盘子上。在那团巧克力色当中,居然有某个东西发出银色的光芒。
高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捡起那个东西。
「──是针。」
被高槻手指捏住的东西,是断成两截的缝衣针。
「混在蛋糕里了吗?喂,让我看看你的嘴巴!」
佐佐仓立刻起身,用手抓住绫音的下颚往上抬,仔细观察她的口腔内部。
「……好,没有其他异物。先喝一口水,再让我看看口腔的状况,要确认你的伤势。」
闻言,绫音便乖乖喝了杯子里的水,佐佐仓也再次观察她的口腔。
琴子一脸苍白地看着绫音,开始浑身颤抖。
「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讨厌,太可怕了吧……!」
琴子哭了起来,瑠衣子便走到她身旁进行安抚。
这时店里开始躁动起来,店员也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客人……?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啊,其实是──」
佐佐仓本来要回答店员的问题,绫音却用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绫音不顾满脸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佐佐仓,直接向店员低头道歉。
「没有!店家没有做错任何事,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问题……!」
绫音用近乎悲鸣的嗓音这么说,嘴角还带着血迹。
尚哉似乎听到「啪啦啪啦」的细微声响,往地板一看。
然后他吓傻了。
绫音脚边散落好几根红色大头针。
绫音嘴里的伤口似乎不严重,但为了保险起见,高槻还是决定陪她去医院。
根据绫音的说法,针似乎藏在蛋糕里,因为没注意就一口咬下,断掉的针才会刮伤口腔。幸好及时吐出,要是直接吞进肚里,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听到蛋糕里面有针,店员一脸铁青地把店长叫过来,但当事人绫音却一再主张「不是店家的问题」。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店家似乎暂时不会往上呈报。
高槻打电话叫了计程车,让绫音和琴子坐进后座后关上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前,他回头对尚哉说:
「深町同学,真不好意思,本来只是想找你出来玩,结果却碰上这种事。可能是我平常的执念太深,最后自己把这些怪事招过来了。」
「……我是无所谓啦。老师,你应该觉得可以招来怪事比较开心吧?」
「我个人是觉得很开心啦,但不想看到学生受伤。别说这些了,深町同学──」
高槻往尚哉靠近一步,稍稍压低音量问道:
「──你的观察能力有发现什么吗。她们有说谎吗?还是没有?」
「我觉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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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吧。」
「说得有点含糊呢,不能肯定吗?」
「不……至少她们说的话不是谎言。」
这点无庸置疑。不管是绫音还是琴子的声音,都没有发生歪曲。
闻言,高槻「唔嗯」地沉吟一声,又看看坐在车内的两个女孩。
绫音哭丧着脸靠在琴子肩上,琴子也还没止住眼泪,紧紧抱着绫音。
「是吗……那她们可能真的被针缠上了。这下伤脑筋了。」
高槻看着胆怯无比的两个女孩时,眼中似乎又带着一抹蓝色。
当天晚上,尚哉接到高槻的电话。
『──深町同学,我想麻烦你打个工,可以吗?』
「什么事?」
『嗯,跟今天那件事有关。』
听高槻说,绫音嘴里的伤势很轻,但绫音和琴子都受到极大的惊吓。诊察结束后,两人就直接搭计程车回家了。
「要去找那个稻草人偶吗?」
『啊啊,那个我跟瑠衣子同学去找就行了,毕竟这种事也在她的研究范围之内。想拜托深町同学做其他事。』
「要我做什么?」
『想请你去探听消息。』
「探听……吗?」
『我想深入了解她们私下的状况,校内或校外都可以。』
高槻继续说道:
『我记得有在学校里见过她们,就在脑海中稍微挖掘一下,发现曾远远地看过几次。在我的记忆中,她们总是一同行动,感觉交情颇深。就算和其他女生成群活动,两人也老是黏在一起,感觉下一秒就要牵起对方的手。』
高槻能将所有看过的事物清楚地记在脑子里。看着校园里那些杂乱的景象,也能将映入眼帘的一切同等地记得清清楚楚。所以高槻日后可以像这样用翻相簿的方式,将收在脑海中的记忆翻找出来。
『不过,中途有个男学生像挂件一样总跟在她们身边。我没教过那个学生,所以不知道是谁。他手上拿的书写着《经济学概论》,可能是商学院的吧。因为从去年就对他的脸有印象,应该是二年级──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深町同学,你跟她们同届,有办法透过朋友打听到消息吗?』
「没办法,因为我没有朋友。」
『咦?』
尚哉一口回绝,感觉电话另一头的高槻似乎疑惑地歪起头来。
尚哉心想,对喔,高槻这种人可能没办法理解吧,于是接着说:
「呃,还是有一些碰到面会聊几句的人,但算不上朋友啦。这个夏天也没打算跟他们见面。」
『──……』
电话另一头的高槻忽然沉默了。
呃,由于是在讲电话,对方忽然不讲话,尚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看不到脸,不晓得对方是在生气、傻眼,还是正在同情自己。
「……那个,老师?」
尚哉实在撑不住这股静默,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这样啊,我明白了。』
高槻终于答话,而且还说出「我明白了」这种话。
尚哉松一口气。这样就能避开探听的打工了。虽然拿不到工钱有点可惜,但每个人都有适合和不适合的工作。
结果他还是太天真了。
『深町同学,不然这样吧。来办个烤肉大会好了!』
「……啥?」
尚哉心想,像我这般凡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高槻这种人的思考回路吧。
──在那之后不到两周时间,高槻说的「烤肉大会」就准备妥当了。
高槻的说法是,既然尚哉独自探听有些困难,那设置适合探听的场合就好了。只要邀请选修「民俗学Ⅱ」的学生,举办以「交流会」为名义的烤肉大会,在活动现场打听即可。
选修「民俗学Ⅱ」的主要是文学院一年级学生,其中应该也会有和绫音及琴子交好的人,或许可以从他们那里收集到绫音和琴子的相关资讯。
活动邀请是透过大学的社交平台发出。青和大学平常的课堂联络事项,都会利用社交平台公布。这个方式正好可以一口气把很多学生约出来。
话是这么说,由于正值暑假,很多人去长途旅行或回老家了。尽管如此,这么临时的邀约还有超过三十人报名想参加,应该是因为高槻很受学生欢迎吧。
所以在九月初某一天的中午时间,高槻主办的「超兴奋烤肉大会」在江东区新木场公园的烤肉广场举行了。近期的烤肉区似乎备有设备和食材齐全的配套方案,让民众可以空手参加,非常周到。
「不过老师,只是想打听消息而已,真亏你可以这么大费周章地举办活动……」
「咦?既然都要办了,开心点不是比较好吗?夏天就是要烤肉嘛!」
高槻放眼望向开始准备的学生们,面带微笑地这么说。明明是来烤肉,高槻今天却还是一身西装,应该会沾到味道吧,他不介意吗?
