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她是否会因此丧命?

回到车中,黑绪叫白夜用手机查询佳弥住的地方。白夜虽然感到疑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搜寻。他从列表上找到佳弥家,输入搜寻网站,按下搜寻键。最上面显示出佳弥住的公寓的租屋资讯。

点开来一看,在「SUMOU」这个租屋资讯网中,刊登着佳弥家隔壁两间的空房的资料。

「可以打开格局图给我开吗?」

白夜点击空房情报,打开跟佳弥家一样是两房的格局图,将萤幕朝向黑绪。一进门就是厨房、浴室、厕所,底部有两间房间排在一起。公寓大多每间房的格局都一样。佳弥家八成也是同样的格局。

「有门口的照片吗?」

听见黑绪的问题,白夜滑动萤幕寻找照片。有张同时拍到厨房跟大门的照片,他点开那张照片给黑绪看。

「是U型锁呢。链条的话轻而易举就能拿掉,可是U型锁没有工具很难打开。而且不事先知道是哪种锁会搞不懂怎么开,无法应对。总不能当场调查吧。」

「该不会是计划性犯罪,很久以前就在等待时机?」

「不一定。我们在凌晨四点左右解散,惠实里子小姐遭到杀害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六个小时给他调查、练习也够了吧。」

「那不就变成犯人事前就知道佳弥小姐家用的是U型锁?」

「啊哈哈。这种小事,只要知道地址和她住的是哪栋公寓,就能跟我们一样查到内部结构了吧。你真笨。」

黑绪指向手机。白夜发出错愕的声音。被人嘲笑令他有点火大,可是他无法反驳,就算回嘴,显然会遭到还击,因此他只是默默生着闷气。

「不要生闷气啦。真难搞。」

黑绪嘴上说她难搞,看起来却颇为愉悦。白夜不太高兴。

「不过这样的话,代表犯人知道佳弥小姐的住处。那些人里面可能知道的,顶多只有亚美小姐吧。」

惠实里子不肯离开母亲身边。她不会去接近年龄相近的大弥和红玉,由此可见,惠实里子应该只跟真珠一个人熟,也没看过她与武藏交谈。她跟义纯和枝奈子保持着一段距离,肯定是初次见面。优香在跟大和搞外遇,应该不会靠近周防家,她连有惠实里子这号人物都不一定知道。

「知道住处有什么难的。」

「要怎么做?」

「跟在佳弥小姐后面。或者把自己的手机或装了GPS的什么东西藏在佳弥小姐的包包里,靠GPS追踪。机器只要在杀人的时候回收就行,万一被佳弥小姐发现,

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推测是在警察检查完随身物品后放进去的。」

黑绪的笑容,嘴角看起来挑得比平常还高。

那个方法建立在绝对要杀死惠实里子的杀意上。能马上想到那个计划的凶手,属于自私又傲慢的人。

犯人对于要杀害小孩子,没有一丝踌躇吗?这样俨然是在为了摄取营养而进食。

「好了,不晓得是谁干的。真珠小姐那起事件,佳弥小姐也是嫌犯之一,不过这次似乎可以把她排除在外。」

「因为死者是惠实里子小姐?」

「理由不是那个。你不觉得奇怪吗?假如佳弥小姐是杀害真珠小姐的犯人,怀疑惠实里子小姐可能从真珠小姐那边听说了什么,何必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掉她?再说,若佳弥小姐就是犯人,只要不委托人傀里她就好,光夺走她的生命就够了。」

「啊,对喔。不、不过,也有可能是想伪装成这起凶杀案跟真珠小姐的事件有关,排除自身的嫌疑。」

「那为什么要故意让她死在自己旁边?」

死在其他地方肯定比较不容易被怀疑。药袋也认为佳弥很可疑,怎么会睡在旁边却没发现。白夜垂下肩膀,觉得自己想得不够细。

「与其跟真珠小姐的事件扯上关系,把罪名推给强盗更轻松,她却没有这么做。明显是不得不让遗体变得跟真珠小姐一样的犯人所为。犯人是外人,无法阻止惠实里子小姐的傀里。所以犯人知道光是杀了她没用,自己的身分之后会因为傀里而被揭发。但他又不能把遗体藏起来,毕竟藏遗体很花时间。既然如此,直接破坏遗体更快更安全。」

死人不会说话。为了让她们闭上嘴巴,不只真珠,连惠实里子都二度遭到杀害。犯人怎么狠心做这么过分的事?白夜对二度遭到杀害的两人心生怜悯。

「那你觉得嫌犯是大和先生、优香小姐、佳弥小姐以外的人啰?」

他们在真珠事件发生时不但有不在场证明,又没有理由杀害惠实里子,大和跟优香应该都能排除在外。佳弥是犯人的话,在自己旁边动手风险太高了,而且她没道理破坏遗体,也可以不列入考虑。

「对呀。剩下亚美小姐、武藏先生、义纯先生、枝奈子小姐、大弥先生、红玉小姐、吉永小姐七个人。杀害惠实里子的犯人,就在这之中吧。」

黑绪连小孩子都一并提到。小孩被列入嫌犯名单内,感觉真不舒服。

「小孩子有办法开锁吗?」

「与年龄无关。也有更简单的开门法。」

「有吗?」

「既然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叫人从屋内帮忙开门就好。」

黑绪竖起食指挺起胸膛。白夜下意识皱眉。

「叫谁开门?」

「住在里面的人。如果凶手是当时在场的某人,也许可以找个理由叫人帮忙开门。」

「你的意思是,门是佳弥小姐或惠实里子小姐开的?那样太奇怪了。假如犯人是佳弥小姐放进来的,她应该会跟警察说什么。啊,会不会她跟其他人是共犯?」

「我刚才也说过,让自己放进来的犯人在自己旁边杀死惠实里子小姐,未免太蠢了。不如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让对方动手,或者直接把惠实里子小姐带到其他地方。」

「所以是被杀害的惠实里子小姐本人开的?惠实里子小姐说不定知道犯人是谁,这样她还会帮犯人开门吗?不仅如此,电铃一响佳弥小姐就会发现。犯人要怎么叫她开门?」

「事先叫她开门不就得了。之后再看准时间潜入惠实里子小姐家。」

「是可以,那犯人怎么说服惠实里子小姐的?」

「问题就在这里。」

黑绪困扰地耸了下肩膀。白夜看向手中的手机,想到一个可能性,同时又觉得不可能有那么扯的事。

「用手机联络,之类的。」

「惠实里子小姐只是小学生耶。」黑绪瞪大眼睛。

「现在的小学生都有手机啊。」

「我都不知道。时代变得真方便。」

黑绪感慨地说,彷佛是出生在没有手机的时代的老人。

「不过,就算她有手机,犯人怎么跟她交换联络方式的?」

经她这么一说,白夜才猛然惊觉。他刚刚才说过惠实里子如果知道犯人是谁,就不会开门,怎么可能将联络方式告诉犯人。更进一步地说,这样还会留下通讯纪录,成为搜索犯人的线索。

药袋跟八月朔日都完全没有提到手机,搞不好是惠实里子没有。仔细一想,生活困顿的佳弥子应该不会有钱买手机给小孩。

「为了以防万一,去问八月朔日先生惠实里子小姐有没有手机吧。之后再想他们是怎么交换联络方式的。」

「知道了。我去问问看。」

「麻烦你了。问完就出发。先吃午餐,再去离这里比较近的周防家。」

白夜传简讯请八月朔日帮忙确认惠实里子有没有手机,开车移动到下一个地点。

吃完午餐,两人前往周防家,于下午一点抵达。

白夜猜测这个时间他们很可能醒着,按下电铃,马上有人接听。是吉永。

「午安。刚才承蒙关照了。请问亚美小姐在吗?」

『夫人吗?那个,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跟她谈谈真珠小姐的事件。」

『请稍等。我去征求她的许可。』

对讲机挂断了。两人乖乖站在门口等待。

大约五分钟过后,对讲机终于传出吉永的声音。亚美愿意见他们。大门自动开启,邀请两人进去。

两人又踏上了今天凌晨十二点走过的道路。白夜再度后悔没有把车开到这边。他忘记得走一段距离才能进到屋内,又把车子停在大马路旁边的停车场。

吉永站在门口,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鞠躬迎接两人。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必须负责做家事的吉永,搞不好到现在都没睡。

「夫人在会客室。」

「在那之前,我有点事想请教您。」

「我吗?」

黑绪叫住正准备开门的吉永。吉永左顾右盼,比起害怕,看起来更像在纳闷有问题要问自己。

「真珠小姐遇害时,听说您在一楼的厨房。」

「是的。我在准备晚餐,好让夫人和少爷他们在六点半开饭。」

「您几点进入厨房的?」

「那一天,我买东西买得比较久,记得是四点十分左右。不过,我基本上都是四点进厨房。偶尔会因为购物或处理老爷、夫人交代的事情拖到一些时间,最晚不会超过四点半。」

「进入厨房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没有任何异状。」

「有锁门吗?大门也都有关起来?」

「是的。因为老爷对锁门很要求,每天都会叮咛就算家里有人,门还是要锁好。所以经过大门前,还有突然想到的时候,我都会去检查,以免忘记锁门。」

「关于家里的钥匙,我听大和先生说了,大和先生和亚美小姐各有一把,剩下一把在家里。请问放在哪里?」

吉永面露困惑,好像在犹豫该不该把家里的事透漏给外人知道。女佣会这样想很正常。

「那个,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们也在私下调查真珠小姐遭到杀害的事件。傀里仪式被打断了,必须查明原因。而且,我们什么忙都没帮上。因此我想至少帮忙抓住犯人,以排解亚美小姐的忧伤,让真珠小姐走得没有牵挂。」

黑绪的语气热情得如同充满正义感的刑警。白夜眯眼心想,这个可恶的诈欺师。吉永似乎被骗过去了,以为黑绪是怀着纯粹的心情在搜查,很感动的样子。

「所以需要跟相关人士问话,收集线索。啊,顺带一提,刚才我还有去跟大和先生聊过。他也希望我们快点找到杀害真珠小姐的犯人。」

大和并没有真的说过这句话,但他应该是这样想的没错。吉永听了立刻露出笑容。

「那就拜托两位了。真珠小姐还那么年轻,就遇到那种事。」

吉永的眼眶微微泛泪。黑绪像在对吉永的悲伤感同身受般,点了下头后再度询问:

「那么,钥匙放在哪里呢?」

「放在家事室。」

「有谁知道这件事?」

「家里的人都知道。」

「放在家事室的钥匙会拿来用吗?」

「大部分都是在我外出购物时使用,其他人很少用到,因为我一定会去门口负责接送。事发当天,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也有用到。我在四点十分左右回到家事室,接着前往厨房。之后事件就发生了,老爷觉得家里的门明明有锁好,犯人还能锁门后再离开很奇怪,我便检查了一次。我亲眼确认过钥匙放在家事室。所以,真的不知道犯人动了什么手脚。」

吉永用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睛。眼角有皱纹的大眼,诉说着自己不会记错。

假如凶手是外面的人,他要如何锁门?犯人果然是家里的人吗?白夜想起周防家的钥匙不能轻易复制,看着门口思考。

「那扇门手动也开得了吗?」

黑绪回头指向保护这个家的大门。

「只要门没锁,用手也打得开。可是门基本上都是锁住的,我认为有难度。」

「哪里可以打开门锁?」

「那扇门是用按钮开启的。按钮设置在家事室的对讲机旁边和大门口。大弥少爷他们没带钥匙的时候,会由我帮忙开门。」

「回家时按电铃请你帮忙开门吗。这栋房子这么大,听得见电铃声?」

「电铃一响,手机会收到通知,也可以接听对讲机。以前是把能够随身携带的电铃接收器放在口袋,但这样就算知道有客人来,也不能接听,只能走去设置对讲机的地方。家里很大,常常来不及,我总是被搞得头很痛。现在这个时代真方便。」

吉永从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抚摸萤幕,扬起嘴角深深一鞠躬。白夜想起今天警察来的时候,她好像也有拿手机接电话。

「那真是太棒了。您工作起来也会比较轻松吧。不过,要是停电怎么办?」

电子锁给人一种停电就不能用的印象。即使家里有人,停电时按按钮也打不开吧。然而,似乎是他们在杞人忧天。

「就算停电,里面也有装电池,所以不用担心被锁住。」

「真令人放心。顺便请教一下,当天有客人来访吗?」

「没有。」吉永摇头回答。

黑绪用食指抵着下巴,做出思考的动作。大概是觉得有客人的话,犯人可以跟他一起混进来。但周防家的门窗都有上锁。即使穿过外面的大门,之后又要怎么办?该如何潜入家中?

