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妖刀村正血风录

第三学期开始后不久,某个平凡无奇的冬日。

此叶在夜知家的玄关迎接了熟识的酒铺老板。从以前老板就挨家挨户兜售,基本上味酣和酱油等调味料,也都是像这样请有交情的附近酒铺送货到府。

「来,平常你们叫的味酣。」

「好的,谢谢你。果然行家调配的酱料,浓醇度就是不一样呢~我也能明白为什么夜知家……不,是春亮为什么从以前就一直光顾你们。」

「你说这话真教人开心呢!不过,不好意思啊,此叶,就算拍我马屁,我也不能算你便宜一点喔~现在景气不好,会被我家的老妈子骂的。」

「啊哈哈,被你发现了吗?来,这是货款。」

「嘿嘿,多谢惠顾!话说回来,我都忘了。这是今年第一次送货,对吧?得说一声新年恭喜才行啊!」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呢。那今年也请你多多指教。」

此叶抱着收下的味酣瓶子,笑吟吟地低头致意。这时酒铺老板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这下糟啦~」的表情搔了搔脑袋。

「是吗?是新年第一次送货啊……那不给点回馈的话,反而显得对客人不尽人情呢,这才真的会被我家的老妈子骂。但现在才算便宜一点好像又怪怪的——干脆我另外送你们一点东西吧!此叶,你等我一下,我去卡车里头看看!」

「咦?好的……」

此叶歪过脑袋,同时老板迅速转身跑出玄关。此叶听话地留在原地等候,数分钟后,老板咚哒咚哒地跑了回来,手上拿着某种像是细长包裹的东西。

老板用莫名有些迟疑的视线瞥了一眼手上的东西,说:

「啊~……说话回来,此叶,崩夏先生还没回来吗?」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崩夏呢?此叶感到不解,但还是据实以告。

「目前一点回来的迹象也没有呢。正月期间也完全没和我们联络。」

「是吗?嗯~其实额外赠送酱油给你们比较好,但卡车里头没有了,只剩这个。」

「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是额外送的东西,请你别这么费心。」

「嗯~」酒铺老板更是苦恼着什么似地歪过脑袋,但不久过后就说:

「嗯,算啦!原则上就当作是崩夏先生回来后请他喝的吧!仔细想想,我高中时就已经身经百战了呢……但可能因为我是酒铺的儿子吧。虽然的确不太对,但年轻人就像年轻人一样稍微犯点错,也不需要太过追究吧。嗯,那果然还是送这个吧。今年也请多多指教啦!」

老板像在说「芝麻小事就别在意了!」般豪迈大笑,将带来的包裹立于此叶面前。

「不过,我还是再说一次,这是送给崩夏先生的喔!原则上是这样!下次见!」

「……咦?啊,好的,真是……太谢谢你了……」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此叶一头雾水。她表情茫然地目送酒铺老板走出玄关。

现场只留下了神秘的赠品。

不知为何形状和此叶手上的味酣瓶子很相似的——神秘赠品。

数分钟后,此叶神色非常凝重地注视那个东西。

「唔~……该怎么办才好呢……」

春亮和菲雅出去买东西了,黑绘也还在美容院工作,尚未回家。想当然耳,没有半个可以商量的对象。

所以,此叶只能不停朝放在起居室桌上的那个东西,投以苦恼的目光。

那个东西散发出了非常惊人的存在感,此叶几乎要被震慑,几乎要被压制住。早知如此,不拆开包装就好了——此叶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该怎么办才好呢?该怎么处理这项物品才好呢?

「这可是个大问题。没错,非常严重的问题……」

此叶依旧没有别开视线,语气十足认真地嘀咕。这件事必须审慎处理。必须仔纠思考之后再行动。好,快想吧,首先该做什么?

「首先……首先要……」

这时,此叶忽然在眼角余光里注意到了一个瓶子。正是呈内八字地坐在地板上,自己脚边的味酣瓶子。也就是方才酒铺者板送来的货物。没错,不晓得该怎么办的时候,应该先从已知的事情开始解决。

所以此叶运用了全身的意志力,才让视线离开桌上的那个东西,然后握住味酣的瓶子站起身。她感觉到后头有某种磁力般的力量拉扯着自己的辫子,同时走向厨房,将味酣收进平常专放酱料的柜子里。期间,大脑始终想着该怎么处置放在起居室里的那个物品。

「当然……不行喔。绝对不行。那还用说嘛。」

此叶关上柜子,接着移动到放有餐具的柜子前,喀啦一声打开门板,取出了一个玻璃杯。没错,当然。当然不行。她继续嘟嘟哝哝地自言自语。

「是啊,根本不需要烦恼。因为都已经决定好了。嗯,一点也不需要犹豫。」

然后她拿着玻璃杯,打开冰箱的门,当啷当啷地丢冰块到杯子里。冰凉的感觉隔着玻璃杯传达到掌心,真是舒服。

「♪~~~~」

这份舒服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哼起了歌来。此叶有节奏地摇摆肩膀,踩着轻盈的步伐回到了起居室。

很~好,问题决定了。挣扎结束了。困难消失了。心情真好。可是……那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呢……?

此叶侧过脑袋,将放有冰块的杯子放在桌上,坐在榻榻米上后,朝玻璃杯旁的那个东西伸长手。她旋转起上方的盖子,也就是打开瓶盖,接着倾斜瓶身,将里头的液体倒进玻璃杯里。冰块当啷地旋转,她咕噜地咽了下喉咙。看起来真是好喝——

「啊!我准备得这么周到做什么啊——!」

此叶恍然回神。自己在做什么啊?总觉得大脑和身体是各自为政……果然这个东西拥有着能说明其存在感和压迫感的某种魔力吗?

此叶战战兢兢地运用全身的力量放下玻璃杯。但放下的同时,冰块又当啷一声左摇右晃,攻击起她的意志力,但她拚命忍住了。

「唔唔!真……真是可怕的力量……!」

她在丹田上使力,喝斥自己的意志力。不这么做的话,实在太危险了。然后,此叶再一次看向那个东西。

酒铺老板带来的东西,是一个大小和味酣一样,形状也相同的瓶子。但是,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里头的东西并不同。半透明的瓶子底部沉着几颗小果实。绿色的魅惑果实。

是梅子。

也就是说,浸着梅子的这个液体的真面目,无庸置疑是——

「是……是梅酒吧……?」

此叶又咽了一次口水。睽违已久。真的是睽违已久。

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此叶忙不迭摇头。现在自己是高中生,身分上不能喝酒。刚才的脑内会议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才对。绝对不行。

……盯~

尽管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的视线不知为何却离不开倒在杯子里的梅酒;离不开在种类繁多的酒当中尤其钟爱的梅酒;离不开睽违数年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梅酒;离不开数百年前第一次喝到时,心中涌现无限感激的梅酒。

此叶悄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对着空气说:

「可是……可是啊,难得酒铺老板送给我们,也已经倒在杯子里了,要丢掉的话……也太可惜了……吧?」

瓶身上没有标签。也许是酒铺老板自己酿的。即便不是老板酿的,基底的酒也是由某个人花费时间细心酿制,这些梅子也不是为了被人类吃掉,其实是为了播种才会结果。那么既然摘下来了,就绝对不能浪费,大概吧。这算是为了表达对大自然的敬意。

嗯嗯,那样太可惜了——此叶独自一人点着头,雀跃不已地抬起了手,就在快要碰到玻璃杯的时候——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冷静一点!快点回想起正月的情况!我才刚因为神酒而犯下失误而已,才刚为春亮制造过麻烦而已吧……」

崭新的记忆化作了天使的呢喃,制止了她手的动作。没错,当时太可怕了。虽然还有两个人也醉倒了,但自己为春亮添了麻烦仍是事实。不能重蹈覆辙。

但——隐约飘来的酒香,梅子的芬芳和挂着水珠的玻璃杯,又唤起了恶魔的呢喃。

可是,不过,反过来想,也许……

为了今后不再出现那样的失态,也许反倒该让自己慢慢习惯酒精……?

「……」

所有人在犯下决定性过错的那一瞬间,都存有一种模式。

减肥中的人会心想「只吃一个就好」就吃起蛋糕;戒烟中的人会心想「只抽一根就好」就抽起烟;念书中的人会心想「只看一本就好」就看起漫画。

和上述物品一模一样的诱惑就存在于此叶面前。

「已……已经倒出来了嘛,对吧?只是处理掉这杯的话……」

没错,就一杯而已。之后她一定会乖乖放在旁边,等他回来之后,再询问他的决定就好了。「老板额外送了这个给我们,要怎么处理呢?」没错,没办法。必须对农夫、酒铺、大自然和地球表达敬意才行。为此绝对不能倒掉这杯梅酒,所以——

此叶捉住玻璃杯,拿到嘴边,缓缓倾斜杯子。

「嗯……」

咕噜。来到这个家以后,记忆中只喝过一次。自那之后,不知为何春亮和崩夏就绝不再让自己喝到半口的梅酒——

正滚烫又冰凉又舒服地滑过喉咙。

虽然不晓得他们两人为何不让自己喝最喜欢的梅酒,但现在她只喝这一杯而已,之后就会果断地收起来。所以,至少纯粹地享受这一杯也无妨吧。于是此叶更是倾斜杯子——

「呼哇……真好喝……」

这就是此叶犯下决定性过错的瞬间,也是「只喝一杯就好」模式的证明。

用不着说——大多数人都不会只喝一杯就结束。

「我回来了~」

「喔喔,好冷好冷……必须快点钻进暖炉桌,开始暖洋洋的仙贝时间才行!」

春亮和菲雅买完东西回来了。一打开玄关,菲雅就急忙脱下鞋子走进屋内,紧接着准备朝暖炉桌狂奔时——

「……嗯?」

「菲雅,怎么了?」

「不……总觉得和平常不太一样。有一种味道。是什么味道呢……?」

春亮也动着鼻子闻,但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可能是五感敏锐的菲雅才闻得到吧。

「应该不是烧焦的臭味吧?希望不是发生了火灾。」

「不,不是那类的味道……总之,去看看就知道了。好像是从起居室飘出来的。」

春亮依循菲雅的建议,拿着购物袋前往起居室。走过走廊,站在通往起居室的拉门前方——这时,春亮的背脊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哆嗦。似乎是本能想向自己传达某些讯息。