「太好了,参加的学生比想像中还要多。深町同学,机会难得,你也趁机跟大家促进感情嘛。这可是重要的大一夏日回忆喔。」
「……呃,我真的不需要这些人际关系。」
其实想尽可能避免到人多的地方。
尽管如此,尚哉还是来参加了。一方面是部分费用由高槻负担,可以用超级便宜的价格吃到肉这一点很吸引他,另一方面是还是在意绫音和琴子的事情。都亲眼看到绫音在眼前吐出针了,当然会心生好奇。
在进行准备工作的学生当中,也能看到绫音和琴子的身影,她们果然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那两个人也来了呢。」
听尚哉这么说,高槻也露出意会的表情,看着她们点点头。
「嗯,我知道她们一定会来。」
「什么?」
尚哉歪着头,对高槻这句话感到不解。
但高槻没有继续说明,只是低头看着尚哉笑了笑。
「好啦,我们也该不着痕迹地去跟大家探听消息啰!」
「咦……真的要问喔?」
「当然要啊,就是为此举办烤肉大会的嘛!深町同学,我去那一带打听消息,其他人就交给你了,不能表现得太刻意。还有,也不能被原泽同学和牧村同学发现喔!──喂~那一炉的同学,可以让我加入吗~?」
「咦?老师,等、等一下……」
尚哉还来不及阻止,高槻就露出那黄金猎犬式的笑容,兴高采烈地随便找一群人加入了。
「呀~!高槻老师~!快过来快过来~!」
「老师,你要喝什么?帮你倒一杯!」
「老师,你想吃什么?可以优先帮你烤!」
高槻加入的那一组发出欢呼声。他选的那群人全是女孩子,没想到他还挺机灵的。
无奈之下,尚哉只好环视会场一圈,寻找尚未额满的烤炉,结果和一个眼熟的棕发男对上视线。他和尚哉是同一堂外文课的同学,名叫难波要一,也是在高槻的第一堂课时与尚哉攀谈的人。
「喔,深町,过来这里啊,还有空位喔~」
难波直爽地抛出这句话,并对尚哉招招手。仔细一看,那一炉的成员都是同一堂外文课的人。
「唷~深町,好久不见~暑假都做了些什么啊~?」
「呃,太热了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前阵子去海边了吧?好玩吗?」
「啊~那个啊,水母有够多简直糟透。而且海之家卖的拉面因为是外行人煮的,面条都烂掉了~不过,在那种地方吃还是满好吃的啦。」
难波笑着说,他的脸晒得比夏天前还要黑上不少。
尚哉平常跟难波见面就会聊几句,偶尔还会一起去学生餐厅吃午餐。因为难波个性直率爽朗,几乎不会撒谎,所以相处起来很自在。
围着同一台烤炉的学生们,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去海边。有很多人也是很久没碰面,大家都聊得很开心。
「不过,大学的课堂居然还会举办烤肉大会,又不是研究室分组。」
「咦~我觉得超好玩的耶~因为是高槻老师发起的嘛!」
「既然要办,比较希望是在傍晚以后,不要选在大中午嘛!加上无限畅饮更好~呐,深町也这么认为吧?」
「……我们几乎都是未成年,所以没办法啦。」
虽然只是为了探听消息临时组织的活动,但学生们都玩得很开心。大家兴奋喧闹的声音听起来很欢乐,目前还没有出现扭曲的现象,尚哉也稍稍松口气,默默加入众人的话题。
每一台烤炉都开始烤肉后,现场变得香味四溢。各处的烤炉都能看到人人单手拿着免洗筷和盘子,展开激烈的食物争夺战。只顾着吃肉的人越来越多,催促大家吃菜的声音也此起彼落。
「我还在发育!再给我多一点肉啦,我要吃肉!」
「你干嘛还要继续长啊!我比较矮,把肉给我!」
「臭男生,多吃点菜啦!你们这群脑袋空空的家伙,去吃葱啦!」
尚哉心想大家还真有活力,并从食材盘拿出肉和蔬菜放在铁板上。他猜拳时全盘皆输,最后变成负责烤肉的人。
不过实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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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后,居然比想像中还要有趣。
围着同一台烤炉的人全都饥饿地咽着口水,观察食材发出滋滋声响炙烤的过程。确认食材开始变色后,尚哉便从头依序翻面,其他人依旧不发一语地盯着看。
当肉烤到恰到好处时,众人同时伸出筷子,速度堪比变色龙伸舌捕捉猎物那么迅速。没抢到肉的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改拿蔬菜,不过玉米似乎比红萝卜和青椒还要抢手。
经过第一轮掌握状况后,尚哉刻意更改肉和蔬菜的配置,尽可能优待上一轮没夹到肉的人。他抓准时机将食材放上铁板,尽量不让食物供应中断。这种工作或许可以称为铁板将军,但心情上比较接近为雏鸟提供饵食的母鸟。
「喂,难波,那片肉还没烤好,放回去。」
「啥~有什么关系!半生熟才好吃啊!」
「不行。为了惩罚偷跑,这边的青椒由你负责。」
「深町太严格了吧……」
这时,尚哉不经意看到在对面烤炉的绫音和琴子,这才猛然回神。
糟糕,烤得太入神了,完全忘了原本的目的。
正好有个女孩提议和他交接,尚哉心怀感激地将工作交给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围在烤炉边的学生们。
「对……对了,在场有跟原泽或牧村亲近的人吗?」
「咦~?干嘛忽然问这种问题?」
听到尚哉的提问,难波一脸狐疑地歪着头问。
「就是、那个,之前出门的时候看到她们在哭,有点好奇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说出看到绫音吐出针的事,尚哉描述时刻意隐瞒这个可怕的事实。
难波更疑惑了。
「深町,你跟原泽她们很熟吗?」
「没、没有很熟啦……应该算是互相认识而已,只聊过几次。」
「──你要问原泽绫音跟牧村琴子的话,我跟她们同社团喔?」
说话的是跟尚哉交接烤肉工作的女学生,印象中她叫青木。
「同社团?是什么社团啊,手工艺吗?」
「不是,是英文社。她们个性都满好的,也很少跷掉社团活动。」
青木动作俐落地将肉放上铁板,并这么说道。
「啊啊,不过她们之前确实说过到高中为止都是手工艺社。深町同学,你很了解呢。」
「啊,嗯……之前听她们说过兴趣是手工艺。」
「她们现在好像也会随身携带裁缝工具耶?之前还弄掉了大头针。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一堆针掉下来,问说怎么回事,说是暂时固定裙子绽线的地方,但不小心忘了。我当时吓了一跳,正常来说会这样做吗?既然以前是手工艺社,赶快缝一缝不就好了吗?」
「啊……是吗?」
没想到居然得到绫音被针缠身的目击证词。用大头针固定裙子这种说法,应该是为了不让他人起疑,勉强掰出的牵强借口吧。
「那个,青木,你知道谁跟他们比较熟吗?」
「嗯~我觉得跟社团里那些人感情都不错。但她们两人老是形影不离,应该没有其他人像她们那么好吧……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二年级的高须学长,但他们的相处模式又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高须学长是我们社团的学长,大概是从五月开始吧,他跟绫音交往了。高须学长满贴心的,也会顾虑到绫音和琴子的友谊,跟绫音约会的时候,好像都会约琴子一起去。」
