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莺死后,过了十天。
大人物一死就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过,猫猫的差事还是不变。就只是继续调药,诊治伤患或病人,然后给他们开药方。
(专业官吏要做的事情永远不变,就某种意味来说乐得轻松。)
差事量会增加,但差事的种类不会改变。
只是,主管官吏就没这么轻松了。他们必须从更高的观点盯紧属吏当差,遇到问题又得当机立断,但也不能随口回应。
所以,个性忠厚老实的主管官吏就会搞垮身体,罹患心病。
也就因为如此,壬氏目前又是过度操劳到都身心衰弱了,还在处理公务。
(还以为他已经学会一点偷闲的方法了。)
连到了平素看诊的时辰,竟然还有文官拿着文书待在房间门口。猫猫不禁傻眼。
「今天到此为止。」
高顺一脸疲倦,总算是回绝了文官拿来的文书。他跟偕同庸医一道来诊察的猫猫目光对上后,面无表情地低头致意。乍看之下应对态度严肃,但家鸭舒凫就在高顺旁边,拽着他的衣服像是在讨东西吃。
(他在后宫也喂过猫。)
到了西都似乎开始喂家鸭了。
「不知道月君要不要紧?」
庸医一边目送文官离去一边说了。可能是彼此自后宫时期就认识的缘故,庸医面对高顺时态度比较松懈。
「我看是累坏了,但想必立刻就能恢复元气。」
高顺盯着猫猫瞧,请两人进屋。
程序就像平常那样,做过徒具形式的问诊之后就把庸医打发走,只有猫猫留下。
「那么,小姑娘,之后就拜托你喽。」
庸医回去了,换成猫猫走进壬氏的寝室。
(呜哇——)
壬氏在床上躺成了大字型。看来是应付庸医把他今天仅剩的笑脸用完了。除了一种什么都不想干的氛围之外,还能感觉出某种憎恨之情。
「陆孙,孤绝不会放过你……」
壬氏口中念念有词。也许是那个逍遥自在的仁兄,又把差事推到壬氏身上了。
「辛苦您了。」
「孤是很辛苦。」
「那么我很快就弄好,请让我看伤口。」
「……」
壬氏露出小孩子呕气的表情坐起来,脱掉上衣解开缠住腹部的白布条。
(其实没必要缠什么布条的。)
留下微黄焦痕碳化的伤处已经长出了新皮,呈现艳红的花朵形状。如果这不是人皮,猫猫或许会觉得很美,无奈它就是长在贵人的侧腹上,让人没那心情欣赏。现在缠白布条已经不是疗伤所需,是为了隐藏烫伤疤痕。
(还有,万一腹部被砍伤时,也可以预防肚破肠流的状况。)
猫猫觉得软膏其实也不需要了,但还是帮他涂上预防干燥,然后再次缠上白布条。她跟壬氏说了好几次叫他自己缠,但还是每次都这样让她来。
「好,结束了。」
「这布条是不是有点缠歪了?」
「没有歪。」
「不,孤看还是重缠一遍吧?」
壬氏对猫猫缠白布条的方式挑毛病。他这样做的时候通常都是还有一些话要跟猫猫讲。
猫猫虽然嫌麻烦,但就顺着他的意吧。如果就这样离开房间,高顺会给她一张苦瓜脸看。
「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
看来壬氏会讲得有点久。猫猫觉得他应该早点睡觉恢复体力,但现在最让他难受的似乎是精神疲劳。
有各种人会来找壬氏。他在处理那些什么文书的同时,还得特地抽空应付那些访客。
特别是这几日,有个来自京城的大官,以及玉莺的异母兄弟们频繁造访。
关于那位称作鲁侍郎的大官,猫猫只知道一点皮毛。记得听说过是礼部的官员。令她惊讶的是,此人似乎是如今身在京城,跟猫猫同为女官的姚儿的叔父。这是有一次无意间雀告诉她的。
(他就是以前提过的那位叔父……)
就是那个千方百计想把姚儿嫁出去的叔父。猫猫有一次跟他擦身而过,总觉得好像被他盯着看。也许是因为猫猫跟姚儿是同僚,引起了他的不快吧。
「也就是那位鲁侍郎来跟您啰嗦了。」
猫猫得到壬氏的准许在椅子上坐下,小口啜饮葡萄酒。反正已经帮壬氏看好伤了,收这点好处当作听他抱怨的报酬应该说得过去吧。
「是啊,他跑来叫孤早日回京。」
「不如现在就回去吧。」
猫猫诚实地说了。壬氏本来就没有必要留在西都。
「能说走就走吗?」
但是壬氏这人就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拂袖而去,至少要他直接撒手不管是不可能的。他做事总是负责到底,这种个性实在吃亏。就是这样才会被陆孙推卸责任。
(责任感越强的人,越容易得心病。)
