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第一章「不识被窝染上之物」"Night of Rubik's Cube"

***

「……这是什么?卡士达布丁吗?」

用汤匙前端戳了戳黄白色物体的表面,少女板着一张脸问道。

「吃吃看就知道啰。」

「唔呣……恶!这…这是……」

才将汤匙前端送进口中,少女便大受打击般冻结在原地。

「一点都不甜,这是假货吧!柔软的底座加上黑色的酱汁,除了布丁以外哪还能有别的……真…真是坏心的食物!」

「别骂它坏心,人家只是普通的豆腐,是把大豆浆凝固后做成的。不好吃吗?」

脱下围裙,春亮面朝少女盘腿而坐。身穿跟春亮借的衬衫及热裤打扮的少女,一脸不悦地咀嚼着凉拌豆腐,一边说道:

「哼,不难吃。不过,还是输给刚才的……咬起来喀滋喀滋啪哩的那个。」

「被拿去和仙贝比较,豆腐也很头大吧。」

「原来叫作仙贝呀?那个真有种新颖的口感,又辣又甜,而且更是有嚼劲……啊!你…你在看什么?」

随口回了句「没什么」,春亮自表情一瞬间呆愣的少女脸上别开视线。自己也准备开动了。现下的状况正是遵守了格言「饿着肚子不能云云」的结果。

少女确认着不必解释也知道是鱼的料理。她凝视着刚烤好的秋刀鱼——然后将叉子及汤匙放下。春亮早已事先预测到她下一个动作——

「等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准你用手抓。」

春亮才将手伸向少女,少女便不知为何「沙沙沙」地在榻榻米上一鼓作气倒退。

「就跟你说了刚才那是误会,我只是有点混乱而已啦!我不是还借你衣服穿了吗?」

「谁……谁管那么多啊!而且你在那之前,还……还把手指伸进那种地方玩弄……」

「就算你说『那种地方』……总之,真是抱歉啦。」

顺着情势道了个歉,春亮开始讲解用筷子解体秋刀鱼的方法。

「来,看好了,这才是解体秋刀鱼的正确方式。像这样,然后……接着把头像这样拉出来……就可以顺畅地抽出全部的鱼刺啰。很简单吧?」

「哦~」少女微微发出赞叹,但表情又马上回复警戒。片刻之后,才缓缓坐回桌边,用鼻子不悦地「哼!」了一声,重握叉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Fear……」

少女立刻又闭紧双唇,皱起眉头,一脸「糟了!」的表情。

「菲雅……吗?」

「唔……嗯。我的事不重要,随你高兴怎么叫。」

「不,怎么可能不重要?你可是在一小时前跃升成我人生的最优先课题耶?速度根本就是违规级的嘛!然后呢?结果你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样的箱子?」

「唔……」

「唔?」

反问的瞬间,少女——菲雅无缘无故竖起眉毛开始发脾气。她一面用叉子大力刺杀秋刀鱼,一面说道:

「少啰嗦!与…与你无关!呆子!」

「唔哇,怎么搞的,我还真久没听过这么直接的骂法耶!你是小孩子吗!」

「你…你说什么!」

「而且你发飙的方式也很老套……哇,笨蛋,别这样!肉都喷出来了!闭上嘴巴啦!」

「真是的……居然追根究底女性的过往,真没礼貌,你这无耻小鬼!」

虽然一点也不想被个不懂餐桌礼仪的小丫头教训,但春亮决定现下还是由自己让步。

「呼……算了,反正我也知道,基本上你们都不会有什么太愉快的过往。既然会惹你生气,那我就不问了。」

不知是否因这番坦率的发言而失去气势,菲雅的怒气也渐渐缓和,低下了头。

「那个型态……我不喜欢。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变成那种模样。只是因为有人跟我说,变成那个样子,要来到这边比较简单,所以我才忍耐罢了。」

「有人告诉你?是我老爸吗?」

「他说他叫崩夏。你是那家伙的儿子吗?」

「对,我叫春亮。我老爸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他说他在那边还有事情要办。」

「还是老样子,太过自由了吧,这白痴老爸……算了,我也已经抱怨到腻了。只要他别忘记汇生活费给我,我也就不管他了。」

「不管是你还是那家伙,都很奇怪呢。我以为一般的人类对于像我这样的东西,应该都无法理解才是。」

「因为这个家从以前就一直在收容像你们一类的东西嘛。嗯~基本上都是些受了轻微诅咒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偶尔也会跑来像你这样的家伙。」

片刻沉默过后,菲雅深深叹了口气,放下叉子,挺直背脊。从她闪烁着银白光辉的发间,认真的眼眸注视着春亮。

「我要讲严肃的话题。」

「……请说。」

「我……我是在某个被人长时间遗弃的地方,被夜知崩夏发现的。他和我交谈,我告诉了他我的愿望。」

「愿望?」

春亮早有预料。会凭一己的意志来到这个家的诅咒道具,总归其目的就只有一个。不过春亮还是反问了她。正因为她是非人之物,所以她的存在理由必须由她自己的口中定义,否则一切将无法开始。

非人的少女咬着嘴唇,低语似地回答——

「我想要解开自己的诅咒。」

「你了解到什么地步?关于诅咒……还有关于像我这样的东西。」

「这个嘛……我所知道的就是——一、道具若长期处在人的负面意念之下,就会朝负面方向变质。二、像这种受诅咒的道具,会对持有者或周遭的人带来种种不好的影响。三、相对地,有时候也能够发挥不可思议的魅力或是机能……就这几点吧。」