「啊啊……这样啊。那牧村呢?有男朋友吗?」
「琴子?嗯,应该没有吧。那孩子比绫音老实多了。」
「是吗……」
保险起见,尚哉先确认高须学长就读哪个学院。其实很想把联络方式都问清楚,但做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太自然。
这时,一旁忽然有人用力拐了尚哉一下,让尚哉吓一大跳。
「你、你干嘛啦,难波!」
「──深町,难道你有青春的念头吗?」
「啊?」
尚哉把歪掉的眼镜扶正,重新看向难波。
难波带着意有所指的坏笑,抓着尚哉的肩膀说:
「说,目标是哪一个?是原泽吗?不对,她已经死会了。是牧村吗?」
「……难波,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尚哉将难波的手抓开,并这么说道。
难波却不知反省,再度抓住尚哉的肩膀。
「难得看你打听其他人的事情嘛!反而很意外耶。因为平常好像都对其他人没兴趣。」
「咦……」
没想到会被难波猜个正着,尚哉顿时哑口无言。
「哪、哪有啊……」
尚哉试图找借口掩饰,难波却摇摇头。
「不过,看到你好像也跟大家一样对旁边的人有兴趣,就放心了。是说今天看到你来参加活动,我真的吓一大跳耶。你啊~要多参加平常的酒摊啦~每次都说没钱来不了,但都找便宜的餐厅耶~」
「啊……嗯,抱、抱歉……」
聊着聊着,肉又烤好了。
这时,难波的眼神骤变,以电光石火的速度伸出筷子,但其他人也不遑多让。这场争夺战已经上演好几轮,大家都对彼此的习惯和动作瞭若指掌。好几双筷子在铁板上交错,在激烈的攻防之下,被某人筷子弹出的肉片顿时飞向空中。众人惨叫连连,尚哉也忍不住发出惊呼,连忙将筷子伸向还在半空中的肉片。
高槻要尚哉跟同学们培养感情时,尚哉回答「没有必要」,觉得自己不需要夏日回忆和朋友。
不过──无法否认的是,他确实也觉得这种感觉还不赖。
烤肉大会接近尾声时,高槻和尚哉约在厕所前集合,互相汇报探听的结果。
「那我先说吧。」
高槻稍稍举起手说道。
「有好几个人看到原泽同学把稻草人偶的照片设成待机画面,是被大家嫌弃『品味好诡异』,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换掉了。他人的印象大概是,原泽同学会爱心血来潮去做一些怪事,牧村同学虽然会从旁劝导,却还是笑容满面地陪在身边。她们毕业于同一所私立女子高中,牧村同学本来要直升那间学校的附属女子大学,但原泽同学想来我们学校,所以牧村同学也更改志愿来本校就读。牧村同学似乎常说『一定要小绫陪着我才行』,但周遭的人都觉得『绫音才是一定要琴子陪在身边吧』。」
真不愧是深受女孩喜爱的万人迷,探听消息似乎相当顺遂,资讯量十足。
「她们感情非常好,连社团都一样,平常也总是一起行动。其他人都说『就像持续女子高中的生活模式一样』,但女校生活真的是这样吗?顺带一提,她们之所以会选修我的课,不是因为对民俗学有兴趣,而是冲着我这张脸。」
连这种不重要的资讯都搜集到了。选修高槻课程的女同学,绝大多数都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吧。
「至于最近介入姐妹情深的原泽同学和牧村同学之间的男学生,我这边的学生们似乎没人知道,顶多只有『啊~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有看过~』的程度而已。大家都对朋友的男朋友不感兴趣吗?」
「啊,我这边有问到。他是原泽的男朋友,二年级,跟她们同社团,名字叫高须。」
这次换尚哉微微举起手回答,补足了高槻的情报。
「啊啊,你那边有人知道这件事啊。跟他交往的是原泽同学吗?」
「对。但那个学长很贴心,知道她们感情很好,约会时好像都会找牧村一起去。」
「这种表达贴心的方式正确吗……然后呢?有问到其他事情吗?」
「跟原泽她们同社团的女学生说,有看过大头针从原泽的裙子掉下来。当时原泽的说法是『裙摆绽线了,才用针暂时固定』。」
「这种说法太牵强了吧──但既然如此,就像深町同学你说的,她们确实都没有说谎。原泽同学是真的被针缠上了。」
高槻这么说。
尚哉接着问道:
「那果然是稻草人偶的诅咒吗?」
「是啊……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高槻的说法有些模糊。看来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老师,你想怎么做?果然还是要驱邪吗?」
「是啊。情况似乎已经发展到无法放任不管的程度了,得想点对策才──」
高槻话还没说完。
「──咦?天啊,你没事吧!」
就传来这个近乎惨叫的声音。
两人转头看向烤肉会场,发现有个女孩压着手臂蹲在地上,其他学生都忧心忡忡地围在她身边。
高槻低声说道:
「那是──牧村同学。」
「什么,牧村?」
高槻立刻冲过去,尚哉也紧追在后。
来到事发的烤炉边,蹲在地上的人果然就是琴子。她的左袖卷到肩膀处,一看就能发现左上臂变得又红又肿。
「怎么回事,烫伤了吗?」
高槻发问后,回答的是在琴子身旁脸色铁青的绫音。
「不是。琴子忽然很难受地压着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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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袖子卷起来一看,就发现手臂又红又肿……!」
「让我看看。」
高槻在琴子身边屈膝跪下,抬起她的手臂,将脸凑近红肿处仔细观察──接着忽然皱起眉头。
「老、老师?怎么了吗?」
一旁的绫音用颤抖的嗓音问道。
高槻转头看着绫音,露出一抹微笑。
「──牧村同学好像被蜜蜂螫了。」
高槻的声音忽然扭曲,尚哉不禁吓得捂住耳朵。
刚才高槻撒谎了。
琴子不是被蜜蜂螫了,至少高槻不这么认为。
但一直忧心忡忡地围在一旁的同学们,气氛变得缓和了些。见状,尚哉想到先前高槻说过「人类对于无法解释的事态感到恐惧」这句话。不明原因的红肿让人毛骨悚然又害怕,但听到只是单纯的蜂螫之后,大家只会觉得「什么嘛,原来是蜜蜂」并释怀。
高槻起身后,看着眼前的学生们说:
「那边的管理处应该有急救箱,我带牧村同学过去看看。其他人也该准备收拾啰。」
听到高槻这句话,聚集在此的学生们纷纷说着「呃~真的假的~」「刚才有蜜蜂在飞吗?」并回到各自的烤炉边。
高槻将手放上琴子的肩膀扶她起身,并对绫音说道:
「原泽同学,你身上有裁缝工具包吗?」
「咦?有、有是有……」
「里面有镊子吗?」
「有,不过是小支的。」
「是吗?那你带着工具包一起来吧,深町同学也跟上。」
高槻搀扶着琴子的肩膀直接往前走,绫音和尚哉也跟过去。
在从烤肉会场看不见的位置找到一张长椅后,高槻就让琴子坐了下来。
绫音神情惊慌地问:
「咦?老师,不去管理处吗?」
