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想变轻松很容易。失去灵魂即可。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第一次见到那位转校生的时候,当时还是初中三年级学生的安能慎二郎的心脏收紧了。那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我是谷口正树。请多指教。”
他说着,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慎二郎注视着他的眼瞳,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慎二郎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咙也干涸了。
但是,下一个瞬间,班里的女生发出“呀!”的欢呼声时,他一下子恢复了自我。
(……我刚才在想些什么啊?)
慎二郎至今为止都是一个没有特别之处的普通少年,因此他无法理解刚才涌现在自己胸口的感情。
“什么嘛,那家伙……!”
后座的男生对于在女生戏谑的欢呼声中浮现起软弱笑容的谷口正树发出抱怨。而慎二郎慌忙接话。
“啊、啊啊。就是说嘛……来了一个碍眼的家伙啊。”
当他把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认为这才是他的本意。那只不过是个碍眼的家伙罢了,仅此而已。
但是,他的胸口十分雀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口正树说了一句“请多指教”,浮现起害羞而又暧昧的笑容点了下头。这幅表情跟相貌英俊的他十分相称,于是女生们再次发出欢呼声。
“好可爱!”
慎二郎不由得烦躁起来。
他那份感情的真相,其实是无法忍受正树浮现起无聊笑容的不快感。
这跟你不配,别做这种事了——慎二郎在心中的呐喊变成了不知所谓的攻击冲动,让他始终耿耿于怀。
谷口正树很快成为了学校女生中偶像般的存在。
这位少年本来就应该去比他们这所学校水平更高的地方。最近正好是考试时期,女生们都跑去让正树指导学习。而正树也几乎从不拒绝别人的请求,结果造成他在学校的时候,一直被女生们团团簇拥。
(……可恶。)
慎二郎从远处观望着那幅场景,总是很火大。
如果自己也能像那样跟他说话的话……他发着呆,考虑着这种事。
“那家伙真让人不爽,是吧?”
他身旁的男生向他搭话。
“哎?”
他吓了一跳,看向对方,那个人点着头说。
“我看你狠狠地盯着他嘛。我能理解你的愤怒。”
“啊,嗯……”
慎二郎不知何时起成了学校中最讨厌正树的男生。他没有跟正树真的吵过架,但还是有这种评价流传出去。
结果女生们也开始讨厌他。
“安能的性格真差。”
“就是就是,真受不了。”
“人家长相差劲嘛,体谅一下。”
窃窃私语,但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让他愈发焦躁不安。
正树本人似乎也很讨厌慎二郎。其实这才是让他最痛苦的事。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情。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谷口正树。因为是同性,这个常识性的判断太过明显,以至于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感情。而且,他对除了正树以外的男性也完全没有那种感情,这是让他没有自觉的重要理由。
可以说,他的生活中也没有让他理解的余地。就算他清楚自己的心情,现在他的生活环境也容不得这一点。
如果被班里的同学知道了,他一定会被当成变态。现在他们没有过多接触,但在那之后,他们甚至会不把他当人看。
如果被父母知道了,弄不好会被送去精神病院。
所以,他没有对这份感情进行深究。
他就这样佯装不知,但感情却无意识地充溢了整颗心,这让他无比痛苦。
总之,他想跟正树说说话。想靠近他。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唔唔唔唔……)
陷入忧郁的他会不知所谓地向人发火,违抗老师,甚至跟人打架。
有一天,他终于无法忍受自己的心情,就拜托社团里的后辈袭击正树。他们本来就看“留学生”谷口正树不顺眼,于是他们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
“嘿嘿,好啊,交给我们吧。”
“之前我就看那个畜生不爽了。”
“就让那个胆小鬼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吧。”
“拜托了。”
慎二郎露出了笑容,但他已经打好算盘——到时候从中阻拦,搭救正树。
他想跟正树成为朋友。为此必须寻找一个契机,之后疲于对付后辈也无所谓——他的信念十分坚定。
他的“作战”在某天放学后实行。
他们跟踪着回家的正树,当正树似乎要去车站办事而走入没有人烟的小巷时。
“——好了,去吧!”
慎二郎送出了后辈们。
他们悄悄绕到正树身后,没多久就包围了他。
“哟,留学生。你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嘛。”
他们表现地穷凶极恶。慎二郎没有预想到会这样。就在他以为正树会示弱的时候,只见正树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我会注意的。”
正树干脆地接下了后辈们的敌意。
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像是正在被逼迫、被威胁的冷静回答。
(——?)
慎二郎从阴影中观察着正树绝对谈不上是胆小鬼的态度,他焦躁起来。
之后,后辈中的一人忍不住出手殴打正树的脸颊。
(——啊!)