「只有这样吗?」

听见菲雅凝视餐桌说出的话,春亮微微眯细双眼。

「若要追加的话……像这样子受到诅咒,道具要是再更进一步接收人类的负面意念,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知道……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了。」

没错,超收了人类诅咒的道具,将能得到人类的特质——

春亮不懂详细的原理。只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尽诅咒,超过其可容许限度的人类意念,甚至将对「身为道具」此一本质造成影响。

就结果而言,他们将变成既是道具、亦为人类的存在。

灵魂、意志将寄宿于道具之上,并且能自在地化为人形——

「没错。人类的诅咒是开端。像我这种东西会危害人类,而在持续接收憎恶、怨叹、杀意等所有负面情感之后……就被诅咒了。『令持有者疯狂』这个不幸的诅咒。」

春亮察觉到少女紧握住双拳,因此他依旧没追问剩下的疑问。具体而言,少女是什么东西?令持有者疯狂又是怎么一回事?

「即使已变成那样,事情也还没结束。『人类』的……诅咒、诅咒、诅咒!那些诅咒甚至将『人类』的特质涂抹在我身上,然后原本理应只是道具的我便获得了意志。不,是被迫拥有意志!天底下还有什么比意志与诅咒这两者相性更差的?你所谓的『受了轻微诅咒的东西』还比较幸福!对于自己受诅咒一事毫无自觉,那真是何其无知,何其幸福!」

说到此,菲雅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才又继续:

「崩夏说,只要来到这里,我就能在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情况下解开诅咒。我信了他的话,所以我来到了这里。但是我没再听他说明更进一步的详情。老实告诉我——我……真的能在不给你或其他人带来诅咒的前提下,去除掉刻印在我身上的诅咒吗?你从崩夏那里接收了我,那么我现在的持有者就是你。你要是随便敷衍我,最危险的就是你喔!」

少女笔直的视线中,隐藏着畏怯与疑惑。

正因察觉了这一点,春亮于是很干脆地回答:

「嗯,可以喔。」

「……啊?」

「我是说,可以。我和我老爸不同,没有半点灵感应之类的特殊能力,但我的体质似乎几乎不会受到诅咒的影响。不管你身上的诅咒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管用啦!呼呼,尽管吓得发抖吧,你这看起来反射率超高的银光闪闪小丫头!」

「什……是、是这样吗?不,可是……你说诅咒能够解开,究竟道理是什么……」

「详细的道理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个镇上原本就是一块超清净的土地,然后这里就是这块土地之力聚集的中心。所以光是待在这个家中,身上就会逐渐渲染正面的力量,你的负面性质就会减少。姑且还设下了……该说是结界?之类的东西在促进净化,不过速度上来说满微妙的。总之就是有一点一点地在减少啦,这是事实,所以那些还不至于被诅咒到化为人形的道具,光是堆在置物间里面也会变干净喔。」

提到结界,以前曾经看过以那行为生的人,是个满惹眼的怪女人,但也只有那么一次……春亮记忆朦胧地回想。虽说是老爸的朋友,不过因为她自信满满发夸下豪语说:「这个可以维持一百年!」所以或许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吧。

「然后,还有另一种可以主动解开诅咒的方法。道理很简单,既然所谓的诅咒是由『负面意念』所赋予的话,反过来说,只要持续接受到『正面意念』,就能够中和诅咒。」

「怎么说?」

「该怎么讲呢……就是不经意地做出『对人有益的事情』吧?受到感谢、被人喜欢。结果就是,住在这里,然后只要去打工或是当义工之类的,就能解开诅咒……吧?」

「等…等一下,为什么最后是疑问句!」

菲雅将身体往前挺。你该不会是故意把秋刀鱼喷出来的吧?春亮心想着,擦着脸说:

「不是啦,因为实际体验的又不是我嘛。只是听说是这么回事。」

唔唔……菲雅像小孩似地鼓起脸颊。

「总觉得无法信赖……光是睡觉就好,或是工作什么的。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而且还是那么悠哉又慢条斯理的方法就能解开诅咒……」

「慢条斯理是事实。既然都累积到能够化为人形的话,就算全力以赴,说不定还是得花上以一年或十年为单位的时间。不过我可不晓得其他方法喔!只能够耐心去做了吧?」

「唔唔唔唔唔唔唔……我不相信。」

「没问题的啦!就算你说不相信——」

话才到一半,打断气氛的电子声响起。菲雅吓了一跳,春亮对她说明那是有客人来访的信号后站起身。他顺手还指了指餐桌:

「快点吃,不然会凉掉!特别是秋刀鱼!」

「晚安,春亮。」

一打开玄关大门,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笑容。在那张温和的表情上戴着的,是一副漫画风格般的圆眼镜。日常穿着的围裙包覆着发育良好的肢体,看起来一如往常带有家庭气息。而双手现正拿着的锅子更是加深了给人的这种印象。

「嗨,此叶,怎么啦?」

「我不小心煮太多马铃薯炖肉了,不介意的话,分你一些好吗?虽然有点太晚了……不过可以当作明天早餐。」

「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刚好我也正在吃饭……对了,你来还真是刚好中的刚好,我有话告诉你……或者该说,是想请你帮忙。」