怎么回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但他直觉认为这扇拉门后方有什么惊人的事物正等着自己。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漆黑瘴气般的东西正从眼前拉门的缝隙满溢而出。他感受到了异常的沉重压力。真的好吗?你真的打算进入这里吗?不会后悔吗……从刚才起,生存本能就一直反覆警告他。

「?你干嘛呆站在原地?快点进去啊。」

「不,等等……」

但菲雅似乎不像春亮,防御本能并未启动。她从旁伸手,干脆地一把拉开起居室的拉门。接着只见——

面向庭院坐在缘廊上的,她的背影。

见到那个背影的瞬间,春亮莫名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咿……!」

令人感到绝望的气息袭向脑髓,诉说着这里是危险之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菲雅又纳闷地歪过头,望着她的背影。

「乳牛女?那家伙在做什么啊?」

大概是听到菲雅的嘟哝,她终于回过头来。

满脸通红,脸上的眼镜往下掉了大半地回过头来。

然后,直接以瓶就口喝着拿在手上的梅酒——边带着心荡神驰的笑容说道:

「喔~……春亮~欢迎回来……你跑去哪里了呀……?妾身等你很久了……嗝。」

*

完了。这下大事不妙。一切都糟糕透顶。

春亮露出僵硬的讨好笑容应付此叶的迷茫笑脸,先确认起居室的情况。空气中隐约飘着酒精的气味。菲雅闻到的就是这个吧。桌旁放有冰块的玻璃杯翻倒,在榻榻米上形成一滩水渍,但只有这点与平常不同。看样子灾情没有想像中的惨重。

可是——

他将视线拉回到缘廊,那里正坐着一个接下来可能会引发各种灾情的存在。

那个人既是此叶,同时也的确不是平常的此叶。

潮红的脸颊,滑落大半的眼镜,摇来摇去的后背,头部也有些左摇右晃。一边的辫子解了开来,但最大的问题是——衣服。

此叶不知为何仅穿着一件红色和服,而且只以腰带潦草地绑起,所以她的身体即使只是轻晃,危险物体也仿佛会马上弹出。就算不说这个,她立起单膝盘腿而坐的模样也很危险。

「此……此叶,你怎么穿上和服……」

「嗯~?因为变得好热嘛……洋装也不错,但妾身还是觉得穿和服比较方便行动——呣呵。春亮你喜欢哪一种呀~?」

「呃……不,现在跟我的喜好没有关系吧。」

此叶用充满媚意的眼神注视着他。春亮正支吾其词的时候,菲雅似乎总算理解了眼下的情况,说道:

「没错,跟无耻小鬼的喜好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恶的乳牛女……你别闹了!你一定又喝醉了,对吧!」

然后大步走向坐在缘廊上的此叶。

「等一下,菲雅,别轻举妄动……!」

但春亮的警告没能赶上。大概是想夺下酒瓶吧,菲雅不假思索地朝此叶伸长手。只见此叶察觉到后,坐在原地抬起红通通的脸庞——瞬间——

「什么……!」

菲雅的身体微微一晃,同时发出惊愕的低吟。春亮也感到不可置信。因为此叶不在菲雅伸长手的前方——竟然跑到了菲雅的肩膀上。

真是惊人的矫捷身手。到底她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春亮完全看不见中间的过程,也完全无法理解。

此叶的双脚各自踩在菲雅的左右肩膀上,半蹲地弯曲膝盖张开大腿。她驼下后背,从斜上方端详菲雅的脸庞。一只手当然还拿着酒瓶,另一只手则举在菲雅面前。其中两根指头弯成了钩状,在要刺进菲雅的双眼之前停了下来。

此叶维持着狒狒袭击人类般的怪物姿态,眯起迷蒙的双眼,隐隐释放出了让人胆寒的冷酷气息,说道:

「由于……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妾身就先确认一下吧。回答妾身,小丫头……小丫头你是……妾身的敌人吗……?」

菲雅哑然失声,但马上从打击中恢复,露出犬齿低吼道:

「你……你这家伙……!」

紧接着她伸出两手捉住眼前此叶的手指,再以此为支点,过肩摔般地将此叶的身体丢了出去。但此叶的和服只是优雅地翻飞,同时她扭过身子,无声无息地降落在缘廊上。接着又喝了一口梅酒。

「噗哈……喔喔~也就是说,小丫头,你果然是妾身的——」

「不……不,等一下,暂停!就由我来说出正确解答吧,她并不是敌人喔,是伙伴!真的是伙伴!」

两人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下互相瞪视。春亮为了表示自己是和平使者,高举双手冲进两人之间。虽然心情就像踏进导弹飞来飞去的地雷区,但若自己不出面,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

「呣。」菲雅皱起眉,此叶则是忽然放松紧绷的肩膀,微笑道:

「哎呀……春亮。小丫头……不是敌人……吗……?」

「嗯……嗯,不是喔。她是伙伴,伙伴!」

「……真的吗?」

「真的真的!」

春亮点头如捣蒜后,此叶边左右摇头晃脑边挺起胸膛。和服的衣襟边缘正好勾在了隆起的尖端上,这时春亮才惊觉此叶上半身只穿着这么一件和服,浑身不寒而栗。但撇开这点不说,此叶正心满意足地点顽,愉快地笑道:

「嗯,那就好!哈哈哈!」

然后她又喝了一口梅酒。春亮放心地吐了口气。

之后此叶再次当场坐下,惬意自在地小口小口喝起梅酒。菲雅眉头紧皱地望着她,一边悄悄靠近春亮,小声问道:

「喂,无耻小鬼……这是怎么回事?乳牛女的确平常就是一个智力皆被胸前生物吸走了的奇怪女人,但今天又加倍奇怪。就算是因为喝酒,但她之前喝醉酒也没有变成这样啊。」

「啊~……你是第一次看到吧。该怎么说,此叶似乎最喜欢喝梅酒——但是有个问题。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喝了梅酒后发的酒疯特别严重。就像现在这样。」

「发酒疯……?」

「像是说话语气会有点回到从前的此叶……不过,这方面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问题在于刚才和你对峙的那种情况。她好像会变得比较忠于本能,或者该说,喜怒哀乐的感情会变得比较直接。」

「哼,你就直说她会变成头脑简单的笨蛋就好了嘛。要我因为你这一句话就心服吗……那我突然遭到攻击的这份怒火该怎么宣泄才好啊,真是的。」

「喂,菲雅,我都说了,你这种话要是被她听见的话,她可能会大喊:『竟敢愚弄妾身——!』然后又演变成麻烦的情况喔……!接下来要谨言慎行——」

「春~亮~」

春亮的背部抖了一下,回过头去。该不会刚才的话被她听到了吧?

「是……是……?此叶,怎么了吗……?」

「嗯~?嗯~呵呵呵,只是叫叫看而已~」

「是……是吗?」

春亮松了口气。无论如何,最让他伤脑筋的就是直接的暴力行为。只要能避免这一点,稍微有点麻烦或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他都会心甘情愿接受。没错,除了暴力行为以外,其他尽管放马过来吧——但也许是这种想法招致了反效果。

「话说回来……呼~~真的是……好热喔……」

「唔!」

此叶令人猝不及防地拉起和服的衣领,啪哒啪哒地朝胸口送风。配合着衣领一开一合,胸前的隆起摇啊摇、晃啊晃,出现在视野里的肤色面积也时大、时中、时大,但绝对没有时小,根本地体现出了现在的困境。由于角度的关系,虽然勉强不会看见隆起的尖端,但也并未因此就得到解脱。攻击持续进行。

「喔……?……嗯呵呵,可能是妾身坐姿不对,才会觉得特别热吧……?嘿咻。」

「喔唔!」

才刚发现此叶意味深长地斜眼睨向春亮,下一秒她就豪迈地立起单边膝盖,这回开始用衣摆揭风。她微微勾起嘴角,看好戏似地望着春亮。

和服的衣摆在修长的双脚上翻腾跳动。春亮有种快要看到大腿深处的预感,连忙背对着此叶。随后——

「呣呵呵呵!春亮真是纯情呢~」

身后传来了咯咯的轻笑声。完全被戏弄了。

春亮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变红了。再继续待在这里,似乎也只会遭到更多的调戏,因此春亮决定先重整态势。

「对……对了,买来的东西还没整理呢,必须放进冰箱里才行。呃……菲雅,你过来帮我的忙吧。」

「呣~……哼!别说帮忙了,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但可恶的无耻小鬼,你一定想担任扇子的工作,为觉得很热的乳牛女扬风吧!因为可以清楚看见无耻的东西!」

「我……我才没有那么想!好……好了,走吧!此叶就先在这里等吧!」

于是,两人好不容易逃离了起居室。春亮反手关上拉门后,叹了一大口气。菲雅有些不太高兴地说: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现在正要想这个问题。先在厨房召开作战会议吧——啊,在那之前,先让我去上一下厕所。买完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去了。」

「想去就去吧。我先开始整理喔。」

与走进厨房的菲雅分别后,春亮走向厕所。

「唉~这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话说,究竟是谁把梅酒给了此叶?总不可能是她自己买来的吧。」

这时,春亮忽然发现走廊上掉着东西。他捡起一看。

「……此叶的开襟毛衣?」

他不解地抬起头后,发现前方走廊上连成一条直线般,掉着被脱下乱丢的衣服。试着想像此叶的行动的话,过程大概是这样吧:在起居室喝了一杯梅酒→喝醉后觉得好热→边脱衣服边走回自己房间→抽出那件和服。

「真是的,果然和平常截然不同。」

平常此叶喜欢干净,真要说的话,通常都是她在训斥行为懒散的自己和菲雅。如今立场颠倒,他多少觉得有些新鲜。

由于不能置之不理,春亮依序捡起掉在走廊的衣服。袜子、衬衫、背心、裙子,还有……还有?脑内的危险信号慢了一拍才亮起。裙子刚才已经捡起来了,可是,走廊上还掉着其他东西。裙子之后,还会脱什么东西?方才捡得很顺,他没有多想就伸手拿了起来——但现在自己捡起来的东西,会是什么?