慎二郎急了。他没打算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在他急忙想要跑出去时。
就在此时。
从慎二郎隐藏的方向对面,一位少女走了过去。
“——我说。”
她目光呆滞地向在场全员说。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要任由你们那样做。”
少女的说话方式如同人偶。
(怎、怎么回事啊,那个女孩?)
慎二郎哑然了,他完全错过了出场的时机。
“嘿嘿,似乎是这家伙搞过的女人嘛。”
就在后辈们纷纷示威时——
“……简而言之,你们的情人被他抢走了?性欲不满就是你们愤怒的原因。”
少女说出了惊人的话。
“…………你说什么?你说了什么?”
“我在问你们的攻击动作是不是因为被女孩子讨厌了,所以嫉恨难耐?”
“……你、你这女人…!”
——事态被扭曲到了异常的方向。慎二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陷入了混乱,却无法离开现场。
接着,愈发不可理解的事发生了。少女突然脱掉上衣,裸露整个上半身。
“——如果你们欲求不满的话,就由我来代替她们满足你们。”
她说。她的行动让事态越来越不可收拾。
“————哈?”
“……喂、喂。”
“……等、等一下!”
正树焦急地发出喊声。他自己遇到危机时是那么的冷静,但看到少女被人纠缠时,就突然表现出动摇。看到这一幕,慎二郎不知为何心道一声“糟了”。
他慌忙向少女扑去。但是,就在这时,更为奇怪的家伙插了进来。
“原来如此——很好理解的构图呢!”
身穿白衣加自信满满的年轻男子冒冒失失地走入小巷。
“——!你、你这家伙想干什么?!”
“如果是误会就麻烦了,暂且让我确认一下吧——那边的少年。”
那个男人指着正树。
“你是想要帮助那边的女孩吗?”
他问。正树点了点头。
“那就快点帮助她逃走吧。”
于是,男人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将少女从后辈们的包围中拉出,推给了正树。
正树按照男人的指示,抓住少女的手腕逃离现场。
(——啊?!)
慎二郎十分狼狈。因为正树他们正向自己的方向跑来。
但是他们跑得太急,根本没看到慎二郎的身影。他们从旁边一掠而过。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松了一口气。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态跟他的预想相去甚远,这让他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当慎二郎回头看向白衣男子时,后辈们已在不知不觉间全部被他干掉,瘫倒在地。
“咦……!”
他发出尖细的悲鸣,而男人回头看向慎二郎这边。
男人说。
“你的做法让人难以认同呢。”
男人的口气说明他很明显知道慎二郎的秘密。
接着,他笑了。那是如同恶魔般的寒冷笑容。
“咦、咦啊啊……!”
慎二郎慌忙逃跑。
他拼命奔跑,来到车站前广场后才估计没什么事了。
长舒一口气的他看到正树和少女两个人单独坐在广场另一侧的长椅上。
“啊……!”
他发出微弱的叫声。
不祥的预感猜中了。
因为他察觉到那两个人之间的亲密氛围。
尤其是正树,他一副被少女慑去心神的表情。正树的脸上泛起了慎二郎在学校从未见过的红潮,他害羞地微笑着。
“…………!”
慎二郎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失去了力量。
数天之后,正树开始和那位少女约会。慎二郎每天都跟踪正树的行迹,因此从暗处目睹了那一幕。
(唔唔唔……)
慎二郎一边咬着牙,一边眺望着那两人走向电影院。而正树因为电影院的混乱而惊慌失措。
两个人似乎在谈话。他们吵架了吗。
(哦……)
慎二郎期待地等待着结果,但少女突然擅自走进队列,留下正树一人呆呆地站在一旁。
正树忽然转过身来,向大路跑去。
慎二郎也急急忙忙追赶在正树的身后。
正树来回环视四周,而慎二郎心情激动地向他搭话。
“——哦,这不是留学生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不由得使用了粗暴的语气。
“啊、啊啊。有点事。”
正树不悦地绷起了脸。慎二郎有些畏惧他冷淡的反应,张口说道。
“什么嘛,喂。反正又是让女人等你呢吧!”
而正树干脆地回答。
“抱歉,我有急事。再见。”
说完,他就迅速离开了。
“啊……”
就在慎二郎猜测正树要去哪里时,他看到正树走进了附近的快餐店,很快又带着纸袋走了出来。
之后,正树再次回到少女排队的地方。
两人亲密地吃起汉堡。
“…………”
慎二郎呆呆地目睹着这一切,少女突然亲了正树一下。正确地说不是亲,而是少女用舌头舔掉了粘在正树嘴边的酱汁。但是,比起唇对唇的亲吻,她的动作让慎二郎感到了数倍的厌恶。
“…………!”
