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三日 星期三 深夜
白色的天花板——可以看到日光灯。药品的气味扑鼻而来。只能转动眼睛,除了白色的墙壁,其他三面都是白色的窗帘。一个毫无熟悉之物的空间。
我躺在床上。感到腰部有些沉重,原来是一个人的脑袋压在上面。蓬松的卷发。是美耶。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伏在床上,我试着坐起来,从喉咙到胃一直悬浮着恶心的感觉,但做了一次深呼吸,不适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不知道这里是何处,美耶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还是习惯性地朝美耶的头上挥下手刀。
美耶“嗯”了一声,慢慢抬起头。
“啊,醒了。”
美耶用沙哑的声音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同时打了个哈欠。
“这不是我的房间吧?”
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像是医疗器械的设备和穿着白大褂的人们。
“救护车能送到的地方也只有医院了。”
虽说我很习惯保健室和医院之类的场景,但今天的气氛大不相同。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刚才。”
美耶从脚边的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前吧。”
“这是哪?”
“大泉中央医院的急救室(ER)。”
美耶用手掌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凉,很舒服。
“公司呢?”
“翘了。”
美耶还穿着大衣。“有点热啊。”
摸了摸头部,感觉像是纱布和固定纱布的网。摸了摸脸,鼻子上也是纱布。胸口和后背都贴着什么东西。身体各处突然疼痛起来。
“疼吗?”
“虽然疼,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为什么……”
话音刚落,倒在血泊中的网川的形象就扑面而来。恐怖、紧张、疼痛轮番闪回,呕吐感涌了上来,捂住了嘴。但胃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酸液灼烧着喉咙。
“想吐?”
美耶抚摸着我的背,把手放在我的嘴边。我不想弄脏床单和美耶的手,虽然恶心,但还是把胃液吞了下去。
“啊……网川呢?”
“失踪的朋友?”
失踪——不是自己去治疗,也不是有人照顾吗?
“我想警察应该在找吧。我只知道康晕倒后被送到这里。没听到你卷入了什么案子。”
美耶话音刚落,窗帘就悄悄拉开了。是樋口。美耶点点头,樋口慢慢地走到床边。大概是刚回过一次家吧,已经换成了深灰色高领毛衣,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短大衣。感觉像是要用魔术一样。
“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美耶对樋口说。樋口露出沉痛的笑容。
“椎名,你没事吧?”
“樋口,你知道网川怎么样了吗?”
樋口摇了摇头。
“警察在找,还没找到。”
和美耶的回答一样。冷静一想非常奇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网川竟然消失了。不——其实网川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但美耶和樋口因为担心我而统一了口径。
“网川倒在那里,从屋顶上掉下来,流了很多血……”
“但是没找到是事实。”
樋口平静地回答。
“我亲眼看到了。”
“康,适可而止!”
美耶语气严厉地插了进来。“樋口小姐也很困扰吧?”
“确实有血迹,但网川同学不在那里,至少我到的时候是这样。”
樋口教导似的对我说。
“没关系,我不会胡闹的,你就实话实说吧。”
“网川同学,警察正在找。”
樋口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的!”
话说出口的瞬间,两颊传来冰凉的触感,樋口的双手包住了我的脸颊。
“虽然会很难受,但请相信我,我和姐姐都没有说谎。”
清凉的声音、冰冷的双手,我的内心因此冷却。樋口在这里。樋口绝不可能说谎。转念一想,也没有证据证明网川已经死了。还有希望。继续深呼吸。
“身体没事吧?”
“嗯,勉勉强强。”
说到身体,我低下了头。穿上的不是校服,而是浅蓝色的诊病服。
“哦,你注意到了,我帮你把身体擦干净了,内裤也换了新的。”
面对着樋口的脸颊瞬间发热发烫。连内衣都换了——
“不用在这种地方说吧!”
“吵死了!我担心死你了!”
美耶生气地吸着鼻子。泪水夺眶而出。“你也关心一下自己吧,笨蛋!”
美耶从脚边的包里拿出纸巾,擤了擤鼻子。
“详细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身体和头部的伤也只是很浅的外伤,虽然出了很多鼻血,但骨头没有异常。”
樋口插嘴道。
“检查……什么?”
现实恶心地抚摩着我的感情。
“椎名有被药物迷晕的嫌疑,所以你要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药物?那勒在我脖子上的那只胳膊……
“能像现在这样平安无事地躺在这里说不定是个奇迹呢,笨蛋。”
美耶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自己的包里,泪眼朦胧地瞪着我。她在一家小型电影发行公司负责宣传。极少休息,一直都在跑外勤。百忙之中还要照顾我,真的很抱歉。
“是谁救了我?”
我问道,樋口回答:“矢野同学。”据樋口说矢野发现走廊外有个急救箱,感觉非常奇怪便四处张望,发现我倒在过道上。脑海中浮现出矢野在社团活动中到处飞来飞去的样子。原来是矢野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我也在去见椎名的路上,听吉野说椎名拿走了急救箱,我有点担心,又在走廊里偶遇了矢野同学。”
“对不起……”
“麻生老师和警察也来了,你要好好回答发生了什么。”
好像还看到了坪谷。
“坪谷呢?”
