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现在,我正在拜访冰川葵的家。
†
当然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佐藤同学。你是不是在想些什么下流的事情?』
我本想着冰川会说出这种话,然后朝我抛来冰冷的视线,并表明只是去酒店的休息室或者餐厅里吃顿饭而已,接着我再加以吐槽,道歉几句之后,这件事就结束了,类似一转约会尴尬氛围的良技之类的话语罢了。
或者只是我听错了,类似这样的剧本也是可以的吧。
类似『结束之后,我们去看萤火虫吧』(译者注:日语酒店ホテル跟萤火虫ホタル发音接近)
一边想着就季节上来说可没有萤火虫啊,一边想着可能是名叫萤火虫的休息室或者餐厅啥的,也可能是比喻某种事物的隐语,总之不管怎样,都要比“去酒店”令人信服。只要不是酒店,都好说。
究竟是开玩笑呢,还是我听错了呢。
我要是确认一下就好了,但并没有给我这么一个时机。
因为吃完午饭的班长马上就离开了长椅,而我则慌慌张张地跟在她后面,回到图书馆后,读书大会便再一次开启了。
比以往更读不进书。
这种时候就得联系一下那俩人了。
发LINE给喜多村吗?……不行,内容感觉不太好说,总觉得会把事情搞复杂。
那由美里呢?……嗯,也不太行。万一真的去酒店了的话,岂不是有点尴尬?倒不如说,要是真这样的话,我的任务就可以算是成功完成了,岂不是根本就没有意义去寻求帮助啊。
思来想去之后。
『进展貌似意外地很顺利』
就这样发送给了她俩。
『喂,真的假的啊,你给我等一下』喜多村回复道。
『那应该没啥问题了吧。祝你一切顺利』由美里回复道。
收到了她俩各自的回复,虽然在这之后喜多村还在给我狂发讯息,但我根本不可能一条一条去回复她,说到底冰川的去酒店发言到底是几个意思,我脑子光是思考这个就已经快转不过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喜多村。之后,到闭馆为止的超长读书时间总算是结束了,我跟班长两人走出了图书馆,她便径直地走向了情人酒店街。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诶?这不太好吧?
我可什么都没准备好啊?不管是心理上的准备还是物理上的准备。
而且这情节展开是不是有点怪啊?初次约会去图书馆泡了一天,搞了个究竟令人遗憾的展开,连牵牵手啥的都没有,但是却突然要去酒店。
而且话说,班长你还穿着校服啊?
就这样进酒店啥的,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好吧?
「就说是cosplay来糊弄过去」
班长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不不,问题不在这吧?
这种借口真的行得通吗?感觉很快就会露馅啊,真的没问题吗?
我还是明白的哦?这种如此美妙的展开是不可能有的,我有做好落得悲惨下场的心理准备的哦?但是啊,开玩笑也好,整蛊也罢,一旦走进这里面,可什么借口都不管用了啊。这完全就是在向着被辅导或是被停学的路上一路狂飙啊。
「去酒店不行吗?」
正常来说去酒店肯定是不行的吧。
「那就不去酒店,去其他地方吧。这样的话你就没有怨言了吧?」
†
因此。
我现在来到了冰川葵家门口。
至上要比去情侣酒店强上一亿倍。好歹初次约会就突然拜访对方的家啥的,算是条拉近关系的超强捷径吧?
「进来吧」
班长将门打开,催促着我进来。
而我则只能回复到「啊,嗯」,并且说完后脚就僵在原地了。班长见状,歪着头,「嗯?」地表示疑惑。
大伙听我解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虽说我是在惊慌失措之中,一不小心就被班长带到了这里,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更加另我感到惊讶。
那便是班长的家,是那种公营住宅区的房子。
说实话,我感到很震惊。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种住宅区的房子都挺破旧的。
而且不是一般的旧。雨水管(译者注:日本房屋上用于排雨水的装置)和纱窗的生锈程度,水泥的剥落及腐蚀程度都很严重。老旧到搞不好会让人以为这是战前的建筑。话说,这真的不是废墟吗?这里真的有人在住吗?
这里就是冰川葵的家?真的假的?