此叶疑惑地歪着头,眨了眨眼镜底下的双眸。此时一阵啪答啪答的脚步声传来。

「喂——春亮,有点不够耶,还有没有别的啊?最好是仙贝……」

「你也吃太快了吧!」

想当然尔,现身背后的是菲雅。

「嗯——春亮,这个小孩是?」

「嗯,没错,我要讲的正是——」

才正要开启话题,显然带有不悦的声音便打断了对话。

「喂,那边的!你这家伙,才初次见面就称呼人家『小孩』?明明就一脸衰相。」

「一脸衰相……!」

此叶依旧满面笑容,不过眼镜却随着脸颊的抽搐跳了一下。位于她视线焦点的菲雅则依然维持着交叉双臂的姿势。总觉得两人之间看起来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电击系魔法正交错着。

「……你们啊,干嘛在我家突然制造这种空气啊?」

「没…没有没有,我一点也没生气喔!反正是小孩子讲的话嘛。」

一瞬间,菲雅散发的气场似乎急遽扩增。感应到危机的春亮连忙转移话题:

「呃……对、对了,你除了这个还煮了什么?是说,你吃饱了吗?还没的话,就在我家吃完再回去吧?反正看这情形,我也得再追加作几道菜。」

「这样的话……嘿嘿,那我就进去叨扰啰!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呢。」

「我的手艺可没什么太大进步喔。」

「你做的菜从以前就很好吃啰。一想起来,肚子就更饿了。」

此叶微笑着进到走廊时,自某处发出一阵轻蔑的哼声。

「吃吧吃吧!哈,只有胸部吸收得到营养也算是一种才能耶,想必一定大脑空空吧?」

此时春亮听见一阵微弱的金属声。几乎在同时,他看见此叶蹲了下去,下一瞬间不知为何已便成手捧着锅底的姿势。她在半空中接住了差点落地的锅子。春亮瞥了一眼迟了些时间落地的东西——被砍断的锅柄残骸。

「……这只是我自言自语喔。吃了饭,营养也长不到胸部的人,还真是可悲呢!」

「你!你说什么!」

「啊哈哈~先走一步啰~」

此叶空虚地笑着走进起居室。被留下的菲雅望着她的背影,恨恨地嘀咕:

「这女人性格怎么这么恶劣……!诅咒你喔!」

「她平常给人不是这种感觉。话说,不管怎么想都是你去找人家碴的吧……干嘛那样话中带刺呢?」

「与…与你无关!我只不过是不爽她一开始的那句说词罢了。这就足以构成理由了吧?再说——」

走廊上已不见此叶的身影。望着走廊,菲雅愤慨的表情忽然为之一变,神情诡异地笑了起来:

「我发现,欺负那种乳牛女,不知为何心情就很好。等着瞧吧,下次我可不会输……」

呵呵呵……边以鼻子邪恶地哼气,菲雅也走回起居室。放她们两人独处虽然让他猛烈地感到不安,但也不能让此叶的配菜只有马铃薯炖肉。而且也必须帮营养不良的儿童追加餐点,于是春亮便迅速炒了道菜。带着那道菜的大盘子、此叶的白饭以及味噌汤回到起居室时,不晓得在这几分钟内是进行了什么样的政治冲突,两人都抽搐着脸,干笑着彼此互看。春亮一点也不愿去想象详细经过。

「我凑合着做了这个,可以吗?」

「完全OK!而且马铃薯炖肉的量也满多的……」

此叶口中发出「锵锵——!」的效果音,打开锅盖。

蒸腾的热气、酱油的香味随着飘出来,里头是咖啡色的炖汁。若以单纯的言语形容就是看起来很好吃。只不过,那不是马铃薯炖肉,应该称作是「马铃薯炖肉肉肉」才对。炖煮得恰到好处的过量牛肉,几乎完全掩盖住了马铃薯及其他炖料,在锅中堆积成一座广大的山地,实在是一道革命性的料理。

「请问……如何呢?」

「唔…咳哼。看起来『总是』很好吃,这不是很好吗!」

肉之魔人此叶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原来如此,看起来还真可口,感觉得出是贪婪的食欲化身所做的呢。」

此叶的笑脸底下,手拿着的锅盖不知为何断成了两半。她看也不看掉到餐桌上的两个半圆形,将它们丢到位置后方,一脸开心地(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说了句:「那我就开动啰!」而后开始用餐。

「唔——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会变成这么有紧张感的一顿饭……总之,先简单地介绍一下。这家伙是菲雅,是我那个老爸送来的客人。」

此叶光是只夹取马铃薯炖肉的肉,同时将目光转向菲雅。菲雅完全无视于她。

「然后这边这位是此叶。该怎么说好呢……她住在院子里的别馆,虽然我们在高中的班级不同,但我们同年级,交情有点类似儿时就认识的玩伴……」

「——而且,不是人类。」

菲雅平顺地打断春亮的话。短暂的沉默后——

「……没错,在这里算是你的前辈吧。」

「哼,我就知道。要不然锅子哪可能自己坏掉?被诅咒到能够化为人形的道具,就算变成人的姿态,也能够操控『本体的特质』到某种程度——你是某种刃器吧?」

「你呢?我要是这么问,你会老实告诉我吗?」

对于这面带笑容的反问,菲雅鼻子一哼做为回复。

而后,令春亮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的用餐时间持续了一阵子——直到盘底的空白开始变得明显后,菲雅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你刚才是想说,因为已经有了先例,所以叫我要相信是吧?」

