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一个人到浮现杀意的地步需要一点时间,但喜欢一个人到想死的地步却不必花太多时间。
要从什么特征喜欢上一个人呢?我是从嗓音爱上初恋的。
我小时候学过钢琴。有位比妈妈年长几岁的女性在自家授课,我每周会去那里上一次钢琴课。
当时我还是小学生,都是跟我差很多岁的姊姊送我上下课,但那天因为姊姊有事,来接我的时间比平常还要晚。
下一堂课的学生已经到钢琴教室了,但老师可能也不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待着,所以把在其他房间的儿子叫出来陪我。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他,听到母亲突如其来的要求便走出房间。
那时我不太擅长和男生相处,所以我记得这个身材高䠷的男生忽然出现时,我表现得非常紧张。
他似乎也在思考如何跟我相处,视线游移不定,但还是先从自我介绍开始。
「你好,呃,我叫鹈饲雅春。」
我觉得他的声音好好听。
温柔又甜美的嗓音甚至让我脊梁发颤,跟爸爸那种小到听不清楚的低沉嗓音不同,也不是学校老师那种充满压迫感的刚硬声嗓。
世上居然有声音如此动听的男人,让年幼的我饱受冲击。
「要不要玩扑克牌?」
虽然算不上一见钟情,但这时我早已半沉浸在初恋的甜蜜当中。
老师家有三个儿子,每个人名字都有一个「雅」字。
所以他们在家喊人时似乎会抽掉「雅」字,他的话是被称作「阿春」。
之后我只要去钢琴教室,在姊姊来接我的那段短暂空档,我都会跟阿春玩在一块。
阿春跟我玩扑克牌时,偶尔会用温柔的嗓音问我「在学校做了什么」或是「你喜欢钢琴吗」。
我也问了阿春好多问题,对他越来越了解。
他不擅长运动,喜欢看科幻小说,将来想当译者。
过了好几年,我们的感情就这样慢慢融洽起来。
彼此喜欢的东西、不擅长的领域、觉得美丽的事物。
就像将对方心里的抽屉一个个仔细打开那样,我慢慢了解阿春,阿春也在了解我。
我长大后就不再去钢琴教室,但还是会跟阿春继续交流。
小说让我跟阿春有了交集。
以前我是不怎么看书的小孩,却想让自己也喜欢上心仪对象的兴趣,这股执念让我读了好多好多小说。
认识阿春以后,我真的好幸福。
我会想像自己将来和阿春变成恋人,却不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直到姊姊开始和阿春交往的那一天。
「抱歉,让你帮了这么多忙。」
「不会,只是顺便而已。」
已经十五岁的我,还是会来阿春房间借还书,分享彼此的读书心得,但最近帮他整理房间的时间变多了。
阿春的房间总是堆满大量的书,数量只增不减。
但这些书现在几乎都被收进地板上的纸箱里,书柜出现了好几处空位,看着有些寂寞。
「毕竟没办法全部带走,我本来想精选几本,但实在没什么进度。其他私人物品明明马上就能打包好,很奇怪吧?」
阿春笑着带过这个话题,但我完全笑不出来。
一个月后,阿春就要搬出这个家和姊姊一起住,展开以结婚为前提的同居生活。
我还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自己说这种话有点奇怪,但我年纪虽小,却能冷静看待现实。
证据就是,我欣然接受了自己跟阿春之间的八岁差距。
要达到「年龄不是问题」这个阶段似乎需要一点时间。打个比方,五十岁和四十岁的恋爱不是问题,但二十三岁和十五岁就是大问题了。理由很简单,因为是社会人士和国中生,也可以说是成年和未成年。
而且还是大人和小孩。
但只要我二十岁以后,不管我跟他差几岁都不成问题吧。
所以在这之前,不管阿春要跟谁恋爱,我都坦然接受。
毕竟他这么有魅力,想接近他的女性也很多吧,有时可能会鬼迷心窍跟奇怪的女人交往。我连他早早结婚这种最糟的可能性都想过了。
如果他会跟好几个女性恋爱,离婚好几次,最后还是愿意跟我白头偕老的话,就算是完美结局了。恋爱并不是先抢先赢。
所以三年前得知姊姊跟阿春开始交往后,我也没有丝毫动摇,而是冷静接受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我当然对姊姊大发脾气,焦躁地用枕头扔她。辗转难眠、皮肤出状况,还冒了好几颗青春痘。
但我用「还在预料范围之内」这个理由说服自己。现在想想,我当时才刚上国中,心态还真是成熟。
我茫然无措,认为心思纤细的阿春和粗线条的姊姊不可能长久。