他险些反射性地低头往下看,但好不容易才打消那股冲动。现在该做的最佳行动,不是慌忙看向那个东西;也不是用手指确认其触感柔软的材质;也不是检查形状像两个碗的那块布的大小;也不是确认由于叠在一起、一同捡起来的另一块小三角形布料的颜色。

没错,这种情况下的最佳行动,就是看也不看那个东西一眼,直接悄悄地塞进抱在怀中的开襟毛衣等衣服里头……就在他一鼓作气举起无法直视的那些布料时——

「喔喔~原来春亮对妾身的贴身内衣……有兴趣呀……?」

「呜喔哇啊啊!」

此叶突然扑在了他的后背上。是什么时候一声不吭地逼近的?

「一个人喝酒……太无聊了……来找你后却发现……唔呵呵!」

「不,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在捡你脱掉丢满地的衣服。」

既然刚才捡起了上下两件式的贴身衣物,就表示此叶现在正无庸置疑处在上下都没穿的状态下。也就是说,这证明了她真的只穿着一件和服。

然后现在,此叶那仅被一件薄薄和服包起的重物正不停压向春亮的后背。意识险些要全部往那里集中。只要此叶稍微移动,两个柔软的隆起就会摇来晃去、微微颤抖;遭到挤压后,又会变化角度、形状和重量。春亮动了动身子后,大概是摩擦到了某个地方,此叶在耳朵后方发出了诱人的喘息:「啊嗯……!」

「等一下,别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啦,我动不了……!」

「妾身也动不了,走不动了呢~呣咻咻。你就背着妾身走吧~」

「你这一定是在骗人!啊,喂,碰到了啦,碰到了!请乖乖别动!」

两条雪白的胳膊从脸庞两侧伸出,缓缓地扭过春亮的脑袋,让他面向旁边。他的视线在肩膀上方与此叶互相交会。

「嗳,比起贴身内衣,你有没有……更有兴趣……更想要的东西呀……?」

「不……我……我说过了,这并不是因为我对贴身衣物有兴趣!是因为它们掉在地上了!呃,对了,我现在必须把这些衣服拿去更衣室,还要上厕所,所以如果你能马上放开我,我会非常感激。此叶,麻烦你了——咦!」

「厕所……茅厕吗?嗯呵。那么,我们走吧……?」

「为……为什么要推我?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这里可是我家喔!话说,你已经解除无法走路的设定了吗!」

原本方才此叶还只像是史莱姆一样挂在他背上,现在突然在脚上使力,迈步向前。同时牢牢地扣住春亮的脑袋。

当然,春亮不可能以力量抵抗此叶,所以不可能逃脱得了。此叶拖着他来到了厕所前方,甚至还打开了门。

「来……我们一起进去吧,呜呵呵呵。我也会帮你……拉下拉链喔……」

「唯……唯独这件事情千万不要!」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但进入厕所的话,一定会发生某些惊天动地的事情。肯定会。就在春亮使出浑身的力量持续抵抗时——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救世主——抑或是新的混乱火种在走廊尽头现身。大概是听到骚动,从厨房跑出来的吧。菲雅一瞬间就掌握了状况。

「你这家伙果然露出本性了……那我也反用你的方式制裁你!不检点以下略——!」

菲雅从口袋里掏出魔术方块后,将其变作铁制的拷问车轮,高举过头,冲向春亮两人。想必是这下子再也无法视而不见,此叶也迅速放开春亮,旋身疾冲。走廊的地板接连响起了好几次吱嘎声。菲雅一边往前跨步,一边挥出车轮。此叶东倒西歪地闪过。菲雅继续追击。此叶懒洋洋地举起未拿着酒瓶的另一只手,以手刀挡下她的攻击——

两人短兵相接,互相较劲,狠狠瞪着彼此。

「我刚才忘记说了……再补上(轹杀篇)这三个字吧……!」

「嗯~?真是奇怪呢~春亮说过,小丫头你并不是妾身的敌人喔……」

「哼,但你搞不好是我的敌人啊……!」

「原来如此~……那么为了自保,妾身必须进行反击……才行吗……?嗝。」

现场再次陷入一触即发的气氛里。春亮用力咽了下口水。必须再一次挺身阻止她们才行。可是,阻止得了吗?不同于刚才,这次已经演变成物理上的冲突了。

明知无济于事,春亮还是不由得想仰赖他人,希望有谁能帮帮忙。他不会奢求太多,只要能够镇住这个情况就好了。有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两个人的打斗,有没有人能够削弱两个人战斗的意思呢——

然后出现了。

「我回~来了~今天我也很卖力工作哟……哎呀?」

听到玄关打开的声音,春亮转头看去。

站在那里的——当然是身材娇小的黑发女童,也就是黑绘。

回来的时间莫名比平常早了一些。但大概又是因为累了,或是因为腻了吧,美容院「坛之浦」的营业时间都是依照她的心情,随心所欲地变更。

黑绘似乎尚未理解眼前的情况,仅是用一如往常的迷蒙双眼看着以拷问车轮和手刀互相较劲的两个人,然后可爱地歪过脑袋。但就在这时——

「奴哇……喔?喂,站住,可恶的乳牛女!你要去哪里!」

对方单方面地放弃继续僵持后,菲雅往前摔倒。但此叶全然不理会菲雅,摇摇晃晃地走向站在玄关的黑绘。

「咦……咦?那个,小此,你今天看起来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呜呵,妾身当然知道你是谁哟~黑绘!呣呵呵……再一次重新看你……果然……非常!可爱!呢!」

此叶笑得让人毛骨悚然,舞动着十指,喷出带有强烈酒臭味的吐息。

见到缓步向自己逼近的此叶,就连黑绘也似乎终于感应到了恶梦的气息,露出能面具般动也不动的笑容,然后用僵硬的话声说:

「啊哈哈哈。谢谢你——那么,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情,就先失陪了。」

「呼嘻,你以为能从妾身手中逃走吗——!呜哩呜哩!」

「哇——!」

此叶紧抱住黑绘,开始强行磨蹭她的脸颊,似乎完全遗忘了正一脸愕然地看着这幕光景的菲雅。果然发酒疯时的此叶相当喜怒无常,无法预测她的行动。

总而言之,总算成功避免了一触即发的事态,这真是太好了。

黑绘,干得好啊!春亮在心底竖起大拇指,赞扬她救世主般的降临。

不过,那位救世主很快就像不停被抚摸后、到达了无之境界的小猫一般,虚脱无力地瘫软在此叶怀里。

*

「用钱惩处一个人吗……呣~那个地方官的表情真是邪恶到极点。嗝,一定是德川的后代吧,真教人不愉快……」

此叶在起居室里看着电视,一边念念有词。同时交错地喝着梅酒,吃着春亮用现有的食材做成的下酒菜。

春亮三人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压抑自己的气息。尽管不停发着牢骚,但此叶的注意力已经被电视吸引去了。召开作战会议的机会只有现在。

「……我明白了。小此喝了梅酒以后,一定会发酒疯。就好比木天蓼之于猫咪、限定版之于收藏家,是一种特别容易让她失去理智的东西,没错吧?」

「正是如此。话说回来,黑绘,你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喔。」

「呜呜,被小此摸了好久,脑袋还有些发热……我还以为会摩擦到起火呢。」

黑绘的头发慢吞吞地动了起来,自行整理发型。透过头发缓慢的动作,也感觉得出她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春亮瞥了一眼看着电视的此叶后,小声开口:

「那么……我们必须思考的问题,单纯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现在她只是一个旁若无人、为所欲为、浑身都是酒臭味,又碍眼又无耻的家伙!必须现在立刻处置她才行!我主张执行仅用三个词汇组成的单纯提案。也就是武力!昏倒!绳子!……呵呵,以上!」

菲雅用猛犬般狰狞发亮的双眼看向此叶。见状,春亮叹一口气。

「要付诸武力吗?就我而言,我是希望别执行那种像是要捕捉此叶的作战计划,如果能温和一点会更好……」

「可是,从大方向来看,小菲菲的作战计划也不是不可行吧。虽然我不觉得用武力可以轻易制住现在的小此,但就算请她别再喝了,我也不认为她会乖乖听话哟。而且看她都是小口小口喝着梅酒,消耗的速度也不算快……要等到她喝完,恐怕也有些困难。」

「嗯……这么说是没错啦。」

于是黑绘轻轻侧过脸庞,说道:

「总觉得你回答得很含糊呢……阿春有什么想温和解决的苦衷吗?」

「可恶的无耻小鬼,你该不会已经被乳牛女收买了吧!啊,这么说来,你刚才在走廊上拿着的内衣裤那些衣服跑去哪里了……?她用那个贿赂你了吗!」

「才不是,我已经确实放进更衣室了!」

「那不然是什么!胆敢隐瞒的话,饶不了你喔!」

「哎呀……不过,并不是有苦衷这么夸张的理由啦……」

春亮再次看向此叶。是故事内容进入高潮了吧,她微微向前倾,紧盯着电视荧幕。

「好,就是那里!上啊——……喔呵,发簪『咕沙』一声刺进去了呢!真是适合贪宫的死相!咯呵呵,举杯庆祝吧……」

此叶连连拍打膝盖,笑容满面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噗哈——」地大口吐气。看到官员无力瘫软的画面后,又放声哈哈大笑。