「进来吧」
班长再一次催促道。
我要是再这样发呆下去,未免太过失礼了。我抱着背后被人撞了一下一样的心情,走进了玄关。班长给门上了锁,甚至连锁链都上了。
玄关处没有鞋子,看来屋里没有其他人。
我变得越发紧张了。理由有二。其中一个理由是,在这个家里,现在只有我跟班长两人独处的这个事实。另一个理由则是,从玄关处往里走的这片居住空间的荒芜程度。即所谓的垃圾房屋。零食的空袋子,无水的空瓶子,没吃完剩在那的超市便当盒,以及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和袜子,等等。
完全不是一个像样的家。
即便是年轻人的我也知道,这种地方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家。
这里是崩坏后的社会生活,亦或是人际关系完全破裂的末路。
我回想起班长来图书馆带的只有饭团的便当,以及穿着校服来约会这件事。
这是必然的,原因非常的单纯,因为对她来说,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对冰川葵来说,并没有这么一种环境,能让她去小餐馆吃顿饭,或者仅仅只是准备一件略微华丽的衣服。
「来这」
班长接着催促道。
杂乱不堪的客厅的后面,有一间房间。
而这房间的杂乱程度甚至不输给客厅。说惨不忍睹都已经算好听的了。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能窥视到熟悉的教科书。以及女生用的体操服啥的。还有学校指定的书包也在那。
也就是说,这里是冰川葵的房间么。
「坐吧」
班长又一次催促道。
同时她自己也坐在了床边上。
而我则因为在各种意义上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了,导致我再次僵在了原地。
「坐吧」再一次的催促后,我总算是坐到了床边。在全是垃圾的家中,唯独这张床格外干净。
「你被震惊到了吧」
班长窥视着我的脸,这样说道。
宛如要将我身体的背面都看透一样的,那副举动。这应该是班长的习惯吧。今天已经被她的这幅眼神看了好多次了。
「真是一团糟的家呢」
班长接着说道。
「但这里就是冰川住的地方。你的感想呢?」
「感想」
「你觉得怎样?」
我的大脑还没能跟上现实发展的速度。
基本是将本能反应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口。
「酒店」
「酒店?」
「你不是说过,要去酒店吗?」
「那只是在虚张声势」
班长说道。
并一如既往地窥视着我的脸。
「又没有去酒店的钱。你看看这周围就能明白的吧」
嗯。我想也是。果然是这样。
我完完全全地被她骗了啊。『不不不,酒店啥的绝对不行』『那去冰川的家如何?』『那好像还行……』事态完全如她所愿的发展了。真是高超的战术啊,我有点想学了。
在接受了现状的同时,我注意到一件事。
即我现在所处的状态。在同级生的家中,在女生的房间里。
以及两人独处,并坐在床边。
好耶,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我还没有神经大条到会在这种状态下变得兴高采烈。
「……额」
我迷茫着开口说道。
「来这里还挺远的呢」
我选择的是争取时间。
我不否认这是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但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确实远呢」
班长紧紧地盯着我,肯定了我的提问。
「坐电车跟公交外加走路2小时。多亏了这样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家的位置。其实挺好的」
「为啥会觉得好?」
「要是被知道了的话,会很麻烦的吧。不管是被同情也好,还是被轻蔑也罢,冰川都嫌麻烦」
「你的朋友啥的呢?他们有说些什么吗?要是他们知道班长目前是这种状况的话,应该会说点什么的吧」
「什么都没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朋友」
啊,是这样啊。
尽管我的心中认为应该不至于如此才对。
该怎么说呢,班长跟我不同,算是擅长沟通的,而且还有班长的头衔和学校阶层最上位的威光,应该是有跟班级成员正常聊天的。但是私底下跟谁一起玩,类似这种的传闻确实从未听说过。没参加社团活动,而且也没见过跟谁一起回过家。
「那个,我顺便问一下啊」
「什么事」
「你的父母呢?没有来吗?」
「还活着哦。虽然目前不在这里就是了」
「是去上班了吗?」
「确实。要是帕青哥跟赌马能算是工作的话,那确实是去上班了呢」
草!
我干嘛要问一些多余的事情啊!
「那个,他们等下会回来吗?」
「应该是不会回来的吧。如果按平常的话,应该要到深夜了吧」
「那就是说他们还是有可能会回来的咯?」
「有问题吗?」
「我觉得应该、也许,大概是有问题的吧。」
「没事的哦。因为那俩人是知道这事的」
……诶诶?
