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已浓,农民在入冬前开始收割作物。大多数的植物都会在冬季将至时留下种子。中央地方想必也到了割稻的季节吧。
这对农民来说是最繁忙的时期,不过也有很多人跟他们一样忙碌。
「猫猫姑娘,猫猫姑娘,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雀来到猫猫的寝室,把一大叠文书放下。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农作物的收获量清单。
「雀姊,雀姊,这怎么会送到我这儿来?」
「是这样的,月君有令,说是『有没有哪个精于核计的人手?这数量实在太大了』。所以我就拿过来了。这种时候要是罗半他哥的弟弟在就方便了,偏偏他不在。」
(罗半他哥的弟弟不就是罗半吗?)
这种零零散散的吐槽说了很累,猫猫早就放弃了。
「所以东西才会送到我这儿来?但我也是有其他事情要做的啊。」
「你是说栽培药草吗?还是把生药捣匀揉成丸剂?这些事情多得是其他人才可为猫猫姑娘代劳。除非像是缝合伤口、诊疗怪病或者动手术等真的只有猫猫姑娘才做得来的事,否则我是觉得你不用把自己搞得这么忙。」
「可是,这能构成把文官的分内事塞给我的理由吗?」
「没办法啊,就是没人做得来嘛。毕竟得是某种程度上值得信赖的人,才足以托付这些数字嘛。」
「这样交给我不会出事吗?」
「不会的,我带来的都是尚可算重要的文书,不会出乱子的。」
「……可以不要讲什么尚可吗?」
「咦?为何?」
雀好像不能理解,面对猫猫歪着脑袋瓜子。
「跟去年度的作物量交相比对,会很有意思唷。」
雀又给猫猫放了一大叠文书下来。
「也就是要我跟去年的做比对,一面留意作物短少了多少,一面做计算?」
「猫猫姑娘举一反三,真是帮了我个大忙。」
雀吐了个舌头。
「那么,我去指示外头的各位了。」
「雀姊今天怎么这么多事要忙?」
换成平时的雀应该会去怂恿庸医拿茶水点心出来,度过悠闲的时光才是。
「雀姊可是一直都很忙的~不过今天有各地的访客前来,所以弄得我更忙就是了~那我走啦——」
雀踩着独特的咚咚脚步声出去了。
「各地访客是吧。」
说到这个,她也正觉得屋子周围好像有些吵闹。李白似乎也被壬氏叫了去,今天换了一位护卫。由于已经为庸医多追加了一名护卫,他认为不用担心。顺便一提,那个叫什么玉隼的小鬼头偶尔会偷偷跑来瞪着药房,但没有再来闹事挑衅。
(我是不讨厌做文职,但也说不上喜欢。)
话虽如此,猫猫跟那些什么客人的无关,所以只能把分派给她的差事做好。
猫猫看着雀留下的文书,大感头痛。
猫猫希望自己的差事就是成天跟生药嬉戏,问题是到处都缺人才。
小麦收获量的锐减严重到无法忽视。罗半他哥栽种的薯芋收成只是杯水车薪,猫猫思考如何才能用储存的粮食或赈灾物资设法维持民生。
「只有八成有分给老百姓吗?嗯——看不懂。」
猫猫自言自语。
有句话叫做饭吃八分饱。但若是说到平时吃十分的人只吃八分饱会不会满足,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而如今日常生活缺衣少食,有人仍然能吃到十分饱,也有人为此蒙受损失。像是一些贫民,平常就已过着连五分也吃不到的苦日子。一旦粮食不足,第一个挨饿的就是他们。
假如把数十万人的意志全凝聚起来,只用八成的粮食也能勉强养活众人。但世人就是不可能实现这种理念。
(不行不行。)
不可以对数字动真感情。在这种地方如何忧虑也帮不上忙,只会害做事效率变差而已。
猫猫念念有词地处理了半个时辰(一小时)后,有人悄悄来偷看房间。
「有什么事吗?」
猫猫转头一看,那儿有个女童。记得是玉莺的孙女小红。
猫猫半睁着眼看着她。庸医对小孩子就是纵容,也许是他擅自放她进来的。
小红吓了一跳往后退。她这样害怕会让猫猫很为难。
猫猫暂且摆个笑脸,但可能是不够自然,她往后退得更远了。
「呃……你没事跑来药房会让我很为难的。况且这里是我的房间。」
这算是猫猫最大的让步了。
「……有人……需要找大夫。想请你去看看。」
小红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
「找大夫?哪儿有人需要找大夫?」
「……那边。」
小红只是用手指出方向。
「你这样说我听不懂。」
「……大夫救命,鸱枭舅舅就快死了。」
小红眼里堆满泪水说了。
这个性情懦弱的小姑娘,说的似乎是真话。
猫猫想了一下该怎么办。
这看起来不像是小孩子恶作剧。假如鸱枭——玉莺的长男真的性命垂危,猫猫不能见死不救。可是,身分那么高贵的人不可能不去请医师。
「我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不是还有其他很多医师吗?」
现在情况没有蝗灾刚发生后那么混乱。虽说鸱枭行为不检,但医师不可能不来诊治前领主的儿子。也没什么原因非得找女医师不可。
最重要的是,为何小红会来找上猫猫?