嗯,姑且不论让她放声大笑的影片内容。

看起来真是开心呢……春亮心想。

「该怎么说……最近好像很少看到此叶像这样子开怀大笑了。仔细回想,原本就很少看到那家伙抛下所有一切,放纵玩乐的样子吧。总是帮忙做家事,偶尔也会出去打工,平常也一定始终都提高警觉,留意着附近有没有可疑人物吧……总觉得她各方面都很辛苦,所以我才心想她是不是累积了很多压力。」

「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呢。小此又是不怎么说丧气话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放任她继续喝醉酒吗?」

菲雅紧蹙起眉,「噗~」地噘起嘴唇,不满地低语。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是永无止尽地让她保持在这种模式下的话,我们受到的损害也太巨大了……所以我是希望采取折衷的办法,温和地解决。不是全面发动战争,让她晕过去后,再把她绑起来,而是在更加自然的情况下。既然她已经变成这样了,那也没办法,所以我希望至少能让此叶彻底抒发压力后,再让她开开心心地变回原样,之类的……」

我好像说得太一厢情愿了呢……春亮搔了搔头。略微抬起头后,他却发现黑绘不知为何神情温柔地露出淡淡苦笑。菲雅则是鼓起腮帮子,朝着其他方向低声念念有词:「真是的……这家伙老是摆出那副无耻的表情,每次都这样……」

「真像阿春的作风呢。既然如此,我就照办吧。」

「哼,真教人受不了。不过,正因为如此,无耻小鬼才会是无耻小鬼吧……不,不对,我还没有接受喔!要是你无论如何都要这么做,我也不是不能和你谈判。只要给我十……不,二十片仙贝,我就答应你!」

「唉,真没办法。虽然觉得你是在趁机揩油,但我之后再支付给你吧。」

「好,交易成立。没办法,就决定采取温和的手段了。」

「温和解决的办法吗……但也要看到哪种程度算是温和而定呢。啊,对了,阿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让小此喝梅酒的话,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吗?」

「嗯。从前——早在你们来到这个家之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类似的状况。内容我不太记得了,但我和老爸确实都被折腾得惨兮兮,所以事后才会在心底发誓,唯独梅酒绝对不能再让此叶沾到半滴。」

「既然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应该能提供一两个有用的情报吧。你想到什么了吗?像是对她念经,她就会很痛苦,或是无法忍受大蒜的臭味之类的。」

「你把她当成妖怪了吗!」

「话说,当时是怎么收拾残局的?是一味忍耐,还是使出了某种特别的方法让小此变回原样……这点很重要喔。」

听到黑绘的发问,春亮歪过头,眉头紧紧皱起,集中精神。但是——

「嗯~其实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但完全想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事。真奇怪,简直就像记忆被人封印了一样,真的就只有那一块完全空白……」

「搞……搞不好对小时候的阿春而言,那是一段痛苦的记忆啊。可能是捍卫心灵的防御机能启动了……既然加此,别勉强自己想起来比较好喔!」

黑绘说着,流下了类似冷汗的汗水。算了,说不定会突然间回想起来,就别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件事情上了。

「那么,言归正传,就是接下来具体而言打算怎么办。我可不要一味地忍耐那家伙的蛮横喔。必须想办法温和地让她恢复原样。」

「嗯。结论就是该怎么做,才能让此叶酒醒吧。」

思考。让她酒醒。最简单又基本的方法就是时间。不管多么烂醉如泥,过了一段时间后,一定会清醒过来——但一直喝酒的话,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换言之——

反过来说,只要她不再继续喝酒,就一定会慢慢酒醒。

「因为她喝个不停,才会一直发酒疯……首要目标就是别让她再喝梅酒了。可是,那瓶梅酒还剩下很多。这样一来——」

「就只能夺走酒瓶了呢。」

黑绘说完,一行人互相对望,点了点头。

作战计划的方针决定了。就是阻止此叶继续喝梅酒,为此要夺走酒瓶。

「不过,只是夺走的话,我想马上又会被她抢回去吧。也许把里头的梅酒偷偷换成水或是果汁会比较好。现在的小此应该不会发现。」

「嗯,若能偷偷替换掉,那再好也不过。前提是有机会偷换的话。」

「要是在抢走的途中被乳牛女发现,说不定只好玉石俱焚,强行倒掉里头的东西了……不过,这点只能到时候临机应变了。」

「『偷换瓶子大作战』这个名称太直接了,感觉很危险。为了预防万一,被她听到也不怕,必须决定暗号才行。由于换句话说就是『美少女们准备偷换瓶子大作战』,简称——嗯!接下来就称作『换瓶美少女大作战』吧!」

「我是男的耶。是说,好像不需要特地加入美少女这三个字吧……」

「阿春,小细节就别在意了~我认为作战计划主要分成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准备替换用的瓶子』,第二阶段是『从小此手中夺走酒瓶』,第三阶段是『慎重但又大胆地替换酒瓶』,最后第四阶段就是『补给断绝后,小此酒醒过来』。」

「嗯。也就是说——只要逐一完成这些阶段,自然就能看见胜利吧。那我们上吧。那么,具体内容是……」

正要继续讨论「换瓶美少女大作战」的详细内容时,始终以眼角余光监视着的此叶突然转头看向他们。春亮三人瞬间屏住呼吸。

「……盯~」

斜眼瞪视的目光。明明直到刚才还为贪官的死相捧腹大笑,现在却好像突然变得很不高兴的样子。此叶先喝了一口梅酒,才说:

「唔~……嗝。你们现在……在说……悄悄话吧……?」

「没……没有啊。哪有在说悄悄话,我们是在闲话家常。没错,只是闲话家常。」

「把妾身……排挤在外……只有你们三个人……?」

此叶说着,同时孩子气地鼓起脸颊。平常的此叶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所以非常新鲜。但现在不是享受这份新鲜感的时候,反而陷入了空前的危机。

「我……我们并没有排挤你哟。」

「……」

此叶更是用力鼓起了腮帮子,用迷茫的眼神依序射穿三人,宛如阎罗王般试图从他们的表情揭穿谎言。然后——

「正座。」

「……啥?」

「正~座~!快点!这里!」

此叶拍了拍身旁的榻榻米,双眼已经完全发直。

「喂,为什么?我们做了什么吗?」

「嘘!菲雅,总之先别触怒此叶。难得决定好要做什么了,万一触怒她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喏,黑绘也……好快!」

真是令人不敢置信的瞬间移动。明明刚才都还在自己身边,黑绘这时却已经在指定的位置上规矩正座。

「我已经决定对现在的小此,彻底执行不抵抗主义了。」

此叶不悦的眼神和压迫感没有消失。春亮两人也效仿黑绘乖乖正座。此叶在三人面前用力盘腿坐下,喝了一口梅酒后,目光锐利地扫视一行人。

「好……那么,做一点……有趣的……事情吧!」

「慢着,此叶,你怎么突然下这种指令?」

「呣嗯~?妾身才不管!没问题吧!如果你们真的没有排挤妾身的话,应该就做得到吧!所以,应该要做!」

「真是不可理喻的逻辑……」

「做不到……吗?那么,果然是在排挤妾身……?」

此叶的双眼闪烁着寂寞的幽光。没来由地产生强烈的罪恶感。

「不……不是不是,我们绝对没有排挤你。只是在迟疑要做什么才好而已!」

「噗哈~那么,就由妾身决定吧!嗯~」

「要让这个醉鬼决定我们要做什么吗?那肯定是非常恐怖的游戏……!」

多半是听到了这句咕哝,此叶的目光锁定了菲雅,就此决定了第一号牺牲者。

「既然如此~首先,小丫头你~」

一行人「咕噜」一声吞下口水。此叶不知在思考什么,最后霸气地笑道:

「嗯——脱吧!」

「坚……坚决反对!这是什么要求,太无耻了!」

菲雅涨红了脸往前倾身。但是,此叶却哈哈大笑地摇晃上半身。

「呀哈,说笑而已……那么,斟酒吧。小丫头,你就负责斟酒!」

这说不定是大好机会。春亮和黑绘朝菲雅使了一个眼色。既然要斟酒,就表示酒瓶会交给菲雅。虽然或许无法马上执行计划,但为了今后的作战,这件事非常重要。

菲雅轻轻颔首——然后握紧拳头,缓缓起身。

「要是不尽快打倒这家伙的话,我们就没有未来。只好上了。春亮、黑绘,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菲雅的表情非常符合这番夸张的说词,就仿佛像是为了大义而忍辱负重的武士般,充满了悲怆的决心。

*

「喂,杯子空了喔……」

「唔……我知道啦。」

「真是,别这么粗鲁地倒酒。小丫头果然笨手笨脚……哈哈!」

「唔……唔唔唔……!」

菲雅,忍着点,这是为了我们的作战计划……!春亮朝斟酒的菲雅送去意念。目前菲雅都还乖乖听话地照做,但毕竟是像仆人一样为平日经常针锋相对的此叶斟酒,她内心的压力肯定是不断累积。

黑绘则是不在现场。此叶现在正用原本翻倒在起居室的普通玻璃杯(应该是倒第一杯时用的杯子吧)让菲雅斟酒,因此方才黑绘搓着手说:「小的不得不说,那种便宜的杯子实在是配不上小此!我去找找更加高级的酒杯,请您稍候,嘿嘿嘿!」然后就逃出了起居室。当然,那只是表面上的说法,现在——她应该正十万火急地进行刚才拟定的「换瓶美少女大作战」第一阶段,也就是「准备替换用的瓶子」。

黑绘说了,会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脆梅和梅子果汁,所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因此必须请菲雅多争取一点时间才行。

顺带一提,春亮为了协助第一阶段的作战计划,也好几次想离开起居室,但不知为何,每次此叶都会飘散出非常强烈的不悦气息,他只好死心作罢。结果,他现在只能守护着菲雅,一边思考轮到自己的话,要做什么「有趣的事情」才好。不过,此叶不时会觑向他,非常幸福低地露出微笑,因此他说不定已经算是一种类似下酒菜的存在了。