我好像听到了令人非常不安的话语啊?该说是脑内的线索都联系在一起了呢,还是该说现状逐渐变得明朗了呢。
班长的父母大概是知道今天这事的。
知道女儿的约会后,晚上就不回家了的懂事的父母——看起来并不是这么一副美好的绘图。
放任主义,要是这样的话倒还好。放弃育儿,这样的话也还能接受。
我想到的,是要比这些还要严重的问题。
这个家的荒废程度,班长那话中有话的态度,沉迷赌博的父母以及那异常干净的床。班长到底是怎样弄来生活费的啊。
——咚。
班长将身体靠了过来。
用手握住了我那放在床上的手。
发臭的房间。异常的昏暗且阴暗潮湿。到处飘来某种恶臭的,令人恐惧的生锈味道。
但即便如此,我的旁边,我的身旁,还是能闻到非常刺激性的香味,令人大脑眩晕。
不是香水的味道。也不是沐浴露或者肥皂之类的味道。
大概这是我所不知道的,活到现在连想都没去想过的。
女人的味道。
「等下。等下」
「你是那种喜欢更多对话的人吗?」
「那倒也不是。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虽然你平常会在教室的角落里抹去自己的存在气息,而且全身散发着一种“我是人畜无害的,所以别跟我缠上关系”一样的气场。但你其实是那种,内心非常想要让高傲的女生们都臣服于你的人吧?」
你为啥会知道啊。
不是,真的,为什么会知道啊?
「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哦?试着让冰川臣服于你吧?」
「额,这种在现实中就算了吧,我真的不行」
「那就让冰川主动臣服你吧」
身体靠得更近了。
能用肌肤感受到对方体温的距离,以及刺激着耳边的吐息。
腰不由自主地浮动了一下。
班长像是看穿了我这举动一样,将我的手紧紧地握住。
并在握住的同时,身体一口气地靠了过来。如同柔术之类的合气道的要领一般。(译者注:柔术是日本传统武术 合气道是柔术的一种延伸武术)轻轻松松地就将我推倒在床上。体育万能啥的也太作弊了吧。
「最近,冰川有时会无法理解自己」
将我推倒着,班长说道。
「冰川会觉得,自己与你应该是互相拥抱、互相伤害的关系才对。跟生意啥的没有关系哦。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在冰川不知道的地方,不知不觉中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子」
这下我明白了。
话说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的我可真是个憨批。
明明我早就在喜多村那件事中经历过了。
「……你说的这件事,能稍微聊一聊吗。我觉得,我能够帮得上班长」
「虽然很抱歉,但冰川并不喜欢聊天」
俯视着我的班长。
她的表情已不再是那副冰冷的模样了。即便是在昏暗的房间里也能看得出来,班长的脸正在微微泛红。
目光炯炯有神——已经不是在比喻了,而是真的看起来在发光。就像在银河的深渊中闪闪发光的,一旦靠近就会被灼烧殆尽的,不吉利的恒星一样。
班长的嘴唇正一点一点地靠近着,而我则动弹不得。
坏了。
这怎么有种即视感啊。
喜多村的时候也是这样。这家伙也在不知不觉中性情大变了。
就没有什么破局的法子么。
我环视着房间,想要寻找救命稻草。
碰巧印入我眼帘的是一张照片。在班长学习用的桌子上的角落里,只有那张照片没有蒙上灰尘,精心地装点在那,我便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
「那是谁?你的姐姐吗?还是妹妹?」
班长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照片上有两个人物。大概是小学生到初中生左右的年纪吧。
都是女孩子。腼腆地靠在一起。其中一人坐在轮椅上,而另一人则紧靠着轮椅。长得很像的两人。其中一人应该是冰川葵了。绝对零度的班长竟然那么腼腆,光这个就已经算是个大新闻了。但令我在意的情报并不是这个。
「虽然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但还没回来吗?应该差不多要到回来的时间了吧」
我拼了命地在转移话题。
「要是突然回来的话岂不是很尴尬?嗯,肯定会很尴尬的吧,对吧」
「不会回来的」
「啊,这样啊。难道是因为在住院啥的吗?毕竟坐在轮椅上呢。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不是哦,因为她已经死了」
即使是我也不得不陷入了沉默。
「杀死她的人。是冰川。所以姐姐她已经不会回来了」
……啊,真的是。
我到底是有多慌张啊。
这种事情,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能明白的吧。照片那样放肯定是有理由的啊。而我却偏偏去踩了这种大地雷,我也太蠢了。倒不如说,因为一瞬间各种情报传到我的脑子里,搞得我现在有点混乱啊。让本就要猪脑过载的我,更加难顶了。
「所以请不要在意。这里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来的」
「不不,给我等一下。有没有人会来倒不是什么问题」
「不等」
班长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笑。
即便是在杂乱不堪的垃圾房间里,也足以能令人惊艳到的那种笑容。非常的妖娆,宛如深不见底的沼泽,一但把脚踏进去的话,就再也拔不出来了一样。
与此同时,我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花的香气。
在这种地方?竟然有花的香气?