「您说您当时待在厨房,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不清楚。毕竟我所在的厨房在靠里面的位置。」

厨房跟真珠的房间是反方向,位于对角线,而且还分别在一楼跟二楼,应该很难听见真珠那边的声音。如果这栋房子跟一般的透天厝一样大,或许会有人察觉异状。

家里太大也不一定好。

「想跟您打听一下亚美小姐的事情,三个孩子之中,她特别疼爱真珠小姐对吧。」

「因为真珠大小姐很像夫人。大弥少爷跟红玉大小姐因此非常寂寞。」

「他们三个感情如何?会吵架吗?」

「以前曾经看过,最近这几年倒是没有。吵架的话被骂的会是大弥少爷和红玉大小姐,所以大弥少爷会选择退让,红玉大小姐和真珠大小姐快要吵起来时,他会安抚红玉大小姐。身为兄弟姐妹却受到差别待遇,我也觉得很可怜,可是真没想到真珠大小姐会在那种情况下离开……」

这个家里没人站在大弥跟红玉那边吗?小孩子本来就会想跟父母撒娇,得到认同,所有的爱却通通集中在真珠身上,他们照理说会相当不满。白夜也将自己的过去跟大弥和红玉重叠在一起,感到同情。

「就您看来,真珠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她非常可爱。天真烂漫,人人都喜欢她。我也是其中之一,真珠大小姐经常找我聊天。她还送过我四叶幸运草。真的很可爱……啊,当然,大弥少爷和红玉大小姐也很关心我,两位也是我非常珍视的人。」

吉永珍视大弥跟红玉应该是真的,但那三个人在她心中似乎有排序,吉永聊到真珠时,表情十分温和。搞不好跟大弥和亚美一样,格外关照真珠。

「大家感觉都特别宠真珠小姐呢。」

吉永睁大眼睛,却没有否定。

「是啊。我或许也在无意识间变成那样了。不过,只有武藏先生会平等对待大弥少爷、真珠大小姐、红玉大小姐。我认为是托武藏先生的福,大弥少爷和红玉大小姐才没有自暴自弃。」

「武藏先生吗?」

「武藏先生从小就是温柔的人。看到大弥少爷和红玉大小姐现在的处境,他应该会觉得彷佛看到年幼的自己,心里很难受吧。」

听见这句话,白夜脑中浮现武藏这个人。他给人一种有点乖僻,难以接近的印象。再加上有可能是杀人犯,说他温柔实在令人存疑。

「这样呀。亚美小姐说犯人是武藏先生,您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不是。硬要说的话————」吉永左右张望,把手放在嘴边悄声说道:「夫人比较可疑。」

她是真珠的母亲,看起来比谁都还要难过。真没想到会提到那个名字。白夜大吃一惊,黑绪却镇定地点头。

「为什么这么想?」

「夫人曾经以演员之路为目标。可是,听说她受到父母的反对,放弃了梦想。真珠大小姐长得跟夫人一模一样。因此,夫人似乎想将自己没能实现的梦想托付给真珠大小姐,这半年来开始认真教育她。」

「是艺能方面的教育吗?」

「是的。不过,那个,硬要说的话,真珠大小姐好像更喜欢画画或看书。上课前她总是会说不想上课。夫人经常责备真珠大小姐,有时还差点对她动粗。真珠大小姐

的事情全是由夫人决定的,房间也一样。但她看都不看那些东西,动不动就会把夫人放的装饰品收进衣架底下或柜子里,彷佛要把它们藏起来……」

这就是真珠的房间内侧与外侧给人的印象成对比的要因吗。衣服和房间里的装饰,八成全是亚美的兴趣,而真珠并不喜欢。所以一个房间给人的印象才会差那么多。

看到亚美就能立刻明白,她无法接受别人不按照自己说的做,但她竟然连对待真珠都是这个态度,着实令人惊讶。

「她感觉挺易怒的。」

「是的。夫人刚嫁进来时,真的脾气很好,是位尊敬丈夫的妻子,可是自从老爷的公司经营出现困难,接受夫人娘家的支援,她的态度就愈来愈高傲,现在老爷跟婿养子一样无地自容。」

吉永忿忿不平地说。身为长年服侍周防家的人,看到外人的架子那么大,想必不会好受。她说不定会有种当婆婆的感觉。

「对了,凌晨四点解散后您就一直没睡吗?」

「不。六点多,送所有的警察离开后,我有睡到九点。」

「睡不到三小时的意思。那还真累人。之后您都在做什么呢?」

看来黑绪没打算提到惠实里子的事件。新闻应该还没报,所以要是吉永有什么反应,即可推测她就是凶手。然而,吉永似乎在疑惑为何要详细询问与事件无关的问题。

「九点半会有清洁人员来,我在接待他们。警察说要让现场维持原状,所以我请过来的清洁人员回去,接着准备午餐。」

「辛苦您了。啊,不好意思,突然问那么多问题。我只是觉得女佣好辛苦。」黑绪向她一鞠躬。「不快点去的话,会让亚美小姐等太久。」

吉永听了恍然大悟,急忙打开家门。

来到会客室,亚美坐在跟初次见面时同样的地方。宽敞的会客室里只有一个人,即使有华丽的家具也会显得冷清。

「让您久等了。」

白夜模仿黑绪,跟着低下头。亚美双眼无神,指向前方的座位。黑绪坐到她指定的座位上,白夜见状也坐了下来。

待在门前的吉永行了一礼,走出会客室,室内只剩下亚美、黑绪、白夜三人。

「协会的人有什么事吗?」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明明还表现得温柔婉约,现在态度却如此冷淡。八成是想起有人推测遗体之所以遭到破坏,是因为福音协会的人在现场,重新燃起了恨意。

然而,白夜觉得那冰冷的态度有点假。是因为听吉永说过亚美以前想当演员吗?他怀疑她是不是在演戏。

「帮不上忙,我们也非常难过。我们也想揪出杀害真珠小姐的犯人,多少派上一点用场。」

亚美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手指不耐烦地用固定的节奏敲打桌面。

「外行人在玩侦探游戏?好玩吗?」

「我们怎么敢把这当成游戏看呢。一次还不够,竟然杀了真珠小姐两次,我无法原谅犯人。我想快点抓到他,为此需要线索,所以我们才会来找您,跟相关人士打听情报。」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搞不好是你们害真珠又被杀掉。」

「您说的是刻耳柏洛斯吗。他们确实视我们福音教会为敌。可是,我认为这起事件不是刻耳柏洛斯下的手。」

亚美的眉毛、眼睛、嘴角都紧紧绷起,不悦地瞪向黑绪。

「你在说什么?你想说这跟你们无关吗?」

「不是的。但我认为杀害真珠小姐的犯人,很可能是为了隐瞒自身的罪行。我记得您在怀疑武藏先生。为什么要怀疑他?」

「什么为什么,他就是罪犯啊。」

亚美仰望天花板。那个方向是武藏的房间。感觉得到她打从心底相信武藏就是犯人,毫不怀疑。

「因为他曾经犯下诱拐事件吗?」

「不只这样,还有其他理由。我以前进过那个人的房间,看到书架上放满主角是小孩子的卡通……真恐怖。」

「卡通吗?」

「他一定是所谓的萝莉控。因为,大多是小学女生变身战斗的卡通。我搜寻过作品名称,吓死人了。有看起来像裸体的变身画面,还有看得见内裤的。总之很暴露。

他一定会为那种东西感到兴奋。还有被虐待的小孩是主角的作品喔。他说不定还是虐待狂。」

亚美抱着手臂摩擦,放大的瞳孔表露出对武藏的厌恶。

白夜猜想,武藏常看那类型的动画,该不会是把过去的自己投射在主角身上,沉浸在自己小时候过得还比他们好的优越感之中,或是在心里找出那些角色依然胸怀希望的故事,试图拯救当年的自己?

白夜是因为听大和跟吉永提过武藏的童年经历,才忍不住这样猜。假如他不知情,搞不好会像亚美一样觉得武藏恶心。

白夜常把自己投射在其他人身上。因为他自己有缺陷感。无时无刻,年幼的自己都在心中哭泣。看到主角跟自己境遇相似的漫画及小说,会忍不住拿起来看。设法让自己产生「啊啊,我过得比那个人好」的优越感,始终在思考要如何打破现状。选择死亡后,他依然找不到答案。

「您知道武藏先生过去的经历吗?」

「知道。他跟外子不同,做事不得要领,受到我公公的虐待对吧。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憎恨小孩。小时候受过虐待的人,性格不是会变凶暴吗?啊————好可怕。」

「但您那三位孩子,好像满亲近武藏先生的。」

「是谁说的?我从来没看过他们跟武藏先生在一起。」

纯粹是在亚美面前,孩子不会去找武藏说话吧?

亚美眼里只有真珠,应该没什么在关心大弥跟红玉。既然如此,她很有可能没发现两人跟武藏关系不错。三个孩子之中只顾着关心其中一个,却一副无所不知的态度,令白夜心生反感。

「您似乎最疼真珠小姐?」

「有吗?」亚美将视线从黑绪身上移开,接着像放弃辩解似的点了下头。应该是想起黑绪离开前,跟她讲过要多加关心大弥和红玉。

「是啊。嗯,我最疼的就是真珠。因为那孩子很像我。你也这么觉得吧?那孩子总是会跑来跟我撒娇。在学校发生的事,什么都会跟我聊。」

亚美看着远方轻声说道,回忆往昔。她的眼眶再度泛出泪水。亚美的眼睛有如永远不会干涸的湖泊。

「听说您叫真珠小姐以后去当演员?」

「哎呀讨厌。谁跟你说的?」

「吉永小姐。您自己也曾经想当过演员呢。」

「真是的,吉永小姐怎么这么爱聊。差不多到国中时期为止,我都还怀着这个梦想。但家父反对,最后只好放弃。」

「真珠小姐有希望成为演员吗?」

「有。」亚美坚定地断言。「因为她是我的孩子。」

仅仅是基于「她是我的孩子」这个自我中心的理由,而不是因为真珠有才华。她是想说她们母女俩是一心同体吗?真珠的心情被彻底无视。白夜感到愤怒,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抑制住了怒火。

「真珠小姐也想当演员吗?」

听见黑绪的问题,亚美挑起一边的眉毛。她尴尬地收起下巴,却马上断言「没错」。光这个反应就看得出,真珠对此并无兴趣。

「我听吉永小姐说,比起当演员,真珠小姐感觉更喜欢接触绘画及文字,实在不像您说的————」亚美发出声音站起来。气势汹汹的表情,令刚才美丽的形象荡然无存。

「你一直只会否定我说的话,难道是在怀疑我?」

「您是来委托福音协会的人,比谁都还要希望真珠小姐复活。这样的人不可能杀害真珠小姐。因为若是您杀了她,只要假装难过就行,用不着委托福音协会。特地叫傀里师来,破坏真珠小姐的遗体,没有任何意义,一个弄不好反而会是露出马脚的主要原因。我只是想知道真珠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亚美一脸无法完全相信的样子,瞪着黑绪坐回椅子上。黑绪没有害怕她慑人的视线,继续询问。

「是谁介绍您来找福音协会的?」

「谁?」她的瞳孔忽然不停左右移动。「是外子。」

「大和先生是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吧。」

亚美别过头,态度可疑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知道武藏委托过流浪傀里师?

她知道武藏跟犯罪事件有关,委托过流浪傀里师,出于心虚缄口不语。白夜不禁这么想。

「是武藏先生对吧。」

亚美没有回答,而是用眼神做出反应。等于是在承认。黑绪在亚美开口前说道:

「武藏先生劝大家中止仪式时,您在肯定傀里的同时责骂他。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没有亲眼看过傀里的人,大家都半信半疑。您是否知道傀里的力量确实存在?」

「怎么可能。再说,那起诱拐事件是犯罪未遂,没必要继续干涉吧。」

「我完全没提到武藏先生让诱拐事件的那孩子复活喔。」

亚美愣住了。她八成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亚美似乎会因为一时激动,不小心把不用说的话说出口。就像她为了责备武藏,将那起诱拐事件也说出来一样。

「啊,是我太多嘴了。没错,武藏先生复活了他诱拐的那孩子。我没有亲眼看到,是听见武藏先生跟大和在聊这件事。原本以为是骗人的,不过,我看到那孩子去世的新闻……」

「犯人是死者的父亲,您怀疑的却是武藏先生。所以您觉得杀害真珠小姐的也是武藏先生,不是吗?」

「对。大和听武藏先生说他发现了那孩子的遗体,找人帮忙傀里,似乎相信了,但直觉告诉我,是武藏先生杀了她,为了隐瞒事实才委托傀里师。」

「那您还跟他住一起?」

「没办法。我也不想,可是外子说如果我不能接受跟他住,就自己搬出去。」

「武藏先生是委托流浪傀里师,您又为什么会来找福音协会呢?」

「我不知道那什么流浪傀里师的联络方式。或许可以直接问武藏先生,可是我不想拜托他,就去委托侦探,对方跟我说与其委托流浪傀里师,找福音协会比较安全。就是这样。」亚美缩起肩膀,像在观察黑绪的反应似的询问她:「比起这个,你也觉得犯人是武藏先生对吧?」

「还不清楚。因为我没跟所有人打听详情。」

得不到她的附和,亚美鼓起脸颊。黑绪无视亚美孩子气的部分,继续提问。

「案发当天,您说您在跟人开茶会,是什么样的聚会呢?」

「每个礼拜五下午三点开始。大多会开两到三小时。只是轮流去所有人家聊天而已。拿照顾小孩时遇到的烦恼出来跟大家商量,或者放松心情。平常我会请老师到家里帮真珠上课,星期五休息,所以我也会参加茶会。」

「聚会日期是固定的呀。有哪些人参加?」

「小孩跟真珠同年的坂田小姐、两个孩子已经成年的,原本是保姆的夏井小姐、孩子正在念高中,策画这个活动的小木小姐,加上我共四个人。大家都住在附近。那

天是在隔壁三栋的小木小姐家开茶会。」

白夜感到疑惑。黑绪也想到同样的事,询问亚美:

「佳弥小姐不在其中呢。」

「……我们的女儿关系不错,佳弥小姐的观念却跟我不太合。真珠就读的小学是私立学校,所以我本来以为会慢慢疏远,佳弥小姐却勉强让惠实里子念跟真珠同样的学校。伤脑筋。」

亚美深深叹息,一副打从心底反感的样子。

佳弥有受邀参加傀里仪式,亚美看起来又不太在意佳弥打扮得跟自己很像,白夜还以为她们感情肯定也不错。

找她来参加仪式是为了女儿吗?她可能是觉得醒来时有认识的小孩在,真珠也会比较高兴。

「而且,惠实里子好像有受到霸凌。那样的小孩怎么可能跟真珠合得来。所以,我设法叫真珠别再跟她一起玩,真珠却不肯听话……」

「您是从谁口中得知惠实里子小姐受到霸凌的?」

白夜想起药袋说过惠实里子身上有瘀血。搞不好是被霸凌的痕迹。跟这起事件有关吗?