「嗯,要去啊,得请他们帮忙消毒才行,但在那之前要先做一件事──原泽同学,借我镊子。」
高槻再次抬起琴子的手臂,用手指慎重地按压皮肤红肿处。
当琴子的表情变得格外扭曲时,就能看见某个细小的物体被挤出皮肤。
高槻动作灵巧地以镊子夹出那个东西。
是针。
银色细小的──缝衣针。
见状,琴子「呜哇」一声发出微弱的哀号,苍白的脸皱成一团,瞪大的双眼中顿时盈满泪水。
站在尚哉旁边的绫音彷佛腿软了似的,当场跌坐在地。
绫音用不停颤抖的双手捂着嘴巴,以近乎悲鸣的声音说:
「为什么……?为什么连琴子都……!」
坐在长椅上的琴子看向绫音。
「小绫……」
琴子像孩子般哭起来,并对绫音伸出手。
高槻拔出针的孔洞慢慢涌出鲜红色的血珠,接着化作一道血流,沿着白皙手臂往下流至伸向绫音的指尖处。
「小绫,呐,我到底该怎么办……?」
绫音浑身发抖地看着从琴子指尖滴落的鲜血,随后才猛然回神,伸手握住琴子的指尖。
「琴子!琴子,没事的,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绫音用颤抖的双膝勉强起身,在琴子身边坐下后,便将琴子拥入怀中啜泣起来。
尚哉疑惑至极地看着她们两人。
诅咒扩散了。不对,不只是扩散而已,甚至恶化了。
起初只是有针落地的奇异现象,如今却演变成伤人的程度。
高槻是怎么想的呢?他会如何解释这起怪事?
尚哉看向高槻。
只见高槻充满好奇地盯着自己刚才夹出来的针,表情彷佛获得贵重标本的昆虫学者似的。
不知怎的,他脸上似乎还充满笑意,尚哉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老……老师?」
尚哉下意识开口喊道。
高槻闻言,看向尚哉。
随后,他这次真的露出一抹笑容。
「呐,深町同学──我发现有个故事跟这次的事件很像呢。」
「什么……?」
听到这句话,尚哉不禁瞪大双眼。
高槻小心翼翼地将缝衣针包在手帕里并收进口袋,接着在坐在长椅上的绫音和琴子面前蹲下来,近距离紧盯着两人的脸。
「原泽同学,牧村同学,看来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不能继续放着不管。所以──我们来驱邪吧。」
他用温柔的嗓音对两人如此提议。
「驱、驱邪……?」
「是、是老师帮我们驱邪吗……?」
绫音和琴子都惊讶地猛眨眼睛看着高槻。
高槻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回答:
「明天你们能来我的研究室一趟吗?深町同学也一起来,可以吧?」
隔天。
尚哉来到高槻的研究室时,绫音和琴子已经到了,却不见高槻的踪影。
两人的表情都相当紧张,坐在中央大桌旁的折叠椅上。琴子的左手臂包着白色的纱布。
「……对了,为什么连你都被叫过来啊?」
绫音微微皱起眉头瞪尚哉一眼。琴子用劝导的口气喊了声「小绫」并拉拉她的手,但连琴子都用有些怀疑的眼神看着尚哉。也是,对她们来说,尚哉应该只是跟高槻商量的时候恰巧在场的局外人吧。
──昨天晚上,尚哉接到高槻的电话。
他说明了驱邪时尚哉必须在场的理由。
高槻请尚哉帮忙,如果发现两人有说谎,希望能告诉他。
『我在驱邪的过程中,如果发现她们在说谎,麻烦打个暗号给我,动作尽量自然一点,最好不要被发现。对了,原泽同学说谎你就碰右耳,牧村同学说谎你就碰左耳,就这么办。』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她们,所以尚哉变得有些无所适从,只能默默地坐在离两人有段距离的椅子上。
「──啊啊,抱歉,我迟到了!太好了,大家都到了呢!」
这时,高槻才打开研究室大门走进来。
他看看围着中央大桌而坐的绫音、琴子及尚哉,勾起一抹微笑。
「那就开始吧。可以帮我照顺序传下去吗?」
说完,高槻将拿在手上的几张纸交给离他最近的绫音。
绫音狐疑地皱起脸。
「咦?这是什么……不是要驱邪吗?」
「嗯,当然要啊,就是为此请你们过来的嘛!」
高槻依旧是笑容可掬。
看到琴子传来的纸,尚哉又疑惑地歪过头。这跟高槻在课堂上用的讲义一样,上面有数行古文,感觉是从某本书复印过来的。
「接下来,就要替原泽同学和牧村同学驱邪了。」
高槻这么说,并在绫音及琴子面前的位子坐下来。
两名女孩疑惑地看向彼此。研究室里根本没有符合驱邪印象的物品,高槻也一如往常穿着西装,研究室里充满旧书的气味。或许是因为正值暑假,校园里一片静谧。
在寂静的氛围中,响起了高槻柔和的嗓音。
「虽说是驱邪,但我毕竟不是祈祷师,所以就用上课的方式来进行吧──原泽同学和牧村同学身边这些与针有关的灵异怪事,在江户时代的书上有类似的记载,就是刚才发下去的资料。有个名叫宫崎成身的人写了一本《视听草》,收录当时发生过的事件、灾害,以及搜罗而来的奇闻轶事,种类五花八门。其中收录有一则名为〈怪病〉的故事。」
两名女孩的表情依旧困惑,将视线移向手边的资料。话虽如此,这应该是直接用当年出版的古书复印而来,不是活字印刷,所以难以辨读。
高槻继续说道:
「资料部分之后再慢慢看就好,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故事梗概──有个叫做阿梅的十四岁女孩说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只要摩擦疼痛的部位,就有针头从皮肤底下穿刺而出。」
琴子的肩膀猛地一震,这跟琴子昨天的遭遇完全吻合。
「从阿梅的身体各处回收了好几根针,包含脖子、膝盖、阴部、心窝处,还有混着痰液从嘴里吐出来的。发病的时间点,是她受雇于『松屋』这间药局后才开始的,尝试治疗无果,最后雇主只好将阿梅请回家。在家里静养一阵子后,阿梅逐渐恢复,于是隔年又去其他地方工作,没想到状况又急遽恶化。当时问她母亲知不知道其中原委,是否有点线索时,母亲回答,经常有鼬鼠在阿梅的寝居附近跑动,还在棉被下撒了大量的小便,或许这就是原因所在,还说可能是狐狸在搞鬼──以现代人的观感而言,这位母亲的回答是无稽之谈。身体里冒出针头,跟狐狸、狸猫或鼬鼠的存在根本没有半点关联。但以当时来说,这个回答相当合理,那个年代经常把怪病的原因归咎于『被狐狸附身』。很像古代人会做的解释吧。」
这么说来,高槻之前曾说,所谓的怪异现象,必须要有「现象」和「解释」两种元素才能成立。
当时的人将体内冒出针头的「现象」,「解释」为狐狸或狸猫在作怪。对尚未具备正确科学及医学知识的古代人来说,这算是相当合理的理由吧。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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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没有被狐狸、狸猫还是鼬鼠附身。」
绫音开口说道。
「这里可是东京都内,哪有那种动物啊。老师,你说这种故事给我们听,到底有什么目的?」
绫音狠狠地瞪着高槻说。琴子喊了声「小绫」,扯着她的衣摆。
「东京都内也有狸猫或鼬鼠出没呀,但原泽同学说得也有道理。对于这种怪异现象,我们就该用现代人的方式来解释。」
