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吃了跨年的面条,但是并没有熬夜。
跨年时姑且有跟着倒数,不过迎来新年后便立刻就寝了。
赶在日出前起床出门之后,我们搭上临时加开班次的电车,在乘降人数居日本第一的车站下车。
车站前已经被目的想必跟我们一样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人潮会让我头晕。」
「就是啊。我这几年也都不曾在新年专程搭电车出远门参拜。」
要嘛根本没参拜,不然就是在三天年假都过了之后才参拜。一个人生活往往就会跟这类行事疏远。
不过我今年为了让作品改编动画而有所动作,对此方来说也是要去念漫画专科学校而有所区隔的一年,难得有这种机会,我们便打算好好地在新年做个参拜。
「感觉会迷路。」
「呃,那个,为了避免走散,我们牵手吧?当、当然,这并没有多深的含意,不过要是大过年的就出状况,感觉也不好嘛。」
我托辞伸出左手。
「……嗯。」
此方牢牢地回握了我的手。
我们俩结伴一边享受正月的悠哉气息,一边缓缓地走着。
没过多久,我们抵达了被高楼大厦包夹,位于大都会中心的神社。鲜红鸟居在清朗朝日照耀下灿然而立。
境内的人潮比车站前更加热闹。
「不错耶,这座神社。都市里的高楼与历史性建筑相互映衬。啊,姑且拍个照留作资料。」
我从羽绒外套里拿出手机,拍下几张照片。
「有人来了。」
此方叮咛似的拉了我的手。
「啊,不好意思──等等,这不是折尾老师吗?辛苦了。新年快乐。」
我收起手机把路让开。
准备从眼前通过的一行人当中有眼熟的面孔。
「咦?你是主名老师嘛!新年快乐~~好巧喔。还是说,是命中注定?命运共同体?」
对方说着便嚷嚷起来。
这大概是刚熬夜完的亢奋状态。
折尾老师将看似昂贵的振袖穿得无懈可击。
她的助手们像随扈一样围着她。
这一幕让我觉得有点像庆祝七五三的全家福,这要对她保密。
「哎,某方面来看,或许我们可以算命运共同体。」
无论从漫画业界全体的层面,或者从Flare Comics连载阵容的层面来看,要说我们在某方面患难与共倒不是不行。
这是会在艺能方面赐予保佑而闻名的神社,因此有不少创作者来参拜。
彼此参拜的时段一致算是满巧的,不过新年参拜的地点一致倒没什么好惊讶。
「我跟他是生死与共。」
此方把头朝我的肩膀靠过来。
「此方也好久不见~~哎呀,应该说,莫非我们是第一次直接见面?要不要握个手或签名?」
「谢谢你的好意。他似乎是你的粉丝,但我并不算你的粉丝。」
此方摇头。
「啊~~换句话说,主名老师已经调教过你喽?色~~!小心警察到家里搜索喔~~」
折尾老师把手凑到嘴边,还朝我投以白眼。
好过分的找碴方式。
经过调教的反而是被此方囚禁过的我吧?