「坂田小姐亲眼看过。那一天,坂田小姐说她有事,茶会晚到了一个半小时。她说她看到有男生对惠实里子泼水。疑似还有其他人。另一个人躲起来了,她没有看见,不过男生穿着黑色的制服,一定是国中生。佳弥小姐家附近有一所公立国中,说不定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对她做了什么。」

她的语气听起来毫不在乎。看来对亚美而言,真珠以外的孩子没有关心的必要。白夜心想「装出有点难过的样子又不会少一块肉」,好不容易忍住不要面露嫌恶。

「这样呀。」黑绪严肃地点了下头,把话题拉回来。「您在开茶会的时候,有暂时离席去接 电话。大概是在几点?」

「四点半左右。我也只离开了十分钟,要在这段期间来回,不太可能吧?茶会是在客厅举办的,我在旁边的房间讲电话,绝对不可能偷溜出去。毕竟去门口的途中一定得经过客厅。」亚美边说边不悦地板起脸。「你果然在怀疑我吧。」

「不是的。只是在想您会不会因为某些原因暂时回家,发现什么异状。」

「哎呀,是吗。」

亚美恢复刚才的表情,挺直前倾的上半身端正坐姿。

「这个嘛,有异状的话我也很想告诉你,可是我真的没回家。而且,那天一切都一如往常。顶多只有真珠来跟我撒娇,我一直走不出家门。呵呵。她总是这样,开茶会前会吵着要我不要去。真珠真的很喜欢我,害我很伤脑筋。可是,我也有自己的交友圈。所以我每次都会设法安慰真珠才出门参加茶会。」

想起真珠生前的模样,亚美的表情变得柔和。脸上洋溢着慈爱之情,母性十足。

「真是可爱又任性的要求。」

亚美呼出一口气。

「对呀。不过,再也看不见了。好寂寞。」

「您不是还有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吗?」

「他们两个当然也很可爱。但我还是最爱真珠了。」

大弥和红玉会有得到母爱的一天吗?白夜在亚美背后看见两人寂寞的幻影。现在的亚美,肯定不会注意到两人的视线。这该有多辛酸啊。

「这样呀。话说回来,听说警察在这里待到了六点,您有休息到吗?」

「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真珠……外子好像有睡,我却怎么样都睡不着。有部分也是因为头会痛。」

「您会偏头痛呀?」

「对,可是当天特别严重。唉唷,还不都是因为枝奈子小姐。她身上的香水味超重的。」

义纯说他不小心打翻香水,没时间换衣服只好直接过来。味道确实很重。白夜在心中对亚美表示赞同。

「的确。」黑绪用力点头。「适量的话,香水还是挺香的。」

「对呀。真是的,都是因为义纯要送她香水。那个人平常又不会喷香水。做跟平常不同的事,就是会变成这样。而且还是在我宝贝的真珠的告别式出这种错。守夜的时候她明明就没喷。为什么要在告别式,而且还是让真珠复活的日子喷那种东西?通常参加葬礼时不喷香水,才符合礼节吧。那个人连这点礼貌都不懂。」

「枝奈子小姐平常不会喷香水吗?」

「我没看过————不对,是没闻过。她是个不起眼的人。没必要用那种东西。唉,义纯怎么会选那种对象。」

亚美按着太阳穴摇头。由此可见,她对枝奈子没有好感。想必是平常就没在掩饰。因此在白夜他们面前,她才敢面不改色地表现出那个态度。

「因为,那个人一天到晚都穿着暗色系的衣服,连我看了心情都跟着变忧郁。义纯说他对她一见钟情,向她求婚,绝对是枝奈子小姐动了什么手脚。否则义纯才不可能跟那么不起眼的人结婚。他在学时期是田径社社员,跑得很快,所以非常受欢迎。里面也有配得上义纯的人,她却选了加奈子小姐,真伤脑筋。而且他们都结婚五

年了,还没有要生小孩的迹象。南方家没有继承人,太奇怪了吧。枝奈子小姐还没有其他家人。不生小孩,她将来打算怎么办?可别跑来靠我们家啊。」

说着说着,她对枝奈子的怒火就爆发了,跟机关枪一样停不下来。白夜本来担心她会不会连床事都拿出来讲,幸好黑绪自然地切换话题,才不用听她讲那些。

「今天您一直待在房间吗?」

亚美看似还没讲够,但她依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房间发呆。七点叫外子起床,七点半左右送他出门,然后再回房间继续发呆。一点都不想动。」

「除了大和先生,还有人离开这个家吗?」

「大概没有。两位孩子学校都请假,吉永小姐应该要负责接待清洁人员。武藏先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如说不想知道。」

亚美小题大做地摇摇头。武藏、大弥、红玉、吉永,都离亚美的房间有段距离。想静静离开家里也不是办不到。

「我明白了。谢谢您愿意忍着悲痛跟我说这些。」

黑绪彬彬有礼地鞠躬。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彷佛在等待对话结束。白夜拿出手机偷瞄萤幕,是八月朔日打来的。

他先说了句「不好意思」,走到房间的角落接听电话。

内容与惠实里子的事件有关。白夜听着听着,忍不住惊呼出声。因为他获得了新情报。

大约三分钟过后,白夜挂断电话,把手机收进口袋。他转头望向黑绪,然后看了面色担忧的亚美一眼。他做了个深呼吸,走近黑绪,用亚美听不见的音量传达八月朔日提供的情报。

惠实里子是在有意识的状态下被杀的。耳朵后面有抓伤,是稍微抵抗过的痕迹。

身上的复数瘀血则与这起事件无关,是以前留下的。原本怀疑是遭受虐待,不过周围的居民看过年纪大概是国中生的男孩欺负她,推测是当时留下的痕迹。从手指的断面来看,跟破坏真珠遗体的是同一种凶器。

警方对放在桌上的罐装啤酒做了药物测试,验出安眠药的成分。睡在旁边的佳弥之所以没发现,是因为服用了安眠药。然而,佳弥没有吃安眠药的习惯,也没有买过。警方找到药包的碎片,查出那种安眠药并非市售品,而是要有处方笺才能买到的药物,因此有可能是被人下了药。

惠实里子没有智慧型手机————

白夜将所有的情报传达完毕后,黑绪咕哝道「原来如此」。亚美大概是感觉到事态非同小可,不安地询问发生什么事。黑绪镇定地回答:

「其实,警方在上午十一点发现仁川惠实里子去世了。」

亚美脸颊抽搐,呻吟出声。

「为什么……」

「疑似被人杀害。那个,我想请教一下,今天在场的人中,有人会服用安眠药吗?」

亚美感到疑惑。「我想只有我一个。」

白夜心想,若对方是亚美,就能在不受到戒备的情况下对佳弥下药。

虽然黑绪说是惠实里子让犯人进屋的,换成佳弥更合理。佳弥想必会直接帮亚美开门,毫不起疑。只要趁佳弥没注意的时候把安眠药加进罐装啤酒之中,等她睡着再勒死惠实里子即可。

可是,佳弥没跟警察说亚美来过她家。是在包庇她吗?尽管是崇拜的对象,正常人会包庇杀死女儿的犯人吗?

白夜脑中一团混乱。黑绪冷静地继续跟亚美交谈。

「您吃的是哪种安眠药?」

「酣乐欣。真珠死后我就开始失眠,四天前刚请医生帮我开处方笺。」

跟八月朔日说的是同一种药。该不会。白夜愈来愈怀疑亚美。

「平常药都放在哪里?」

「我的寝室。」

「您记得有多少颗吗?」

「你的意思是,我的安眠药被拿去用了?」

「不好说。我想确认一下,方不方便跟您一起去房间?」

亚美困惑地答应了。

在她的带领下,三人快步前往位于二楼的房间。爬上楼梯,通过夹在衣柜和儿童房之间的细长走廊,进入房间后,亚美站到房间右后方的梳妆台前,搜起由下数来的第二个抽屉。她拿出一个感觉会拿来装宝石的小盒子,打开盖子。

「奇怪。」亚美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了吗?」

「少了一天份。总共有十天份,我只吃过两次而已,这里却只有七天份。」

虽然不能排除她是在故作惊慌的可能性,也有可能真的是被人偷走。亚美刚才是直接开门进屋,证明她平常就没锁门,谁都有办法偷走。

「有人知道您会服用安眠药吗?」

「今天到场的人都知道。因为昨天吃晚餐时我有聊到。」

「知道安眠药放在哪里的人有谁?」

「只有外子。」

「昨天和今天,有人去过二楼吗?」

「没有吧。晚餐前后,所有人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大家都上过一、两次厕所,但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栋房子的格局?」

「佳弥小姐和优香小姐以外的人应该都知道。义纯跟枝奈子小姐常来玩。」

就算知道这栋房子里有安眠药,要找也要花时间。如果不晓得安眠药放在哪里,与其去偷,直接买市售品不是更保险?犯人之所以没那么做,肯定是因为当天才决定动手。这个事实明确地指出,犯人就在前来参加傀里仪式的人之中。

「谢谢您。凶手用了安眠药这件事,可以请您保密吗?」

「为什么?」

「警方好像只找到药袋的碎片。犯人把药袋带回去了。不过,他疑似忘了回收其中一部分。犯人不知道这件事。说不定能在哪里派上用场。」

「知、知道了。」

「谢谢您。对了,我可以去找武藏先生问话吗?」

「我无所谓。」

亚美关上寝室的门,走近武藏的房间,神情严肃地敲门。门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武藏似乎在房内。

「九十九小姐他们有事要找你。」

大约等了两分钟,房门终于打开。

「要问什么?」

武藏代替亚美,与两人一同回到会客室,坐在两人对面。武藏坐的位子跟之前一样。亚美也是,看来他们有固定的位子。

武藏不耐烦地搔着头。黑绪面带微笑点头致意。

「关于真珠小姐的事件,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案发当天,您好像待在房间,请问您在做什么?」

武藏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视线由下往上移动,瞪着黑绪。

「你是宗教团体的人吧。为什么要问那种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忙都没帮上,所以我想说希望至少能帮忙解决事件。」

「你们吗?只会害状况更混乱吧。」

武藏毫不掩饰他的反感。比起讨厌别人来跟他打听真珠的事件,看起来更像讨厌看到黑绪他们。锐利如针的目光刺在身上,白夜别过头,逃避武藏的注视。

「我们会小心不要添乱。」

「真的吗?我可是知道的。你们会拿别人的死来赚钱。亚美小姐到底在想什么。」

他嗤之以鼻,轻蔑地抬起下巴。黑绪没有反驳,而是附和道「您说得对」。武藏似乎看不顺眼她这个态度,语气变得更加粗暴。

「再说,复活死去的人根本该遭天谴。那个行为等于是硬把他拉回这个世界,不顾已经安息的死者的心情。万一对方不想回来怎么办?不想见到还活着的人怎么办?复活人的那一方倒乐得轻松。可以沉浸在自我满足的心情之中。死去的人呢?假如他过世的时候毫无留恋,见到还在人世的人,说不定会害他产生留恋。这样死者不就无法成佛了吗?」