「啊……对,就是这样。此叶她从以前就很努力地打工及助人喔。」

「是呀,我的诅咒几乎已经解除得差不多了。」

「几乎……是吗。要是诅咒完全解开的话,我们会变得如何呢?」

「一般的诅咒道具,诅咒解开之后,只会变回普通的道具。不过按照我老爸的说法……变得能够化为人形的家伙们,因为入侵他们的『负面意念』,层次已高达能够改变他们本身的特质,所以就算以正面效果抵消了诅咒,已经获得的人类特性也会遗留下来。所以该怎么说呢?你们还会是你们,只有诅咒会解开罢了,好像是这样。」

「哦……不会变回道具呀……是吗……」

「老实说,因为我不怎么用功,所以详情我也不清楚。等老爸回来,你们再问他吧!」

不晓得菲雅有没有听进去,她念念有词地嘀咕着:「是吗……嗯。这样啊……」并且点头好几次,一脸勉强地掩饰内心松了口气的表情。

将盘中剩下的最后菜肴送进口中,菲雅这次又看向此叶。

「……春亮刚才说,你们有着十几年的交情。果然需要花上那么久的时间吗?」

「我想应该也和原本受到的诅咒程度有关吧。但是……」

短暂的沉默。两具盘底朝天的餐具同时被搁置桌上。沉着的眼神对上微带敌意的眼神。

「累积到了能将原本是物品的我们,变质成具备人类特质的诅咒,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遗忘,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舍弃、弥补的……虽然我对你也有很多看不惯的地方,但我想只有对这一点的理解是我们能够共通的吧。不是别人,而是只有你和我才能共有的真理的形骸。」

菲雅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别过了视线。

「……有看不惯的地方是彼此彼此。」

「总之,你就耐心点加油吧。我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帮得上忙的地方就是了。」

该说是过来人的从容吗,此叶一派轻松地说着这些话。菲雅还是哼了一声。

之后春亮也用餐完毕,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和此叶一起收拾善后。泡了茶回到起居室,菲雅正以抱膝的姿势茫然望着天花板。姑且也递了一个茶杯给她,开始啜饮饭后之茶。

「对了,不是今天也没关系,你可不可以带不要的旧衣服来给这家伙穿?虽然尺寸可能不合,但总比没有来得好。」

「……真是抱歉喔,我比较小!」

「我并没有指明任何具体的部位!」

春亮勉强接下餐桌对面飞来的空茶杯。

「唉……真没办法。那我会尽快拿来。」

「麻烦你了。」

「对了,那今晚怎么办呢?睡觉的地方。」

「咦?没什么好特别烦恼的……就让她睡这边的空和室。」

「在…在这里过夜吗?我…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

「可是别馆已经没有空房间了吧?黑绘没有回来,门也上锁了。」

建成公寓式的别馆有两个房间,其实此叶隔壁的房间也有室友。不过因为每个月都有一半时间睡在外面,所以不太有室友的感觉。

「没错,你要准备最高级的房间给我当寝室。你必须在这一点弥补我才行。」

「弥补?」

一提出反问,果不其然,菲雅气势凌人地一口咬定:

「可别说你忘了!你刚才不是把我的……我的身体……那么粗暴地玩弄吗!还把手指伸进那种地方,害我脸红得都差点喷火了!」

不,等等,那种形态的你只不过是个箱子吧!——正当春亮如此反驳时,听见「叩咚」一声。只见茶杯滚落榻榻米上,此叶颤抖着起身。乍看之下,她硬是在脸上挤出客套的笑容——而后当然马上就溃决了。

「呜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人已经进展到那种关系了!」

此叶掩着脸,踩着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奔出起居室。

玄关大门被粗暴关上的声音响起。菲雅一脸满足地颔首说道:

「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不过我赢了。感觉真好。」

这里只有着无机色的石阶。四周飘散着铁臭味,以及像是铁臭的味道。空气的流动停滞,但并不混浊,相当清澄。就意思上来说,和墓穴之中,棺桶的底部同样清澄。时间不会流动,毫无人烟、死气沉沉的空间只是维持着死亡。

在那里能感觉到的,只有一成不变以及封闭。因此被遗留下来的铁块只能低语,其他什么也办不到。也没必要发出声音,而是在朦胧的意识之中低语。将仅仅数种的话汇,反复、无尽、如圆环般地——醒来后低语、入睡后低语、睁开眼低语、合上眼低语。

好冰、好冷、好暗、好冰、好冷、好暗、好冰、好冷、好暗、好冰、好冷、好暗、好冰、好冷、好暗。

只是持续如此低语——

清醒了过来。昏暗的和室里什么也没有。抱紧发给自己的棉被,才首次产生磨擦的声音。被窝中虽然染上了些微温度,但那只是充满虚伪的假冒之物……包裹着道具的棉被的温度。所以有和没有一样。

梦的残滓使得她背脊发抖。虽然有着程度上的差别,但即使并非真正的无声、真正的无温度,这个房间和那个持续着永恒死亡的空间,都具备着同样特质的事物。

好冰——好冷——好暗。她如此觉得。

她静静地推开拉门,走出房间。天空中的圆弧漫不关心地洒落着光亮。仰赖着光源,沿着缘廊来到一间房前,入侵。

少年正熟睡着。腰弯成了奇妙的姿势,手臂抱着头,棉被则被拨到了下半身。房间里发出了微弱的苦笑鼻息声。

她雪白的膝盖跪地,轻轻触碰被翻过来的棉被。以手指抚摸好一阵子之后,缓缓抱起棉被,靠到自己脸颊旁。眯细双眼。

某个人的味道。

某个人的温度。

这个,大概是她初次的体验。

隔天的午休时间,一打开便当盒,就突然想起留在家中、令他担心的事。

(提到午休,那家伙没问题吧?姑且留了便条给她,也有把装便当剩下的菜拿出来……啊,那家伙说不定看不懂日文!)