“她看了一眼现场就倒在保健室里,好像以为都是椎名的血。”
如果不是我的,那就是网川的血。
“矢野同学也说,发现椎名的时候,现场只有椎名一个人。”
在短暂的沉默中,突然插进几道脚步声。
“警察好像回来了。”
美耶话音刚落,窗帘就被拉开。和护士一同前来的穿着白衬衫外披天蓝色夹克的麻生和穿着灰色西服的女性,离人群稍微有些距离的穿着羽绒夹克衫的中年男子。护士和穿羽绒夹克的说了几句话就回到了工作岗位。西装女和夹克男好像是警察,美耶向两人点头致意。似乎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打过招呼了。
“感觉怎么样啊椎名?”
麻生低沉的声音摇动着鼓膜。
“没什么……”
“虽然有轻微的外伤,但身体不用担心。只是血液中出现了药物反应,医生说可能是氯仿。”
他的表情有些紧张,虽然很冷,但覆盖着厚实胸口的衬衫依旧渗出了汗水。麻生也慌了神。我再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网川呢?”
虽然有点啰嗦但还是问了一下。西服女看到那个夹克男的眼色便上前一步。短发,戴着一副眼镜。身材纤瘦,姿态端正,西服的穿法也很潇洒。看上去二十多岁。
“我是大泉署的山尾,那一位是搜查一课的石岛先生。”
那个叫石岛的夹克男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微微地点了点头。自称山尾的女刑警收起尖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冰冷。一群粗鲁又刺耳的家伙。
“现在还没有和网川绿小姐取得联系,也不清楚具体情况,需要你的协助。愿意提供吗?”
麻生夸张地皱起眉头。我不认为能跟高中老师和刑警统一口径。网川真的消失了。
“能说说吗?”山尾问,我回答:“嗯。”
“现场的运动部生活楼,你们好像叫它社团楼,在屋顶发现了好像是你的东西。”
是那本读了一半的文库本。大概是美耶确认的吧。
“在楼后面的绿化带和过道上还有人掉下来的痕迹,以及不属于你的血迹。”
她语速很快,但口齿清晰,我听得很清楚。山尾推了推眼镜,环视着围在床边的每个人。
“现在开始我会问一些比较深入的问题,能不能请大家先离开?”
“审讯?你在怀疑康吗?康是受害者哦。”
美耶立刻作出反应,声音里充满了怒气。她瞪着山尾,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山尾也没有移开视线。
“只是确认一下事实而已。您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冷静,能请您配合吗?”
山尾冷冷地反驳道。
“只是走走形式而已,请不要紧张。”
石岛嘟囔了一句,却充满着压迫感。
怒火中烧的美耶将愤慨吞进内心哼了一声。可悲的官民力量之差啊,我假装事不关己地思考着。
“如果身体不适,就马上停止。”
这次樋口开口了。
“不用担心。”
“康,不要勉强。”
美耶说完就带着樋口和麻生走出手术室。石岛最后离开床边,从外侧拉上窗帘。窗帘里面只剩下我和山尾。这大概是为了照顾未成年的我吧,但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在窗帘外面专心听着。
山尾从包里拿出B5大小的笔记本。好像不是直接记在警察手册上。她打开笔记本,用带着笔帽的圆珠笔在纸面上划来划去。
“先让我确认一下你的名字。”
声音还是低沉,但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我是椎名康。”
“所属也说一下。”
“我是藤野高中的高二学生。”
根据对方的提问,我依次回答了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员。明明早就调查过了。
“你和网川绿同学的关系呢?”
“我们都是篮球部员。”
“听完案件的情况,你有什么问题吗?”
“网川还活着吗?”
山尾微微歪着头。
“也有这种可能性,请协助我们吧。”
也有这种可能性——胸口随着吸入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放学后,你和网川绿在一起,没错吧?”
我点点头。
“我听你的同学说,你发现网川绿好像从屋顶掉下来,然后就昏了过去,这也没错吧?”
樋口大概解释了一下。
“没错。”
鲜明的景象历历在目,胃里一阵绞痛。
“你记得当时的时间吗?”
“我想应该没到五点半,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
从广播部出来的时候,好像是五点二十分多。
“那我说说发现网川绿同学时的情况。”
我按照时间顺序梳理记忆。和柴田闹翻之后我和樋口一起去了公园,回来后又去了社团楼的屋顶消磨时间。这时网川来了——我想去取消毒液,在走廊和伊达同学说了话,去了广播活动室,又回到了社团楼。
我单单隐瞒割腕的事实,把放学后的行动按顺序说了一遍。
“我从屋顶往下望,发现网川倒在那里,就跑下楼梯……”
“屋顶上没有人吗?”
“没有。”
“下楼之前,有没有遇到谁?”
“谁都……”
当时的我惊慌失措根本无心观察周围。即使有人在部室排列的走廊里也可能没有注意。然后来到走廊,从侧门走到社团楼后面——
“找到网川之后,我的记忆就中断了。突然觉得脑袋很沉,眼前也变暗了……脖子上还被胳膊勒住。”
“胳膊?你是说第三者?”
我点了点头,山尾的眉间刻上一道皱纹。第一次见的表情。“能肯定吗?并非记忆混乱。”
我再次点头。那种感触、恐惧既不是梦,也并非错觉。
“男人的胳膊还是女人的胳膊?”