白夜明白武藏想表达的意思。这个行为并不尊重死者的心情。可是,这也没办法。人类在死去的瞬间就会失去人权。剩下的只有「人」这个形体。

倘若这个世界是死者的世界,应该会以死者的意志为重,但白夜他们活在生者的世界。既然如此,尊重生者的意志也是理所当然。

「您试图阻止傀里,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吗?」

「就算复活,真珠一定也不会高兴。那孩子确实被许多人所爱。不过,人一旦死去,就再也得不到那些爱。这样还要复活她,未免太可怜了。」

「您很重视真珠小姐呢。」

「那当然。她可是我的侄女。不只真珠。大弥和红玉也同样重要。」

「可是在三个孩子中,真珠是最受宠爱的。您不也一样吗?」

「别把我跟那女人相提并论。我对他们是一视同仁。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人。」

武藏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拳,似乎不能接受别人觉得自己偏心。感觉他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话说回来,五年前,您想诱拐的小孩去世时,您跑去委托了流浪傀里师呢。」

武藏立刻脸色大变,如同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坐立难安。

「为什么?因为是您杀的吗?」

「不是。」他急忙摇头。「我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真的吗?白夜对此存疑。药袋说凶手是那孩子的父亲,但也有可能是冤罪。武藏慌张的态度并不寻常,显得更可疑了。

「为什么您没能成功拐走她,还要去那孩子家?您不是被她的父亲揍得很惨吗?」

「我很担心她。所以出院后,我马上就跑去找她。结果太迟了……我知道是谁下的手。我很后悔没有好好保护她。我想向她道歉。那时,我想到有人跟我说过有人可以让死者复活,便去问了联络方式委托他。对方很快就来了。」

「您一下就结束了那孩子的傀里。那孩子复活后,是不是被自己活过来吓了一跳,害怕说不定会再次见到父亲?所以您才会说死者未必会想见到生者。」

「对……不过不是我杀的。是真的!」

「我相信您。您没有杀那孩子。因为,您都特地找傀里师复活她了,警方发现时她却是死亡状态,一点意义都没有。」

黑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武藏。白夜为此感到惊讶。

「为什么要不惜做那种事?您和她没有关系吧。是因为小时候,您也被父亲虐待过吗?」

武藏瞪大眼睛看着黑绪。他想到是谁告诉她的,哀伤地垂下视线。

「我哥跟你说了吗。没错。所以我才觉得,至少要有我站在孩子们那边。」

白夜觉得眼前的武藏彷佛变得跟少年一样年幼。他或许是不希望有跟自己一样的小孩。因为这份心意太过强烈,才会在过去不小心引发诱拐事件吗?

「真伟大。可是在旁人眼中,一眼就看得出您不喜欢亚美小姐。真珠小姐长得跟亚美小姐很像。您对亚美小姐怀着恨意,在某一个瞬间把她看成亚美小姐,失手杀了她。这样想也不是说不通。」

黑绪的语气依然平静。武藏立刻涨红了脸,破口大骂:

「你想说人是我杀的吗!」

「案发时间在这栋房子里面的,只有吉永小姐、大弥先生、红玉小姐跟您。房间通通有上锁。既然如此,比起外人,更应该怀疑家里的人。吉永小姐说她在厨房煮晚餐。她没有杀害真珠小姐的动机。还是说,不是『我』的话,该去怀疑房间就在真珠小姐旁边的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

黑绪搬出两个孩子的名字,令武藏乱了手脚。他拼命为两个孩子说话。

「为、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他们还是小孩。不可能下得了手做那么残酷的事!」

「但您不觉得他们的房间靠得那么近,什么都没听见很奇怪吗?还是您要说真珠小姐是乖乖 被杀的?床都乱成那样了。」

大弥跟红玉的房间在真珠对面,中间隔着一条走廊。而且用来隔开大弥他们的房间的拉门,正中央是毛玻璃。有人经过应该会发现。

「他们不晓得是不是在包庇谁。」

黑绪观察武藏的反应。武藏举起拳头砸向桌子。小孩子受到怀疑。他的太阳穴爆出青筋,否定黑绪的推测。

「讲什么鬼话,自己的家人被杀了,那两个孩子是要包庇谁!他们当时在看动画,没发现也不奇怪。那两个孩子每个礼拜都很期待,甚至会叫人不要在看动画的时候打扰他们。」

小孩子的专注力确实很高。如果他们的视觉与听觉都集中在看电视上,说不定会没发现,除非弄出特别大的声音。

不过,其中一人是国中生。而且还是看到一半才开始感兴趣的作品,会沉迷到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吗?

「那么,您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白夜发现黑绪是故意提到大弥他们。武藏看起来就很顽固。若他知道自己在被怀疑,搞不好会坚持不肯透漏情报,搬出大弥他们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为了证明两人的清白,必须提供事件的情报。

「我一直待在房间,所以不清楚。我在房间工作。」

武藏的语气稍微恢复平静。黑绪也不再语带责备,提出问题。

「事件发生的前后,有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没有。」

「听说您在大和先生的公司上班。是所谓的居家办公呢。您平常都待在房间吗?」

「我的工作是收集和分析资料,所以在房间也能做。我请我哥帮我调整成弹性工时,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是工作时间。吃完晚餐陪大弥跟红玉念书。只有星期五会从五点开始陪真珠念书。」

「不是三个人一起呀?」

「他们三个的时间对不上。真珠大部分的时间都要上课,只有礼拜五有空。她的进度有点落后,其实最好吃完晚餐也来跟大家一起念书,不过她的母亲很宠她,所以真珠不肯在晚餐时间后念书。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把星期五吃晚餐前的那段时间拿来念书。」

真珠好像不喜欢念书。的确,爱念书的小孩跟抽到再来一根的冰棒同样罕见,可是既然母亲都允许她不用念书了,更不可能主动去念书吧。

虽说是侄女,竟然会为其他人的小孩做到这个地步,跟亚美比起来,武藏真的很关心孩子。白夜心里涌现类似羡慕的情绪。

「就您看来,真珠小姐是什么样的小孩?」

「可爱的侄女。父母都很宠她,所以她有点任性,但这不影响她温柔的个性。你记得今天有来的惠实里子吧?那孩子好像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意见,朋友也很少。真珠常约她一起玩。可能是把惠实里子跟红玉重叠在一起了。她们内向的部分有点相似。」

武藏立刻回答黑绪的问题。聊到小孩子的时候,他会露出温柔的表情。白夜心想,若能让亚美看到,两人之间的误会是不是也能稍微解开一些?

「真珠小姐跟惠实里子小姐感情很好呀?」

「对啊。」

武藏爽快地回答。

「她们幼稚园就认识了。不过,那个人好像很不开心,动不动就说她们不适合。大人如果对小孩的交友关系说三道四,孩子会没办法自己交到朋友的。」

「的确。不要多管闲事,才是为孩子好。」

「哈。没想到我会和你意见相同。」武藏咧嘴一笑。「现在真珠走了,惠实里子不晓得会不会怎么样。」

「这话什么意思?」

「我听真珠说,惠实里子会受到霸凌。」

没想到武藏也知情。真珠应该很信任他吧。黑绪故作无知,刻意发出惊讶的声音。

「如果是真的,那还真讨厌。您知道是谁欺负她吗?」

「不知道。真珠好像知道,但她不肯告诉我。要是她跟我说,我就能想办法处理了。算了,我会找机会代替真珠,去关心一下惠实里子。」

他会不会又像当初诱拐受虐儿童一样,采用会酿成事件的解决方法?白夜感到不安。但他想到没必要担心这个。惠实里子已经死了。

武藏是明知如此还故意这么说吗?还是真的不知情,纯粹在展现对孩子的慈爱?白夜无法推测武藏内心的情绪。

「武藏先生真温柔。真珠小姐一定也会很开心。」

武藏微微露出笑容。看来黑绪不打算告诉武藏惠实里子遇害了。或者还不到时候。

「我也想为真珠小姐尽快解决事件。所以,可以请您告诉我五点多您去真珠小姐的房间时的详细情况吗?」

黑绪恭敬地低下头。武藏一脸讶异,不过,他似乎知道黑绪不是在闹着玩,断断续续地开始述说。

「那一天,真珠没来找我,我猜测她睡着了,去房间接她。然后就看见她倒在房间。刚开始我还不知道她已经断气。绳子缠在她的脖子上,我以为她在跟我闹着玩。因为她偶尔会做奇怪的恶作剧……大弥他们听见我的声音,有过来关心,可是我判断不能让他们看见,就把人赶出房间。接着我马上叫了救护车,可惜救不回来。」

「您发现真珠小姐的遗体时,有没有什么异状?」

「真珠死了。就这样。」

武藏沉重的叹息落到地面,短暂的沉默降临。黑绪看准凝重的空气稍微消散的时机,开口提问。

「对了,您们在食堂起口角的时候,您说过真珠小姐会怕枝奈子小姐,有什么根据吗?」

「真珠总是很有精神,义纯先生和枝奈子小姐来家里的时候,却会变得很安静。所以起初我以为她肯定不太喜欢那两个人。不过我看见了。枝奈子小姐趁没有任何人在看的时候,偷抓真珠的背。不只一次,有好几次。还有拍她的手或用脚踩她。真珠会害怕枝奈子小姐。」

那叫虐待。枝奈子一脸温和无害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坏心。受到亚美激烈抨击的枝奈子,跑去找真珠泄愤吗?为了拯救受虐儿童,曾经犯下诱拐案件的武藏,当时有何感想?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有告诉大哥。可是,结果他什么都没做。所以枝奈子小姐来家里时,我都会待在真珠旁边。其实我想做些什么,却被哥哥制止了。他说要是我轻举妄动,会没地方住。这样更不能保护真珠。还有大弥跟红玉……」

被赶出住处就没辙了。这次他似乎有维持住理智。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真珠被欺负,该有多令人焦躁啊。即使如此,有个人能理解她的痛楚,真珠应该会心安许多。

「真珠一定很高兴有您这样的同伴。」

黑绪的语气很温柔。武藏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自卑地说:

「但我没能保护她。」

「就算这样,我相信您的心意会传达给她。」

「谢谢。老实说,我讨厌那个人。不只是因为真珠的关系,我讨厌那个人的个性。」

「枝奈子小姐的个性吗?」

「那个人总是对义纯先生言听计从。义纯先生跟她讲什么,她都只会笑着回答『好』。一想到她搞不好是拿真珠发泄压力就觉得火大。不只枝奈子小姐,义纯先生也该负责。」

「在您眼中,他们的关系比起夫妇,更接近主从吗?」

「没错。就算亚美小姐当着枝奈子小姐本人的面说她坏话,义纯先生也不会护着她,不仅如此,还会帮亚美小姐说话。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枝奈子小姐还是无时无刻都笑咪咪的,反而让人觉得恶心。」

亚美说过,枝奈子没有其他家人。说不定是因为这样,她才养成了不能引来义纯反感的习惯。

「我可以走了吗?」

武藏突然宣布对话结束。黑绪嘴上说着「好的」,却还在继续提问。

「啊,今天警方调查到凌晨四点,真的很累人呢。您有睡着吗?」

武藏本来都站起来了,因为黑绪问了问题,又坐回椅子上。刚开始对两人的厌恶,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很平常地回答。

「我在十二点醒来的,睡了六小时。」

「太好了。亚美小姐说她没睡着。」

「听说那个人在真珠去世后,得了失眠症。」

「不吃安眠药助眠的话,会搞坏身体呢。」

她明明知道亚美有服用安眠药,却装作不知道。听见安眠药一词,武藏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她有在吃的样子。昨天吃晚餐的时候说的。大概是想强调自己过得有多苦。常有的事。」

「哦,这样呀。不晓得她吃的是哪一种。」

「安眠药还有分种类?」

武藏睁大眼睛。没吃过安眠药的人,不清楚详细资讯也很正常。安眠药有各式各样的种类,连药名都不同。既然他连药名都不知道,从亚美的药箱里偷走睡眠药的,应该不是武藏。

「好像有。有超短效型、短效型等等,效果各不相同。商品名称有佐沛眠、依替唑仑、盐酸酮、酣乐欣。」黑绪稍事停顿。她在念到酣乐欣的时候,音量稍微放大了些。确认武藏的表情没有变化,才接着说道:「当眠多、奥沙唑仑。虽然我不清楚哪种药效果有多好。」

「我都不知道。算了,这不重要。我对那个人吃的药没兴趣。」武藏瞄向时钟。「问完了吗?」

「啊,您在工作吗?」

「上午我请特休,下午开始要工作。现在只是稍微离开。」

「原来如此。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们等等要干么?要回去的话,我叫一下吉永小姐。」