「……舅舅说,请大夫会有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
冒出一句不容忽视的话来了。
猫猫来到房间外头。
庸医正在悠闲地喝茶。可能是独自喝茶嫌寂寞,他把护卫也叫来坐下一起喝。李白不在,另一位护卫站在药房门口。
(东边的窗户没关。)
那个方位对护卫来说是死角,庸医又跟个瞎子似的。这孩子大概是一声不吭,自己偷偷跑来猫猫房间的。只要能躲过正在跟庸医喝茶的护卫的目光就进得来。
猫猫看看桌上摊开的文书。
(虽然小孩子看了大概也不懂……)
为防万一,她简单收拾一下文书用信匣装起来,放进桌子的抽屉里。
「你说会有杀身之祸是什么意思?」
「……」
小红目光明显地闪烁。她没有其他医师可以拜托,只顾着来找猫猫,现在似乎正在用她的小脑袋考虑可以说出多少。
只是小孩子恶作剧的话还好。但假如是真的,会有何种后果?
猫猫对鸱枭这个男人几乎一无所知。从政局来想,她连这个人处于什么样的立场,或是会不会与中央为敌都不知道。就雀的说法听起来,可能还是少跟此人有所牵扯为妙。
因此说到猫猫现在该采取的行动,最佳答案就是——
(不理会小孩子胡言乱语,继续做我的事。)
应该是这样。
可是同时,如果玉莺才刚走又死了个鸱枭,真不敢想像西都百姓会作何反应。
(更何况……)
猫猫本身要是对一个濒死之人见死不救,会让她夜里睡不安稳。可惜不是一个窝囊废来哭求治病不收钱,否则她早就直接赶人了。
(这该如何是好?)
猫猫很烦恼。
可能性粗略来说有三种。
一、小红在说谎或是她弄错了。人家是为了别的理由找猫猫过去。
二、小红说的是真话。有人想要鸱枭的性命,找不到其他救兵,只好急不暇择来请猫猫相助。
三、小红说的是真话。有人想要鸱枭的性命,找不到其他救兵。问题是——
(也有可能是中央想要他的命。)
换作平时她会去通报壬氏,但现在恐怕没有那个多余工夫。
「嗯——」
小红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沉吟的猫猫。怎么偏偏是让这孩子来叫人?要是干脆让那个骄顽的玉隼过来,猫猫就能笑着赶他回去了。
(可恶的东西!)
猫猫烦恼到最后,大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请你带路吧。」
猫猫屈服了。
只是,她在桌上放了一个枭的摆饰。这是雀闲来无事时用木头雕刻的猴面枭摆饰。
(只能祈祷不是第三个了。)
猫猫把最不可少的几件医疗器械收进怀里,步下阶梯。小红则准备偷偷从窗户爬出去。
「哎哟,怎么啦?你不是说今天要在房间闭关吗?」
庸医问她。一起喝茶的护卫也看着猫猫。
「想散散心。我去看看温室的药草长得怎么样。」
「喔,好。」
庸医没起疑心,只是准备泡茶。小红应该已经趁猫猫跟他说话时爬出窗外了。
「李白大人还没回来呀?」
「说是月君的随侧护卫需要找个彪形大汉,就把他调去了。其实他那人也是,我觉得他应该配得上更重要的官职才是。」
对庸医而言,或许也把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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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成了派来陪医官喝茶的伴。
猫猫对门口的护卫低头致意。
「我去一趟温室。医官大人就请您多照看些了。」
猫猫深深低头拜托。她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出药房拿了个小篮子,假装要去温室。
(假若出于中央那边的某些打算,有人采取行动想要鸱枭的命……)
很有这个可能。但是,她觉得不会是壬氏的意思。否则她也不会那么明显地在桌上放个枭鸟摆饰。
壬氏之前被玉莺那个男人百般愚弄都能默不作声了。鸱枭这点程度的胡作非为,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这边。」
小红从树荫里探出头来。
猫猫与小红会合,跟着她走。周遭有几名官员或仆人婢女的在忙他们的事,但都对猫猫她们兴趣缺缺。
与其笨拙地设法避人耳目,光明正大地走自己的路反而比较不会引起疑心。
(快得心脏病了。)
小红走向从本宅通往官府的那扇门。本来以为她会直接开门走向官府,但她拐了一个弯。
「这边。」
她们沿着官府与本宅之间的墙壁继续走,来到一个树木繁茂之处。西都难得看到这种大树,种来主要是用以挡风而不是观赏。猫猫也看过这种树,但不知道名称。大概是这种树既不能取毒也不能做药,所以没去记吧。
「这边。」
有一扇小门藏在这些树木的背后。上头还不忘种植茂密的藤蔓,让门不会被人一眼发现。
(是密道。)
她愈看愈觉得小红没在撒谎。门上装有用一点小机关开启的锁,小红用让人焦急的动作打开门锁。
(小红怎么会知道这条密道?)