但可能是偶尔也想吃吃看其他的下酒菜吧,此叶忽然看向菲雅,看得目不转睛。

「干……干嘛?」

「小丫头……你的头发……很漂亮嘛。反正现在很闲……来来来,再靠近一点……嗝。别担心,妾身不会对你做坏事。」

「呜……呜呜……呜呜呜呜。太毛骨悚然了,太令人毛骨悚然啦……」

是为了打发时间吧,此叶捏起菲雅的银发,开始灵活地绑起麻花辫。从旁看去,这是一幕让人不由得会心一笑的光景,但考虑到平常两人的关系,只能说这幅画面真是非常罕见。菲雅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只能背脊不停发抖。

不久之后,菲雅的头发就和现在的此叶一样,仅有一边被编成了麻花辫。绑头发的橡皮绳是用刚才掉在榻榻米上的东西,也就是原本绑住此叶头发的绳子。

「看,跟妾身一样了呢……嗯呵。春亮~……你觉得怎么样呀?」

「我……我觉得很好看喔。那个……就像姊妹一样!哈哈哈。」

「可恶的无耻小鬼,别说些让人浑身发毛的话!竟然这么谄媚……!」

春亮带着讨好的笑容回答后,菲雅略微红了脸颊,狠瞪向他。但春亮不觉得自己是谄媚,反倒只是相当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此叶心满意足地望着和自己变作相同发型的菲雅——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伸出舌头舔了自己的嘴唇。

「嗯~这样一看,小丫头,你也……长得挺可爱的嘛……」

「啥?不,慢着,你想干什么!乳牛女,快停下来!别靠近我!别用手环住我的脖子!别把脸凑向我!对……对黑绘做过的事情,你也打算套用在我身上吗!那根本是让人失魂落魄的恶魔行径——!」

「嗯~?你说的……对黑绘做过的事情……是指这种的吗……?」

「呼啊啊啊啊啊!」

此叶让两人的脸颊紧紧相贴,然后开始磨蹭。由于此叶牢牢固定住了菲雅的脑袋,她只能不停向后仰。

紧接着,此叶的脸庞又沿着菲雅的脸颊,缓缓往下移动——

「喔喔~真是光滑,既光滑又柔嫩,还充满弹性……简直就像馒头一样。嗯呵,看起来真

好吃……」

然后,张口轻轻咬住菲雅的脖子。

「咿咿咿——!要被吃掉了——!」

大概是至此终于超过了菲雅能够忍耐的极限,她的背部大力一震之后,忽然使出全力甩开此叶的手臂落荒而逃。

此叶行若无事地抬起一只手接住被菲雅抛向半空的梅酒瓶,望着菲雅逃走的缘廊方向,不满地低声嘟哝。

「什么嘛~真无聊……」

但是,就在此叶再次就着瓶口喝起梅酒时,有人强而有力地打开了起居室的拉门。

「不!我已经亲眼见证了小菲菲的生存方式……!接下来就轮到我出场努力了!」

黑绘回来了。春亮悄悄坐起上半身,看向她的身后——有了。在此叶看不见的死角里,黑绘的头发正拿着一个形状相似的瓶子。

(喔喔,那正是我们的希望之光……和传说中的圣剑同等级的可靠!)

八成是察觉了他的视线,黑绘反手在背后竖起大拇指。第一阶段作战计划完美达成。

之后只要执行「换瓶美少女大作战」第二阶段「从此叶手中夺走酒瓶」,和第三阶段「慎重但又大胆地替换酒瓶」就好了。

如此一来,最后就只剩下第四阶段「补给断绝后,酒醒过来」。然后静静地等着那个幸福的未来降临就好——

「那么!既然小菲菲跑掉了,接下来就换我为小此斟酒吧。你看,我也找到了高级的酒杯喔。所以你手上的酒瓶就交给我——」

「喔……真是好极了。不过,光是连续让两个人为妾身斟酒,妾身也腻了。那个杯子妾身就感激不尽地接收了,但黑绘做点其他的事情吧~……」

「唔!」

计划瞬间受挫。但是,黑绘很快就重振旗鼓。

「那……那小此,按摩如何呢?我的头发按摩可是天下第一,能让你心神荡漾哟!」

「喔……按摩吗?一边喝酒一边按摩,真是奢侈的享受……那就麻烦你了。」

「了解——!」

黑绘绕到此叶身后,轻飘飘地动起头发,分成了好几束发丝,然后缠住伸长双脚坐在榻榻米上的此叶身体,包括脖子、手臂、胸前的深沟和大腿。接着那些头发不疾不徐地收缩,开始揉捏此叶的肌肉。

「喔呵,呵呵……这真是……不错呢。」

「承蒙您不嫌弃~」

乍看之下虽是好机会,但黑绘并没有做出用头发束缚住此叶这种轻率的行动。因为身为日本刀的此叶和黑绘的头发完全相克。只要此叶有心,很轻易就能砍断黑绘的头发。

为了见机行事,黑绘继续使用头发为此叶按摩。此叶全身放松,将自己全权交给黑绘的头发。绕过颈项的头发揉着她的肩膀,此叶吁了口气。头发又轻轻拾起大腿;乳沟间的头发移动后,夹着头发的物体就晃了一下——春亮慌忙让意识集中在黑绘身上,而不是此叶。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会以为身材丰满的和服美人正被紧紧绑起吧。就是这么危险的画面。

「嗯!……啊……那里……再下面一点……」

「OK~包在我身上,你身体放轻松。」

这时,黑绘的头上无声无息地升起了一束新的头发,她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锋利。那束头发缓缓靠近的目标是——此叶握在右手上的梅酒瓶。

要上了吗?春亮悄悄在桌下握紧拳头。

第二阶段「从此叶手中夺走瓶子」似乎难以执行,因此黑绘决定跳过第二阶段,直接强势执行第三阶段的作战计划。

的确,现在此叶已经完全成了快乐的俘虏。只要能迅速夺走酒瓶,再替换成黑绘藏在背后的替身瓶子的话,计划就能成功。虽然要不被此叶发现恐怕很困难,但只要能瞬间让酒瓶从此叶的视野中消失就好。届时就有很多藉口可似推脱,像是觉得酒瓶妨碍到按摩了,或是想顺便用头发为她斟酒之类的。

春亮能做的也只有祈祷。拜托你了,黑绘……!

发束缓慢地靠近酒瓶。只剩下二十公分、十公分、五公分——

但就在这时,此叶突然举起酒瓶,往杯子倒酒。头发扑了个空。

「……嗯?」

「怎……怎么了吗?」

黑绘让那束发丝停在原地,像是在说「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按摩用的头发哟!」般,露出讨好的笑容。转过头的此叶轻摇了摇头。

「不……你继续吧。」

「了……了解~」

任务再度开始。头发缓缓靠近,但又在快要碰到时,酒瓶被移开。发束定住。

「……嗯?」

「嗯?怎……怎么了吗?」

之后又是缓缓靠近、被移开、定住。此叶回过头来,黑绘边流着冷汗边讨好陪笑……完全变成了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情况。

(怎……怎么办?)

于是这时出现了新的作战计划,即是第二点五阶段「引开此叶的注意力」。

再这样下去,不知何时会被此叶发现。几秒钟也好,必须引开她的注意力,制造出破绽才行。为此,自己能够帮上什么忙呢——?

「……」

春亮马上就想到了,但这伴随着几个问题。不过,现在顾全大局最重要。至今自己就像此叶的下酒菜一样,只是坐在原地而已。不能只让菲雅和黑绘两个人如此努力。他知道会有很多危险,但如果这能稍微起到掩护作用的话,就只能上了——

就在春亮做好觉悟的时候,反而是此叶主动开口了。

「嗯……啊呼……喔,对了对了。头发按摩虽然不错,但妾身还是想要人的手呢……所以春亮,过来~帮妾身按摩吧,……嗝。黑绘就继续集中精神在头发上~」

「——我知道了。」

春亮决定帮忙按摩,分散此叶的注意力。可能的话,多多向她攀谈,引开她的注意。此叶主动邀他,反倒正中他的下怀。虽然隐藏在这项行为中的危险性并未因此减低。

此叶的坐姿是伸长了一只脚,另一只脚弯起。她低头瞥向自己伸直的脚,说:

「那么——首先就按摩这边吧!要用双手用力地按哟……」

「是……是。」

春亮立起膝盖,跪行地移动到她脚边。从和服的交叠处向外延伸的雪白肉感大腿。总觉得缠住大腿的头发之黑色更强调出了那份白皙。

什么都别想、也不要思考,这只是第二点五阶段的作战计划!——春亮一边提醒自己,一边用两手碰向大腿——放在缠着黑绘头发的那部分旁边。摸起来真是弹力十足,又柔软得仿佛要教人融化。皮肤光滑娇嫩,仿佛不知道摩擦这种概念。大腿。大腿!不行!不可以想!快关上自己的心!所以说这太危险了!

「啊……嗯……那里……按那里……」

春亮施加力道后,指尖微微没入柔软的肉里,颤抖着,被温度包围,又被弹力弹了回来。此叶伸直另一只脚,春亮往那里移动。此叶微微曲起膝盖,弓起了背,吐出炽热喘息。

「啊……啊……好舒服,好舒服喔……再大力一点……春亮……」

几乎要让身体深处发热的呻吟声传入耳中。到极限了,总觉得已经快到极限了。黑绘,你还没好吗?