但现实却违背我的猜想,两人交往得十分顺利。结果现在出社会的阿春适应新生活后,他们终于走到结婚这一步。
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我确实说过他和谁结婚都无所谓,但唯独姊姊绝对不行。
假设阿春将来和姊姊离婚,和我再婚的可能性也趋近于零。虽然和前妻的姊妹再婚在制度上不成问题,但也得顾及世人观感,跟亲戚来往也会很尴尬。我不认为阿春会作出这种选择。
可能会让我长年描绘的未来蓝图彻底瓦解的唯一存在──
就是姊姊。
可我依旧束手无策,下个月就要举行结婚典礼了。
「还好有找加奈惠商量,我一个人应该会永远被困在书山里吧。能和我畅聊兴趣的人只有加奈惠。」
毕竟让我爱上阅读的人就是阿春,聊得来是正常的。
但听到这种话,我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家里都是男孩子,我又是老么,所以我从以前就在想,如果有加奈惠这种妹妹就好了。」
他把我当成妹妹,我也心甘情愿,因为这代表我跟他的距离就像家人那么亲近。
「结果你真的变成我的小姨子,人生真的很奇妙呢,充满戏剧性。」
阿春一定不知道这句话伤我多深吧,他不知道也好。
但我真的不想喊你「姊夫」,这辈子都不想,死也不愿意。
「你这次借我的书也很有趣呢。」
我有些强硬地转移话题。
听到自己选的书被称赞,阿春露出温柔的笑靥。
「啊,果然没错,希美也说她喜欢那本书。」
我眼前因为这句绝望的话语变得漆黑一片。难得的两人独处时间,我实在不想谈姊的话题,但我还是得确认这件事。
「我不知道姊会看书耶。」
「啊,她不是直接看原作,是看翻拍电影。希美不看纸本书啦,好像一看就会想睡觉。」
阿春没有恶意,但我最讨厌被拿来和姊姊比较。
姊姊不在现场,却依然是我和阿春的电灯泡,让我心里十分不悦。
「喂~还要很久吗?」
这时,姊姊希美直接闯进阿春的房间。
「嗯~快好了吧。」
「真是的,所以我才叫你把书整理整理拿去卖嘛,又没地方放。」
我跟姊姊是相差十岁的姊妹,过去从来没吵过架。年纪差这么多,不管我多生气都吵不起来。因为我的力气跟口才绝对赢不过她,以前我只能忍气吞声。
我不想跟姊姊闹翻,毕竟都在同一个家生活,坐在一起吃早餐,平常也会聊上几句,但我从以前对她的印象就不太好。
姊姊神经很大条,蛮横不讲理,永远坚持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
如果是姊姊的东西,那她要怎么处置都行,但她居然把阿春看重的事物也当成自己的东西,态度十分狂妄。
气愤的我还来不及顶撞,阿春就温柔答道:
「没关系,我已经决定要带哪些书过去了。我会请加奈惠带走几本,剩下的会处理掉。」
「那就好。那我去下面等你,限你五分钟以内下来喔。」
姊姊丢下这句话就出去了,这个人连脚步声都那么刺耳。
阿春转头看着我说:
「明天我会拿去卖掉,如果这个房间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要客气尽管说喔。」
那──我想要的是你,从很久以前就很想要了。
打从一开始,借还书就只是个借口。一般人应该会发现这一点,但单纯的阿春直到最后都没察觉到我的心意。
我将说不出口的心思吞下肚,看着阿春变得空荡荡的房间。
我从以前就不太喜欢姊姊,却也不到讨厌的程度。
虽然不至于到诅咒她不幸的程度,但我希望她不要离我太近。我总祈祷她能到某个遥远的陌生土地上,跟我不认识的人幸福地过日子。
但现在不一样。
我无法压抑对姊姊的敌意。
真希望她消失不见。
过去我对姊姊产生过这种念头无数次。
回想起来,姊姊从小时候就很狡猾。明明个性粗心,成绩也不好,脑袋却精明得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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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抢走我最重要的东西。
因为姊姊忽然发烧,爸妈没来看我的成果发表会。
只因为「年纪比较大」这个理由,姊姊每年都能拿到比较多压岁钱。
以前我都没发现到,连这些枝微末节的小事都让我厌烦至极。
太不公平了,我心中满是憎恨。
虽然我总是忍气吞声,但已经濒临极限了。
最近在学校里蔚为话题的占卜APP「孤独的羊」有个奇妙的传闻。