咔啦咔啦。
发出着声响。如同冬天街道上冻住的冰,被人踩踏后裂开时的声音。
声音离我很久。就从在我面前的班长的背后传来。不对,是从肩膀、手腕,最终从她的全身都传来了这种声音——
毫无疑问就是花。
正在以班长为苗床,不停地有花儿在生长着。
仿佛谁人都知道的,却又谁人都没见过的花儿。咔啦咔啦、咔啦咔啦。伸出着枝芽,花骨朵一点一点地在变大,然后,花朵终于绽放。
而无数朵绽放的花儿,将班长包裹起来。
没有比这更不祥的事物了,但同时又美丽得让人觉得不像是这个世上的东西一样,并且,大概确实是在一点一点地变成不属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我紧绷着脸。
这下陷入绝境了。
而且大概啊。这个地方,这个冰川葵所住的寒酸住房本身,是不是也正在渐渐地变成不属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啊?
夹缝中的世界。
喜多村那时也经历过的东西。
喂喂,我该如何是好啊?
该怎么办?我难道除了逃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逃不走的哦」
班长说道。
那笑容一如既往地妖艳,但又显得很凄绝。
急促的吐息骚动着我的脖子。
「不会让你逃的。不会有人会来这里的,而且也不会有人能进的来这里的」
咔啦咔啦。
咔啦咔啦。
花朵依然在慢慢地往四周蔓延着。
渐渐地填满着整个房间。花朵正在缓慢地侵蚀着冰川葵与这个世界。
「不过可以哦。你要是想逃的话就试试看吧?尽情地逃吧。虽然肯定效率很低就是了,但感觉这样也别有一番风趣。冰川现在,非常的兴奋。好啊,好啊,逃,快给我逃吧。要是不逃的话——」
瞳孔作出下弦月一般的形状。
冰川葵宣言道。
「冰川就会让你变得非常的舒服的。而那样之后,你肯定就真的无法逃走了。因为你会变得不再是人了」
这样的话我会很困恼的啊。
虽然我也有过自暴自弃的时期,但被你用这种形式搞到人生结束啥的,还是免了吧。
倒不如说。
我就算想逃也没办法逃的吧。
身体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不让我动。因为嘴巴都张不开,所以就别提开口说话了。由于过于无能为力,反而感觉意识变得冷静下来了。
再重复一遍,我现在完全就是穷途末路的状态。
叮咚。
就在此时。
从玄关处传来门铃的声音。
班长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诧异。好耶,有人来了——我有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又变得不安起来。
有人来了。
但是是谁来了?
毕竟这里早已不是普通的世界了。班长就在我眼前,瞳孔散发着非人的光芒,从她的身体里正不停地长出着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说实话,冰川葵正在渐渐跳出名为人类的框架之中。
叮咚。
又一次的门铃声。
和连续不断的敲门声。
以及不停转动门把手时发出的声音。
最后,甚至明显发出了玄关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不对不对。
我记得门是有上锁的啊?我怎么记得班长有关上门上好锁,甚至还细心地锁上了铁链的啊。
无视懵逼的我,嗒嗒嗒地,传来踩踏走廊的脚步声。
然后。
「你好啊,打扰了」
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天神由美里。
我自然是被惊到了。
但比这更令我感到震惊的是,那东西变回了原样。
什么东西变回了原样?