猫猫很清楚。一个人不是只要好心,就一定有好报。
「但我觉得西都应该有很多人士能取代玉莺老爷才是吧,况且玉袁国丈也还在世啊。关于儿子的这件事,他没跟您说些什么吗?」
老实说,如果儿子在自己离乡时死亡,应该都会惊慌失措才是。然而玉袁似乎以年纪老迈为由,没有打算返回西都。
(也是啦,回来的话大概又是另一番风波了。)
假如玉袁返回西都,这次可能会换成中央骚动不安。玉叶后虽然成为了正宫娘娘,但也有很多人厌恶她的血统。新立为东宫的玉叶后长子有着遗传自皇后的红发碧眼。猫猫在东宫还是婴儿、色素较淡的时候见过他,但可以想见这些特征会随着年龄变得更明显。猫猫了解有些人会对不像茘人的头发与眼睛颜色略有微词。
此外,也有一些人把戌西州揶揄为穷乡僻壤。
而且梨花妃也在几个月之后生下男儿,可以想见一定有很多小人想伺机换掉东宫。
(嗯,为政就是麻烦。)
猫猫拿沙其马当下酒菜。这是一种面粉做的糕点,松软的口感令人难忘。虽然当成壬氏的下酒小菜似乎略嫌朴素,不过目前粮食供应仍有疑虑,能吃到这个已经够奢侈了。
「玉袁阁下似乎希望由玉莺阁下的直系亲属来治理西都。信上是这么写的。直接给个名字不是更好吗?」
这就是玉莺的异母兄弟们从未主动提出愿意治理西都的原因。兄弟们大概已经为了此事拜访过壬氏了。
「我想想,玉袁国丈的次男与三男常来对吧?不能请这两位大人处理吗?我还以为总管和他们谈的就是这件事。」
她没听过次男叫什么,不过听人家叫过三男大海。
大海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健壮男子,据说经管戌西州的港口事业。
今天来到别院的其中一名访客就是大海。
「大海阁下过来,是有事找孤帮忙。」
「是麻烦事吗?」
看壬氏在这里闹情绪,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
「大海阁下是来问孤愿不愿意迁移居所。」
「居所?」
怎么回事?猫猫偏头不解。
「哎,也没什么。好像就是建议孤从别院迁往本宅。」
「原来是这样啊。」
「没什么大不了,对吧?」
「壬总管您方才不是自己说了没什么吗?」
别院邻近本宅,哼着歌就能走到。
「如果迁去本宅,官府就在隔壁呢。会不会是觉得这样更容易多找事情给您做?」
「孤想也是。」
「还有我在想,也许是忽然把您带去官府会让您有所提防,所以想让您一步步慢慢适应。」
「你当孤是捡来的猫吗?」
壬氏也完全松懈了。不,似乎是因为太累而放弃顾及颜面了。
「孤要是说迁就迁,回中央的日子恐怕又要遥遥无期啦。」
分明自己才刚说过不回去,现在又说会延误回去的日期。
一方是想把壬氏送回中央,一方是希望他留在西都。被夹在中间必定不好受。
「那就说不搬就是了。」
「孤是很想回绝。但是——你知道现在西都人是怎么说皇弟的吗?」
「……有些人兴奋鼓噪地描述您的美貌,但也有人绘声绘影地指控您暗杀了玉莺老爷。」
猫猫诚实地回答。
「是了。」
「真是您下的手?」
「孤才没干那事!」
(我想也是——)
壬氏看起来很不擅长暗杀之类的阴谋诡计。如果是男欢女爱方面的事情,宦官时期的他看似不择手段,可是最近好像又退化到了幼儿水准。
「所以了,有人说孤来此就是存心要侵占西都。」
「与其跑来这种干旱的土地,还不如待在中央慢慢经营更有利可图吧。例如收购囤积谷物,然后高价卖出以牟利什么的。」
「讲这话也太歹毒了。」
「这是雀姊跟我说的。」
雀是个很爱聊天的侍女,常常跑来找猫猫摸鱼。
「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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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您如果去了本宅,难道不会有更多人说您存心侵占吗?」
「本宅那边玉莺阁下的兄弟子女都在。就警备需求来想,他认为与其分配人力到别院,不如让孤在本宅待着更安全。」
「会不会有人说您是杀兄或杀父仇人一刀刺过来?」
「……但愿不会。应该说他们能那么冲动行事的话,早该派个刺客什么的过来了。」
考虑到今后与官府之间的往返,从本宅直接过去是会轻松许多。猫猫他们是否也会跟壬氏一起过去?