猫猫本以为密道这玩意,只有家族当中的直系血亲才会知道。小红虽然的确是玉莺的孙女,但旁系的优先顺序应该比较低。
穿过窄门就是一条细长通道。两侧以院墙围住,上面受到树枝遮蔽。
「……小红。」
脸色铁青的男子——鸱枭就在那里。身旁有个小孩哭丧着脸,就是那个叫什么玉隼的骄顽小鬼。
猫猫立刻赶到鸱枭身边。男子的腹部血流如注。
「她、她是干嘛的?」
「大夫。」
鸱枭诧异地看着猫猫,眼神像是在估量她的能耐,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说大夫!快,快把我父亲治好!」
玉隼吸着鼻涕说了。
「……你太大声了,安静。」
鸱枭脸色苍白地对儿子说了。玉隼睁大眼睛,小声回答:「是。」
(小红之所以知道密道,是听这家伙说的吗?)
玉隼好歹也是直系,家人很有可能已经把密道告诉他以备危急时刻。而小鬼头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或许就把这里当成了秘密游乐场跟小红炫耀。
「可否让我看看您的伤?」
「你这样的人能为人疗伤?」
鸱枭严重失血,讲话咬字却很清晰。不知是伤得不重,抑或是在强忍硬撑。但是衣服上的血渍正在不断地扩大。
「我也不是非为您治疗不可,但您若是不早点止血,也许会失血过多而死喔。」
「……」
鸱枭在考虑。要让小红再去找其他医师过来是不可能的事。至于儿子与外甥女相比,不用说也知道谁才能找到比较像样的大人。让儿子去搞不好会把庸医带来。
假如伤势没看起来严重的话会把猫猫赶走,重伤的话就只能接受治疗了。
(万一伤势没什么大碍怎么办?)
猫猫不禁猜测对方也许会为了封口而冷不防一刀把她砍死。如果发生那种事,抱歉了,就让她拿小红当人质吧。只能相信就算是鸱枭这种无赖汉也会疼爱这个关心自己的外甥女。不,还是说拿他的亲儿子玉隼挡剑更好?
「……好吧。」
鸱枭露出血流如注的腹部给她看。
(这是……)
不是被刺的伤口,是被挖伤的。侧腹部的肉被削掉了一块。这下知道血如泉涌的原因了。
「呜哇……」
玉隼差点喊叫出声,鸱枭急忙堵住儿子的嘴。儿子就这样浑身虚脱昏了过去。
小红别开目光,捂着嘴巴,似乎是知道不能大声嚷嚷。
鸱枭这个男人,看来很擅长硬撑。
「……是箭毒吗?」
对于猫猫这个问题,鸱枭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你还知道啊?」
「大人当机立断。挖出到现在大约过了多久?」
鸱枭被人射了毒箭,然后自己把它挖出来。光是想像就让人开始头晕。
「不到十秒。」
「可有感觉到疼痛或麻痹?」
「等到开始麻痹再挖就迟了吧。」
(他懂毒物。)
若是有麻痹感,毒物很有可能是乌头。乌头毒性极猛,有时数十秒就能要人命。
「您是在何处遇袭的?」
「我有什么必要告诉你?」
若是在官府密道中遇刺,刺客应该是从官府或本宅放箭。还有,他为何不向旁人求助,而是像这样透过小红把猫猫叫来?想必是考虑到去请医师的人不知会有何举动。
更何况让一个年幼小孩跑这一趟,已经是近乎赌注。
(很有可能是家族内讧?)