「不劳您费心。亚美小姐预计在五分钟后过来。」

她骗人。等等不会有任何人来。亚美叫他们跟武藏讲完后,用墙上的室内呼叫铃叫吉永。武藏没有怀疑,抛下一句「那我走了」走出会客室。

两人在那待了一分钟左右才离开会客室。确认外面没有其他人后,他们经过大门前面,爬楼梯上到二楼。

目的是大弥兄妹。亚美说孩子们受到惊吓,不能跟他们问话,所以只能偷偷来。

两人如同小偷,蹑手蹑脚地前进。

他们静静打开通往儿童房的门,拉门后方传来电视的声音及交谈声。

「不知道真珠的房间会不会给我们用。」

「难说喔。妈妈最喜欢真珠了。搞不好会一直维持原样。」

「每次都只会想到真珠,不公平。」

「对啊。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对呀。已经不在了。」

两人愉快地笑着。实在不像姐姐、妹妹死后的反应。

之前黑绪找大弥聊天时,他直接表示自己讨厌真珠。不过他的笑声令白夜深深体会到,不只讨厌,他甚至对真珠怀着恨意。

「是谁?」

大弥不晓得在跟谁说话。有人打电话给他吗?两人呆站在门外,这时拉门自动拉开了。

大弥透过门后抬头看着两人。白夜现在才意识到,刚才那句「是谁」是在对他们说的。黑绪佩服地问:

「你怎么发现的?」

「玻璃上有影子啊。」

他一脸错愕,彷佛在说她长这么大了,连这种小事都不知道。

「两位看起来很开心呢。」

黑绪毫不心虚,光明正大地用来找朋友聊天的语气说道。大弥尴尬地低下头,红玉则躲在他身后。

「那个,你们怎么在这里?已经决定不做傀里了吧。」

「我们也想来找杀害真珠小姐的犯人。」

「咦,要找犯人吗?」

大弥惊呼出声,看起来很紧张。他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有问题吗?」

「没有。」大弥急忙否认。「只是在想为什么是由你们来找。」

「我们在真珠小姐的事件上没帮到任何忙,至少……嗯,就是这样。」

「喔。」

跟在大人面前的时候不一样,黑绪的说明变得很随便。大弥纳闷地点了下头。

「那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了,真珠小姐遇害时,你们在这个房间对吧。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们在看动画,所以没听见。」

大弥指向墙上的电视。白夜是第二次看到了,那个萤幕真的大得很有存在感。萤幕中是桃红色头发的少女和蓝色头发的少女在上学的画面。

「事件发生的前后,有没有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

「你们一直都是跟真珠小姐分开来玩吗?」

「没办法,我们不同房间。」

大弥的应答有种知道自己会被问到什么问题,仅仅是把事先想好的答案说出口的感觉。为什么呢?白夜感到不解。

「是吗。对了,你们知道仁川惠实里子小姐被杀了吗?她跟真珠小姐一样是被勒死的,犯人挖出她的眼睛,砍断舌头和手指。」

怎么突然跟小孩子讲这个?白夜瞪大眼睛。而且还描述得很详细。他们看过真珠遭到破坏的遗体,要是想起那一幕,精神受到影响怎么办?白夜抱住了头。

「哦,是喔。」

大弥微微睁大眼睛,却没有更多的反应。白夜为他的态度感到强烈的异样感。简直像毫无兴趣、毫不在乎、漠不关心。不对,反而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你很冷静呢。」

「毕竟是外人。」

「她可是真珠小姐的朋友喔?」

「跟真珠感情好,不代表跟我们也感情好。」

黑绪伸出食指指向大弥。

「不如说,死了正好?」

听见这句话,大弥也忍不住目瞪口呆。他像在戒备似的向后退去,远离黑绪。红玉躲在大弥身后威吓她,如同一只小动物。

「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你们好像很高兴真珠去世了,对她的朋友会不会也抱持同样的看法呢?」

「才不会。」

大弥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红玉频频点头,肯定哥哥的回答。

「真珠小姐那起事件发生时,你们真的在家吗?」

不只大弥他们,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夜也吃了一惊。她到底在说什么?武藏发现真珠的遗体时,兄妹俩不是赶到现场了吗?白夜完全搞不懂黑绪在想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真的会什么都没注意到吗?有人经过这里总会发现的吧,就像刚刚你发现了我们一样。」

「那、那是因为你们一直站在那个地方,我才会注意到。」

「还有,你看这里。」黑绪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嘎声。「杀害真珠小姐的犯人如果有经过这里,说不定会踩到。」

「不要踩到不就行了?」

「是没错。不过杀了人之后,有心思顾虑这些吗?而且,假如要注意不要踩到这边,会像刚才那样被你们看见影子吧?」

即使是预谋犯罪,除非凶手很习惯杀人,否则大脑都会陷入混乱。在亢奋状态下,有办法注意地板的声音吗?大弥一下就发现他们站在门外。若凶手停下脚步,果然会马上发现吧?

「你该不会在怀疑是我杀的吧。」

大弥看了真珠的房门一眼,狠狠瞪向黑绪。刚才彬彬有礼又客套的表情荡然无存。

「不知道。可是,我推测你们当时不在这里。」

「有什么根据?」

「例如,案发当时,你们在欺负惠实里子小姐。」

大弥肩膀用力一颤。红玉不安地垂下眉梢,对大弥投以求救的视线。白夜也难掩困惑。因为他不知道黑绪这个推论有何根据。

「惠实里子小姐好像在受到霸凌。坂田小姐这个人说,她在来参加茶会的路上看过惠实里子小姐被国中生欺负。那个国中生究竟是谁呢。」

大弥闭着嘴巴,没有回答。黑绪的态度没有改变,像在闲聊般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这是我的猜测。只是猜测而已。你们嫉妒受到双亲疼爱的真珠小姐。不只双亲,许多人都对真珠小姐有好感。惠实里子小姐也包含在内。今天在这里看到惠实里子

小姐,发现她跟真珠小姐穿得很像时,我就在猜她八成很崇拜真珠小姐,觉得她好可爱。不过,你们是不是看不顺眼这个行为,不满意只有真珠小姐一个人受欢迎?

你们想设法抒发对她的怨气。但要是你们敢对真珠小姐做什么,她会去跟父母告状,到时被骂的是你们。于是,你们盯上了惠实里子小姐。」

「你说什么?」大弥的声音有点紧绷。表情也很僵硬。

「武藏先生告诉我,惠实里子小姐是个内向的人。你利用了这一点对吧?例如跟她说『只要你代替她,我就不欺负真珠』。啊,我是猜的喔。说不定你的用词更温柔。总而言之,你应该是用这种理由叫她出来欺负她。时间大概是星期五。星期五妈妈会出门参加茶会,比较不用担心被抓到。」

「为、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惠实里子小姐和真珠小姐同年,经常模仿她的穿着。虽然不能对真珠小姐动手,惠实里子小姐胆小又没有人可以求助,很好欺负。你是这样想的吧。」

「那都是你的猜测。」

「嗯,对呀。我也说是猜的了。不过,我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因为你们在今天的聚会上,跟惠实里子小姐保持着一段距离。惠实里子小姐说她能傀里的时候,你用很可怕的眼神瞪着她。而且,我告诉你惠实里子小姐的死法跟真珠小姐一样时,你松了口气对吧。这也很正常。因为要是有人傀里她,你们的恶行恶状搞不好也会被说出来。」

黑绪的眼睛一下都没眨。那恐怖至极的表情,导致大弥有点害怕。黑绪的双眼直盯着他。

「听说欺负惠实里子小姐的人是国中生。惠实里子小姐家在公立国中附近。那所学校穿的是黑色立领制服,你的制服也是黑色立领制服。只要穿着制服,就能让人误以为你是那所学校的学生。」

「你根本在乱栽赃。」

「顺带一提,真珠小姐好像知道欺负惠实里子小姐的犯人喔。」

大弥的肩膀晃了一大下,似乎吓到了。白夜不由得将这个反应视为肯定。他有种受到背叛的感觉。

亚美说她要去参加茶会时,真珠总是会挽留她。或许是因为她想把亚美留在家里,防止惠实里子被欺负。思及此,白夜觉得很忧郁。

「听见她知道犯人却不和任何人说,我就猜到了。自己的兄妹会霸凌人,确实难以启齿。」

「犯人只有一个吧,为什么要怀疑我们?」

「你怎么会觉得犯人只有一个?」

大弥脸颊抽搐,移开目光。看得出他内心的动摇。黑绪接着说:

「犯人是两人组。另一个人躲在旁边。要躲就要躲好呀。实行犯是大弥先生,红玉小姐是旁观者吧。毕竟两个人待在一起的话,一眼就认得出是你们。之所以选在惠实里子小姐家附近欺负她,是为了把罪行嫁祸给那所国中的学生。不是吗?」

黑绪讨厌会牵连无关的人的做法。这种恶劣的说法,完全是在讽刺他们。如果他们欺负的是真珠本人,黑绪的用词肯定会更温和。白夜在思考何时要出手阻止她的期间错失时机,不知所措。

「你好像想把罪名推到我们身上,可是惠实里子说她在真珠遇害时,跟妈妈一起待在家。你要无视这一点吗?」

大弥的声音在颤抖。他们待在房间,惠实里子也在家里,所以没有霸凌这回事。就白夜听来,这像是他自身的愿望。

「对呀。不过,惠实里子小姐的妈妈当时好像身体不舒服,在睡觉休息。所以不是不可能在妈妈没发现的情况下溜出门。不去的话真珠小姐搞不好会被欺负,她一定不可能不去。」

「我、我们在这边看动画。我还说得出剧情。而且吉永小姐或武藏叔叔应该也有听见电视声。你可以问问看。」

大弥像要拿出免死金牌似的指向电视,脸颊在抽搐,表情却洋洋得意。黑绪笑出声来,彷佛在嘲笑他。

「可以录影吧,毕竟那是附带HDD的电视。只要回家后再看录好的影片就行。检查一下就知道了,一定还留有录起来的影片。」

「我、我录起来只是为了在想看的时候能重看……总之,应该有人听见我们看电视的声音,请你自己去确认。」

「没用的。那是你们为了避免被怀疑,让家人可以用『那孩子在房间看电视』包庇你们所做的不在场证明吧。只要听见声音,家人就会以为你们待在房间。」

大弥叹了口气。他没有反驳,大概是意识到讲什么都没用。大弥摆出目中无人的态度,跟刚才那个好学生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才是真正的大弥吗?明明是第一次看见,却不觉得奇怪。

「没错。我们讨厌她,也讨厌真珠。两个人都看不起我们。不觉得很火大吗?为什么大家都只关心真珠。」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面容扭曲,吐出一口气。不认为自己有错。不仅如此,还带着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无奈表情注视黑绪。

「只关心真珠啊。」

「你也看得出其他人对我们有多随便吧。任何事都以真珠为优先,爸爸妈妈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义纯舅舅、枝奈子舅妈也是。总是只会买真珠喜欢的东西,我看过好几次义纯舅舅单独叫真珠出来给她钱,枝奈子舅妈努力想讨好她。真珠却仗着大家都宠她,耍公主脾气。义纯舅舅和枝奈子舅妈对她那么好,她的态度却冷淡到不行。就算这样,爸爸妈妈、义纯舅舅枝奈子舅妈,还是不会骂真珠。」

大弥笑着侃侃而谈,彷佛在发泄怒气。他似乎还没说够,没给黑绪插嘴的时间就继续说道:

「惠实里子的妈妈也是,眼里只有真珠。也是啦,因为她想巴结妈妈嘛。她只对妈妈疼爱的小孩有兴趣。吉永小姐虽然有试图公平对待我们,结果还是只会宠真珠。

我看过她偷偷给真珠点心。是客人送的点心的最后一个。每次最后一个都是留给真珠。真正关心我们的,只有武藏叔叔。」

受到宠爱的、被人呵护的、有东西可以拿的、能收到最后一个的,全是真珠。

正因为他们一直默默看在眼里,这对兄妹无时无刻都觉得没有人爱自己,心灵因此扭曲了。想到大弥他们该有多难受,白夜不禁心痛起来。

「对不起,我无法理解你的心情。」

黑绪一句话就将令人产生罪恶感的控诉扔到脑后。

黑绪不可能懂。白夜待在她身边,所以他很清楚。黑绪不属于大弥兄妹那类型的人,而是真珠那类型。境遇与大弥兄妹相似的,是白夜。

身为小孩的自己诉说着他们有多悲伤,却没什么效,大弥因此哑口无言。黑绪没有发表更多感想,将话题拉回正轨。

「那你们案发当日果然不在家啰。」

「对啊。」大弥板起脸来。「听说真珠是下午四点半死的,我们在十分钟前出门,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死了一个人,他们却为了保护自己而说谎。大弥若无其事地回答,丝毫不觉得愧疚。黑绪没有责备他,接着询问:

「几点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谁?」

「记得是四点五十分左右。没遇到任何人。」

「出门时有锁门吗?」

「没锁的话会被吉永小姐发现,回来时也得自己开门,所以我拿了放在家事室的钥匙。因为吉永小姐出门买完东西后,就不会用到钥匙。」

他都计划好了。他知道该怎么做自己才不会被骂。那冷静说明的模样,给人一种没良心的感觉。

白夜瞄向大弥背后的红玉。红玉也摆着臭脸,一副嫌无聊的样子。从她的表情来看,红玉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骂。

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有错。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白夜觉得心情很沉重。

「你们回家的时候,大门有锁吗?」

「有啊。」

「那一天有没有发生让你们觉得不对劲的事?」

「不知道耶。」大弥歪过头,马上回答:「啊,回来后电视的音量有被调小一些。我跟其他人说过看动画的时候不要来打扰,照理说不会有人进来。是犯人调的吗?