山尾追问道。那只胳膊虽然不粗,但隆起的肌肉像男性一样。耳边传来“对不起,不是你的错”的声音,虽然多少有些软,但肯定是个男人。
“我认为是男人。”
我解释了在耳边低语的事情。
“看到脸了吗?”
“没看过。”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昏过去的?”
“被胳膊缠上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苏醒后天已经黑了。”
山尾看着我,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是认识的人的胳膊吗?你对声音和体味有印象吗?”
我摇了摇头。山尾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在屋顶和网川同学见面后,为什么要去拿急救箱?”
这个唐突的问题稍微打乱了我的思考。此时绝对不能犹豫。可以瞒过这个警察。网川绝对没有死。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割腕的事——约定依旧生效。
“她手臂受伤了,好像很疼,我想给她消毒一下。”
为此又一次走出社团楼,去了广播活动室。
“为什么特地跑到广播部?”
问题的重点放在了我身上——山尾的目的是什么?要在短时间内想明白。吉野的脸和对话。急救箱成了被遗忘之物。
“前天,我偶然把急救箱拿到广播室,就这么忘了。”
樋口对山尾是怎么回答的?如果有出入山尾应该会有反应。但山尾的表情一点没变。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呼出的气息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带她去保健室?”
“网川翘了社团活动……所以好像不想去保健室。”
血泊——纹丝不动的网川。被切开的白色肉芽……
“有没有对网川绿同学怀有杀意的人,或者憎恨的人?”
突然提出了一个露骨的问题。
“杀意?”
“已经认定为案件开始调查了,所以必须探求所有的可能性。”
对网川怀恨在心的人物。关户明美。柴田佐纪。怎么可能——都是普通的高中生,我不认为她们和网川的争执潜藏着杀意。那么网川自己呢……
“你有线索吗?”
山尾看到了我的表情。在怀疑别人的专业人士面前感知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关于篮球部的事,我想其他部员应该更清楚。”
“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明白了隐瞒是徒劳的。于是将女子篮球部的网川和其他部员之间的争执解释了一遍。最后补充说,这是常有的事。
“你对网川小姐怀有憎恨吗?”
所有的可能性——由我犯下罪行。有可能是我把网川推下去的。
“照你的说法,和网川同学最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
虽然很简单却是关键的事实。发现倒在地上的网川,确认有第三者(男人)存在的,也只有我。但是——
“恨意什么的……绝对没有。”
呼吸紊乱。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是吗,我知道了。”
山尾爽快地说完,合上了笔记本。她会如何解释我的慌张呢?
“今天就可以了,以后应该还会再来向你询问,请尽量待在家里,应该马上就会联系。”
山尾把笔记本放进包里,麻利地做好离开的准备,拉开窗帘,没有石岛的身影。在侦讯过程中就回去了吗?
“你多保重。”
山尾公事公办地说完就走了。走廊尽头传来美耶和山尾打招呼的声音,美耶和樋口也回来了。
“那个男人没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想象着电视剧里的一个场景,看上去就很可怕的刑警在侦讯室里敲着桌子,抓住嫌疑人的胸口。
“问话的是一个叫山尾的女人,男人什么都没做。”
美耶比起网川的安危更担心我的身体。我意识到这大概是作为家人的正常反应。
最后是麻生来了。
“总之,不要勉强。虽然没必要住院,但医院说可以待到早上。”麻生转向美耶。“明天请替其请假,今后的事情学校会再来联系的。”
美耶一副监护人的表情连连点头。麻生说还要去警察局,和美耶打了个招呼就快步离开了手术室。
美耶把脸凑过来。
“怎么办,要待到天亮吗?”
“我想回去。”
“我知道了,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
“那就回家,我去把放在车里的换洗衣服拿来,先等一下。”
美耶看到樋口,有些过意不去地双手合十。“对不起,在我回来之前,希望你和康待在一起。”
“好的,我也想待在一起。”
樋口爽快地回答。笑容中透露着教养良好、稳重和高贵的气质。美耶被骗得团团转,再次说了声“对不起”,走出手术室。她完全误解了我们的关系。
樋口目送美耶的背影远去,拉上窗帘,转身面对我。笑容中带着一种无瑕的邪恶。
“你是会对帮换内衣的大姐姐大吼大叫的魔鬼吗?”
耳朵和脖子周围发热。
“你现在穿的是我买的哦,是便利店的便宜货真是不好意思。”
樋口——又拱手送给此人惩罚的材料。
“为什么连内衣都要换呢,难以理解。”
“因为沾满了血。”
“血……”
脚上有潮湿的触感——
“没关系哦,换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看。”
“够了……”
“问询的那个叫山尾吧,她问了什么?”
那散发着强力的牵引光束的瞳孔,以及比山尾还要强硬的态度,让我无法拒绝。
“她问我为什么和网川一起在屋顶上?”
“也就是说,你被怀疑是凶手。”
开门见山。
“我只是在屋顶上消磨时间,网川就出现了。”
我全都说了。麻生、坪谷和网川面谈的事,面谈的时候伊达同学出现了,网川因此慌张不堪。
“即使是尊敬的前辈的劝说也无法答应,这样啊。”
“所以才,连
续两天,想要割腕。”
从篮球活动室拿出美工刀,来到屋顶上的原委也都能解释清楚。
“那个伊达同学真是个罪人。”
樋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然后我就去广播室拿急救箱。”
“等一下,网川同学已经割了吗?”