「呃……呃……接下来换其他地方吧!肩膀之类的如何!此叶?」

「啊嗯!呼……嗯……肩膀也不错呢……那你跪坐起来,直接在这里。」

「不,按摩肩膀的话,还是从后面……」

「这·里!」

「……是。」

春亮莫名地被强迫面对面替她按摩肩膀。春亮朝她的肩膀伸出手,和黑绘的头发一起揉捏着。他隔着此叶的脑袋,用视线询问黑绘:「还没吗?」黑绘也回以目光这么说:「再多制造一点空隙!」

「呃……客人,这样子可以吗?」

「嗯……嗯,再动快一点……也没关系……没错,一、二……一、二。加油……加油……啊啊啊……」

此叶迷蒙的双眼从滑落了一半的眼镜底下望着春亮。每次震动,她的脸庞就有节奏地伴随着呼吸一起摇晃。不仅如此,勾在此叶肩膀上的和服衣领开始慢慢往外松开,肩膀已经彻底地裸露在空气当中——

「慢着,暂停!你的衣服!」

「没关系,现在……正是关键……快按,再多按……一点……嗯。再换个地方,这次往下面一点……」

「下面……?肩膀的下面已经不是肩膀了吧!」

此叶用拿着酒杯的手按住春亮的手臂,用力往下施压。正从正面按摩肩膀的手一点一点往下移动。就像攀住悬崖峭壁一样,春亮的手指勾住了她的锁骨。很快就掉下去了。然后开始倾斜。倾斜的幅度越来越大,感受到的柔软越来越多,然后那里已经不再是肩膀——

「喝……喝啊啊啊啊——!」

春亮使出浑身的力量连同手臂扭过身子,让指尖逃离恶魔的倾斜。才刚松了口气,他整个人就因为强行挣脱而失去平衡,脸部率先往前扑倒。于是软绵绵地接住了鼻尖的是——此叶一同往前伸直的双脚。前一秒还在按摩的大腿近在眼前。如同剥了壳的水煮蛋般,白皙滑嫩的肌肤占据了春亮所有的视野。那片肌肤弹回了他的呼吸,总觉得嘴唇似乎也稍微亲到了。

「此……此叶,对不起!」

「唔呵,没关系的哟……春亮也累了吧……?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喔……嗯呵。躺在……我的大腿上吧……」

此叶一把丢开酒杯,用空出的手牢牢扣住春亮的脑袋。另一只手依然握着酒瓶。此叶喝了一口梅酒,同时移动膝盖改为正座。春亮由于头被扣住了,无法逃脱——他曾试着转动脑袋稍作抵抗,但也失败了。

由于此叶未穿着内裤,薄薄的和服又大为敞开,躺在她的大腿上的话,如果看向此叶的方向,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春亮慌忙闭上双眼,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免了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觉得好像看见了什么,但一定没有看见。因为阴影所以没看见,一定是这样。

「呃……呃,此叶,我这个状态要维持到什么时候……?」

「直到让妾身感到很舒服的春亮充电完毕为止哟……」

「我……我已经充电完毕了!」

「哎呀,还没呢……喔,我想起来了……在这种状态下,有一个正好能够让春亮彻底充电的方法……」

春亮更是缓慢地转动脑袋,在勉强可以张开双眼的位置上停住。他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皮后,正巧由下往上仰望着几乎快要往外溢出的隆起。他只能让自己认为这样子总比刚才好。只是,他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此叶正从隆起之间,带着无比妖艳的笑容低头看着他——

「呐,春亮……你知道什么是裙带菜酒吗……?当然不是用裙带菜酿的酒,呵呵,是一种非常好玩的喝酒方式哟……」

虽然不知道,但他有非常不妙的预感。也有预感那是不该知道的事情。

就在他坠入绝望深渊时——他在此叶的头部后方,感觉到有某种东西正高速移动。

(黑……黑绘……!)

此叶正像要压住春亮般低头看着他。换言之,酒瓶完全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黑绘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好机会,一鼓作气让发束狂奔。

要结束了。第三阶段「慎重但又大胆地替换酒瓶」——这下子就结束了!

看见未来了。

接下来想必会是这样——「搞什么~」酒瓶被夺走的此叶回过头,黑绘则手上拿着酒瓶,讨好地笑着说:「我替你倒酒吧~」但那个酒瓶已经披替换掉了——完美。得救了!

然而——

「哎……哎呀……?」

黑绘发出疑惑叫声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啪沙啪沙啪沙」地掉落在榻榻米上。

瞬间,春亮发觉自己的头部重获自由。换句话说,刚才还固定住自己头部的此叶那只手,现在有了其他任务。春亮带着绝望的心情撑起身子,确认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叶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形成的手刀,接着再怔怔地看向掉落在榻榻米上面的黑绘的头发。然后用那只手搔了搔自己的头,一脸若无其事地对浑身僵硬不动的黑绘说道:

「小心一点嘛~嗝。要是在妾身附近,以一定以上的速度移动……妾身就会判定是攻击,自动迎击哟~」

「喔……喔~我都不知道呢。为……为什么呢?」

「像是一种习惯吧……因为经常有箭矢飞过来……可是,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快的速度,朝这瓶酒伸出头发呢……?」

此叶先喝了一口酒。

然后眯起双眼,接着问道:

「该不会——你是想抢走妾身的酒吧……?」

她全身开始隐约散发出令人打颤的寒气。黑绘急忙在胸前连连摇手。

「不不,哪儿的话!那才真的不可能发生呢!我只是想帮忙小此制作裙带菜酒而已!好,现在马上做吧!」

(竟……竟然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黑绘朝他投来像在说「对不起喔」的道歉视线,但春亮不知该回以什么眼神才好。

不论如何,因为刚才的小风波,此叶似乎提高了警觉心。接下来她还有可能轻易放开酒瓶吗?就算能迅速替换,现在的此叶却会自动迎击——太可怕了。也许该修改作战计划才行。可是,要从哪里着手?又要怎么修改阶段计划才好?

就在这时,玄关响起了「叮咚——」的门铃声。此叶颤了一下抬起头来。

「喔。这么说来,对了……来了吗?嗯呵呵!」

她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变好,似乎也将裙带菜酒这种神秘的酒抛在脑后。

「呃,此叶……是什么来了?」

「妾身正好觉得只吃下酒菜太空虚了呢……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哟。嗯,好了,一起去拿吧。不全员出动的话,说不定拿不动哟……走吧,快跟上来,那边的小丫头也是~」

「唔!」

不知何时回来了,菲雅正躲在柱子后方,从缘廊偷偷观察起居室内的模样。菲雅死心般地走进起居室后,三个人面面相觑。

虽然一顽雾水——

但看来发酒疯的此叶引发的骚动,终于扩散到起居室以外的地方了。

*

那个东西非常有此叶的风格。

可是,为什么?——春亮不得不感到疑惑。

为什么?为何?

在昨天为止还非常祥和宁静的夜知家庭院里——

会架设着一只烤全猪?

日头即将西下的黄昏时刻,庭院里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枯木「啪叽啪叽」爆烈的声音。薄暮中格外耀眼的红色火焰。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正站在架设台上,旋转着贯穿了猪只的巨大签子,然后嗤嗤窃笑。

「呵呵呵……味道真香……再一下子就好了吧……」

坦白说,这幕场景实在很像是魔女的晚宴会场。魔女正偶尔想起时就喝一口梅酒。附带说声,还有一名女童宛如是魔女的手下,正敏捷勤奋地一下子帮忙从后方的树林里搜集枯木,一下子准备灭火用的水桶。也许黑绘依然在寻找着可以替换酒瓶的机会,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明哲保身罢了。

「嗯……看来是在我们回来之前就订好了吧。」

菲雅边说边看着眼前的魔女晚宴,一旁的春亮垂头丧气地答道:

「好像是呢。我想她应该对肉铺老板提出了很无理的要求吧……」

「嗯,刚才送货过来的那个男人看来的确是一脸泫然欲泣。」

「那个烤肉设备也是,而且原本就已经烤得差不多了吧。大概是从生的开始烤实在太花时间……此叶就叫对方准备只要稍微重新温热就好的烤全猪吧,真是太强人所难了。肉铺老板也说了,费用等计算过后,明天再向我们请款……喔喔,真是太可怕了……!」

「喂,春亮,我也同样很难过,但我必须说一件会让你更加胆寒的事情。那个乳牛女现在又在打电话了喔。不晓得打给谁就是了。」

「什么——!」

是向黑绘借的吧,此叶确实正把手机贴在耳边,一面旋转着烤全猪一面跟某人讲电话。才心想必须阻止她,却为时已晚,此叶已经一脸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将手机丢回给黑绘。

「这……这搞不好是家计的大危机……」

「希望不是追加订购烤全牛就好了。我们也只能祈祷了。」

菲雅继续老大不高兴地交叉手臂,接着又说:

「那家伙还是完全没有酒醒的迹象呢。结果『换瓶美少女大作战』只完成了第一阶段而已吗?就算做了假瓶子,不偷换的话也没用吧。」

「我也知道,但我觉得第二阶段让她放开酒瓶,和第三阶段真的偷换酒瓶,似乎都越来越难执行了……也许该从头拟定新的作战计划比较好吧。」

「真是的,都怪你太放纵她了,事情才会变得这么麻烦。说什么想让她抒发压力,你太宠乳牛女了吧!应该更严厉地训斥她!或者果敢地付诸武力才对!」

「我太宠她了吗……?嗯,想让她抒发压力,或是偶尔让她抛开一切玩得尽兴,这些的确是我的真心话啦。不过,也是因为这样子的此叶让我微妙地有些怀念……所以稍微错过了制止的时机吧。」

「……怀念吗?」

「嗯~一开始刚来这个家的此叶,跟你最一开始见到的此叶完全不一样喔。现在这样,有点像是看着以前的相簿呢。」

「你们从可以怀念的那么久以前起……就一直在一起呢。哼……」

她的呢喃小声到了春亮听不清楚。转头一看,菲雅正鼓着腮帮子,看向其他方向。

「嗯?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我……我才没有在生气咧!既没有心情不好,我也没有在比较自己和乳牛女,更不可能觉得羡慕她!」

「不,你现在好像千真万确是在生气喔。」

「吵死了,闭嘴,诅咒你喔!」

就在两人对话的期间,原本一直叽叽作响的签子旋转声戛然而止。只见此叶正从架设台上举高烤全猪,确认烤熟的程度。或许是达到了及格分数,此叶单手拿着串有烤全猪的签子(大概是普通人举不起来的重量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让前端刺进火堆旁的地面。