尽管遭到绫音瞪视,高槻也文风不动,只是露出和蔼的微笑。
「从体内冒出针头的怪病。这个怪病只会在工作地点发作,回到家就痊愈了。一般而言,应该是遭到霸凌或虐待吧。可能是职场同僚,或是工作地点的主人或夫人,在新入职的女工身上扎针凌虐,这种猜测也很合理吧──不过,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性是什么?」
「阿梅可能是自己在身上扎针。」
听到高槻这句话,绫音和琴子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高槻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描述的内容明明阴郁至极,笑容却依旧灿烂。
「毕竟阿梅因为这个神秘的病症,被雇主请回家了嘛。病情痊愈后再度上工时,又在工作地点出现同样的病症,再度停工返家。或许阿梅是想要回家休息,才会在自己身上扎针,这个推测就完全成立了。可能是无法适应职场,或是遭到霸凌,也可能是想引起周遭的怜悯。不管理由如何,被逼到极限的十四岁少女就将针盒里取出的针吞下肚或扎在身上──我实在无法消除这个可能性。」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沙沙声。
是绫音紧紧捏住高槻发的资料一角的声音,出现皱折的纸张应声扭曲。
「……所以老师想说的是,我们是在自导自演啰?」
「是的,完全正确。」
高槻点头同意。
绫音的脸颊立刻涨成朱红色,在紧蹙的眉毛下方那双气势汹汹的眼眸,恶狠狠地瞪着高槻。
「太没道理了吧,我跟琴子都受伤了耶。老师,你居然说得这么过分!」
「当然,我不认为一切都是自导自演,但至少这起事件不是稻草人偶的诅咒。」
说完,高槻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那就是绫音随报告提交的照片吧。虽然背景漆黑难以辨别,但正中央确实隐约照出了扎上钉子和针的稻草人偶。
高槻指着照片里的稻草人偶。
「因为──这张照片是伪造的。」
高槻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绫音瞪大双眼,原本涨红的脸颊顿时血色尽失。
高槻用沉稳的嗓音继续说道:
「这个稻草人偶,是你自己买回来扎上钉子和针的吧?说穿了,在日比谷公园看到人偶的故事本身也是胡扯。」
「我……我没有说谎!」
绫音大声叫嚷,声音出现激烈刺耳的扭曲。
尚哉皱着脸,用手捂住右耳。只要绫音撒谎就捂住右耳,这是给高槻打的暗号。
高槻瞄了尚哉一眼,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说谎,那可以说出是在公园什么地方看到的吗?你说当时看完演唱会要回家,那又是什么演唱会呢?」
「那……那种小事,我早就忘光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公园这么大,也不记得确切位置了啦!」
绫音的声音依旧扭曲得很严重,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尚哉继续用手捂着右耳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稻草人偶纯属虚构,那为什么自己没能察觉呢?想着想着,他立刻就发现了。当时描述在日比谷公园看到稻草人偶的不是绫音,而是高槻。
尚哉只能听出从本人口中说出的谎言。
如果那件事是由绫音亲自描述就能察觉,但光靠他人复述的内容,根本听不出其中的真伪。
「我可以说说当时看到这张照片的真实感受吗?只觉得『啊啊,这是伪造的』。首先,方式错了,把针和钉子一起扎在人偶上。现代人手边都有可以查询资料的装置,若真的想诅咒他人,正常来说一定会查询正确的做法。而且,如果选择神社就罢了,日比谷公园这种地方也显得太过草率。最可疑的是──这也不像是钉在树上啊。你可能以为背景昏暗难以辨别,但还是看得出人偶是放在地上。没有经过影像分析,也不好断言就是了。」
在绫音随报告交出这张照片时,高槻就已经怀疑这是伪造的了。
仔细想想,若高槻真的相信稻草人偶的故事,绫音应该会像尚哉一样被叫到研究室才对。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在谷中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时,高槻对稻草人偶似乎也兴致缺缺。既然怀疑照片不实,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这方面是瑠衣子同学的专业,所以也请她看了原泽同学的报告,她也同样判定『这件事纯属虚构』,但姑且还是调查了一番。不但在网路上仔细搜索是否有其他人在日比谷公园看过稻草人偶,还跟我实际去现场调查,但结论依旧不变。除了原泽同学的说词以外,没有其他目击证词,现场也没有任何痕迹。况且──你当时在谷中还说『感觉就像当时那些针都回到我身上似的』吧?只有对人偶扎针的当事人,才会说出『回到我身上』这种话。」
绫音不再回嘴,用再度涨得通红的脸瞪着高槻。
所以事实就如高槻所言吧。虽然不知道目的是拿到报告加分,吸引高槻的注意,还是单纯只是想恶作剧,但这件事已经给周遭众人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这时,尚哉忽然皱起眉头。
方才高槻说「不认为一切都是自导自演」。
也就是说……
「好,该把重点从稻草人偶转回针了。打从一开始,我在意的就不是稻草人偶。」
说完,高槻又把另一样东西放到桌上。
是放在小塑胶袋里的两根针。
折断的那根是绫音吐出来的,另一根是从琴子手臂上拔出来的。
「在报告里写了稻草人偶的事交出去后,原泽同学就发现经常有针掉在身边。这跟稻草人偶是两回事,但也可以说是稻草人偶的衍生故事。两者的关联──没错,就是针。」
高槻捏起塑胶袋。袋子里的针晃啊晃的,似乎在展现其锐利的尖端。
「那天瑠衣子同学也说『这应该是某人的骚扰行为』。既然稻草人偶纯属虚构,这当然也不是真正的灵异现象。而说到原泽同学身边和针有关的……不就只有一个人选了吗?」
高槻面带微笑歪过头,像是在催促似的。
坐在他视线前方的那个人──正是琴子。
绫音用锐利的目光瞪向琴子。
琴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直直抬起头看向高槻。
高槻继续说道:
「牧村同学,你之前跟原泽同学同属手工艺社吧?当原泽同学伪造那个稻草人偶时,牧村同学想必也在场吧?毕竟你们总是形影不离,说不定还一起在人偶身上扎针呢。当原泽同学伪造稻草人偶、拍下照片、把照片当成待机画面,单纯觉得好玩时──牧村同学,在一旁看着的你其实是怎么想的?」
高槻的目光紧盯着琴子,绫音也继续盯着她看。
琴子轻轻叹口气。
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