“本来想割的,刀已经碰到手腕了,我觉得阻止她不太好,所以就效仿昨天的樋口……”
我去了广播室,回来的时候网川已经不见了。应急围栏的围栏上有血迹,说明是在坠落之前割的。我在屋顶上寻找了一番,发现网川倒在下面就跑下楼梯——之后的事情也如实供述。
然后——
“好像是被人勒住脖子,昏了过去。”
话音刚落,樋口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我没听过这件事。你不是吸入药物了吗?”
“相反,我不记得自己闻到过药物。”
被胳膊勒住,耳边的低语也都说了。
“都是我的错。网川倒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之前,我丢下网川独自一人,所以她从屋顶……”
刚才还很稀薄的真实感。何时开始厚重起来了呢?
“椎名,不要自责,如果我也在场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拿内衣的事情开玩笑这点我向你道歉。”
樋口毫无感情的声音变的富有情绪。
“怎么突然这样?”
是新形式的惩罚吗?
“椎名是受害者,没必要觉得自己有责任。”
第一次看到,不知所措的表情。“要说有责任的话,还不如说是我。因为我一直不紧不慢地想拍到阿光,所以才让椎名受伤了……如果我能更认真地向学校报告的话就可以防止了。”
樋口默默地走出窗帘。
几分钟后回来,鼻头有些发红,眼睛也布满血丝。
“椎名,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
“阿光和网川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美耶从车里回来后,我先对她道谢、换了衣服,又听了两三个值班医生的嘱托,变回了平时的小施虐狂的樋口站在医院的大门前,完美扮演了一个关心同学的好学生。
一回家,美耶就把我强行锁在床上,不要乱动,不要乱想,乖乖地睡吧。虽然自己确实全身疲惫。可当我闭上眼睛想要入睡时,这十二个小时的记忆就随机、反复地重现。我一瞬间甚至以为正在发生,于是睁大了眼睛。看到天花板,才意识到是半清醒状态的梦,确认了自己的位置,安心地松了口气。网川、樋口、警察、救护车、公园、柴田、伊达……身体清楚地感觉到移动感和飘浮感,数次误以为是现实,睁开眼睛。在脑内混沌和清醒的反复中,时间的感觉消失了,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2 三月四日 星期四 早上
起床时已经过了中午。在我醒来之前教务主任又打来电话,让我今天在家待命。主要是应对媒体和警察,大概是在关照我。据美耶说,今天只是临时的全校集会。
叫我去吃午饭,我下到客厅。
美耶在餐桌上摆着番茄烩饭和清汤。
“网川呢?”
我问道,美耶静静地摇了摇头。
“警察和学校的工作人员通宵达旦地在校内和学校周边寻找,一无所获。”
“是吗……”
美耶向公司请假,从一大早就开始处理学校和警察。我们之间相差七岁,在七年前母亲病逝后,她就自认为母亲的化身。在大型饮料公司工作的父亲为了开拓更多的市场,只身前往泰国曼谷赴任。因此卖掉了一套二手房子,现在家里只有我和美耶两人。她把我的情况告诉了父亲,说只是轻伤,自己在身边不用回来。多么能干的长女。
“至少吃一点。”
美耶说完就回厨房去了。
我蹲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只有少许生活声音的静寂让人无所适从,我打开电视。白天的八卦节目(Wide Show)报道了网川的失踪。运气真差。画面右上方一直播放着“著名女高中生模特,留下血迹失踪”的字幕,好像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画面里出现了熟悉的校舍和北门,一位男记者拿着麦克风站在门口。
“最后一次看到网川绿小姐是在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在这扇门里面的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物,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社团楼里,据说她和同一个社团的学生待在一起。”
我的事情已经被媒体报道了,加重了对山尾的不信任感。
“在社团楼旁边的过道上发现了大量血迹。根据目击证词和现场情况,警方认为网川小姐是出于某种原因从社团楼的屋顶掉了下来,之后便失踪了。”
“有关于网川同学的去向与身体安危的消息吗?”
演播室的女播音员向现场记者问道。
“警方已向崎玉县南部和东京都西北部的医院派出搜查人员,正在确认网川绿,或者网川模样的女性是否被送进医院,但目前还没有网川正在接受治疗的消息,去向也不为人知。另外,网川小姐坠落的因果关系尚不清楚,但警方认为他人从外部入侵的可能性很高,考虑到绑架勒索的可能性,警方将继续扩大搜查范围。不过,一想到从屋顶上掉下来,还有大量的血,就不由得担心。”
画面转向VTR(Video Tape Recorder)。一个便衣警察模样的男人和一个穿着西装的高个子男人从老旧的出租公寓出现,从镜头前走过。字幕上写着“绿小姐的父亲网川彻先生”。在比赛的会场见过几次。网川和父亲相依为命,听过她的家庭并不富裕。并且是以特别奖学金学生入学藤野高中的。即使绑架,也不可能得到多少赎金。
“说是入侵,是能从外面轻易入侵的构造吗?”