「好了好了,烤好了哟……春亮,过来吧……」

见她招手,春亮听话地上前。姑且不论外观,烤全猪看起来非常可口。令人口水直流的香气,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的肉汁。

「啊,小此,我没有把刀子和盘子拿出来。你等我一下。」

「呵呵,准备餐具是无妨,但妾身可等不及了。先试一下味道吧~……」

此叶蹲下后,右手手刀一闪,一部分肉就像魔法般被切了下来,落在此叶的指尖上。此叶再把肉丢入口中咀嚼,「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不愧是妾身烤的肉,真美味!黑绘也辛苦了……去拿盘子前,先拿点奖励吧~」

此叶又以手刀快速切下肉片,送进黑绘嘴里。「呣喔喔,真是太好吃了~」黑绘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一边走进屋里拿盘子。

「接下来是春亮~唔呵呵,嘴巴张开~」

「……」

「你不愿意……是吗?」

「我……我开动了!」

一瞬间春亮觉得冰结地狱里的风仿佛迎面吹来,于是决定乖乖张开嘴巴。此叶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嘴唇,将热腾腾的猪肉送进他嘴里。实际上,真的非常好吃。

「哈呼哈呼……太惊人了,真的很好吃。」

「对吧对吧~那么,小丫头呢……?」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菲雅还是很有她的风格,露出犬齿吼道:

「我……我才不要!至少不可能让你喂我吃!」

「嗯,那就算了。明明这么好吃呢~」

此叶一派从容不迫,又吃了一片手切的肉。大概是得意洋洋的表情惹怒了菲雅吧。

「哼!就算再美味,我才不要因此长出多余的肉来!看看那跟非法弃置的轮胎山同等级的肥滋滋胸部!还有就像遭到污染的河川般,只会荡出丑陋波纹的肥滋滋肚子!还有仿佛是从丢弃的化学物质里长出的奇怪生物般的松松软软四肢!」

「为什么你说得好像是综艺节目里的『追查非法业者!』单元啊……?」

「可恶的无耻小鬼,你闭嘴!这语意明明就像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样深远,是非常贴切的比喻!总之,那些罪行全都来自她那教人看不下去的食欲……!哼,明明那些肉汁和香气就等同是食虫植物的陷阱呢!」

你说什么——!如果是平常的此叶,现在早已大发雷霆厉声反驳,但眼下这个人不是平常的此叶。她依然一派游刃有余,又切下了一片肉。

「呵呵,多得过剩,总比不足要来得好吧……?就是因为不吃肉,小丫头你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贫瘠哟。」

「贫——贫·瘠……!」

菲雅的表情瞬间僵硬。此叶瞥了她一眼后,说:

「唔呵呵,春亮也喜欢……大一点的吧……?这么大一块肉,来,不必忍耐,妾身们也可以……这么做哟~」

「这……这样做?」

「嗯呵,再喂一次吧……两个人一起吃吧……?啊嗯~~」

此叶用嘴巴含住了方才切下的较大的肉块尾端,但她没有继续咀嚼,而是直接就这样靠近春亮那边——

「喂……喂,此叶,难道你的意思是要我……?」

「嗯~♪」

要他咬住肉块还空着的另一边吗?然后吃掉吗?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知为何此叶还闭上了双眼。不管春亮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了吧。春亮有这种感觉。

但是——春亮之外的某个人……

还拥有阻止她的手段。

下一秒,春亮听见了「啪沙——!」的水声。

春亮张开不由得闭上的双眼后,发现——衔着肉块的此叶现在从头淋成了落汤鸡。

水来自黑绘为了灭掉篝火而准备的水桶。菲雅随手一把丢开如今只淌着水滴的水桶,一脸再认真不过地说:

「唉唷,手滑了一下。」

「菲……菲雅……」

「不过,说刚好也是刚好。脑袋冷却下来后,说不定也会酒醒过来。干脆用拚命泼水取代掉『换瓶美少女大作战』,当作是第二作战计划吧。不对,直接揪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按进水桶里会比较快吧?」

「呵……呵呵呵……小丫头你这么做很有趣嘛……」

仅是被水桶的水泼到,似乎未让此叶彻底酒醒。她有如野兽般将衔着的猪肉吸进口中,然后咀嚼。由于湿透的发丝黏在了她的脸上,看不见她的表情。虽然声音在笑,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觉得好笑。

「呜哇~喔,才一回来就发现大事不妙了……!这下没救了,阿春,快来这边。」

从厨房拿出了盘子和筷子等餐具的黑绘大惊失色,见到这幕光景后呆在原地,紧接着拉过春亮的手臂,让他远离危险地带。

「发生什么事了?小菲菲直到刚才都一直忍耐着不是吗?」

「嗯……总之,就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此叶高高地举起酒瓶,再一次将梅酒灌进自己嘴里,总觉得似乎听见她「咕噜」一声咽了一下喉咙。

然后,她的身体慢慢向前倾斜——

「没带发簪真是太遗憾了!妾身要好好惩罚你!」

「那句话是我要说的——!第十九号机关·掘式螺旋态『人体穿孔机(Man-Perforator)』!」

架起手刀的此叶,和将魔术方块变作拷问道具的菲雅同时狂奔,然后激烈交错。螺旋钻和日本刀响起碰撞声。两个人高速地变换位置,从各种角度使出攻击,边弹开空气边闪避,互相狠狠咒骂,再次冲锋攻击——

光是这种情况就让人想抱头哀嚎了,现在此叶的姿态又让事态更加恶化。她只穿着一件和服,而且全身湿透。在这种状态下如野兽般疾奔、跳跃、旋转、飞踢。

春亮用一只手捣着脸庞用力叹气,然后连连摇头转向后方。

「抱歉,黑绘,这次好像连我也阻止不了……」

「用不着说,我也无法阻止哟。就算伸长头发,我想也只会马上被切断。」

身后传来的战斗声不知止息。当啷当啷咯吱咯吱。谩骂声也不知止息。「臭丫头,乖乖束手就擒吧!」「你才该快点把胸部收起来,从刚才就一直掉出来!」「不好意思啊,妾身太大了。」「气死我了————」

春亮和黑绘只是一味等着暴风雨过去。也只能这么做。

尔后——

没有不停歇的雨,也没有不会消失的暴风狂岚。

过了一段时间后,后方突然传来了不同于方才的声音。

「……哈啾!」

春亮缓缓回过头,视线隔了许久重新投向战场。两个人已经停住不动。

菲雅皱着眉,紧盯着此叶不放。此叶则轻轻撩起自己的头发,茫然地仰头望着虚空后——又「哈啾」一声。大概是高速进行打斗的缘故吧,原本湿透的身体几乎都干了。可能是气化热使得她的体温降低。

「阿春,快看啊……!」

「喔喔!」

是为了暖和身子吧,此叶喝了一口梅酒。但是,她马上移开酒瓶,不解地歪过头,轻轻摇动酒瓶确认里头的重量后,不满地嘟起嘴。

春亮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幕。

「喝……喝完了吗……!」

「多亏了小菲菲的泼水第二大作战,小此的大脑和身体应该都冷却了不少。也就是双管齐下,说不定『换瓶美少女大作战』能够直接跳过中间的阶段,瞬间达成第四阶段『补给断绝,酒醒过来』喔!」

仿佛笼罩在眼前的大雾突然散去,紧绷的脸颊径自放松,温暖的心情在胸口油然而生。希望、未来、喜悦、感谢、幸福——如果要为这份温暖的心情命名,一定就是这类单字吧。

「不,老实说过程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结果好就好了!」

「同感。我们这场漫长的战斗总算要划下句点了。真是一条坎坷的道路呢!」

春亮一边用全身去感受美好的结局,一边与黑绘互相对视。她脸上是洋溢着安心与解脱的灿烂笑容。假使她的双眼就这么开始流下泪来,他也不会感到惊讶。因为自己恐怕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

然而——就在这时……

春亮瞪大了双眼,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因为他在黑绘的笑容后方,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为什么她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班……班长……?」

「呼……呼……夜知,发生什么事了?」

春亮一行人所属班级的班长——上野锥霞似乎是一路赶到这里来,气喘吁吁地肩膀上下起伏,长长的马尾也跟着上下摇晃。

「什……什么发生了什么……?」

春亮心中升起非常不妙的预感,同时反问。锥霞蹙起眉心,略微举高手中提着的塑胶袋,如此说道:

「刚才此叶打了通电话给我,说:『什么种类都可以,带酒过来吧。可以的话最好尽快。』因为此叶的声音跟平常不太一样,我还以为铁定是发生了某种跟受诅咒道具有关的麻烦,为了抑止诅咒之类的,才需要买酒来——」

「啪啷——」春亮仿佛听见了世界出现裂痕的声音。当然,从裂缝中渗出来的是名为绝望的黑色液体。春亮想起了不久前此叶曾一边烤着全猪一边讲电话。原来对象是锥霞。

「喔……正好酒喝完了呢。不愧是妾身,还真有先见之明……那么,锥霞也一起同欢吧……呣呵呵,在起居室继续喝酒吧……」

「此……此叶……?」

此叶走上前来,从锥霞走中夺走塑胶袋。领悟到发生了什么事的锥霞脸色丕变,但在她逃跑之前,此叶就已伸手环抱住她的肩膀,不给锥霞反抗的机会,直接强行走向起居室。

「一切都完了……」

黑绘手抵着地板,猛然低垂下头。春亮也很想效仿她——但脑海深处闪过了某些画面。什么种类都可以,买酒来。酒。梅酒以外的酒。

「呐,你们也过来吧。可别忘了带肉哟!」

此叶轻转过头,也一派轻松地对直到方才还在打斗的菲雅说。彻底发挥出了发酒疯此叶的喜怒无常本领。

「喂,无耻小鬼,这下该怎么办啊?梅酒好不容易喝完了耶!酒精又增加了嘛!」

「嗯……不,总之就先照此叶说的去做吧,菲雅。我好像……好像快要想起某件事情了……是什么呢?」

春亮先熄灭了庭院里的篝火,然后带着烤全猪回到起居室。途中顺路走进厨房,准备可以放在起居室桌上、供大家使用的大盘子等餐具。

此叶一脸兴高采烈地从锥霞带来的塑胶袋中拿出酒。

「喔喔,纯米酒、麦酒、烧酒,这是番薯烧酒吗……太棒了。喔,这是洋酒吧……记忆中很少喝过呢。那么,究竟味道如何呢——」

此叶「咚」一声放在桌上的是威士忌。

这时,伴随着一种全身窜过电流般的冲击,春亮的大脑回路猛然系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此……此叶……喝吧,现在就喝那个吧,总之先喝那个!威士忌一定超好喝的喔,真不愧是班长!」