「因为……就算跟小绫说『不能做这种事』,她也听不进去啊。」
她的语气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声音一如往常沉稳乖巧又可爱。
可是──唯独表情一反常态。
琴子是会露出这种眼神的人吗?尚哉看着琴子,顿时毛骨悚然。那双眼中藏着甜美的剧毒。
琴子开口道:
「稻草人偶是用来诅咒的道具吧?我也觉得把这种东西拿来玩不太合适,所以我想……不如让她尝尝恐惧的滋味吧。老师,你猜得没错,我偷偷在小绫起身的椅面上撒了几根大头针,并对她说『小绫,有针掉在椅子上耶,怎么回事?』只想稍微整整她而已。」
琴子似乎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啊哈」地笑出来。
绫音的表情越来越难看,琴子眯起眼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不过,小绫当时真的吓惨了呢。明明自己做稻草人偶来玩,没想到还是会怕呢。所以我就说『说不定是扎在那个稻草人偶的针回到你身上了』、『真的不能带着玩心触犯那种禁忌啦』。」
琴子的声音没有扭曲。
当时琴子真的对绫音说了这些话,把自己撒下的针营造成稻草人偶的诅咒。
「是啊──简直就像诅咒。」
高槻再次拿起稻草人偶的照片说:
「稻草人偶是诅咒道具,不该当成玩具,这个观念应该深植在绝大多数的日本人心中。所以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情玩弄这种东西以后,心里或多或少都会蒙上触犯禁忌的恐惧吧,牧村同学就是针对原泽同学这种心理。牧村同学的几句话,让本来只是伪造的稻草人偶成真了。原泽同学相信了这些话──本不存在的诅咒化为现实,将自己身边经常看到针的「现象」,「解释」为稻草人的诅咒使然。」
必须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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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现象」及「解释」两种元素,怪异现象才得以成立。
不明原因的现象和未知的事物都让人恐惧,所以人类才会进行解释。
琴子所做的,便是引导绫音相信错误的解释。如果琴子当时说「是不是有人故意在整你?」绫音应该就不会觉得这是诅咒了。
高槻继续说道:
「可是,牧村同学,你为什么还继续在朋友身边放针呢?如果只是整整对方让她有些害怕,闹几次就够了吧?」
琴子再次闭口不语。
高槻稍稍眯起眼。
他将视线若无其事地移向尚哉。继续对琴子说话时,眼神也依旧停留在尚哉身上,而非琴子。
「难道看着原泽同学惊恐的模样,你觉得很快活吗?平常原泽同学和你的关系算得上对等吗?个性较为强势的原泽同学,地位应该比你高一些吧?还是说──跟原泽同学交了男朋友有关?」
「不对。」
琴子的声音此时首次变得扭曲,尚哉立刻捂着左耳。
高槻暂时中断对话,看得出他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高槻再度紧盯着琴子说:
「牧村同学,你和原泽同学总是形影不离。一直黏在一起,感情形同姐妹。可是上大学后,原泽同学居然交了男朋友,导致你跟原泽同学的关系失衡崩塌。你不容许这种状况发生。」
「不对。」
琴子神情僵硬地摇摇头,否认的声音依旧严重扭曲。
「对你和原泽同学而言,针应该是再熟悉不过,且充满回忆的东西,毕竟一直都在手工艺社。你之所以会想出在原泽同学身边放针的方法,大概也是因为那个稻草人偶,但背后应该还隐藏这个意义吧──不准忘了我的存在。」
「不对!」
琴子三度否认的嗓音,都出现金属般尖锐刺耳的杂音,搔刮着尚哉的耳膜。尚哉捂着左耳,整张脸皱成一团。
同时,他也开始思考在朋友身边放针的琴子是什么心情。
想像非得对本该最喜欢的挚友下诅咒的心情。
两人感情非常好,好到琴子愿意更改志愿和绫音读同一所大学。周遭的人甚至觉得,绫音和琴子是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
简直就像一座封闭的乐园,外人不得进入,只有两人共筑的幸福世界。琴子或许坚信这种状态能持续一辈子。
但离开清一色全是女孩的高中,进入男女同校的大学后,情况就改变了。
绫音交了男朋友。
原本对外封闭的乐园中,居然闯入连性别都不同的异生物。
当时琴子说的话一定是「太好了」吧,可能还说出「真羡慕你,找到这么棒的男朋友」。绫音的男友是十分体贴的学长,甚至会考量到琴子的心情,约会时也总是三人同行──但在约会期间,琴子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趁好朋友起身后,将藏在手里的针撒在椅面或裙子上。
细小的针无法对对方造成严重伤害,但尖锐的针头确实带有威胁意味。
不准忘了我,你只属于我。
不能抛下我,因为我们得永远在一起。
──若琴子真的是基于这些想法放针,那的确算是诅咒。
这是她的咒术,为了将绫音留在自己身边。
「但原泽同学也不傻,事件发生后,她也发现放针的人就是牧村同学。」
高槻这么说。
琴子的肩膀猛地一震,转头看向绫音。
绫音则一脸无奈。
「……废话,再怎么样都会发现吧。」
她轻声呢喃道。
「因为只有跟琴子在一起时,才会有针出现啊。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没事。」
「小绫……那个时候果然──在谷中的那件事……」
琴子声音颤抖地问。
绫音点点头。
「对,是我在谷中咖啡店的蛋糕里放了针。我在自己的蛋糕里放针了。」
绫音用轻蔑的语气承认。
那个声音完全没有扭曲。
高槻说:
「没错──情况就是从那天开始变得错综复杂。」
那天,绫音和琴子在谷中偶遇高槻一行人后,情况就变了。
发现琴子的所作所为后,绫音没有当面制止,而是想到将高槻牵扯进来的做法。
「这种行为会给店家添麻烦,所以其实不大妥当,但我认为原泽同学的想法相当独创且新奇。找我商量后,将针的事件彻底定义为『怪异现象』。你是打算把这件事当成稻草人偶的诅咒,而非牧村同学的诡计,这样一来,就能包庇牧村同学了。」
听到「包庇」二字,琴子再次瞥了绫音一眼。
绫音没有看向琴子,却也没否定高槻的说词。
「所以在这个前提下,原泽同学自己吞下针。真不敢相信居然做得出这种事,但这也表示你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吧。原泽同学是心直口快的人,但即便是这种个性,原泽同学也无法当面制止牧村同学。与其告发朋友的罪状进行谴责,原泽同学选择让自己流血,认为只要牧村同学大受打击就会收手──牧村同学确实受到相当大的冲击。明明不是自己设的局,为什么原泽同学的蛋糕里会有针呢?她应该真的吓到了吧。」
当时看到绫音吐出针,琴子表现出的惊惶与狼狈都是真实反应,俨然是目睹真正灵异现象的表情。