(但我真不想去。)
感觉会有个怪老头在猫猫身边乱晃,想了就害怕。记得怪人军师应该就是暂时在那里住下。因此,猫猫寻求的是维持现况。
「我觉得这么做对您来说似乎没什么好处,就直接回绝掉了也不会怎样吧?但听您的口气好像心有迷惘?」
「孤明白你的意思,问题是孤若不主动示好,事情就只能原地踏步了。」
(就是这种性情不好。)
壬氏为人太耿直,容易被利用、吃亏。猫猫很欣赏他的性情,但同时也替他抱不平。
(我就把话说清楚,叫他坚持拒绝。)
正待开口时,壬氏说了:
「啊——还有,本宅有那个。」
「那个?」
那个是哪个?猫猫偏头不解。
「温室。你上次过来没看到吗?」
「温、温室!」
猫猫不由得两眼发亮。去年她暂居本宅时有看到园子里种了仙人掌,怎么不记得有看到温室?
「人家跟孤说如果过去,可以用那块地栽培生药……」
壬氏偷看猫猫一眼,破颜而笑。
「但猫猫你想留在别院也行,如何?」
「壬、壬总管说这什么话?请放心,我当然会跟随您了。」
猫猫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力道过猛害自己呛到了。
迁移到本宅的事情一件件都办得妥当。其实庸医在不在都没差,但也会一起搬过去。
只是也有人留在别院。
「温室吗?那个我不在行。反正也不远,我就留在别院吧。」
罗半他哥说出令人意外的话来。他的头上顶着家鸭,身旁还有山羊。
「还以为照您的个性,会说农作物的话就交给你这位内行呢。」
「你说谁内行了!好吧,其实也不是不会,但我只愿意做我负得了责任的事情啦。我能做的,也就只是照着学过的知识去做罢了。」
猫猫觉得他能坦承自己不会什么,感觉更像行家,但就不说出口了。这样的人比不懂装懂的人可靠多了。
「真要说的话,我在行的是谷物啦。像生药什么的,你这小妮子应该比我懂才对。」
「这倒也是。」
(他承认自己在行了。)
猫猫很好心,会装作没听见罗半他哥说什么。
「哎,反正地方很近,有事再找我过去吧。」
「是,到时再麻烦您了。」
猫猫对罗半他哥低头致谢。就算他没这么说,可能也会常常有事要找他吧。
本宅比别院大上了一圈,对方领着猫猫等人前往的药房也很宽敞。
(记得李医官就是被安排负责这儿。)
从京城派遣来此的医官当中,他算是较为认真且脾气拗的一个。上回碰到的时候,在这些印象当中又多加了一笔「劳碌命」上去。
(他好像还在城里的病坊。)
虽然药品几乎都被搬去病坊了,但柜子很齐全,便于他们使用。床铺与椅子也摆放得整整齐齐。再加上猫猫等人带来的用具也不多,应该很快就收拾好了。
「要不要我顺便把小姑娘的房间也收拾一下?」
庸医不知为何两眼发亮地这么说,手里拿着绣花帷幔。
「不了,我自个儿的事自己来就好,医官大人还是去整理自己的房间吧。」
猫猫说什么都不要再在那种帘幕飘摇的庸俗房间借宿了。她心想下次要是白布条不够了,就把那块帷幔撕成布条来用。
「喂,小姑娘。」
高壮结实的武官来到她面前。
「怎么了,李白大人?」
「我想暂时离开去解个手,不妨事吧?」
「应该不会有事吧?」
李白做事比外表看起来勤勉多了。新药房的门口还有另一名护卫守着,不觉得会出乱子。
「抱歉,没趁休息时去小解。」
「不会,请别介意。」
武官虽然中间会休息,但一站有时就是半天。有些文官会酸溜溜地说羡慕他们这么清闲,但这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李白跟另一名护卫交接后,就去找茅厕了。他跟这地方不熟,一时半刻可能回不来。
猫猫姑且先忙着搬运各种用具,把带来的最后一批物品收好。