「此方已经成年了,而且我们并没有做任何会触法的事。折尾老师,万一你走散被当成走失儿童才容易惊动警察,还请留意。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能证明你是成年人的证件呢?」
我打趣地回嘴。
我心里并没有多生气,也觉得对传说级漫画家好像有点失礼。不过,折尾老师身边清一色是尊敬她的人,因此她想追求这种对等而能互相抬杠的人际关系倒是有迹可循。
「你很敢说嘛!态度得意起来了喔!如果以为回函统计超车一次就算赢过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她喊着竖起双手中指。
啊,我好像还是弄错了。
或许我不小心精准踩到了她的雷点。
「两位,神明在上,请肃静。」
冷静规劝的声音。
回头看去,又是一张熟面孔。
「遥华小姐,恭贺新禧。」
为了避免碍到参拜者,我又从参道后退几步。
而且,我为了问候便暂且放开此方的手,然后低头行礼。
此方也学我低头行礼,接着立刻又牵起我的手。
「是的,主名老师,恭贺新禧。今年还请您多多指教。」
遥华小姐挺直背脊,身段落落大方地这么向我回礼。
她穿了和服。
然而,并非折尾老师那样的振袖,而是看似家居打扮的朴素和服,反倒显得合身且帅气。
「遥华小姐,你新年都来这里参拜?」
「是的。与其说新年参拜,除非特别忙碌,否则我每天早上都会来参拜。可以说是每日功课,或者用来切换心情的固定程序吧。」
「哦~~那真棒耶。」
我信服地点头。
感觉对喜欢和风事物的遥华小姐来说,这套固定程序配得正好。
「新年快乐~~!遥华穿和服果然合适呢~~银发穿和服还显得合适的编辑,吸睛程度几乎可以直接拿来当主角了。啊,机会难得,可以让我拍照当资料吗?」
彷佛对折尾老师说的话有所反应,她的助手之一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单眼相机。
看来那似乎是为了随时可以拍摄而常备于身边。
「恭贺新禧。既然是为了漫画,您要怎么拍照都无妨……不过,折尾老师,重要的是三天年假放完后要交的原稿没问题吗?」
遥华小姐忽然带着锐利的眼光问道。
「……啊~~嗯。那个啊,是是是。我想,大概来得及。毕竟我得从主名老师那里夺回Flare Comics的宝座,为此就投注了太多心力,或许会多花点时间。」
折尾老师将视线挪到无关的方向回话。
「既然能让原稿变好,身为编辑我便不会提出否定的意见。但是,近来受劳动方式改革的影响,现状也不方便为难印刷厂,若您将时间抓得太紧……」
遥华小姐跟着移动到折尾老师的视线前方。
口气固然温和,却有说不出的压迫感。
「是的是的。当然喽,让业界的黑心环境走向健全是好事嘛──话说主名老师,你怎么还一派从容?休载一周的余波应该也挤压到你的工作排程了吧?」
话题突然转来我这里了。
啊,她这是打算把遥华小姐的仇恨值推到我这边,然后趁机逃走吧。
「我基本上是模范生喔。步调已经调整回来,分镜也画完了。」
我挺胸答话。
应该说,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在新年特地搭电车出远门参拜。毕竟我的胆量不足以在截稿前夕摆烂出门玩。
「关于这一点,主名老师,诚惶诚恐,原本在隔周预定要刊载刊头彩页的作品休载了,可以的话,不知道是否能麻烦老师接手……」
遥华小姐转向我这边,看似过意不去地开口。
「咦,真的吗?」
「当然,因为事发突然,我并不会勉强您。但是,为迎接之后的跨媒体改编,总编希望能趁机炒作一番,甚至提出了干脆增加页数替作品安排特辑的方案。如果要您配合──实在很吃紧吧?」
遥华小姐的目光往上瞟了过来。
嗯~~看状况我是可以拒绝,但毕竟之前刊载的内容受了编辑部全体关照嘛。
编辑部大概也接到了不少抱怨,再说之前原稿开了一次天窗也有造成困扰……
这下子拒绝不了吧。
「啊,好的,呃,我会加油……」
我垂下肩膀点头。
「感谢老师!那么,我就照这样呈报上去喽。对编辑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欣喜的压岁钱了。」
遥华小姐带着满面笑容滑起手机。
感觉事情就这么被迫敲定了。
「哈~~!主名老师,活该!只有我受苦可不公平!」
折尾老师带着像是幽灵在羡慕生人的脸色拍起手。
「……需要再囚禁你吗?」
此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对我耳语。
「不,你应该也会很忙,我不想随便拜托你帮忙囚禁……唉~~走到这一步,只能求神明保佑吧。」
我开玩笑地说道。