女播音员向现场提问。
“这所高中有正门和北门两个门,那里装有监控摄像头。警方正在分析监控录像,调查是否有可疑人员。”
画面回到演播室,女播音员表情凝重。
“发生事件的藤野高中是篮球领域的强队,其中网川绿在去年的Inter High中荣获得分王,前途一片光明。174厘米高的她也活用其高挑、纤细的身材,作为模特拍摄时尚杂志的写真,在篮球以外也大受欢迎。”
配合评论,出现了这个电视台以前播放过的网川的影像。我还记得。那是去年秋天播放的体育娱乐节目。棒球、足球、排球等现役选手和前辈们作为嘉宾一同出席,网川也参加了。然后播放的是比赛时的网川。Inter High的录像、练习赛的录像,甚至学校的训练也有摄制组。主持人向观众介绍绿色的腕带是她的标志。
接下来是写真摄影的场景。节目的摄像机一直在跟踪摄影棚里的照片。
“开始当模特的契机是什么?”采访者的声音。
“朋友擅自帮我去应征杂志的读者模特。”
网川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真是好朋友。”
“虽然有点啰唆,不要张着嘴睡觉,在人前要好好整理头发,坐着的时候双腿不要分开等等。”
“现在不就分开了吗?”
“太大意了。”
无忧无虑着微笑的网川。画面回到了摄影棚。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选手?对于MC的提问,网川表情微妙地回答。
“女子篮球,特别是高中的女子篮球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印象,我想尽量用观众喜欢的方式来比赛,吸引他们的注意。只有模板化赢球的篮球是很无聊的。即使输了,但是因为我的比赛,哪怕只有一个人能被我所吸引,萌生出对篮球的兴趣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那样的话打篮球也更有意义了。做模特也是同样的理由,想要进一步宣传篮球。虽然也有不少的舆论压力……”
介绍网川的VTR结束后,画面回到了演播室。自称评论员的原新闻记者和原警视厅某课长的老男人对事件发表了看法,但都没有直接提及网川死亡的可能性。她明明从三楼楼顶掉到水泥路面上,并且没有任何正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消息。这就是所谓的关怀吧。
我站了起来。美耶做的烩饭已经凉了。
“对不起,我还是没胃口。”
我对着厨房说道,她回答说:“就放在那里吧。”
我在嘴里又说了一声“对不起”,关掉电视,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拉上起床时拉开的窗帘,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网川的脸浮现在眼前。奔跑的姿态,跳跃的姿态,校服,摄影用的服装。
刚入学时她是我嫉妒的对象。虽然伊达同学还在,但经过再三考虑我还是拖了几个星期加入了篮球部,因为想看网川。准确地说,是期待看到从我手中夺走伊达同学的网川的失败和受挫,想近距离观赏她被打倒的样子。
藤野高中的女子篮球部聚集了首都圈强队中学的王牌。训练非常严格,竞争也很残酷。提前退部的人也层出不穷,对于无法跟上练习的人就毫不留情地提出退部劝告。在这一过程中网川不仅没有受挫,反
而光芒四射。不讨好任何人,全心全意地投入篮球,毫无阴郁与邪念。和伊达同学的配合也日益完善,没有一丝他人插足的空隙。网川顺理成章地成为主力阵容的核心,在都大会上惊艳亮相,经历了Inter High,成为我遥不可及的存在。
夏天结束的时候,对网川的异样感情烟消云散,我也失去了加入篮球部的理由。但我没有退部。虽然是出于邪恶的动机加入了篮球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自己正不求功利,单纯地享受着篮球,所以我决定继续享受。放松心情、优先考虑自己。身体累了就休息,想要发动的时候就拼尽全力。无视风言风语,独行其是。鸟越是很好的练习台,也是一堵高墙。
喜欢上网川的理由很简单。她从对面向我走来,当然没有向我表白,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只是如此?我只能回答“只是如此”。那是去年的初夏,男生在都大会上早早地淘汰出局,已经更新换代的女生则在准备即将到来的Inter High。
那天,我正沐浴着透过树木的日光睡午觉。
感觉到脚步声和气息,睁开眼,看见了长腿和裙摆,抬头,网川俯视着我。脸颊和脚边有草地的触感。睡觉的时候应该是靠在仓库的墙壁上,现在却散漫地躺在地上。
“……怎么了?”
我迅速收起手脚坐起来,掸掉手上和校服上的草屑。连自己都受不了的难堪睡相。网川默默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我立刻反应过来,试着摸了摸嘴角。黏黏的口水。急忙用手背擦拭,又用手帕擦手。
“这里,原来如此,是秘密基地啊。”
网川边说边好奇地环顾四周。我私下里称之为“背德的死角”的空间。除了和女孩子见面之外,也会利用这个时间睡午觉。用手机确认时间。下午三点三十七分。本想午休时小睡一会儿,没想到睡得这么死。
“这么了……”
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因为看见了。”
网川指着天空。透过树叶的缝隙可以看到社团楼的屋顶。“虽然看到的只有脚,但如果是急性病或者受伤的话就糟糕了。”
所以才来看看情况?
“就是这样,只是睡午觉。”
“把你吵醒了吗?”
“不,睡过头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本以为就此告一段落,但她没有离开。双手交叉在腰后,微微歪头看着我。
“还有口水吗?”
说出口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在社团以外和网川说话。一直以来我都有意识地与网川保持着距离。有关社团活动的联络、确认事项之类的事情都用最低限度的话语不动声色地应对。网川应该也没把我放在心上。
“睡相真豪爽。”
“谢谢。”
我沿用以往的做法冷淡地回答。网川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只是悠闲地说了句“睡午觉真好啊”。和社团活动时不同,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心。短发看起来有股清凉感,很适合夏装。总觉得很耀眼。不是物理上的。
“还有什么事吗?”