这个APP平常只会提供十分准确的占卜,但只要跟出现机率极低的黑羊许愿,似乎就能得到任何东西,哪怕是武器、毒药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我希望姊姊消失。
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我做了什么危害姊姊的事,阿春也会很伤心吧,所以我想偷偷地让姊姊消失。
我在平常只会打开几分钟的「孤独的羊」里寻找黑羊。「孤独的羊」会有五颜六色的羊出现在画面当中,各自提供不同的占卜。
比如粉红色的羊就是恋爱方面,我通常都会选这个颜色的羊。因为我曾在APP显示的幸运地点跟阿春偶遇过,所以我很信任这个占卜,每天都会打开APP。
但是我从来没看过黑色的羊,感觉这个传闻缺乏可信度。
可我现在的心情却连这种传闻都想依靠了。
我躺在床上,盯着APP寻找黑羊。
反正我烦得睡不着觉,就这样找到天亮也无所谓,因此我打算在手机没电之前努力寻找黑羊。
当夜色渐深之时。
一身黑色绒毛的羊忽然从画面边缘出现了。
我立刻点击那只羊,就跳出输入愿望的页面。
愿望我早就决定好了,便立刻往APP输入「给我毒药」这几个字。
将这个充满怨念的心愿送出后,我从床上起身。不知不觉夜色即将没入尽头,窗外已经呈现淡淡鱼肚白,太阳也缓缓升起了。看着这片晨曦,我忽然感到恐惧。
确切想要毒药的心情,跟「真的拿到毒药后该怎么办」的不安混杂在一块,到头来我还是失眠了。
两天后,我收到来自APP的通知。
「黑羊已经完成您的心愿。」
我依循收到的占卜内容,前往标示为幸运地点的车站投币式置物柜。我对传闻已经没有半点疑心,但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是有些惧怕。期待与不安逐渐攀升,我的指尖也越来越冰冷。
指定的自动贩卖机下藏着一把钥匙,用钥匙打开置物柜后,里面只放了一个小瓶子。
小瓶子的颜色让人毛骨悚然,光看外表就知道这是毒药,说服力十足。
我担心被人看见,便用双手藏着逃回家中。
爸妈跟姊姊都不在,我在独自一人的客厅中再次看向小瓶子。
我试着打开瓶盖,但一点味道也没有,这样混在饮料里也不会被发现吧。
用了这瓶毒药,我的愿望应该就能实现。
这时忽然传来玄关门打开的声音,我连忙将小瓶子藏进口袋。
「呜啊~累死我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姊姊走进客厅。
「搬家前的准备怎么这么麻烦啊,我已经满身大汗了。」
其实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她都这样跟我搭话了,我也只能陪她聊天。
「今天做了哪些准备?」
「挑了家具和家电。明明很多东西都得买齐,却因为阿春优柔寡断花了一堆时间。不觉得沙发随便挑个颜色就行了吗?」
姊姊每说一句话,淤积在我心底的情绪就开始蠢动。
让我的杀意越来越坚决。
但我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还是过一会再让这股潜藏的情绪爆发吧。
「你流了一身汗吧,先去冲澡吧。」
「嗯,好啊。」
姊姊完全没察觉我的心情,悠悠哉哉地走向浴室。
直接和姊姊对话后,心中的迷茫又消失了一些。
就算以后会结婚,我也不容许她说阿春的坏话。如果这是证明亲密程度的行为,那就更不应该了。
只要在姊姊洗完澡后习惯喝的酒里面下毒就不会被发现吧,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我拿出姊姊喜欢的罐装水果气泡酒,倒进装了冰块的杯子里。从杯底源源不绝往上涌的碳酸气泡跳个不停,我将瓶子里的毒药倒了一半进去,无色透明的液体转眼间就融入其中难以辨别了。
此时,玄关门再次被打开。
我心生警戒,以为是爸妈回来了,没想到进门的人是阿春。
「我回来了。」
姊姊和阿春订婚之后的唯一好处,就是阿春来家里的时候会有点害羞地说「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
但我跟阿春交往后应该也会有同样的结果,所以我对姊姊没有半分感激。
「咦,希美还没回来吗?」
「她正在冲澡。」
「这样啊,天气很热嘛,又花了不少时间。」