「好——都整理完了。」
正当她大大地伸个懒腰时,事情发生了。
「好痛!」
药房外头传来了庸医的叫声。
猫猫出去看看是怎么了。只见庸医在药房前跌了跤摩娑着小腿,还有个小孩手里拿着练武用的木剑。
护卫似乎只顾着留意药房里的猫猫,眼睛没盯紧庸医。
「知道厉害了吧,碍眼的虫子!」
小孩是个差不多八、九岁的男孩。穿着漂亮的衣裳,头发也挽得仔细整齐。看似是个好人家的小少爷,但那不重要。
猫猫蹲下看看庸医的小腿。就算是小孩子的力气,被人用木剑用力殴打还是会瘀血。
猫猫瞪着那个小孩。
「你做什么!」
猫猫一大声斥骂,男孩便吓得抖了一下,但又上前逞强道:
「不过是惩罚罪人罢了。」
(你说谁是罪人了?)
猫猫准备走过去,要赏那男孩头顶一拳。
「少爷,不可以!」
一名女佣急忙过来抓住男孩。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佣人把男孩抱进怀里,然后不住地哈腰赔罪。
猫猫握紧了拳头,瞪着这个骄顽无礼的小孩。
「喂,放开我!我要杀光他们!」
「少爷,不可以在这里闹,不可以。大人恕罪。」
佣人就这样低着头,把男孩带走。
猫猫只能松开握住的拳头。
幸好佣人立刻就离开了。即使对方是小孩,猫猫刚才是真的准备一拳打下去。
不知轻重的小孩,下手不会客气。
「大人恕罪。」
护卫铁青着脸。既然李白已经请他代班,庸医受伤就是这位护卫失职。
「快别道歉了,请把医官大人扶进去吧。」
「好、好痛啊……」
猫猫一摸小腿,庸医立刻做出过剩的反应。虽然没骨折,但数日内可能无法走动。
(从那身穿着与佣人的态度来看……)
必定是玉袁的家眷无误。
才刚来没多久,就有种麻烦即将降临的预感。
猫猫替庸医的脚贴上药布。被那个没教养的小孩打到的小腿,翌日便肿了起来。
「得静养个两、三天了。」
猫猫觉得庸医可以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休息,不用来当差没关系。可是,既然本人都说要做事了,也不好把他赶出药房。
(我是觉得他在不在都没影响啦。)
猫猫对庸医没冷淡到会把这话说出口。
「呜呜,疼啊。」
「真是对不住,老叔。」
李白低头道歉。那男孩是趁着李白短暂离开的时候跑来的。
护卫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疏于注意。
对方是小孩想必也是原因之一。即使如此,小孩能躲过护卫的眼光对庸医行使暴力不是没有理由的。
(是因为只顾着保护我吧?)
表面上保护的是医官。所以本来他们的职责,要保护的应该是庸医才对。留下的护卫却跟着猫猫。
他们不会在猫猫面前公然给她特别待遇。这八成是壬氏或谁的用心安排,而护卫只是不明讲,其实也已经知道猫猫是什么人了。
(真不想被当成那个怪人的女儿。)
因此,只要对方不提及此事,猫猫也会表现得像是一介医佐。只能如此了。
可是如果因为这样导致庸医遭遇危险,她会很困扰。
昨天那位护卫,似乎是还不太熟悉要人警卫职务的武官。李白之所以去解个手就显得那么内疚,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药房的警卫职务固定由李白负责,其他护卫则是轮班,只是最近常看到生面孔。
「叩叩叩——失礼了——」
有人假装敲敲药房的房门走进来,是雀。
「庸医叔啊——我来给你探病喽。」
雀带着水果。就是西都日常可见的葡萄。
「雀姊啊,让你费心了。」
(唉,不是吧?)