“我在想那些传闻。”
网川用试探的视线说道,但并没有厌恶的感情。
“传闻?”
“短时间内……更换女孩子的传闻。”
“不是传闻,是事实。”
“但没听过被人怨恨或发生纠纷之类的事。”
“我们都不是认真的。”
网川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附和道:“是啊。”这种情况大多是女孩一方抱有某种期待。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会满足对方的期待,但网川属于伊达同学,根本不想出手。
“只有我们两个人……”
网川故弄玄虚地说。“什么都不做吗?”
“我?在这里和网川?”
网川微笑着点点头。网川应该不知道我和伊达同学之间的事情。而且我曾经对她怀有敌意。
“你想做什么?接吻吗?然后脱衣服?这种地方谁也不会来。”
好像很开心。我读不懂她的真心,只好斟酌词句。
“嗯,你有什么期待吗?”
“可能有点兴趣。”
是对行为的兴趣,还是对我的兴趣?和之前的女孩子相比她的容貌出类拔萃。不愧是模特,身高体型都和我差不多。我靠一定程度的健身维持着现在的体型,网川的身材却是自然形成的匀称高挑。曲线锐利的身体像猎豹一样精悍,有种中性的美。如果没有障碍是可以迅速享用的对象。
“老师和高三的人都在盯着我……要是被发现的话就糟了。”
与其说是自制,不如说是在为难。
“你很认真啊,有点意外。”
“你差不多该回去了,社团活动开始了。”
“是啊,今天也要努力,像椎名一样。”
这次她露出了清晰的笑容。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每周只练习几次。除了拍摄录像就只是个任性的不良部员。
“你在开玩笑吗?”
“虽然不是每天都出来,但是来练习的时候比谁都努力。我看到了,冲向鸟越的时候。”
这次轮到我感到羞耻了。在5V5的情况下与鸟越展开对决,在女子球场那边也很显眼吧,被鸟越一次次弹开的身影。就算攻守转换我也无法参与防守。其他能力姑且不论,仅在反射神经、反应速度上,我似乎被认为与鸟越不相上下,麻生把我当作鸟越专用的防守机器来使用。对麻生来说这也是对我的惩罚吧。
“你想说我太自不量力了吗。”
我压抑着感情,回答道。
“不是的。有人会取笑你,但也有人看到你无论失败多少次都绝不放弃,继续认真冲锋的身姿感到热血沸腾。”
网川直视着我的眼睛。“因为我也是其中之一。”
还没来得及思考话中意义,我已经因为震惊失语。我只是沉浸于被鸟越击飞的自己。鸟越也知道这一点才叫我抖M。我也没有否认。参加训练的时候虽然也拼尽全力,但这只是自我满足。不觉得应该被钦佩夸奖。
“这是个挑战,我觉得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挑战。对手是那个鸟越啊。”
网川的语气激动起来。鸟越是个白痴,色鬼,完全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但是关于篮球方面,他从入部开始就被认为是男子篮球部唯一的“全国水平”。从这个月开始成为队长,真心以全国为目标,对我也根本没有“手下留情”或“适可而止”。他当然不会这么做。
“赢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那只是鸟越的水平太厉害了。而且能正确地做出反应的椎名也不是一般人。但是椎名比起防守明明对攻击更加敏锐。虽然没多少人注意到。麻生老师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椎名防守。真是不识货啊。”
“你是来说这种话的吗?是鸟越拜托你的吗?”
“不,来这里之前我都没想到是椎名。但是遇到了椎名,我想这也是缘分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实际上,头脑中一片混乱。
“因为,椎名你不是一直躲着我吗?”
我一时语塞。瞬间的视线交汇。网川从我手中夺走了伊达同学。那只是我自己的问题,与网川自身没有任何关系和责任。
“一定只是时机不对。”
我随口答道。
“是吗?虽然关于椎名的议论纷纷,但我觉得打篮球的椎名才是真正的椎名。能告诉你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的数分钟内,我心中的时钟停滞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独自站在那里。
“我看到了”“我也是其中之一。”“打篮球的椎名。”
这些话语话深深地印刻于我的内心。我不知道它在我身上产生了怎样的化学变化。喜欢一个人的理由是那么细微、那么不经意、那么不值一提,所有的瞬间在脑海闪回。毫无自觉地自己已经一心只想着网川。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困扰,于是比以前更加想要其他女孩子了。
对讲机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过了一会似乎为了表示礼貌又响了一声。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开门的声音和美耶的呼唤“康,朋友来了”。
我睁开眼睛。用运动衫的袖子拭去眼角流下的泪水。是樋口吗?我慢慢起身,脱下运动衫。确认镜子里的身体。左侧肋骨附近和右侧锁骨下包有纱布。还能看到一些细小的擦伤。头和脸的正中间也贴着一块傻乎乎的纱布。感觉差不多了便把它揭了下来,用湿纸巾擦了擦鼻子周围。误触到的话会有点痛。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因熟睡乱掉的头发,穿上毛衣,换上牛仔裤,走下楼梯。
站在玄关处与美耶相对的是一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和一个低着头犹犹豫豫的女孩。两人都穿着校服。
“辛苦了,感觉怎么样?”