「可是──想当然耳,牧村同学之后也发现那是原泽同学自导自演,但事情已经闹大了。原泽同学找我商量,在许多人面前吐出针来,这已经不是用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就能一语带过的状况。」
绫音的行为将琴子逼上绝路。
绫音用自己吞针的方式谴责琴子,但琴子认为,绫音这么做的用意可能只有自己知晓。因为就现场的气氛来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稻草人偶的诅咒。
「所以牧村同学利用我举办的烤肉大会。她模仿原泽同学,为了让原泽同学看到自己也被针诅咒的模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自己身上扎了针。为了将一切都归咎于稻草人的诅咒。」
高槻把针夹出来时,琴子曾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当时她的声音没有扭曲,所以琴子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往自己身上扎针,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想要解决眼前的事态,却想不出其他法子。
绫音和琴子都亲手拿针伤害自己。
这时,尚哉恍然大悟。
高槻说得没错。若《视听草》中的阿梅是自己在身上扎针,或许这两人也是抱持着相同的心情。
无法对周遭坦承自己的心情,但要是这么做能有所改变,她们才将细小又尖锐的针刺向自己。
在某些人眼中,这是一种怪病。在某些人眼中,这是一种诅咒,是鬼怪作祟。
然而真相──或许只是如此罢了。
「……小绫。」
琴子开口喊道。
绫音转头看向琴子的脸。琴子一度紧闭双唇说不出话来,似乎对绫音毫无感情的视线感到恐惧。她将原本伸向绫音的手颤颤巍巍地缩回去,低下头后,豆大的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见状,绫音脸上还是闪过一丝怯懦。
琴子低着头说:
「对不起,小绫……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了这些傻事,真的、很对不起……」
「──你真的很傻。」
绫音轻声低喃道。
琴子的双肩一震。
但绫音将她颤抖的肩膀紧拥入怀。
「你要是讨厌高须学长,老实说不就好了吗?琴子,你真的好傻,笨孩子……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绫音拥着琴子说:
「因为这就表示,琴子就是这么喜欢我嘛。」
「小绫……」
在绫音怀中哭得抽抽噎噎的琴子,此时抬起头来。
绫音温柔地轻拍她的头笑道:
「没事了──琴子,我原谅你。」
绫音看着琴子的脸这么说的声音严重扭曲。
尚哉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捂起耳朵。
「……深町同学?」
高槻看了尚哉一眼,尚哉没能回应,只是茫然地看着绫音与琴子。
两个女孩都伸手环住对方的背,紧紧相拥着。
「别这么说,小绫。全都怪我,小绫没有做错任何事。」
「没这回事,错的人是我才对,因为我冷落了琴子的感受。」
「以后还要继续当朋友喔?我再也不会对小绫做这么过分的事了。」
「那还用说。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她们用极度扭曲的不和谐音交谈着。我没有怀恨在心、错在自己身上、永远都是朋友。
一来一往,全是谎言。
尚哉顿时头昏眼花。
她们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话,其实什么都没有解决。
但她们却紧拥着彼此,彷佛在演绎感天动地的经典场面,互相说着表面看似甜蜜温柔的台词。声音彻底扭曲变形,像是从坏掉的喇叭里传出来似的。
好恶心,好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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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耳膜入侵的扭曲声响像是把脑浆搅得一塌糊涂,窜遍全身的恶寒止也止不住。
拜托快住手,别再让我听到这种恶心的声音了。
别再逼我看清人类是随随便便就能撒谎的肮脏生物了。
尚哉双手捂着耳朵低下头。高槻虽然对他喊了声「深町同学」,他却觉得脑袋昏沉无法抬头。太过剧烈的恶心感,让意识逐渐消散。尚哉知道有人将手搭上自己的肩,听到高槻的声音近在耳畔。「深町同学,你还好吗」──唯独这个声音没有扭曲变形,听起来干净又悦耳。
尚哉原想倚赖这个声音努力维系意识,却徒劳无功。当发现自己的身体倒下时,他的意识已经坠入深深的黑暗之中了。
──尚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放下躺平在折叠椅临时组装的简易沙发上。
他本想起身,却听见高槻的声音。
「别急着起来,再躺一会比较好。」
尽管如此,尚哉依然试着撑起身子,结果有一块湿答答的手帕从额头上掉了下来,应该是高槻的吧。尚哉的眼镜也被摘下来放在桌上。
高槻坐在桌边,忧心忡忡地低头看着尚哉。绫音和琴子已经离开研究室了。
「因为深町同学忽然昏倒,她们也吓了一跳。但总之我们能干预的部分算是顺利解决,就让她们先回去了。」
说完,高槻将放在一旁的小型宝特瓶拿给尚哉。是矿泉水。
「能喝的话就喝吧,应该会舒服一点。」
宝特瓶身沾满水滴,冰得透心凉,看来是高槻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尚哉心怀感激地收下喝了几口。
「对不起,深町同学。」
高槻忽然对尚哉道歉。
尚哉也看向高槻。虽然没戴眼镜,但视野并没有模糊到难以辨识。其实那副眼镜的度数不深,毕竟只是想要隔着镜片看世界才戴上的眼镜。
高槻眉毛往下垂,用万分歉疚的表情看着尚哉。如果他是狗,耳朵可能已经垂下来了。
「对不起难为你了。可是今天的『驱邪仪式』一定要你在场,需要你鉴别谎言的能力。」
「……为什么?」
「因为她们需要真相。」
高槻说:
「她们面临的诅咒,源自于不肯向彼此坦白真心,所以必须将真相摆在眼前……虽然我隐约能推测出她们之间的纠葛,但终究也只是推测,而非正确答案。我不擅长辨察人心,现场又绝对不能出差错。因为我知道,就算用错误的推测强行推进,她们也不会敞开真心。」
所以高槻才会看着两人的反应拣选词汇,并观察尚哉的反应,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再加以补强。
「可是,没料到鉴别谎言对你来说是这么重的负担……呐,深町同学,如果猜错了先跟你道歉,但我差不多是时候想知道关于你的真相。」
说完,高槻稍稍往尚哉探出身子。
「其实你──不是透过对方的态度或言词,只要听见声音,就能听出对方在说谎吧?」
被他这么一问,尚哉心想「啊啊,还是被看出来了」。
他一定早就知道了。这么敏锐的人怎么可能没发现呢?