早上去看她时,她一脸幸福地在房里缩成一球睡觉。叫她起床也叫不醒,索性放着她不管……该不会还在睡吧?是说,为什么把借给她的棉被扔到一边,抱着自己的棉被啊?是什么时候来我房里拿走的啊?真是太谜了。

「喂,春亮,你干嘛打开便当盒发呆啊?你这老爷爷现象也太过枯槁了吧……果然不该光是做菜、做家事,你也该做些什么运动才对!棒球不错喔,棒球!」

在同一张桌前围坐的伙伴之一——短发的伯途泰造说道。

「他枯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过今天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一脸忧郁耶?该不会是——怀孕了吧?哇哈哈!」

「涡奈,不要开低级的玩笑!」

有着日晒的健康肤色的实耶麻涡奈也跟着消遣,一脸认真的上野锥霞则劝谏她。

真是的——受不了地叹了口气,锥霞突然将视线转向春亮。

「先不管涡奈的胡言乱语……你今天看起来的确欠缺集中力呢。有什么挂心的事吗?」

「咦?不,哈哈哈……没什么啦,可能是因为睡觉时有点着凉了啦。」

「你有没有听到,泰造!刚才锥霞是在说……『我总是看着夜知!所以我明白!啊啊——真想安慰你!』」

「真是不得了的家伙!春亮,你什么时候偷走了班长的心啊?你拯救了公主吗?放火烧了伪钞工厂吗?拿时钟夹杀人家了吗!」

「你们两个!不…不要讲些莫名其妙的话啦!真是的,蠢毙了!」

和泰造与涡奈是自国中时开始的孽缘,而锥霞是升上高中才认识的朋友。

成绩优异、冷静沉着,班长中的班长。落伍了两个世代、长到不仅盖住大腿还藏住膝盖的俗气裙子,完全诉说了她认真的个性。再加上她本人似乎不喜欢被人看到肌肤,体育课时总是穿着运动夹克,就连夏天也穿着长袖制服。因此起初在班上相当格格不入,无论男女老幼都总觉得她是个难以亲近的孤高存在——是不怕生的涡奈硬把她拉进同伴圈里的。

而甚至一起吃午餐的直接理由则是——

「先不聊这些蠢话。拜托两位像平常一样担任裁判啰!这次的『煎蛋』比赛我很有自信。今天我一定要报一箭之仇……!」

锥霞将自己的便当盒推向对面的泰造和涡奈。

「锥霞,你今天很有胜算嘛?」

「我重复试吃了好几次。再加上夜知刚才发表的好消息——他睡觉着凉,也就是说不定有点感冒。这么一来味觉也没办法保持正常吧?胜算就在于那一隔之差!」

带有奇妙气魄的双眼雪亮地贯穿春亮。

「唔……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干劲十足的啊……」

「总之健康管理也是胜负的一环。我们是严正的评审,所以只看味道——那我开动了!」

「开动啰——喔!锥霞的这个……里头的培根煎得很脆,不错喔!」

「是吗!不错吗!呼呼呼呼……!」

眼神认真地看着两人咀嚼的锥霞露出贼笑。不过马上又一副不可大意轻心似地绷起脸。视线中的两人,这回朝春亮的便当盒伸出手——

「阿亮的也好好吃喔——!很好吃耶!……不过,这是什么口味呀?」

「春亮,这里面包的是什么?」

「酪梨。呵呵,我参考了以前的烹饪漫画。」

泰造和涡奈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两人「嗯!」地点头,各伸出一只手高高举起胜利者的便当盒。他们就像是某种怪异雕像似地,摆出直线对称的姿势说着:

「呃——味道同分,但是以新颖度来说,由春亮获胜——」

锥霞一瞬间垂头丧气。她颤抖着桌上紧握的双拳:

「呜……!新颖度……没错,我光是留意味觉,没有考虑到先进性……!这就是所谓保守的思想终究会遭到淘汰吗……!」

「……班长,虽然每次都是这样,但也不必这么认真吧……」

听见春亮的安慰,锥霞猛然抬起头说:

「怎…怎么可以在烹饪上老是输给男人!下次我一定会赢!」

这句台词已经听了不晓得几十次了,但要是这么讲,班长的心情只会变得更差。春亮只好苦笑着回她:「请手下留情。」

之后就像平常一样进行着午餐,然后突然从教室门口传来「夜知~有人外找~」的声音。一看,一位女学生正朝着这里挥手。

「此叶同学!……她还是一样,该怎么形容好呢……就是那个吧!可恶,春亮,帮个忙,若无其事地告诉她:『你今天也像颠茄一样漂亮耶!』说是我泰造讲的——」

「伯途,你怎么特地挑了个给人有毒植物印象强烈的花啊?真是个笨抉择。」

春亮无视身后的交谈出到走廊。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和此叶碰面。

「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有一点在意……那孩子怎么了?」

「叫她她也不醒,所以我留了字条,丢下她出门了。」

「咦……」

僵在原地。

「留…留她一个人,不要紧吗?」

「她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家伙,我想应该不要紧吧……嗯~但你这么一说我开始害怕起来了。再说,我也没跟她有什么太深入的交谈……」

「春亮,你看过……那孩子原本的性质了吗?」

「只有刚开始看了一下,是个奇怪的箱子。但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就是了。」

此叶稍微思索了一下,但也马上摇头:「我也不清楚呢。」

「算了,春亮说不要紧的话,那就真的没问题吧,我想。请别在意。」

行了个礼,此叶走回自己班上。

(就算你叫我别在意……!)