我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停下脚步。是鸟越。不自然的灿烂笑容……旁边是关户明美。刚和她不欢而散,关户一脸尴尬。
“我们是作为篮球部的代表来探病的,必须要跟那孩子谈一谈关于学校的事情。啊,这个给您。”
鸟
越滔滔不绝地说着,递过蛋糕店的小盒子。藏在面具后的阴谋诡计显而易见,但美耶沉溺于“朋友的访问”和“伴手礼的蛋糕”这两大惊喜。竟然被这么简单的计策哄骗——
“谢谢你们的关心。”
美耶高兴地说着,和鸟越一起进了客厅,说了句“等一下,我给你端咖啡”,就消失在厨房里了。看上去非常高兴。虽然常备着速溶咖啡,但她应该要去磨咖啡豆。
鸟越想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我戳他的肩膀,让他隔着餐桌坐在我对面。关户在鸟越身旁坐下。
“很抱歉突然闯进来。我说了现在最好不要打扰你。”
关户抱歉地说着,看着鸟越。“就是忍不住想来这里。”
“一心只想确认所爱之人是否平安。”
早早脱下面具的鸟越——
“再说我就揍你。”
我瞪了鸟越一眼,转向关户。“关户才是,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后来祥子邀请我去卡拉OK,我好好地发泄了一下。”
“我好像太得意忘形了。我并不想伤害关户,我一直想着要向你道歉,对不起。”
我低下头,真心实意地说。
“没关系,我才觉得是佐纪给你添了麻烦,听到你的事情时我吓了一跳。”
“你们在说什么?”鸟越插嘴道。
“这是我和关户的事。”
“我不想被排除在外。椎名,这次你对明美下手了吗?虽然我知道你想忠于自己的欲望……”
“你是笨蛋吗!”
鸟越的直觉出乎意料地敏锐,我慌忙打断他。他变得闷闷不乐,瞳孔真的湿润了,没办法了,只好把和柴田吵架的原因,关户留下来练习,以及我和网川在关户面前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这就是原因吗?”
“你不知道,还进来阻止我吗?”
“只是听到了同性恋的词汇,想要消除偏见罢了。”
气氛再次尴尬。身边有鸟越在的时候,思考他为何生气这件事本身就很愚蠢。
“可是,明美也很闲啊,偷偷摸摸地进行个人练习啊。真是特立独行啊,特立独行。”
鸟越得意忘形地对关户说。
“不过,能得到伊达同学的亲自指导,总觉得很高兴。”
伊达同学也参加了关户的个人练习。
“啊,是这样啊。伊达学姐也是因为已经保送才有空的。”
不愧是鸟越,迅速觉察到了。据关户说,伊达同学以每周一两次的速度参加关户的个人练习。除此之外的日子,她的陪练都是矢野。
“不过我稍微放心了。虽然麻生老师说没什么大碍,但见面之前我还是很担心的。”
关户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但脸上却浮现出疲劳带来的阴影。
“真的没什么事,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大家都大受打击,特别是篮球部的同学。学校里到处都是警察,学校周围也到处都是媒体。我和麻生老师谈了一下决定暂时停止练习。现在是很重要的时期,虽然自己真的很想,但考虑到大家的感受。”
“男生坚持要继续练习,但社团楼被封闭了,没法打球。”
鸟越板着脸说。
“这是今天发的讲义,据说是应对媒体的手册。”
关户从包里取出几张打印纸,放在桌上。可以看到《关于媒体的应对》的标题。比起网川,学校似乎更在意媒体,有点难受。
“有学生用的和家长用的,待会儿也交给姐姐吧。”
虽然表现得很坚强,但最受打击的应该就是关户。相信网川,却被网川背叛,我也是其中的一环。然后那个网川就这么消失了。尽管如此还是来探望我,关心我的身体。对自己被山尾问到恨网川的人时脑海浮现关户的脸这件事感到羞愧。
“案子的事……”
“校内集会上虽然做出了说明,但我还是不太清楚。绿从社团楼的屋顶上掉下来,然后就消失了,现在还没找到,可能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让我们协助警方调查。还有,虽然没有点名椎名,但听说有一个高二的学生被牵扯进来受了伤,我也是麻生老师联系我才知道椎名的事。后来警察向我询问关于绿的事情,我就我所知道的告诉了他们……”
关户犹豫着沉默片刻,再次开口。
“还有,在找到椎名之前不久,田丸说看到了一个像阿光的男人。虽然警察说不能透露出去,但椎名是当事人。”
“阿光?那个阿光?”
“对,就是那个阿光。啊,还没确定就是阿光。”
“别说了,篮球部的人都知道。”鸟越补充道。
田丸瑞季平时是矢野的跟班。
“阿光出现在哪?”