「那样不行。神社是向神明报告平日生活与感谢的地方,可不是让人许愿的地方。假如是平日都在参拜的神社也就罢了,只有在新年时来许愿的话,就是对神明不敬。」
此方用挺重的语气纠正我。
「没错!就是那样!你年纪轻轻却很懂规矩呢。了不起!最重要的是『敬神佛而不仰赖神佛』的精神!」
折尾老师踮脚想摸此方的头,却因为身高不够而变成举手击掌。
「不过,我满喜欢与人世利益有直接连结又来历不明的土著神。」
此方低声嘀咕。
「我能理解~~!像是连姓名都没有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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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之神,听了就让人兴奋!」
折尾老师强烈表示同意。
「的确,古代史有其神秘的浪漫呢。我想邪马台国的所在地至今仍议论纷纷,当中是有理由的。」
遥华小姐也深深点头。
三个人在让我有些搞不懂的地方意气相投。
经过东拉西扯,自然而然聚到一起的我们排进参拜的行列。
虽然等了满久,不过在闲聊谈笑之间,我就地跟遥华小姐讨论起连载事宜,一回神便轮到我们了。
大家自然安静下来。
我和此方都放开了牵着的手。
所有人在奉纳箱前行礼。
我们各自掏出了钱包上前。
折尾老师毫不犹豫地从长夹拿出白色信封,然后投进奉纳箱。
既然用信封装着,应该不会只放一张钞票。恐怕连助手的份在内,都是由折尾老师出吧。
遥华小姐并没有用扔的,而是静静地、恭敬地让五百圆硬币滚进奉纳箱。
感觉应该是平时都有来参拜,就不用在新年特地拿香油钱摆阔吧。
至于我──拿了五千圆钞。而且是跟此方一块捐献的。
跟折尾老师相比,恐怕就显得相当少,但是对我来说已经算满大手笔了。
首先,行礼两次。
闭上眼睛。
然后,拍手两次。
在这时候对神明问候。
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不,没必要思考吧。
毕竟神明能看透一切,坦然地把现在的想法说出来就好。
(神明,您早,平日受您关照了。我叫主名 公人,是个漫画家。我大概没有才华,所以才会想求助于神明的力量,然而那似乎是不应该的事,因此就作罢了。相对地,我要向您报告。我大约三年没来神社了,信仰不够虔诚,我很抱歉。不过,在这三年之间,我忙得没空来到您的跟前,还发生了许多事。三年前的我很惨,无论身为漫画家或身为人都接近完蛋。但是有陌生的女高中生囚禁我,让我得救了。「囚禁我而让我得救」听起来有些矛盾,不过这是事实,所以我也无可奈何。多亏有她,我现在仍在当漫画家。现在那个女高中生已经不是陌生人,再过几个月,她也将不再是女高中生。而且,她似乎会成为我的新伙伴。虽然她是个笨拙还相当奇怪的女生,却非常勤奋努力,又很温柔,偶尔还有一丝空灵之气,因为她是个善良得怎么也无法放着不管的好女孩,我希望她可以获得幸福。啊,即使说是希望,我并没有求神明帮忙设法的意思。我单纯是在表明决心,请您别介意。诚挚感谢您平时对我们的关怀,今年也请多指教。)
行礼一次。
睁开眼睛。
遥华小姐已经旋踵走向鸟居了。
折尾老师则与助手在社务所抽神签,欢快地嚷嚷着。
(至于此方──)
我望向旁边。
她仍将双手合十,闭着眼睛。
看来此方要报告的事比我还多。
不久,她就会睁开眼吧。
到时候,我要怎么搭话呢?
要问她想不想抽签或买护身符吗?
还是要商量今天午餐吃什么呢?
有风吹起。
忽然间,右手感到一阵寒冷。
直到方才都跟此方牵着的右手。
(插图016)
我把手插进羽绒外套的口袋。
叩──手指头碰到了坚硬的触感。
(这是什么?──噢,玩具手铐吗?我忘记丢掉了。)
在溜冰场扯坏,塞进口袋带回家以后,好像就一直搁着没动。
(我想这已经不需要了吧。)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此方,走向境内的垃圾桶。
人心无法铐上手铐。
始于坚硬金属项圈的囚禁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是遥远的往事。最后那变成玩具手铐,如今甚至成了垃圾。
我跟此方的关系,往后仍会继续改变吧。
感觉有点恐怖。
不过,期待感又高出好几倍。
我仰头向天。
天空不受任何束缚,一片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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