一旦开始在意就停不下来了。这就像是抱持自信填写的考卷答案,在检查时一旦开始感到不安,就怎么看都像是错误的了。开始上课后,不安的感觉也仍未消失,春亮只能坐立难安地干望着移动缓慢的手表指针。

放学后,在鞋柜的地方和此叶会合。

「今天不是有干部会议?」

「请假了。总觉得想请。」

意志沟通到此结束。和对外声称是表姐弟的此叶一起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回到家。慌忙打开门锁进到家中,首先赶往起居室——

「什……」

只见一片狼藉。餐桌整个翻过来斜倒在地,桌脚刺破了纸拉门;柜子朝着榻榻米做潜水运动;地上则滚落着原本收在抽屉里用不到的东西……才只不过半天,休憩的空间就变成了一副无政府状态,事态非同小可。

心脏怦咚作响,春亮搜寻着银发少女的身影。没多久就找到了。

少女趴倒在缘廊上,一动也不动。他赶忙趋上前,一面呼唤一面猛力摇动少女。一会儿之后,少女睁开眼帘,无神地眨了眨双眼。

「我去拿水!」此叶慌忙跑出起居室,但当她回来时,表情却更显慌张:

「大事不好了!盥洗室那边也很不得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菲雅,菲雅!」

「唔……唔唔嗯,别一直摇啦。我…没事……」

「真的吗?」

「嗯。真是大难一场呢。」

以女孩子坐姿坐在缘廊,菲雅轻轻按着头。她低着头,反复深深吸气、吐气好几次,散发着现在即将宣布重要之事的气息。然后——露出极为严肃的眼神抬起头:

「老实说……直到刚才为止,这个家都还遭到长了三只脚的黄绿色外星人袭击!」

「嘿啊!」

话没听到最后,春亮便反射性地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掌。「啪!」地一声,听起来感觉还挺不错的。

「你…你突然干嘛啊!诅咒你喔!」

「我才要问你咧!你闲到随兴在家里玩耍捣乱啊,是吧!家里都变得乱七八糟啦!」

「那…那是……才不是!」

菲雅一脸不悦地别过头。

「那不然是怎样?我收在壁橱里的限定版食玩收藏,普通哪可能被吸进吸尘器里!若非心怀恶意的话,哪可能会那样!你是在整我吗?」

一逼近她,她便一脸愤怒地瞪着春亮:

「少啰嗦!我才不管,呆子!我困了,我要去睡觉!别来烦我!」

全速逃回了房间。她也恼羞成怒得太夸张,害得春亮连追上去的力气都没有。

「可恶……也稍微替收拾善后的人着想嘛!这就是所谓的恩将仇报吗?」

「……那个!」

看向戳了戳他肩膀的此叶,只见她一脸心虚,忸忸怩怩的。

「现在这情况,有点像……春亮,你应该也不会完全没联想到那件事吧?」

「为什么?这怎么想都是恶作剧,不作他想吧?」

「你再仔细看一下,可以看得出有别种意义。该怎么说呢……你看,像是那边的院子呀。还有,你去看一下盥洗室,我想应该就能明白。」

照此叶所言前去院子探看。样子的确和早上出门前不同。虽然完全不晓得意义何在,但没错,这样的变化除了恶作剧之外,绝对没别——

「……啊。莫非,那家伙……?」

回到自己房间的菲雅,首先就是以骑马打仗的姿势跨坐在棉被上,拳头「啪啪啪」地痛揍棉被出气。以换气为契机停下攻击、钻进被窝中,但郁愤尚未完全消除。

「哼……哼!白痴春亮!无耻小鬼……!为什么那么……」

一点也不听自己解释,擅自归咎为恶作剧。真是气死人了。

话说回来,要是问她有没有意说明,答案则是否。

「至今都做了些什么……哪说得出口啊。」

要她说明那种事情,简直教她丢脸又不甘心到极点。她还有这点自尊心,所以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但就是很火。

再次重重哼了一声,菲雅将脑袋整个蒙进棉被里。

被运上飞机前仅仅度过了没几天,菲雅从崩夏那里学到了日文的读写方式,以及最低限度的现代知识。所以她毫无滞碍地看懂了留言。居然将自己弃之不顾,真是岂有此理——虽说有点生气,但还是将厨房留下的早餐兼午餐吃完。

「……呼~真闲。」

在缘廊坐下后独自喃喃道。无所事事地眺望着天空,突然一股冲动涌上。虽然是很有新鲜感没错,但说丢脸也很丢脸——一股自然的欲望。

「人类这种生物,也真是麻烦呢。」

抿着嘴走到厕所,在错误实验之下结束任务。

「还真了不起,一扭就会有水跑出来,那就叫做水洗式吧?真惊人。」

一面实际感受到世界的变迁,一面转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洗手。使用卫浴设备的方式也很完美。虽然对于其方便性感到讶异,但近代文明没什么好可怕的。

甩了甩湿漉漉的手,目光赫然停留在某件物品上。

「嗯,我知道喔,那个是洗衣机,只要倒洗洁剂进去就会自己帮人洗衣服。」

此时她想起了昨晚的对话。要做「对人有益的事情」。再进一步考虑自身的情况。自己现在——很闲。既然如此,从现在就开始做对人有益的事不就得了?既然需要花上时间才能解开诅咒,那么愈早开始就愈早结束。这么一来——