难道没听到雀直接叫他「庸医」吗?
「猫猫姑娘,想不想知道昨天攻击庸医叔的恶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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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呀?」
「是谁?既然出现在这幢宅第,想必是玉袁国丈的孙子或曾孙吧。」
「猜对了,是玉莺老爷长男的儿子。」
(果然。)
之前就听说过玉莺与玉叶后的年纪相差到如同父女,即使有个那么大的孙子也不奇怪。
「名字好像叫做玉隼唷。」
雀用手指写字。就像玉莺也是,这家族习惯给孩子取鸟类的名字吗?
「然后呢,这个玉隼说是想来道歉,现在跟他娘亲就在药房门口,你觉得呢?」
「这种事要早讲啊。」
猫猫看看庸医。庸医没说「好」,而是微微一笑。
「毕竟还是个孩子嘛。既然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要道歉,就让他进来吧。」
(真是个老好人。)
猫猫虽这么想,但受害人是庸医,他怎么说就怎么做。
「请进。」
猫猫摆着臭脸,打开药房的门。
一看,同样摆着臭脸、叫什么玉隼的小鬼头,跟一位神情弱怯怯的女子站在门外。
「我家犬子上回冒犯了。」
女子深深低头致歉。她按住骄顽小鬼的脑袋,想逼他道歉。
「我、我才不要道歉!」
「跟人家道歉!」
「不要,我不要。」
玉隼耍起性子来。
做母亲的变得一脸烦躁,高高举起了手。只听见响亮的「啪」一声,玉隼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打巴掌不会留下伤痕,但声音很响。应该没有受伤,只是小孩子体格还小,大概是承受不住冲击力道吧。
「跟人家道歉!」
看母亲的表情已经快哭出来了。可能是对孩子的养育方式感到不安,也许心里累积了不少情绪。
玉隼吸吸鼻子,嘴巴紧紧抿起。表情一看就是在强忍不哭。
「真、真的很对不起。」
摆明了只是嘴上道歉。
看他这副样子,感觉八成还会再犯,庸医却坐立不安地看着母亲。
「好了好了,我没放在心上。没事,把头抬起来吧。」
「真的很对不起。」
母亲好像怕做得不够,又再度低头赔罪。玉隼抬起头来,忿忿地瞪着庸医。
(毫无悔意。)
母子回去后,猫猫顿时觉得好累。
「不晓得要不要紧?巴掌打得那么重。」
庸医为毫无悔意的小孩担心。
「老叔,就是小孩挨爹娘的揍嘛,哪有什么?哪个男人没练剑练到昏倒过?」
「就是啊,那很正常吧~?没挨棍子就不错啦。」
「呼巴掌还好啦。只是,如果在隔着衣服看不到的部位有伤痕就不对劲了。像是心窝就很怕挨揍,但是从外面看不见。」
李白、雀与猫猫阐述意见。
「你们大家到底都是在什么家庭长大的?」
庸医有点被吓到。他虽是宦官但本身家教很好,大概没挨过爹娘的拳头吧。
只是,猫猫好像能理解庸医的担心。
「总觉得那个做母亲的好像慌张过头了。虽然说让皇弟的贴身医官受伤确实是闯了大祸。」
是闯了大祸没错。只是她觉得那位母亲的焦虑并不只是如此。
「这方面的问题,就由雀姊来为你解惑吧?」
雀食指朝着天花板摆出姿势。
「这当中有什么原因吗?」
庸医立刻追问,李白看起来也兴味盎然。猫猫也很好奇,但似乎维持在「我只是跟大家一起听你的看法」的立场。
「玉莺老爷过世了,如今众人为了应该由谁来治理西都闹得是天翻地覆。有人推举玉袁国丈的其他公子,或是来自中央的陆孙大哥,甚至还有人荐举月君呢。」
「是,我有听说。」
主要是爱抱怨的壬氏跟她说的。
「但你们可知道,本来应该处于最重要立场的人选却没被列举出来?」
「……一般来说应该会想到让玉莺老爷的儿子来继承吧。皇族不也是这样吗?」
李白说得对。然而——