当然是冰川葵。
正在逐渐异形化的班长,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那个一如既往的,冷酷表情的她。并且明明刚才还将我推到在床上,现在则已经正座在小桌子前倒起了茶。就连刚刚被她推到的我,现在也正坐在班长的身旁喝起了茶。
也就是说,刚才的那个世界。
那个发生在我身上的绝境。
变得跟『没发生过』一样。
那个被不详的花朵填满的房间早已不知所踪。
「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
一步一步地,由美里平静地走了过来。
抓着我的手臂,让我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男朋友,我带他回去应该没问题的吧?」
「…………」
班长倒着茶。
一边倒着,一边感到很诧异。
「真奇怪」
「什么真奇怪?」
「为什么冰川会在这里跟佐藤同学一起喝着茶呢」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本来就该如此吧。你跟治郎同学在图书馆进行约会,一番辩论后来到这个家,来到这个房间里,喝喝茶什么的才是你俩应该有的关系。按冰川的说法来说的话,这样才是 “效率最高”的」
「这样啊。嗯,那看来应该是如你所说的了」
班长又一次倒起了茶。
看起来好像接受了,又好像没接受的样子。回归到一如既往的冷彻感,但从她那仍然没有回到现实的眼神中,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话说,天神同学你来这里做什么」
「也没啥重要的事,就是来登门找茬罢了」
「但这里是冰川的家。冰川可不记得有请你来哦」
「对不请自来一事我实感抱歉,但失礼这件事上咱俩应该是半斤八两吧。不管怎样,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毕竟这种男女之事的氛围还是很好看出来的。我自认为还是很擅长读懂治郎的内心的,你意下如何?能接受我的提案吗?」
†
离开了班长的家。
等待公交后,再接着坐上电车,等回到自己熟悉的家的附近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与由美里顺路来到了我家附近的公园里。
在此期间,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由美里则走在我的身旁,也同样一言不发。
但令我感到非常意外的是,与她在一起的这段无言时间,并没有令我感到很痛苦。在这两小时内她一直闭口不言,但并没有表露出心情不悦的样子,就这样一直跟在我的身旁。
看来吹嘘自己擅长读空气这点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原来如此,自称为自由自在的世界医生,也很擅长陪伴患者啊。
「感觉如何?」
并坐在夜晚公园的秋千上。
由美里终于开口问道。
「感觉如何……啥感觉如何?」
「你现在的心情。我想问问治郎同学现在内心的坦率感想是什么」
「恍惚状态」
如你所愿,我坦率地回到道。
「我感到不知所措,今天的事情到底算个啥……额,应该是我跟班长的初次约会吧。一开始的话,还算挺普通的。虽说有些地方好像确实不太普通就是了,但即便如此,也依然算是在普通的范围内」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给由美里听。
来自冰川葵的约会邀请。
在图书馆里默默地读书。就算用客套话来说也算不上好吃的白米饭饭团午餐。
去酒店的邀请。
在这之后,招待我去废墟一般的冰川家。紧接着一路直奔进夹缝世界。
以及在这之后,由美里的出手相救。
姑且还是在普通范围内的事情,一瞬间就颠覆了我的想象。就连在何时转变的我都搞不明白,事情就这么鲜明地一转,并接着二次翻转。而现在,我则在公园里。
「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很正常的判断呢」
由美里点了点头。
点着头,并晃起了秋千。
嘎吱嘎吱。生锈了的铁链发出的异响往四周传递着。
在公园里,有夜晚出来游玩的孩子们、休息日上班的社畜以及使用单杠进行着拉伸的运动型男。
令人欣慰的日常风景。
对大概直到刚才,才算走过了危桥的我来说,这是使人放松的光景。
「那么接下来是答疑解惑环节,治郎同学,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
「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那最好不过了,但我想肯定不会如此的吧。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回答你的哦,只要是我能回答上来的问题的话」
我有很多很多事情想问。
其中最想问的就是由美里,你的事情啊。
但像我这样的杂兵,除了考虑眼前的事情之外别无他法。
班长。
我必须得知道冰川葵的事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说明一下,尽可能通俗易懂点」
「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而且是治郎同学早已经历过的事情」
「别在那摆架子了,快点说」
「那我就用一句话来概括吧。冰川葵她,『发病了』」
发病。
确实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但又是一针见血的,及其合适的表达。
与喜多村撤的那件事一样的既视感。那家伙变成怪物,出现了『夹缝中的世界』,由美里拼尽全力地战斗,而最终好像是我将事件解决了的,按某人的话来说就是新手教程一样的那次事件。