所以尚哉轻轻点头示意。
高槻低喃一句:「这样啊,果然没错。」
「听声音就能辨别谎言,是什么感觉?」
「声音……听起来会扭曲变形,就像加了乱七八糟的特效,所以听起来很不舒服。」
「是吗?但你这种奇特的听力并非天生吧?」
高槻问道:
「是不是有某个契机,让你获得这种能力?」
高槻提问的嗓音非常和蔼,又轻又柔,能听出说话时也在顾虑尚哉的心情。
尚哉一度闭口不语。
彷佛有某种东西从喉咙深处狂涌而上,又热又痛的某种情绪填塞着喉头和胸口。尚哉知道自己好像快要哭了,因为高槻的声音太过温柔,让他想将一切托付给这个声音。
「十岁那个祭典的夜晚。」
一开口,话语就自然而然流泄而出。
感觉很像血液从迸裂的伤口不断涌出,自己早已无法阻挡。
「就是写在报告上的那件事。十岁参加祭典的那一晚,就是一切的起因。」
「嗯,我在听,全都说出来吧。」
高槻点点头。
于是尚哉开口了。发烧无法参加祭典的那一天,在深夜听见太鼓的声音,独自一人跑到那个盆舞的会场。
连没写在报告上的事,全都说了。
「在盆舞会场上,有人抓住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发现是个戴着火男面具的男人──他对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还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是……祖父的声音。」
没错,那个人就是祖父。
虽然脸被面具挡住,但尚哉立刻就发现了,那是他最爱的祖父。
「是好几年前就过世的祖父。」
正如高槻所说,那是亡者的祭典。那个会场里的人应该都是亡者。
尚哉明明是活人,却不小心误闯祭典,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尚哉──付出了代价。
如果当时没这么做,恐怕就不会让他离开会场了吧。
「我被带到摊贩前选糖果。有苹果糖、杏子糖和黄金糖。」
那个时候祖父说:
选择苹果糖,你会失去步行能力。
选择杏子糖,你会失去言语能力。
选择黄金糖──
「『选择黄金糖,你会变得孤苦无依』──祖父是这么说的。」
「孤苦无依……?」
「对,当时我根本不懂何谓『孤苦无依』,只知道是一个人的意思,所以毫不犹豫地选了黄金糖,因为很害怕失去步行或言语能力。然后,祖父要我当场吃掉糖果,之后就没有记忆了。醒来后,已经回到被窝里。」
在那之后,尚哉的耳朵就能听出谎言。
就算选择其他糖果,或许也会获得另外一种能力。虽然失去步行或言语能力,却可能会衍生出别的能力。
但这样也不算什么好事。
若要问为什么,因为这是他犯罪的惩罚,触犯了活人闯入亡者祭典的禁忌。
必须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容小觑。
「人真的一天到晚都在撒谎,而且也不喜欢被揭发……当时我毕竟只是孩子……根本不明白这一点。一发现对方撒谎,就会说『你刚才说谎了耶』。」
说谎一事被揭发后,每个人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不仅如此,还被痛骂过「少胡说八道」,也曾被反过来说「说谎的人是你吧」。
在那之后,渐渐地──大家开始和尚哉保持距离,还被抨击「那家伙真恐怖」。
后来他就不喜欢甜食了。每次想起缠绕舌尖的黄金糖甜味,都会感到无比后悔。要是当时没去那个祭典就好了──这个想法总会浮上心头。
「最惨的就是我父母那时候……我国一的时候,父亲外遇了。他谎称出差,其实是去其他地方跟女人幽会。母亲虽然没有当面说破,但应该很早以前就发现了。某天父亲说『明天要出差』时──我不小心偷偷说了一句『骗人』。」
父亲和母亲当下的表情,尚哉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吧。
他们瞪大双眼,用极度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脸看着尚哉。
当时他们就发现尚哉有鉴别谎言的能力了。
母亲对父亲的外遇原本只想睁只眼闭只眼,尚哉当时那句话却让这个秘密「成真」了。父亲坚守已久的谎言就这么一举崩溃。
「……他们没有因此离婚,但有一阵子他们夫妻的感情几乎降到冰点。总而言之,他们决定继续维持这个家,可是……」
至此,尚哉忽然说不出话来,又喝了一口瓶装水。
高槻始终专注地聆听尚哉的描述。
尚哉继续说道:
「可是,他们在我面前也几乎不说话了。」
所有谎言都会被儿子听出来。
父母发现这一点后,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假如他们撒谎,儿子就会难受地捂着耳朵。这样一来,不只是儿子,连外人都会知道他们在撒谎。
那只要接下来的人生中别再说谎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人类是会撒谎的生物。几乎不需要意识到,就能若无其事地扯出谎言。
永不说谎的生活,简直是难如登天──那在懂得分辨谎言的儿子面前,只能尽可能不说话了。
父母或许是这么想的吧。
这也是尚哉早早离家的理由。想当然耳,父母也马上就答应让他在外独居。家里有这种儿子,父母应该觉得难以喘息吧。
「我终于明白祖父说的『变得孤苦无依』是什么意思了。一旦知道我听得出谎言,就没有人想留在我身边,毕竟连父母也不例外。」
所以──既然如此,那不如一开始就孤单一人。
不想听到讨厌的声音,就在耳边播放音乐。用隔着眼镜的视野,将世界隔绝在镜片另一头。在自己身边拉起禁止进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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