「是了,但是他的公子以为不用操之过急,因此从来没接触过政事。听到的解释,是说他们对政事实在是一无所知,所以被剔除在外。关于这点,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啊。我也以为照理来说应该多少会教一点才是。」
庸医说道。
「讲了这么多,猫猫姑娘你们想必已经猜到几分了。其实是因为玉莺老爷的长男实在是个无药可救的败家子!」
雀用双手撒出轻飘飘的彩色纸屑。
「原本是有让他接受正统的继承人教育,但他后来学坏了。」
「学坏?」
「就是迟来的叛逆期。当时他已经跟爹娘挑选的未婚妻成婚,孩子都生了。又不是未加元服的小毛孩子,竟然还搞什么偷来的马骑了就跑那一套。」
猫猫想起方才那个不知道在提心吊胆什么的母亲。
「亲戚都没把他当继承人,甚至还想找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来带领大家,可见此人是真的放荡成性了?」
李白双臂抱胸。
「正是这样~长男年庚二十五,几年前就抛下妻儿离家出走,哇——那可是到处惹是生非啊。」
(难怪那位母亲会没来由地那么卑微。)
猫猫恍然大悟。亲戚一定常常讲她「都怪你没把夫君盯好」。
「他都惹了些什么是非?」
「玉袁国丈生的倒数第二个孩子,也就是七男跟他同样是二十五岁,但两人水火不容,见面就要动手。有一次还用上真刀真剑吵着要决斗。偏偏两人都一身好功夫,搞得没人能劝架,闹得可严重了。」
(原来如此。)
「然后,他还酿过私酒,从别人的酒坊拿瓶子装了劣酒脱售,害得瓶子遭窃的酒坊信用扫地。顺便提一下,就是玉袁国丈的三女经营的酒坊。」
(嗯嗯?)
「还有,以前我和猫猫姑娘一同前往农村时,不是被土匪袭击过吗?那事看来也跟他有一些关联。」
(嗯嗯嗯?)
猫猫举手制止雀,要她等一下。
「怎么了吗,猫猫姑娘?」
「这样玉莺老爷都还不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啊?」
「大概也因为是长男吧。玉莺老爷似乎有奇妙的坚持,对次男与三男都没有施行政事教育。何况长男在学坏前其实很成材,或许他以为浪子迟早会回头吧。这个长男武艺高强又很能指导部属,据说以前有个在戌西州横行霸道的土匪头子想动他,却反遭击退了。」
雀不知从哪里拿出了麻花啃得起劲,庸医与李白也要了一点来吃。
(击退来袭的土匪啊。)
猫猫觉得简直就是玉莺最喜爱的武生(英雄)典范。
「玉莺老爷的弟弟们则是说他们事业都忙不过来了,很难再来治理西都。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政务交给玉莺老爷的长男。所以喽,大概是为了拖延时日才会搬出陆孙大哥或月君的名字吧。次男与三男都很优秀,可以趁这段时日教他们政事。而他们好像也在计画先行将长男废嫡。因为如今玉莺老爷已逝,长男就等于没有后盾了。」
「雀姊你知道好多啊。」
庸医大感佩服。但这些恐怕本来是不该知道的消息。
不愧是玉袁的孩子们,各个都是公认的狠角色。竟敢拿皇弟来拖延时日。
「难怪方才那位母亲会那么焦急。」
即使嫁给了长男,要是丈夫被废嫡就没意义了。而且儿子还让皇弟的贴身医官受伤,一定把她吓破了胆。
「雀姊看啊,短期间内次男或三男应该会有一个跟在月君身边,另一个则是跟着陆孙大哥。只要其中一个能早点学成,我们也就比较容易回中央了。好啦,雀姊也该回去当差喽。」
雀站起来,就像在说点心吃完了该走了。
猫猫举手道:
「雀姊,一事相问。」
「何事,猫猫姑娘?」
猫猫想起他们现在人就在本宅。
「这个无药可救的败家子,会来到本宅吗?」
「好像是很少回家,但偶尔会回来看看家人。很有可能会正好撞上他喔。」
雀轻快地对她闭起一只眼睛。
(别乌鸦嘴啦。)
猫猫险些想像起前途多舛的未来,硬是摇摇头把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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