为什么啊?不过,就只有这样。」

黑绪沉默了几秒,看来是在反覆咀嚼大弥的证言。大约三十秒过后,黑绪再度提问。

「还有,今天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你在做什么?」

「你怀疑是我杀了惠实里子吗?」

「喔,懂得还真快。我不讨厌这样的小孩。我的确在怀疑你。在跟大家问完话之前,我决定每个人都怀疑。」

黑绪笑咪咪地回答,大弥没有面露不悦,反而轻笑出声,愉快地回答:

「是没关系。我跟红玉都待在房间。这次是真的。不过很难证明吧。对不对?」

大弥向身后的红玉征求同意。红玉带着灿烂的笑容,活力十足地回答:「嗯。」

「这样呀。对了,你知道妈妈有在吃安眠药吗?」

「知道。昨天吃晚餐的时候,她跟大家说过,在场的人应该都知道。这种事妈妈立刻就会跟人说。她想引起同情,被其他人关注。她真的在为真珠的死难过吗?」

大弥对着红玉歪过头。红玉也模仿他歪头。

大弥这句话比起因为得不到母亲的爱而在闹脾气,更像发自内心觉得亚美的悲伤是演出来的。白夜心想,感觉一点冲击就能摧毁这个家庭的羁绊。

「凶手对惠实里子下药杀了她吗?」

「不太一样,但应该有关系。有人长时间离开座位吗?」

大弥用手抵着下巴,闭目沉思,看似在回忆昨天发生的事。

「吉永小姐要准备晚餐,所以一直在走来走去,单独行动的时候比较多。不过,吉永小姐当时正好去拿其他菜过来,可能没听见妈妈会吃安眠药。剩下就是大家都去

过一两次厕所,可是只有两、三分左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入妈妈的房间,找到药再回来,有点困难吧?你们来了后,大家就几乎都是共同行动。」

「是吗。」黑绪在面前双手合十,抬头望向天花板。「顺便问一下,你觉得是谁杀了真珠小姐?」

大弥跟着黑绪仰望天花板,很快就将视线移回她身上。

「谁都好。」

他笑容满面地回答。

两人离开周防家,来到亚美参加茶会的小木家,确认她们喝茶的地方和亚美讲电话的地方。喝茶在客厅,讲电话在佛堂,两个房间用拉门隔开。

佛堂有窗户,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水泥墙。墙壁和房子间留有足以供人行走的空间。只要有那个意愿就能偷溜出去。不过,佛堂的窗户生锈得很严重,开窗时会发出乌鸦被掐死时的刺耳声音。要不发出声音打开窗户是办得到,但要花一些时间,亚美不可能跑出去。

确认完毕后,两人开车移动到下一个地点。下一个地点是义纯家。佳弥家虽然离周防家比较近,惠实里子遭到杀害后还没过多少时间,八成还在接受侦讯,两人便决定先去义纯家。

「咦,这个地址……」

在导航系统输入义纯家的地址时,他还没注意到,不过白夜对导航系统叫出的目的地地图有印象。

十天前,他们在那个位置附近做傀里的工作。由于死者才刚去世,再加上委托人那个时间比较方便,仪式选在傍晚举行。当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死者的母亲因为过世的女儿真的动起来了,太过激动,不只痉挛发作,甚至脸色发紫,差点连母亲都性命不保。

「噢,之前那个。当时真是累死我了。屋子附近围了一群人。虽说偶尔才会发生那种事,受到瞩目真的麻烦得要命。」

黑绪想起那起事件,笑出声来。

「不过她平安无事,身体也恢复了,仪式重新举行,最后顺利跟女儿道别,真的太好了。」

「你那个时候紧张到不行,超好玩的。」

白夜回忆起自己的反应,羞耻得低下头,沉默不语,操作导航系统决定目的地。

「话说回来,大和先生怀疑义纯先生,吉永小姐怀疑亚美小姐,亚美小姐怀疑武藏先生,武藏先生怀疑枝奈子小姐。七零八落的耶。彷佛在象征那个家庭。」

黑绪抽着烟咕哝道。弥漫车内的柠檬草香气,从稍微打开的车窗逃到外面。

白夜脑中浮现周防家及与其有关的人物。表面有钱又优雅,其实潜藏着内幕。这些人之中,有人杀了真珠和实惠里子。到此结束了吗?还是又会有新的牺牲者出现?

「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不要紧吧。」

白夜对两人自私的行为感到厌恶。然而,不能否定原因在于他们缺乏爱情。白夜在心中祈愿两人能够平安长大。

「觉得像看见以前的自己,会担心?」

这句话带有讽刺意味。黑绪对白夜吐出香烟的烟。那抹奸笑是他从小到大经常看见的表情。始终面带笑容,彷佛在隐藏内心。

黑绪总是面带笑容,是父亲的教育所致。白夜好几年没看过、听过她的真心了。即使能够预测,也无法判断正确与否。办不到。她的表情已经固定住了。

白夜家是傀里师代代辈出的家系。父亲生前当然是傀里师。

听说父亲发现拥有理想姓氏「一」的母亲之后,展开热烈的追求,和她步入礼堂。然而,父亲当时好像是有恋人的。对方还怀有身孕。

不管怎样都只能使用其中一方的姓氏,父亲却不惜抛弃怀孕的恋人,以实现那种幼稚的想法,白夜有点看不起他。

与母亲结婚后,父亲搬出福音协会的宿舍,两人一同搬进了透天厝。本来傀里师规定要住在宿舍,结婚的话只要是在福音协会附近,就能住在喜欢的地方。

两年后,白夜他们出生了。不过,父亲对双胞胎不感兴趣。不仅如此,甚至把他们当成透明人对待。

父亲对黑绪产生兴趣,是在她七岁的那一年。父亲、黑绪、白夜三人外出兜风时遭遇交通事故,导致黑绪和白夜在生死边缘徘徊。恢复意识,回归日常生活的不久后,唯有黑绪展现了傀里的力量。自此之后,父亲就开始正视黑绪一人。

他很快就着手教育黑绪成为一名傀里师。总是只跟黑绪说话,总是只陪黑绪。不管白夜再怎么努力念书,再怎么努力运动,再怎么努力得奖,没有傀里能力的他,始终不被父亲放在眼里。

令人惊讶的是,某一天,白夜成功傀里了一只老鼠。他很高兴,想去跟父亲报告,却因为黑绪的妨碍而说不出口。

白夜不懂黑绪为何要这么做。

明明两个人一起成为傀里师,就能互相协助,父亲也会高兴。

尽管遭到了妨碍,白夜仍未放弃,不停寻找能傀里的动物。没受过教育擅自傀里,如今回想起来实在很危险,没有相关知识的白夜却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不顾一切地练习傀里。

可是,每次成功黑绪都会来妨碍他,因此父亲一直没发现白夜的力量。父亲被黑绪独占,使得白夜内心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小黑总是看不起我。看到爸爸不理我,她会沉浸在优越感之中。小黑讨厌我。

这个想法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强烈。

十二岁那年,悲剧降临在白夜身上。他在跟母亲外出购物的途中遇到意外,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白夜感到自责,整天活在悲伤的情绪中。不过在那之后,他变得能够傀里人类了。彷佛是母亲送的礼物。然而那个时候,白夜觉得自己迫切渴望,能复活人类的傀里能力,俨然是诅咒。

讽刺的是,父亲从那一刻开始正视白夜,对他跟黑绪一视同仁。黑绪当时的表情极度扭曲,脸上带着宝物被破坏的焦躁。

那个时候,白夜觉得积在心中的负面情绪消散了一些。这样他和黑绪就是对等的了。他如此认为。

岁月流逝,白夜十七岁了。虽然离大人又近了一步,缺乏爱情的白夜强烈盼望父亲能够只看着自己一个人。可是,黑绪挡在前面妨碍他。他无法跨越这道阻碍。所以

那一天,白夜拿着刀子————

「没有啊……」白夜低声回答。

他想起过去,感到忧郁。这种记忆大可遗忘。刀子的触感还残留在手中。他盯着自己的手腕,踩下油门,彷佛要逃避这段记忆。

两人于下午两点五十分抵达义纯家。不出所料,十天前他们去举行傀里仪式的那户人家的斜前方,旁边两栋的房子就是义纯家。

义纯家比周围的房子更大,是附庭院的两层楼透天厝,从外墙到各个细节都作工精细,大概是订制住宅。

大门旁边是能停两辆车的停车场,那里停着一辆轿车。旁边是通往家门口的道路。跟大和家不一样,从外面的大门到家门口只要走五到七步。看来用不着开车移动。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还醒着。问题是在不在家。白夜按下电铃,幸好马上就有人回答。

「我是九十九。您记得我吗?」

黑绪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路上巧遇。类似呻吟声的微弱声音透过对讲机传出。

「那个,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哪?」

回答的人是枝奈子。她语带不悦。在个资外泄成为严重问题的这个时代,理应不会知道自己住在哪里的人突然造访,自然会担心自己家的地址在哪里外泄了,觉得不舒服。

「大和先生告诉我的。」

骗人。其实是八月朔日说的。白夜推测是因为提到警察可能引起她的戒心,黑绪才搬出大和的名字。

「啊,这样呀。请问有什么事?」

「关于真珠小姐的事件,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真珠的。」讶异的声音过后,是一阵沉默。对讲机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应该还没挂断。

「两位请,进里面聊吧。」

低沉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这次是义纯。他似乎愿意让两人进屋。白夜开门让黑绪先走,然后才跟着走进去,关上大门。

他听见家门打开的喀嚓声。义纯从门缝间露出脸。确认访客是白夜他们没错后,为两人大大地打开家门。

「请进。」他以神清气爽的表情迎接两人。两人在他的邀请下进到家中。

黑绪一进门就坐到玄关处的台阶上。白夜熟练地蹲下来,抓住黑绪的靴子,拉开拉链帮她脱鞋。义纯见状惊呼出声。黑绪抬头看着义纯。

「噢,我的生活杂事都由他负责处理。」

「啊,这样啊。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

「啊哈哈。贵族不是也会让仆人帮忙更衣吗?」

黑绪把白夜叫做仆人,义纯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露出僵硬的笑容,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帮黑绪脱完鞋后,白夜脱掉自己的鞋子,踩上台阶。他稍微环视周遭。不晓得是拜白色壁纸所赐,还是玄关挑高的关系,有种开放感。玄关左手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里面有扇连接客厅的门,尽管不及周防家,白夜觉得这栋房子也挺大的。

义纯走进客厅,因此黑绪和白夜也跟在后面。进入客厅一看,枝奈子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她在家也戴着口罩,跟在周防家的时候一样。看来她的身体还不太舒服。可是,房间里似乎没有开暖气,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枝奈子明明待在室内却披着披肩,穿着厚衣御寒。

在这种地方省钱?有的有钱人会连生活的必需品都锱铢必较,借此存钱。亚美看起来是花钱如流水的人,义纯则是相反的类型吗?

白夜如此心想,与黑绪四目相交。双胞胎有心电感应————没这回事,他们是靠眼睛及手部的动作对话。黑绪摸着肌肤歪过头,白夜也模仿她这么做。

「您不开暖气吗?」

黑绪询问义纯。义纯望向天花板,急忙打开暖气。

「不好意思,很冷对吧。我们刚刚才到客厅,所以没开暖气。」

「两位刚起床吗?」

「我今天不上班,所以直接睡到自然醒。啊,要喝茶还是咖啡?」

「都可以。要我选的话,我比较喜欢咖啡。」

听见黑绪的回应,义纯拍拍胸膛,抛了个媚眼。由于他相貌端正,一般女性搞不好会为这个动作心跳加速,黑绪却专注在观察室内上,毫无兴趣的样子。

「我喜欢泡咖啡。不知道泡得好不好喝就是了。」

义纯指向沙发,接着走到里面的中岛式厨房。两人坐到枝奈子对面的沙发上。

又闻到甘甜的气味了。跟在周防家闻到的味道一样。感觉是从枝奈子身上传出的。她在家也会喷香水吗?是不是很喜欢义纯送她的香水?