阿春不太能喝酒,应该不会误喝毒药。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所以当阿春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杯子时,我因为惊吓导致慢了一步。
我急忙用双手压住阿春握着的杯子上方。
「这、这是酒耶。」
我想冷静,声音中还是透出一丝动摇。
我担心阿春会怀疑我,他却露出平常那副温柔的面孔。
「我知道呀,但我偶尔也会喝。」
「那我倒一杯新的给你,这杯是姊的。」
「希美不会介意吧。」
姊姊确实是不拘小节的人,自己的饮料少一口也无所谓。
但不出手阻止阿春就会喝到毒药了,那可不行。
「加奈惠,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脸色不太好耶。」
阿春握着杯子这么说。
当面聊这些话感觉会暴露自己的心意,我很想逃离现场。
但我现在逃走,毒药就会要了阿春的命。我跟阿春之间隔着一个杯子,浑身无法动弹。
我当然有心事。既然他想听我的真心话,我也可以把话说清楚。
「我……」
我不能接受你跟姊姊结婚。
为什么你选的不是我,而是那种女人?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明明是我更喜欢你。
只因为姊姊比我早出生,我就样样赢不了她。
你为什么不等我长大?
你为什么不晚一点出生?
脑海中浮现出好几句想说的话,但一点意义也没有,让我焦急万分。
最后我还是斟酌言词,将心底的郁闷倾吐而出。
「因为跟姊结婚以后,阿春就得抛弃最喜欢的书本,我不能接受。」
「这样啊,真对不起。因为加奈惠很喜欢书,感觉这么做对书很随便,你心情一定很差吧。」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春还是没发现我的心意。但连这种地方都让我觉得无比可爱。
「我不会因此而讨厌书,但该怎么说呢,我也得到了其他重要的事物。」
阿春「嗯~」了一声,彷佛在拣选词汇般语气慎重地说:
「我因为希美而改变,我想希美也跟过去不太一样了。『在一起』的意义不只是户籍或住址合并,而是更抽象的感觉。喜欢上某个人,就像过去的自己死后蜕变重生的感觉。」
他用我在这世上最爱的嗓音,说出我在这世上最不想听见的话。
我不知道现在该笑还是该哭,紧紧咬着下唇。
我真的不觉得自己赢不过姊姊。
以前从来没这样想过,往后肯定也不会吧。
如今我依然认为,阿春选择姊姊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但如果姊姊死了,阿春一定很难过。
那他就再也不会像这样用甜美温柔的嗓音对我微笑了。
我发现自己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我认为书之后是去旅行了。」
「旅行?」
「嗯。就算想看自己出生前出版的绝版书,平常也买不到吧?但因为有人愿意释出曾经珍惜过的书,才能透过二手书店来到想读的人手上。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棒的事。」
我果然很喜欢这个人。
温柔的嗓音、美丽的指尖、挑选的词汇、想法及感性。
一切都是如此柔软可爱。
所以我才希望阿春能永远面带笑容。
只要最爱的你能够幸福,我不幸福也无所谓。
此刻我终于能下定决心了。
但眼泪还是差点夺眶而出。
「咦?你们两个在干嘛?」
姊姊正好在这个时机出现,她只用浴巾裹住全裸的身体,简直邋遢到极点。姊姊如此有失体统的模样,分散了阿春的注意力。
我趁机将杯子抢回怀中,杯中液体也跟着溅洒而出,淋湿了我的身体。
但这样应该连眼泪都能蒙混过去了。
姊姊跟阿春一脸惊讶,我也成功勾起笑容。
散发着甜美香气的酒水,吸收了我的体温后缓缓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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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而下。
希望混在里面的毒药可以扼杀我的恋慕。
我如此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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