「呣?春亮,你怎么突然……可是,妾身想先喝这个番薯烧酒——」

「不,先喝这个吧!大口灌下去!」

春亮的眼角余光中,可以看见菲雅和黑绘像是顿悟到了什么般互相对望。两人迅速挨到春亮身后,说:

「无耻小鬼,这是怎么回事?」

「让她喝了威士忌的话……会怎么样?」

春亮小声说:

「我想起来了。这种状态下的此叶对洋酒没有抵抗力,甚至弱到喝一杯就会睡着……!以前也是用这一招才得救。不过,当时被叫出去买酒的是老爸就是了。」

「喔喔~虽然很想说『你怎么不早说』,但抱怨就留到事后吧。既然已经确定该做什么了,那就不必再迟疑……喂,乳牛女!我也建议你,快点喝这瓶威士忌吧!我命令你!」

「呜哇,小菲菲~这样子就太明显了啦——!」

正如同黑绘的担忧,此叶立时蹙眉。

「怎么回事?被小丫头这么一说,不可思议地就会产生反抗的心理呢……烧酒,妾身要先喝烧酒呀~」

「这……这家伙……好,我知道了。既然只要喝一杯就好,那么手段稍微强硬一点也没差了吧!我要强行灌酒!春亮、黑绘、锥霞!快点压住乳牛女!」

「看……看来只能硬上了呢……喝啊!」

「放心,我想小此唯独阿春是绝对不会伤害的喔!……但我的话就不一定了。在有些担心害怕的情况下,模式『混乱的忠盛』!」

「虽然一头雾水,但我好像也得负起部分责任呢。看来只能帮忙了!」

「你们想做什么~!妾身只是想……随心所欲喝酒而已呀。胆敢妨碍妾身的话,就做好应有的觉悟吧——!」

起居室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咚当磅当!黑色绳索状的东西飞来飞去。束缚用的拷问道具被手刀弹开。春亮脸部压着的某种巨大物体柔软地颤动了一下,「嗯哈……」然后听见了娇艳的喘息声。不知为何有人揍了他后脑杓一拳。谁啊!

烤全猪翻了过来。放在桌上的铝箔包装酒往上飞起,洒了出来,打湿了春亮的头部,霎时酒气冲天。大概是溅出的酒也喷进了菲雅嘴里吧,「这是……怎么回事?身体变得好热……仙贝……在空中飞……?」她开始东倒西歪。

不知是酒精味道的关系,还是因为消耗了过多体力,春亮感到晕眩。骚动仍然没有止息。还没结束吗?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是处于优势还是劣势。大脑开始恍惚。连睁开眼皮也提不起劲。

在意识逐渐朦胧模糊的同时,春亮只听见——

「奴哇哈哈哈~再来再来……尽管放马过来呀~……」

听起来果然很开心呢……不可思议地,春亮感到莞尔地想。

于是,这成了他今晚最后的记忆。

*

深夜——被寂静和黑暗包围的起居室。

在时间停止了的这个空间中,忽然出现了动静。

有个人影倏地起身,眼睛有八成还是闭着的。人影打了一个哈欠,慢吞吞地迈出步伐。穿在身上的和服因为这个动作而勾住了某个东西,再加上腰带早已解开,和服于是往下脱落,但一只脚还踩在梦境世界里的人影全然不以为意。凹凸有致的身材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她缓慢地走出起居室,走进厕所。上完厕所后,接着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她以迷茫的眼神环顾房间,纳闷地偏过脑袋,但还是粗鲁地从壁橱里咚沙咚沙拉出被褥。没有整齐铺好,仅将被褥摊在地板上后,就全裸地钻进被窝。

「嗯~……」

于是乎,她再一次幸福地坠入梦乡。

当然——第一次睡着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点也没有去回想。

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早上——

一觉醒来,此叶就在被窝里对自己全身赤裸一事感到百思不解。她不记得自己在睡觉前脱了衣服啊……就连昨天的记忆也很模糊……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虽然很少对他人提起,但她有时睡觉会因为太热就脱掉衣服。她依依不舍地感受着滑过肌肤的棉被和毯子的触感,一边起床,随意挑了衣服穿上后,走向起居室。

但在一踏进起居室的那个瞬间,此叶便错愕地张大嘴巴。

「这……这是怎么回事……!」

起居室内一片杯盘狼籍。壁橱的隔门开了一个小洞,纸拉门也破损不堪,酒瓶和铝箔包装酒洒出了里头的液体掉落在地,也因此榻榻米上到处是水痕。更夸张的是,不知为何——桌上放着疑似是烤全猪的物体,而且有一大半都掉出了大盘子外。

问题不止于此。乱七八糟的起居室内,还有三名同居人的身影。不晓得为什么锥霞也在。每个人都看似精疲力竭地熟睡着。菲雅紧握着魔术方块,感到痛苦似地眉头深锁还磨牙。不晓得是不是抓过肚子,一只手把衣服掀到了肚脐上方。锥霞像要逃离某种外界的恐怖事物般,抱着头像个孩子般缩成一团。黑绘则像是灵魂出窍一样,张着嘴巴睡觉。奇怪的是,头发往外伸成了好几束——仿佛是与某种事物大战过后。紧接着,此叶又留意到其中几束头发在榻榻米上勾勒出了文字,但只有两个字,写着「我投」。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最后——

春亮也正熟睡着。奇妙的是,本该放在自己房间壁橱里的和服却盖在了他的头上,简直像在嗅着味道一样。然后,对了——说到味道,春亮、菲雅、黑绘、锥霞和这间起居室本身——都散发着非常强烈的酒臭味。

于是,此叶用力吸了一大口气,接着运气,挑起眉毛。

「全……全部给我起床————!」

「咿——!怎……怎么了怎么了?」

「啊?据说生前浪费仙贝的人会掉下去的仙贝地狱呢……?是……是梦啊。被裂成两半的巨大仙贝永远夹在中间,这种酷刑就连我也会背脊发寒……」

「这里是夜知家——对了,昨天……」

「对不起,请原谅小人!请称呼我为忠实的仆人一号……咦?」

四个人坐起身子,看向气势汹汹地站在原地的此叶后,同时打了个哆嗦。

「此……此叶,难道你——」

「春亮,难道什么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叶一面指着起居室的惨状一面质问。但四个人的反应相当奇妙。春亮和锥霞是放心地吐了口气;菲雅是疲惫地叹气;黑缯是双手合十,感谢着不知道哪一路的神明。

「太好了,是平常的此叶……」

「一点也不好!这阵酒臭味——我不希望这么想,但春亮你们一起喝酒了对吧!而且看起来这么美味的烤全猪就是下酒菜吧!竟然趁我睡觉的时候……!」

「不,那个……」

「不准找藉口。你们身上都有很重的酒臭味,这就是证据!还有……春亮,那是我的衣服,不,如果你真的那么想闻味道的话,我也很高兴啦,可是,那个,只要你说一声,以后我也可以包含自己在内借给你哟。不应该偷偷拿走,要更有男子气概才对,你有在听吗!话说回来,我们都还未成年,就社会规范而言是绝对不能喝酒的。正月的时候也因此犯下了失误,更应该引以为戒,审慎行动才对呀……!」

此叶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地继续训斥。结果她想,这个家果然自己不振作一点不行。该说教的时候就要确实说教,这点很重要。

「听懂了吗!还有,我——」

就在她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视线忽然和春亮对上。他正自动自发地正座着(这种老实的地方让她觉得非常可爱),由下往上仰望着她。

同时带着非常温柔的表情,和煦地笑着。

此叶的脸颊一鼓作气发热。可是,现在不行。

「我——我很生气喔。请好好反省,春亮。你为什么还在笑?」

春亮搔了搔自己的头,脸上仍是温柔的笑容。

「呃……因为我在想,果然还是这样子的此叶,比较像此叶呢。感觉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高兴。」

黑绘和锥霞也带着如释重负般的淡淡苦笑,彼此对望。菲雅则是闹别扭般地别开了视线,这点倒是和平常一样。

「这样子的此叶……?」

「不不,没什么。对了,你今天有觉得心情或是身体轻松多了吗?」

「咦?我想想……经你这么一说,总觉得胸口神清气爽呢。啊,不过,喝酒派对这件事还是另当别论哟!」

「那就好。好,那你继续说教吧!我们会全面反省。不过结束之后,我就把烤全猪拿去热一下,大家再一起吃……然后希望你能就此既往不咎,嗯!」

真让人摸不着头绪。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干脆?

可是——

这时的他,脸上不仅只有温柔,还有着做好觉悟接受某些事情的意志。

换言之,就宛如抬头挺胸,自豪地活着的武士一样。

光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此叶就再一次确认到,幸好拥有自己的人是他、能够成为他的所有物真是幸福——这些理所当然的想法。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猛跳。

所以,自己只剩下一件事情能做。

「既……既然有在反省了,那就好。没办法,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隐情,详情我就不追究了。好了,快点收拾收拾,吃早餐吧。当然,要有效地运用那位猪先生的肉哟!」

此叶用一如既往的微笑,用勉强原谅他的演技——

和往常一样,藏起了幸福的悸动,不让他发现。

当然,同时也打从心底引颈期盼着,不用再隐瞒的那一天将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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