我的力量是能肆意妄为地控制梦境。
世界癌症的我所播撒的,病的种子。
而这种子便以冰川葵为苗床发芽成长了。
无疑是自作自受。我必须得到处熄灭我所播撒的火种才行么。
「你散播的病原体,筑巢于人心中的弱点」
由美里解说道。
「在这点上,想必冰川葵是极好的苗床吧。不过我想治郎同学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吧」
「内心的弱点?那可是班长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深受学校信赖的,天下无敌的冰川葵,会有弱点?」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她大概有在一个劲地隐藏自己的凄惨生活吧。与其说是凄惨,倒不如说应该是在被压榨吧?冰川的父母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抚养她。不如说就现状来看,应该是她在卖身赚钱来养她的父母吧」
最槽糕的情况。
丑陋至极,令人愤怒的劣行。
「但事情真的是这样么。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啊。话说我们的学校为啥什么都不做?这种事情校方应该是有所掌握的吧?那为什么会对班长所处的状况置之不理啊?我真的无法接受啊」
「如果只是置之不理的话倒还好了。最多让你觉得无法接受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试着这样想一想吧,治郎同学。比方说,要是她的『顾客』里有校方的关联者呢?」
我被惊呆了。
一边想着“这不可能吧”,但一边又莫名地接受了此事。班长和校方,略显异样的亲密关系,确实能让人联想到各种事情。
「不管怎样,状况十万火急」
由美里皱了皱眉头。
「大概要比喜多村那会还要糟糕吧。刚才跟她稍微接触了一会之后我就知道了。冰川葵很是危险。内心的黑暗与压抑越大,之后的反弹也会越大。刚才是好在没有酿成大祸,但实际上,现状已经是刻不容缓,非常严重的等级了」
由美里的声调与平常没什么区别。
自称自由自在的她,就连在喜多村那次事件里,人都快要死了的时候,声调都未曾变过。
但正因如此,表明由美里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既然由美里都说了『非常严重的等级』,那事实就真的是那样了。与由美里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已经能非常确信这一点了。
「但换种角度想,现状也可以算得上是还好。毕竟不会像上次一样,变成突发性的事态。这应该是性格上的差异导致的吧。喜多村同学略显急性子,而冰川同学总的来说是个深谋远虑的人。而这种性格上的差异,通过病情的恶化程度表现了出来」
「该怎么办才好?」
我问道。
「事情我大致了解了。这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肯定是不行的吧」
「嘛,确实是这样。毕竟可能会像上次一样,变成世界的危机」
「到底如何是好?跟上次不同,这回是有些许准备时间的吧?就没有什么准备或者对策啥的吗?」
「嗯。的确如此」
「班长要是像喜多村一样变身成怪物的话,那事情可就难办了吧?」
「嗯。那是自然」
犹豫不定的样子。
真少见。说起天神由美里的话,那便是天衣无缝的存在,能随手将挡路的东西全部打倒才对。这种犹犹豫豫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告诉我吧,由美里。肯定得做些什么的吧?就算我是废柴阴角,这里我也不会退缩的。不做不行啊。我想我肯定是能做到些什么的,因此我必须去做」
非常短暂的时光。
不管怎样,我跟班长在一起行动,聊聊天啥的,还只是最近的事情而已。在这之前,根本就没啥像样的接触点。仅只是我单方面地想要让她『见识见识我的厉害』而已。
但是,班长,冰川葵她已经不是与我无关之人了。我所播撒的病因种子已经深入了她的内心。而且我也见到了班长的各种现状,知道了许多她的事情。
「嗯……」
由美里陷入了思考。
夜晚的公园。
微风吹拂树木的声音。某处道路上汽车行驶的声音。湿漉漉的泥土的气味。
「虽然我不太愿意这么做,但也没啥办法了」
由美里说道。
「治郎同学。这将会是一条非常困难的修罗之路哦。如果这样你都能接受的话,那我就告诉你我的提案」
「修罗之路,到底有多修罗啊?」
「非常困难哦」
「不是,所以说具体是啥?」
「我不说」
什么鬼。
感觉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啊。
「你是男孩子吧?这种时候就该无所畏惧地点头答应才对吧」
就算你搬出这种论点我也很难办啊。
说实话,我现在非常的不安与不满。但是确实如她所说,此处除了点头答应之外别无他法了。毕竟是跟自己的利害有直接关系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会接受的,所以让我听听你的提案吧」
「不错的回答。我变得越来越喜欢你了」
花言巧语啥的就免了吧
「这可是我的真心话哦」
好啦好啦。
到底是啥提案?
「那个,治郎同学」
由美里看着我,面露微笑。
非常美丽的笑容。要是作为时尚杂志的封面的话,销量肯定能增加10倍。但同时,我的不安也到达了最高潮。照这节奏,绝对是没啥好事的吧?
果不其然,她这样说道。
她的动人笑容与她说的内容显得格格不入。
「能麻烦你去死一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