「……呵呵,感谢我吧!然后尽管赞叹我的实力……!」

总之就先将装在附近篮子里的衣服丢进机器里。洗洁精呢?……找了一下,发现洗衣机旁很显眼地有个装了粉末的小盒子。闻一间,味道和肥皂很像。不会错的,她如此确信,将其加进洗衣机——整整一盒。然后随便按了几个按钮,洗衣机便开始摇晃。

「行了……呵呵呵,我的应对能力还真了不起!接下来……就帮他打扫吧!」

必需的道具是吸尘器。它似乎是有着双臂环抱的大小的箱子,再加上长长的脖子……一找就看见它缩在壁橱里弯着脖子睡觉。

「现在的机械都是靠电力运作。应该会有像鼻孔一样的洞长在墙上才对……喔,是这个吧?确实像鼻子。然后呢——唔嗯……可是怎么看,这个屁股翘起来的部位都刺不进……哇!」

随手抓着把玩,电线便被长长地拖了出来。出乎意料的动作吓了她一跳。

干咳几声,挺起胸膛,眯细双眼,朝左右各瞥一眼。

「……是障眼法,我早就知道了。」

将突起处插进墙上的鼻孔,然后随便按按手边的按钮,吸尘器便开始低吼。轻而易举。缓缓在榻榻米上前进,让机器吃掉灰尘。一股莫名的愉悦感涌现,于是决定干脆清个彻底,纵横无尽地将整个房间清扫了一番。只要掌握到诀窍,移动速度也跟着加快。但吸着吸着却发生了神秘现象,电线一下子变重,背后发出叽喀叽喀的怪声音,一下子却又变轻盈。

心想着「怎么回事?」回头一看,某样令她将神秘现象抛到九霄云外的东西进入视线。那个在榻榻米上直线前进,长着丑陋的八只脚,恶心地跳动的生物是——

「蜘……蜘蛛!」

连胎毛都倒竖了起来。怎么什么不好,出现的偏偏是这世上她唯一害怕的生物?咒骂了命运好一会儿,但现在怎能逃掉?她半是自暴自弃地忍住逃走的欲望,举着吸尘器的橡皮管突袭前进。现在手上的这个不是便利的打扫机器,而是将敌人吸进异次元的超近代兵器。

「你就在电气品的威力下化为尘土吧!」

但敌人也非等闲之辈,迅速地变换方向闪躲橡皮管,目标是敞开着的壁橱。已无法回头的菲雅开始追击,以低蹲姿势将橡皮管塞进壁橱里乱搅。壁橱里的物品东倒西歪地掉了出来。搅着搅着,似乎是吸到了什么坚硬的物品,吸尘器开始发出喀答喀答的怪声——之后完全沉默。

「什…!]

本为进攻,结果反倒陷入穷途末路。菲雅慌忙后退,使尽浑身之力关上壁橱。颓坐在地,调整呼吸,然后慢慢地将手移开壁橱拉门。怎么办?要再进一步追击吗?怎么可能!至少现在这个样子,那家伙也不可能从里面出得来。嗯,没错,就这么办!等春亮回来再让他驱除那家伙就好。

「我什么都没看到……就是这样……!」

此时,菲雅注意到脚下有个带给她亲近感的东西。大概是从壁橱里滚出来的吧。那是个可以单手握住的立方体,表面有如磁砖般被分割成了3×3块,每一块都涂了不同的颜色。

菲雅歪着头,手中喀唰喀唰地转动立方体移动色块。原来如此,顺利的话,或许可以让所有颜色凑齐……?

「………………啊。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忽地回过神,放下玩具,此时电子声刚好响起。对了,刚才在洗衣服。

「哎呀,还真是夸张,不洗成这样难道就洗不干净吗?」

洗衣机上堆得像小山般的泡泡飘了出来,而溢出的水更是毫不留情地浸湿了地板。

这些暂且不论,衣服既然洗了就得晾干才行。救出沉在洗衣机底的衣服丢进篮子,移驾到院子里。院子里长着短草,赤脚踩在上头很舒服。在晾衣架前伸了伸懒腰,然后将湿衣服拧干挂上去。扭,啪。扭,啪。竿子上附着了好几个像鸟嘴一样的三角形物体,实在太碍事了,所以把它们全都拨到了一旁。会是某种符咒吗?

「这是最后一件……喔,很完美嘛……」

自己银发的对面,洗好的衣物啪答啪答地随风飘扬,构成一幅如听牧歌般朴素而抒情的光景,而制造出这幅光景的正是自己。一这么想,内心一阵不可思议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但当她确信作战成功,准备转身离去之时——起风了。

一条毛巾飘飘然飞上空中。虽然追了上去,但手构不到;而毛巾则降落在这个家的屋檐。皱了皱眉,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跳上了屋顶」。啪锵——脚底下响起奇怪的声音,但比起这个,现在还是毛巾比较重要。回收毛巾,跳降回院子——的那一刻,仿佛嘲笑她的努力似地再次刮起了一阵风。这次有好几件衣服挂在一旁高大的树上。可恶,真麻烦!——将毛巾挂回晾衣架,正打算前往搭救衣服时,一松手的瞬间,那条毛巾也长到了树上。没完没了。