「啊,有味道吗?香水全洒到地上了,味道散不掉。对不起。」

义纯难为情地搔着头。看来不是枝奈子,而是他打翻的香水味道还残留在室内。黑绪轻笑着回答「没关系」,面向枝奈子担心地问:

「您感冒了吗?」

枝奈子隔着口罩捂住嘴巴,轻轻咳嗽后点了下头。

「对不起,要是传染给你们就糟了。」

「噢,毕竟天气还很冷。听说还有爆发流感。」

「那还真可怕。」

枝奈子一面回答,一面望向厨房。他隔着流理台看了义纯一眼,对两人说道「不好意思」,起身走向厨房。

义纯看着上面的柜子,好像在找什么。枝奈子八成是看不下去才跑去帮忙。在枝奈子的指示下,义纯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看着白夜他们害羞地搔着头。

武藏说义纯和枝奈子这对夫妇更像主从,刚才的互动却没有那种感觉。是因为有外人在吗?枝奈子有如陪小孩子第一次下厨的母亲,看着义纯泡咖啡。不时会听见彷

佛在嘲笑义纯出错的笑声,感觉是个温暖的家庭。

白夜不禁怀疑,武藏说枝奈子对义纯言听计从,是不是为了排除自身嫌疑编造的谎言?

他试着观察房间,想寻找可疑之处,却没看到奇怪的地方。

大约十分钟过后,义纯端着放了四个杯子的托盘回来。枝奈子着急地从背后追上。

「久等了。希望好喝。」

他为两人送上咖啡,在自己和加奈子前面也各放了杯咖啡。香水味比咖啡味更浓,盖过咖啡的香气。

「好香。」

黑绪讲完场面话后喝了一口。义纯看着白夜,用视线询问「你不喝吗」,然后腼腆一笑,轻轻搧了自己一巴掌,大概是想起来了。

「对喔,一先生不喝咖啡。不对,是不能喝吧。」

他还记得黑绪之前说过,式鬼没必要进食。特地泡的咖啡没人喝,义纯似乎觉得很可惜,但他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掩饰过去。

「他喝不了咖啡。不好意思,您都特地准备了。我会代替他把两杯都喝掉。」

义纯闻言,高兴地扬起嘴角。

黑绪又喝了口咖啡,透过高达天花板的巨大玻璃窗望向庭院。庭院铺着草皮,上面有铺石板路,旁边放着白色桌椅。夏天在那边喝茶应该很舒服。

庭院种了好几种植物。惊人的是,竟然连苹果树都有。白夜从来没在家庭庭院看过苹果树。树上的红苹果彷佛等不及被采收了。下面有颗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羡慕地仰望蓝天。

「好美的庭院。家里有苹果树真稀奇。」

「嗯,内人喜欢苹果树。盖这栋房子的时候她就说想要一棵,于是我们就种在那里。」

「这样呀。结了好多苹果。不摘下来吗?」

「这么说来,最近都没有吃呢。」

义纯面向枝奈子,枝奈子提心吊胆的,支支吾吾地回答:

「对、对呀,可能是吃腻了。」

「的确,毕竟我们每天都在吃。啊,怎么样?机会难得,两位要不要把苹果带回家?」

枝奈子盯着义纯。义纯好像没察觉到。枝奈子应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他擅自送给别人吧。黑绪从她的表情看出这件事,却假装没发现,点头回答: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喜欢苹果。」

「真的吗?太好了。稍等一下。很好吃喔。」

义纯站起身,枝奈子慌张地跟着他。义纯拉开电视旁边的抽屉,开始找东西。

「咦?在哪里啊。」

他想找采收苹果用的工具,却找不到。义纯应该很少自己采收过。

这时,枝奈子在义纯耳边呢喃了几句话。义纯微微歪过头,走出客厅。外面传来爬楼梯的脚步声。不到一分钟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美工刀。

义纯打开窗户,走到庭院。他穿着凉鞋走向苹果树,捧着一颗鲜红的苹果,用美工刀割断树枝。将苹果放进口袋,又采了一颗放进口袋,采下第三颗苹果。第三颗他

夹在腋下,第四颗因为一边的腋下无法自由活动的关系,看起来很艰辛,但他还是成功采下来了。

双手各拿一颗苹果,口袋装着两颗。义纯笑容满面地回来,一副大丰收的样子。他直接从两人面前经过,走到厨房,从柜子里拿出塑胶袋装苹果。

他走回来坐到沙发上,将装苹果的塑胶袋放到黑绪面前,用手势示意她收下。

「请收下。我摘了看起来很好吃的。」

「谢谢您。我回家就切来吃。」

气氛温馨和谐,不过事情可没那么简单。黑绪马上进入正题。

「对了,关于真珠小姐的事件,有些事想请教两位。」

「你刚刚有说。为什么要做警察的工作呢?」

「因为我们什么忙都没帮上。」黑绪接着说出跟亚美他们也讲过的理由。义纯听了,感动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尽量提供协助。」

在积极配合的义纯旁边,加奈子缩着肩膀,像被虐待的鸵鸟般神情忧郁。两人相反的态度,使白夜觉得不太对劲。

「那么,方便请问真珠小姐遇害的那一天,两位在做什么吗?」

「我的工作是两天去公司,三天居家办公的特殊形态。当天我在家工作。差不多从四点半开始要开视讯会议,我有参加。只是十五分钟左右的简单会议,结束时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这件事我也有跟警察说。警方好像也跟出席者确认过了,证明我确实有参加会议。而且,枝奈子也有听见我开会的声音。对吧?枝奈子。」

突然被点名的枝奈子用结巴的声音回答「是的」。她用手掩住嘴角,低着头,如同一朵枯萎的花。

「您在哪里开会的?」

「二楼。楼梯旁边的房间。」

「在家开会真令人向往。」

白夜愣住了。第一次听见黑绪对别人使用「向往」一词。或许是因为这样,听起来非常可疑,像在嘲讽人。

「哎呀,可是那个房间面向马路,路上的声音听得满清楚的,不太适合开视讯会议。附近有工地,所以卡车常常经过,还会有广告车。」

「很吵的样子。」

黑绪点了几下头,没有跟感觉还想炫耀自己工作有多辛苦的义纯问话,转为看着枝奈子。

「真珠小姐遇害时,枝奈子小姐在做什么?」

「我、我,跟平常一样在做家事。然后,下午四点五十分左右有人来送宅配。」

「可以让我看看对讲机的纪录吗?」

「可以啊。」立刻回答的人不是枝奈子,而是义纯。

白夜起身站到设置于客厅墙上的对讲机前面。要看照片只要按下播放键即可。是随处可见的种类。

按下播放键,最先显示在萤幕上的是前天中午十二点,送货员来的时候。白夜按下返回键,倒回到想看的日期。

时间回到真珠遭到杀害的那一天。下午五点三十八分,萤幕上显示出义纯的脸。

白夜招手叫来黑绪。看到对讲机的画面,黑绪询问义纯:

「真珠小姐遇害的那天傍晚,您有出门吗?」

「咦。」义纯一脸错愕,带着不明所以的表情走近对讲机。看到自己被拍到,他一副解开疑惑的样子露出笑容。

「开完会后,我趁散步时顺便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东西。回来时门锁起来了,所以我叫枝奈子帮忙开门。我只有带钱包出去,没带钥匙。大概是她拿宅配的时候把门锁上了。真倒楣。」

「您去哪里散步呢?」

「在附近闲晃。因为在家工作都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工作到一个段落时,我会像那样出去走走。记得是在五点十五分左右,我去便利商店借厕所,在店里绕了圈,最后买了冰回家。」

「哪家便利商店?」

「站前那家。从这里走过去,正常来说十分钟会到。」

药袋没告诉他们。是忘了说,还是觉得与案件无关所以没有讲?看来等等需要去确认一下。

黑绪好像接受了这个理由,叫白夜倒回到上一张。白夜开启上一张照片。

时间是下午四点五十分。一名女姓送货员拿着货物站在门外。案发当日确实有人来送货。果然没错。

「看,有拍到对吧。枝奈子确实有拿宅配。」

「是啊。」

黑绪回答义纯信心十足的话语,回到座位,喝了口咖啡后问道:

「就两位来看,真珠小姐是什么样的小孩?」

「是个可爱的孩子。跟姐姐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母女。姐姐以前也是纯洁无垢、天真烂漫的小孩。把她孩童时期的照片跟真珠放在一起,大概认不出来。」

明明是在问真珠,白夜却有种他在分享亚美有多可爱的感觉,讲不出话。

「比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更可爱吗?」

「他们三个都很可爱。」

「可是,听说您会偷偷给真珠小姐零用钱不是吗?大弥先生很羡慕。」

义纯睁大眼睛,收起下巴,彷佛做坏事被人抓到。他立刻扯出笑容以掩饰尴尬,搔着头。枝奈子盯着义纯。看不出她的情绪,或许是口罩所致。

「被看见了吗。我有告诉自己要公平对待他们,但怎么看都觉得真珠最可爱。对不对?枝奈子。」

突然被叫到的枝奈子,用不稳的声音附和「对呀」。武藏说他看过枝奈子欺负真珠。另一方面,大弥他们又说枝奈子很宠真珠。到底谁说的是对的?

「枝奈子小姐也很喜欢真珠小姐呀。」

枝奈子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却立刻肯定黑绪。

「嗯。她的笑容真的很可爱。」

「觉得她可爱,却会抓她的背,用脚踩她吗?」

黑绪更进一步地询问。面带笑容的义纯瞬间垮下脸来。

枝奈子用想要当场消失的微弱声音否认,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却等同于肯定。

「枝奈子不会做那种事。反正又是武藏先生说的吧。那个人不知为何讨厌枝奈子。枝奈子对真珠也很温柔。虽然真珠不怎么喜欢她。」

义纯最后那句话特别小声。看来他知道真珠不喜欢枝奈子。

「听说亚美小姐对枝奈子小姐不怎么友善。真珠小姐长得很像亚美小姐对吧。有没有可能是气到失去理智的枝奈子小姐因为一时冲动,失手杀了她?」

黑绪语气平静。枝奈子捂着嘴巴蜷起身子,跟贝壳一样缩了起来,不肯回答。

「九十九小姐,你说你在调查真珠的事件,所以我才愿意提供协助,现在你跑来怀疑内人,会不会太过分了?还有其他人该怀疑吧。」

义纯代替枝奈子发火。他的语气维持冷静,却用锐利的目光瞪着黑绪。

「您指的是武藏先生吗?」

「没错。真珠被杀时,那个人也在家吧。他不是最可疑的吗?」

「帮真珠小姐傀里的时候,您也是怀疑武藏先生。为什么?」

「因为他诱拐过小孩。那个人好像在怀疑枝奈子,不过你也看到对讲机的纪录了吧。那个时间,枝奈子有不在场证明,不可能犯案。要怀疑的话,去怀疑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比较好。」

「嗯,说得也是。」

黑绪想了一下,干脆地退让,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态度拿起咖啡喝。她的转变实在太大,害义纯愣在那边。

「对不起,问了让两位不舒服的问题。我想彻底摘掉怀疑的种子。」黑绪稍事停顿,提出其他问题。「今天一大早就有一堆事情呢。您有好好休息吗?」

「喔,嗯。不过睡得不熟。动不动就醒来。」

「那还真辛苦。如果有安眠药,应该就能睡得很熟了。」

她又像跟武藏问话的时候一样,强调安眠药一词。义纯没有反应,枝奈子却开始坐立不安。

「确实。早知道跟姐姐拿一下。真珠去世后,姐姐好像得了失眠症,现在会吃安眠药。」

「她吃的是哪种安眠药呢?」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医生开的药,所以应该很有效吧。」

「这样呀。枝奈子小姐知道亚美小姐会服用安眠药吗?」

黑绪望向枝奈子。枝奈子不肯和黑绪对上目光,咕哝道「不知道」,然后就闭上嘴巴。

「枝奈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义纯担心地观察她的脸色,枝奈子把头低得更低,逃避他的视线。

「对了对了,今天上午,仁川惠实里子小姐好像被杀了。」

黑绪忽然告知。枝奈子一口气抬起头。担心地看着她的义纯大概是受到影响,将视线移回黑绪身上。

「惠实里子被杀了?」

「她的母亲佳弥小姐发现的。」

「佳弥小姐。」义纯摸着下巴低下头。「说不定是佳弥小姐杀了惠实里子。」

「您为何这么认为?」

「这是姐姐说的,惠实里子身上有被殴打的痕迹和割伤。所以,会不会是佳弥小姐虐待她……」

「不是的,遗体被发现的时候,是跟真珠小姐一样的状态,眼睛、舌头、手指都没了。」

「为、为什么惠实里子会被?」

义纯捂住嘴巴呻吟,看起来大受震撼。枝奈子则盯着地板,一动也不动。在白夜眼中,她好像在害怕什么。

「枝奈子小姐有什么看法?」

「我、我吗?我觉得,很可怜。」

从喉咙挤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怎么样都不像在怜悯她。感觉有点着急。这时,枝奈子突然站起来。