“社团楼……”
根据关户的说明,田丸瑞季为了带走在练习中受伤被送去医院的远野游未的行李,前往社团楼的三楼,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像阿光的男人。三楼只有女生活动室,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男生很少会上来。时间是在露天球场的5V5比赛前的休息时间。应该是昨天的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左右。
“麻生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游未伤得很重,从医院直接回家了,让我去拿她的行李。”
接到麻生的电话后田丸先去了社团楼。行李除了书包,还有校服等换洗衣物。矢野觉得一个人不够,也跟了上去。
之后,田丸在社团楼看到了一个像是阿光的男人。
“那个人站在三楼的走廊上,穿着男生的校服,样子很怪异。我跟他打了招呼,那人看上去带着一股异常的正直与倔强”
回过头的男人身高在180左右。虽然身材苗条,但从外表就能看出一直在锻炼。单刀直入地说,是个美少年。
田丸的证言“兼具清凉感和禁欲的性感”
以及“那么漂亮的外表,如果在学校的话绝对会过目不忘,所以判断他是非法入侵者”
田丸虽然不知道阿光的长相,但听说过他的特征。好像很快就认定为阿光。
“也有因为长得漂亮就不能原谅的原因。站在那里不要动,对着那个家伙这么说了。”
她对于高年级的我也会偶尔批评道“认真一点”。前天她又在胡乱猜测我和网川的关系,狠狠地挖苦我。
“不愧是我们藤野高中篮球部的经理,胆子真大。”
鸟越抱着胳膊,一脸得意。
“说什么呢,太危险了。”
男子背着背包,脸上浮现出“无限近似于透明”的笑容。
“如果能放我一马我会很感激的,不行吗?”
男人说完便轻盈地转过身,踏上了通往屋顶的楼梯。这时,矢野追了过来。田丸告诉矢野有可疑人物闯入后便追着男子上了楼梯。矢野为了阻止田丸的暴走追着田丸上了屋顶。
“可是屋顶上一个人都没有。”关门说。
“没人?”
“田丸说消失了。”
我不知如何判断。屋顶上还有楼梯间,在阴天应该相当昏暗。
“祥子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感觉自己被骗了,田丸固执地去楼梯间后面看了看,可是没有人……”
看漏了?还是误解了?或者是田丸自身的问题?
“阿光逃到屋顶与田丸她们跑到屋顶之间只有十秒左右的时间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的话,只能认为是幻觉吧。”
这么说着的关户也不能断言就是事实,正困惑着。
田丸讶异地让矢野拿着远野游未的行李,对她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自己,然后让她去了医院。矢野回到体育馆,做好了5V5的准备事务,再次回到社团楼时发现远野游未的行李掉在了走廊的入口外,还注意到了急救箱,因此发现了我。这一连串的目击事件都发生在我昏倒的时间段。
“那个时候她没注意到什么吗?矢野没说什么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说那之后就一直忙着救助椎名了。”
不管怎样,田丸瑞季的证词和我的证词让警察认识到了或许是阿光的可疑人物的存在。在昨天的审讯中,山尾很干脆地离开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田丸不是那种会无意义地说谎的孩子,但竟然能从屋顶上消失。”
“藤野高中七不可思议里有一个是社团楼的幽灵,不是那个在作祟吗?”
鸟越插嘴道。
“可是我是被袭击的,肯定有人闯入了学校。那家伙。在勒我脖子的时候,啊,是我的脖子被勒住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说了声对不起。”
恐惧卷土重来,但不能在鸟越面前失态。关户似乎是头一次听到我被袭击,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美耶用托盘端着咖啡和蛋糕走进客厅。
“谢谢。”
鸟越瞬间将带着温和笑容的面具贴在脸上。他的声调明显比和我们说话时要低,营造出一种平静的气氛,真让人讨厌。美耶把咖啡放在我、鸟越、关户的面前,对鸟越说了句“慢慢来”之类的令人产生误会的话。
“真是个好姐姐。”
鸟越目送美耶的背影回到厨房。“尤其
是腰线。”
“喂!”
关户回过神来,红着脸戳了戳鸟越。鸟越却若无其事地说了句“什么?”一位旁若无人的探病客将快要冻结的气氛转变为了“尴尬”。沉默。只有咖啡的香味在飘荡。鸟越竖起小指,把杯子放在嘴边。这个男人——
“嗯,被袭击啦被卷进啦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啊,不过看起来精神不错。也有为了迎接客人特意整理过睡脸的痕迹,也看得出来匆忙地换了裤子。注意仪容是内心没有崩溃的证据。光是能确认这一点就值得来一趟了,明美。”
“怎么……了”关户有些发愣。
“这是作为队长标准的发言,不对吗?”
“那你就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直当队长吧。”
我不客气地反驳道,既然大家看了觉得没事,那我大概还没事。
“可惜的是,内裤从腰部露出来了,这一点要扣1分。”
鸟越自己粉碎了难得的好印象。脑袋瞬间发热,没有换内衣。但不想被鸟越的话牵着鼻子走。
“谢谢咖啡。能看到你这么健康真是太好了。”
关户站了起来。
“要回去吗?”
“嗯,聊天正变得奇怪。我会跟佐纪说清楚的,别担心。还有,不好意思把奇怪的人带来了。”
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的鸟越,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我的支柱。
“总之我已经把从警察那听到的全部告诉你了,没事吧”
“没关系的。我和网川只是这两天说话的机会比较多,并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和柴田争执的时候我的情绪有点激动,说了些让柴田误解的话,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事到如今,我还在撒谎。
“椎名你也认清现实吧。电视、报纸、周刊杂志,他们应该都知道椎名的事了,大家会蜂拥而来的。”
鸟越也站起身,摊开双手。“所以,难过的时候我的胸口随时都……!”
关户的手刀刺向鸟越的后脑勺。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我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哭。”
在瘫倒在地板上的鸟越旁边,关户对我如此说到。这句话让现在的我十分安心。
“那到时候请多关照。”
听到我的回答,关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