「……呃……那个,怎么说呢?风会把衣服吹干。也就是说,在愈高的地方就干得愈快。着重大局,那样反倒比较好……吧?嗯。」

硬是说服了自己,之后决定不去看挂在树枝前头飘扬的衣服,重新面向家的方向。

然后,此时进入视线的是——

首先是起居室。柜子倾倒,而本应在房间中央的餐桌则斜躺在地,桌脚戳破了纸拉门。吸尘器的电线以奇怪的方式缠绕着餐桌——由于蜘蛛的出现还有立方体玩具而被遗忘的、那个神秘现象的解答,总觉得现在明白了。再看向壁橱,诸多小杂物从里头滚落到榻榻米上,而吸进异物的吸尘器则呈现出死亡状态。

有什么东西从屋檐上掉了下来,察觉到此,抬头一看,发现那是碎掉的黑灰色屋瓦。刚才跳到屋檐上时听见的声音,一定……就是这个。

时光流经至此,菲雅才头一次心想——真不可思议,许多地方看起来都比打扫之前变得更乱了。若要直接形容,她甚至觉得变得一团糟。为什么?

一颗汗珠顺着脸颊滑下。

「该不会……我事情做得不太顺利吧?」

对于此疑惑,答案是,从家门外传来两人份的脚步声。

菲雅缓缓爬上缘廊——

骚灵现象和外星人,不晓得哪一种比较有说服力?

她思索着这个问题,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缘廊趴倒在地。

「唔——虽然实在让人觉得技术很逊……但是那个……果真是那么回事吗……?」

边看着挂在庭院树上飘扬的衣物,春亮喃喃低语。

「如果是玩耍的话,洗衣机里面就不会加了洗洁剂……姑且不论量的多寡。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洗衣机现在跟螃蟹一样噗咕噗咕地吐着泡沫。」

螃蟹——此叶在头的两侧比出两只剪刀。春亮捡起魔术方块。

「真是的,从哪里翻出这种东西的啊……」

「那个,春亮……你还记得吗?我刚来到这里时的事情。」

「嗯~还记得。你刚开始也是做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事嘛。」

此叶刚来到这个家时,春亮差不多是要上小学的年纪。当然,记忆已经变得稀薄了……不过他还有印象。

「果然。虽然我是很希望你忘掉啦……不过现在觉得这样也不错。」

「为什么?」

「呵呵,你只要把以前告诉我的话,再告诉菲雅一遍就好了喔。这样就万事OK了。」

「我可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啊……?」

「反正春亮从以前就没有改变。不用想太多,照你想到的去说就没问题了。」

然后此叶提议帮忙收拾善后,但春亮郑重地回绝了。因为他有种感觉,这该由他独力完成才行。而此叶也没有再更进一步强留下来。

此叶回去别馆的房间后,春亮放下了魔术方块。他抬头望着天花板。

「唉唉,该怎么办好呢……」

而当天夜晚。

「喂,你醒着吗?」

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拉门的另一侧传来低声回应:

「啰嗦,我睡着了。」

「能够回答不就表示你醒着吗!」

「少啰嗦,闭嘴!诅咒你喔!」

「是是是。然后呢?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间隔了数秒,得到了愤然的回答:「哪有什么好说的!」春亮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没关系……」真是的,该说她顽固吗?

「姑且不管你,我是有点话要告诉你。就是…那个……抱歉。」

没有回应。没办法,只好单方面继续讲下去:

「我明明知道,但却忘了。你虽然像个人类,却不是人类——但也还是个人类,所以我想起刚开始会很辛苦。有不明白的事,经历各种失败,会给什么人添麻烦,会和人起冲突。因为此叶以前也是这样。」

「虽然不晓得你想讲什么,但别把我和那个乳牛女相提并论。真不愉快。」

「是,是。总而言之呢,就是……虽然要解开诅咒得花上时间,但是急不得。不用勉强自己,也不必焦急。若有不懂的事情,能教的我就会教你。那么……晚餐我有帮你留在厨房,想吃就去吃吧。还有,我把礼物放在这里,收下吧。」

春亮将带来的纸袋放在拉门前,之后便打着呵欠走回自己的房间去。

数分钟后,菲雅房间的拉门无声无息地开启。窥伺了状况好一会儿后,只见一只白皙的手迅速地伸出来抓走纸袋,接着拉门又无声无息地关上。

袋子里装的是衣服。虽然多少有一点太大,但主要都是些不太严格讲究尺寸的连身洋装。另外还有一件塑料袋包着、看似新买的内裤。一张便条纸掉了下来。「小孩子只要穿下半身就够了。」……

「去死!」

反射性将便条纸摔在榻榻米上,这才看到背面也写了些什么。「如果你想要胸罩的话,将来自己打工去买吧。等你习惯生活之后就可以打工了……不过呢,我们的身体不会成长,所以我想应该没必——」

还没看到最后就用脚跟踩烂了它。

纸袋里装的还不止这些。还有白天看到的立方体玩具,以及——

「……仙贝。」

肚子叫了。昨天听说都已经吃完了,所以应该是春亮特地去买的吧。

「哼……!我才不会被怀柔手段收买……这种骗小孩的东西。居然想用食物钓我?」

嘴里抱怨着,手却一边撕破包装袋。口中发出仙贝碎开的声音,而手里则响起把玩魔术方块的塑料磨擦声。

「唔,芝麻。有加芝麻啊?还真香……」

昏暗的房间里两种声音作响。菲雅同时心想。

没办法,此刻就以宽大的心胸,接受那个无耻小鬼的赔罪吧——最重要的是,首先得向他询问这个美妙的食物是在哪边买的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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