「那个,我,身体不太舒服,可以先失陪了吗?」

她没等白夜他们回答就跑出客厅,消失在二楼。目瞪口呆的义纯恢复意识后,困扰地向两人道歉。

「不好意思,内人前天感冒了。今天又熬夜到清晨,可能因为这样变严重了。那个,我担心内人的身体,今天就到此为止好吗?」

「说得也是。感谢两位提供的情报。还有苹果。」

黑绪乖乖点头,从沙发上起身。白夜拎起装苹果的塑胶袋,跟着站起来。两人在义纯的陪伴下前往玄关。

来到玄关,黑夜帮黑绪穿上靴子,接着穿上自己的鞋子。义纯低头看着这一幕,彷佛在注视奇妙的生物。

穿完鞋子,白夜站起来跟黑绪一起和义纯相对而立,互相行礼道别。

「不好意思,今天来得这么突然。希望枝奈子小姐早日康复。」

「嗯,谢谢。」义纯回头望向二楼。「不用担心。她很快就会好。」

「那么告辞了。」听见黑绪的声音,白夜转过身,发现玄关的门把凹进去了。应该不是原本就是这种造型。形状看起来像一个歪七扭八的3,并不美观。

「以前不小心撞到过。」

义纯害臊地搔着头。这栋房子这么漂亮,却只有这个地方有缺陷,他不在意吗?白夜握住没有弯掉的部分,推开门。

「苹果,你为什么要收下?又不会吃。」

「给肆谷班长就好。那个人喜欢吃苹果。」

「……知道了。」

白夜微微噘起嘴巴,将塑胶袋放到后座。

「啊啊,如果这是金苹果就好了。」

「没有那种东西啦。」

「你不知道吗?金苹果是长生不老的源头。」

白夜内心一惊。为何突然讲到这个?黑绪想长生不老吗?白夜搞不懂黑绪在想什么,不知道该做何回应。为了掩饰自己的困惑,他换了个话题。

「对、对了,接下来要干么?」

「这个嘛,果然是去佳弥小姐那边吧。」

话题突然改变,黑绪并未因此感到不悦。成功扯开话题,令白夜松了口气。

他看向手表,现在时间三点半。警察应该侦讯完了吧。他表示赞同。

「在那之前,药袋先生他们不晓得知不知道义纯先生去过便利商店。药袋先生应该知道吧。」

她语带嘲讽,八成是在气药袋没告诉她。白夜从口袋拿出手机,在通话纪录中找到八月朔日的名字。

「不晓得耶,他们什么都没说。我去问问看。」

他将通话模式调成扩音,打给八月朔日,对方在三声后接起电话。他好像正在吃迟来的午餐,背后传来点餐声。

白夜为打扰他吃饭一事道歉,询问真珠遇害当天,义纯是否去过便利商店,八月朔日干脆地承认。警方似乎也求证过了,下午五点十五分到五点半,义纯在便利商店里面。

『如何?查到什么了吗?』

白夜望向黑绪。黑绪前后甩动手掌。

「不,还没。」

『这样啊。没关系啦,药袋先生虽然那种态度,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麻烦你们啰!』

虽然这句话等于是在推卸责任,有人愿意依靠自己,白夜有点高兴。他留意着不要让这个想法反映在脸上,跟八月朔日道谢后挂断电话。

「先整理一次目前收集到的情报好了。」

黑绪竖起食指,在空中画圈。

「不在场证明吗?」

「嗯。真珠小姐的事件,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的人是吉永小姐、大弥先生、红玉小姐、佳弥小姐。惠实里子小姐的事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是亚美小姐、吉永小

姐、武藏先生、大弥先生、红玉小姐、佳弥小姐、义纯先生、枝奈子小姐。」

「真珠小姐遇害时,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不在家。那不是能排除他们吗?」

「惠实里子小姐去世了,没人能证明他们当时在哪里。总之先保留。」

「什么保留,又不是在买东西。」

白夜皱着眉头,对黑绪的用词提出意见。黑绪毫不在意地接着说:

「里面有谁的不在场证明能够推翻呢?」

白夜回想起目前收集到的情报,回答:

「例如真珠小姐的事件。五个人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大和先生确定有跟优香小姐联络,亚美小姐没办法偷溜出去。至于义纯先生,警方有跟会议的出席者求证。枝奈子小姐那边也有送货员帮忙作证。要想办法推翻的话,就是只有在家收宅配的枝奈子小姐吧。不过,假设她在最早的死亡推定时间四点半杀死真珠小姐,有办法在二

十分钟内回家吗?药袋先生的看法是溜出家门大概要五分钟,所以应该要二十五分钟吧。这样来不及收宅配。而且车子没有用过的痕迹,视交通手段而定,会花更多时间。」

「对啊。可是枝奈子小姐的话,至少可能破坏真珠小姐的遗体。」

「那个人吗?」白夜发出比想像中还要大声的惊呼声。

他试着想像看起来柔弱得连一只虫子都不敢杀的枝奈子犯案的模样,总觉得有点矛盾,不太能想像。

「凌晨十二点五十分,我们刚开始参观周防家的时候,真珠小姐的遗体还没被破坏。所以犯人可以下手的时间,在凌晨十二点五十分到凌晨一点半这四十分钟之间。

犯人是什么时候犯罪的?其他人在食堂吵架时,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虽然有离开食堂,我们马上就追上去了,没时间破坏。不晓得有没有其他人离开。」

「没有吧。那枝奈子小姐应该也不可能。亚美小姐说没有任何人离开食堂。」

「那是他们开始吵架前的事。我们回到食堂的时候,武藏先生和义纯先生在吵架对吧。」

「怎么了吗?」

黑绪指了下自己的头部,又指向白夜的头。

「自己想一下吧。你有脑袋可以用。」

黑绪的讽刺令白夜屏住气息。明明是你自己要调查这个案件的————他本想回嘴,咽下一口唾液,最后决定作罢。

「算了。枝奈子小姐当时在我们背后对吧。」

「嗯。」有什么问题吗?白夜正准备回问,觉得黑绪又会嘲讽他,因此只是点了下头。

「在食堂的时候,枝奈子小姐坐在红玉小姐和优香小姐之间。既然如此,他们吵架时她不在那两个人之间,不是很奇怪吗?」

「是吓到逃走了吧。」

「为什么要逃?她那个位子不会遭受波及吧。就算要逃,顶多也只是靠着背后的墙壁站,像大弥先生他们那样。所以我在猜,枝奈子小姐会不会是趁大家专心看他们

吵架时溜出食堂。」

武藏和义纯是在白夜他们回来前爆发冲突的。如果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两个人身上,趁乱跑出去说不定也没人会发现。枝奈子回来后,因为白夜他们挡在前面,回不去自己的位子,只好在后面装出受到受到惊吓的模样。经黑绪这么一说,这样的想像浮现脑海。

「可、可是,检查随身物品的时候,警察没找到凶器和真珠小姐遗体的一部分。而且,血沾到衣服上的话,可能会因为穿丧服的关系看不出来,沾到手上却没办法遮住。不过没人的手有沾到疑似血液的液体。不然药袋先生他们照理说会发现。」

「戴手套就不会沾到血了吧。」

「在那之中有戴手套的人吗?」

「我。」黑绪开玩笑似的举起戴着手套的手。「没有啦,不闹了。塑胶手套很薄,可以放进口袋。」

「你、你的意思是,犯人在犯案后把手套跟凶器一起藏起来了?就算这样,只要没找到凶器,无法光凭这一点就断定枝奈子小姐是犯人。她说不定是真的害怕,才躲到食堂的角落。」

黑绪竖起食指和中指,比出V字手势,将手指当成剪刀一开一合。

「药袋先生说过凶器是剪刀对吧。不是一般的剪刀,而是用来修剪树木的那种。义纯先生家的庭院有苹果树。他为什么从二楼拿来了美工刀?还有,为什么他拿的不是剪刀,而是美工刀?要砍断硬物的话,剪刀更安全吧。就算他们家用的是美工刀好了,明明应该要经常采收苹果,工具不放在一楼太奇怪了。每次都要跑到二楼拿,不觉得很麻烦吗?」

义纯找工具摘苹果的时候,枝奈子非常慌张。义纯问黑绪要不要苹果时,她也面露嫌恶。是怕他用的不是剪刀,自己的罪行会曝光吗?

「还有,刚才枝奈子小姐说她『不知道』亚美小姐会吃安眠药,怎么可能。亚美小姐在吃饭时说过。是不是枝奈子小姐偷了安眠药?然后交给了惠实里子小姐。因为只有枝奈子小姐有机会接近她。」

「那惠实里子小姐也是枝奈子小姐杀的吗?」

「至少偷安眠药的『那一个』,是枝奈子小姐。」

「『那一个』,意思是这起案件还有其他犯人?」

「有可能。因为大多是一个人不行,有共犯就办得到的事。」

若是如此,枝奈子杀害真珠时有不在场证明也不奇怪。交给共犯即可。案发当时,周防家的门窗通通有上锁。那么,共犯是不是在周防家之中?

「假如你的推理没错,周防家的人很可疑。案发当时,家里的门窗是锁着的。表示当天在家的吉永小姐或武藏先生是共犯。」

「要这样说的话,大弥先生和红玉小姐也是。」

黑绪补充道。她又提到那两个人,白夜面露嫌恶。他们再怎么没良心,白夜都不觉得是那两个小孩做的。

「脸不要那么臭嘛。通常都会这样想吧。」

黑绪咯咯笑着。白夜仍然愁眉苦脸,脑中浮现否定的话语,却说不出口。

「哎,但应该不是那两个人。他们就是因为没办法对真珠小姐出手,才去欺负惠实里子小姐。真珠小姐的事件不是突发性的,是计划性的。这样一想,就是你猜的吉

永小姐或武藏先生了吗。你觉得吉永小姐跟枝奈子小姐联手,有没有好处?」

吉永对亚美好像也没有好感,所以白夜试着想像她和枝奈子共谋。可是,吉永对真珠没有敌意,反而很喜欢她的样子。帮忙谋杀亚美还可以理解,帮忙谋杀真珠不是很奇怪吗?

「我认为没有。本来以为是武藏先生,但武藏先生又怀疑枝奈子小姐是犯人。如果他们是共犯,理应会举出其他人。不行,我想不通谁是共犯。会不会是枝奈子小姐想办法独自犯案的?」

「我倒觉得共犯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这次可以把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也列进去,想想看谁是共犯。」

「不过不在场证明警方都确认过,无法推翻不是吗?因为没有可疑之处。」

「眼睛看见的东西未必全是真相,不是吗?现有的情报无法推翻的话,收集其他情报就行。」

黑绪说得对。人类只会注视自己想看的东西。所以才会误会,也会误判。白夜像要逃避似的,将视线从黑绪身上移开。

她忽然在后照镜看见熟悉的面容。人影逐渐接近。黑绪好像也发现了。

是枝奈子。她把手放在背后,像在散步似的走在路上,却心神不宁地左右张望。

嫌犯在靠近这边,白夜有点紧张。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停车场。待在车内的期间,他只看过一位行人。是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的绝佳地点。

「那个。」

枝奈子走到副驾驶座旁边,跟黑绪说话。由于车窗是关起来的,他们听不太清楚。白夜困惑地看着黑绪。黑绪用眼神叫他开窗。尽管有点犹豫,白夜还是打开了黑绪

那一侧的车窗。冷风灌进车内。

「怎么了吗?」

黑绪笑着询问。枝奈子小心翼翼地环视周遭,然后把手放在嘴边,彷佛要跟人说悄悄话。

「那个,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关于真珠的事件。那个,在里面,有点不方便。可以请你出来吗?」

枝奈子是最可疑的嫌犯,因此白夜猜测她是不是来自首的。要自首的话,去警察局比较好。

他边想边注意枝奈子的行为举止。那焦虑的模样,与其说是对于坦诚罪行的恐惧,更像准备做坏事的不安。白夜感到异常恐惧。

黑绪不顾白夜的担忧,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与此同时,枝奈子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手里拿着东西。散发深灰色的光芒。

枝奈子果断地将「它」刺向黑绪的心脏。

菜刀俐落、温柔地贯穿黑绪的心脏。

「呃!」黑绪只是呻吟一声,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动。白夜看着这一幕,发出错愕的声音。

「成、成功了……」

枝奈子得意的声音传入耳中。白夜终于有了黑绪被刺杀的真实感,放声哀号。

「咦?式鬼还会动?这个人死掉,式鬼不是也会跟着停止活动吗?没关系,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只要把他也一起杀掉就好。」

枝奈子自言自语着。两眼黯淡无光,眼神宛如死鱼。

她望向白夜,从黑绪的胸口拔出菜刀,重新握紧。她在走向驾驶座————理解这件事的白夜下意识松开离合器,踩下油门。一阵如同空转的吱嘎声后,车子像瞬间移动般抛下枝奈子,冲到马路上。

刻在体内的动作,让白夜自动踩下离合器,把速度切换到最快。他将油门踩到底,逐渐加速。映在后照镜中的枝奈子的身影,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

枝奈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使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白夜换档调回平常的速度,呼唤坐在副驾驶座的黑绪。

「小黑,小黑!」

没有回应,在那里的只是一尊精致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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