那么手足相争的可能性就大于中央派人行刺了。除掉了长男,一定有不少人能在继承权上获利。小红似乎跟鸱枭很亲,但小红的娘亲也有下手的嫌疑。
猫猫要求鸱枭躺下,从怀中拿出手巾。玉隼昏过去了,所以就让他躺在地上。
「说的这箭原来是吹箭啊。」
「……何以见得?」
猫猫用手巾压住腹部的伤口,等血止住。
「您在还没感觉到痛或麻痹之前就先把肉削掉,可见您从一开始就认为它涂了毒吧?而且用的不是弓箭而是吹箭对吧?因为在府邸里难以拉弓射箭。」
出血似乎止住了,于是她拿出针线。挖穿的只有皮肉,内脏没事。虽然有点粗暴,但看样子快快缝合起来比较简便。
「吹箭的箭呢?」
鸱枭把一只布包交给猫猫。打开可以看到变色的肉片与箭镞。晚点再来检查是什么毒药吧。
「会有点刺痛,请忍耐一下。冒犯了。」
猫猫毫不客气地缝他的肚子。擅长硬撑的鸱枭龇牙咧嘴但哼都没哼一声。小红把脸别向一边。
「这样就行了。」
猫猫缝完了,变得浑身是血。明明是偷偷跑来的,要是用这副模样回去,会被看出她帮人医治过伤口。
(真不该搭理他们的。)
猫猫一边觉得火冒三丈,一边用衣带勒紧鸱枭的腹部。鸱枭发出唔恶一声,但就请他忍忍吧。
(急救做完了。)
但也不能就这样把他带出去,毕竟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都还不知道。
玉隼昏过去还没醒来,鸱枭也因为贫血而意识模糊。
猫猫决定先来检查沾着肉片的箭。是圆锥状的尖细长针。
(看不出来是啥毒。)
光用看的无法分辨。如果用它刺一下猫猫的手,可以从出现的症状判断是哪种毒药,但她无意在这种地方拿人体试验毒药。也许可以捉只老鼠什么的来刺刺看。
问题是即使已经做了急救,也不能就这样把鸱枭放着不管。
(是否该设法偷偷把他送至别处?)
猫猫正在烦恼时,就听见了一阵窸窣声。
「!」
猫猫转头望向声音的方向。
「你在做什么呀——?」
她在树木之间看见了一张脸。
「哎呀哎呀——这下有意思喽。」
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讲话。
雀爬上院墙,低头看着猫猫。
「哦哦,真没想到竟然变成这样。」
「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猫猫东张西望。她自认为讲话没有太大声,难道还是被外头听见了?
「因为我觉得猫猫姑娘不会丢下差事跑去散心呀。更别说还把颇为重要的文书丢着不管。」
雀手指拈着木雕枭鸟。
「先前就听说鸱枭大哥来到本宅了,但大约从一个时辰之前就没人看到他。而且本宅与官府还弥漫着一种怪怪的气氛呢。」
敏锐到吓人的地步。雀为什么可以这么能干?
不过,虽说鸱枭此时因为贫血而意识模糊,但真佩服她敢直呼人家大哥。
「猫猫姑娘,你看起来好狼狈呀。得准备热水给你洗浴才行。」
「别管我了,还是想法子安置伤患跟这两个孩子吧。」
猫猫指着昏过去的玉隼与小红。
「好好好。」
雀翻越院墙过来之后,立即打开暗门。几名男子从那门走了进来。
男子们准备把孩子与鸱枭抱起来。
「来,猫猫姑娘到我这儿来。先穿上这件外套吧。」
雀说这样一身是血会引人侧目,脱下外套给猫猫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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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度就跟平素一样圆滑周到。可是——
(怎么回事?)
总觉得有件事卡在心里。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只是感觉,雀似乎有略微加快步伐。雀虽然负责猫猫的护卫等职务,但此时谁才是最需要关照的人?猫猫认为应该是受伤的鸱枭才对。
「……」
「怎么了?为何站着不动?」
「雀姊。」
猫猫悄悄地回过头去。鸱枭正被两名男子扛着。
脑中敲响了警钟。
(多言招悔。)
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去放松洗个热水澡就没事了。这才是上策。
可是——
(也有可能是中央派人行刺。)
(我不认为这会是壬氏的主意。)
猫猫开口了。
「雀姊。」
「什么事,猫猫姑娘?」
雀一如平素地笑容可掬。
「你想把鸱枭少爷带去哪儿?」
「……呵呵呵,猫猫姑娘啊。」
雀搂住猫猫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
「真是伤脑筋了~你就连这种时候直觉都这么准。」
雀的眼睛微微睁开,看起来不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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