慎二郎的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他无法继续留在原地,忍不住逃走了。
“啊啊,那家伙一定是织机吧。她应该是我们学校的。”
慎二郎不断跟朋友打电话询问,总算知道了那位少女的名字。
织机绮。这似乎就是他憎恶的情敌之名。
“她、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慎二郎的语气忽然急促起来,他质问着小学时代的朋友。
“怎样的女人啊——”
朋友意味深长地嘿嘿笑着。
“我说你啊,是对她有意思吗?”
“哎?不、不,不是那样的。”
“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毕竟织机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女人啊。嘿嘿嘿。”
“什么意思?”
“哎呀,别看她一脸老实,其实她跟男人上床的经验丰富地不得了呢。”
朋友说出了非常下流的单词。
“……你说什么?”
“就我所知,已经有好几个家伙跟她上过床了。嘿嘿。”
“——真的吗?”
“只要求她,谁都可以上。怎么样,你想认识她的话,就直接向她开口吧。随时随地跟你嘿咻哦。不过,还是要注意别染上什么病啊,嘿嘿嘿嘿。”
“————”
慎二郎语塞了。
正树知道这件事吗?
在那件事之后,从远处看去,正树总是有些微妙地活力十足,感觉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恐怕他是真的喜欢上了织机,因此才开心地不得了。
正树至今为止对待那些讨厌女孩子的态度也变了,他更加亲民,只要有空就会温柔地对待他人,就好像在亲身证明人生意义这个题目一样。因此正树越来越受欢迎,但慎二郎没有资格嫉妒。
正树现在正处于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名为恋爱的幸福之中。
而他恋爱的对象却是一个差劲的女孩。在慎二郎的前方只有深深的绝望。
该怎么办才好?
(——管他的呢!让他被坏女人骗到落魄不堪算了!)
慎二郎这么想到。然而,他又同时思考着如何利用这一点接近正树。
(唔唔唔唔……)
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慎二郎每天还是考虑着这些事,他的成绩理所当然地下降了。
不过,慎二郎依旧不顾学习,只是跟踪着正树的行踪——还有跟他一起行动的织机绮。到了后来,比起正树,慎二郎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监视织机绮身上。
他欺骗父母说去补习学校上学,其实是在冬天的夜晚站在凌洌的北风之中,仰望着织机绮的公寓。
“……唔唔唔。”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没什么意识。
归根结底,他为什么要监视织机绮?
——为什么正树会如此在意她?
所以他也想知道。
但是,意义不明的焦躁感让他没有意识到那个真正的理由。
(找出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慎二郎不知所谓地在黑暗之中念念叨叨。
织机绮的房间电灯基本都关掉了。
看来她是一个人住。里面没有其他家人的行迹。但即使织机绮本人在家,电灯也一直是关的。就算她去跟正树约会,再回到家中,也只会花十分钟左右开灯洗个澡,之后就会立即关灯。
她睡得那么早吗?
一开始慎二郎怀疑她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对此他感到了一丝兴奋(这种异常复杂的感觉让慎二郎对自己产生了嫌恶感),但是过去了一次又一次,他的怀疑消失了。
房内漆黑一片,恐怕连电视都没有开。
那个女人的私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
倘若是在不跟正树见面的日子,她放学回家后会赶去便利店购买当天的晚餐便当,等她回到家中,天色也很快变黑了。
便当大多是最为简易的海苔便当,她从不在饮食上享受口福。
总感觉这女人的人生就是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会喜欢上那种人体模型般面无表情的女人啊……)
不过,他的朋友们口中的“男人成群”到现在为止还完全没有体现出来。她只有正树,并没有依靠其他男人,因此他也没有得到向正树告发她的证据。
(……可恶。)
慎二郎在瑟瑟寒风中咬紧了牙关,不断重复着被别人发现一定会向警察通报的跟踪行为。
于是,在某天夜里。
慎二郎向上方望去,织机绮的房间没有开灯,窗户却忽然被打开。
空气已经变得寒冷彻骨,应该没有换气的必要,即使如此,她的窗户还是缓缓地打开。
慎二郎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一幕,只见织机绮独自走到了阳台上。而且还身穿内衣。
她的头发凌乱。大概是刚刚睡醒吧。那女人睡觉的时候不穿睡衣,而是内衣么。
“…………”
她沉默着抓住阳台的栏杆。
然后就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凝固般静止不动,从阳台上俯视下方。
(…………?)
慎二郎用准备好的望远镜观察织机。
他吓了一跳。
平时像是戴了面具的织机绮将下嘴唇咬到发白,她的全身都微微颤抖着。慎二郎从她圆睁的眼睛中非同寻常的光芒看出来,她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
似乎……是因为某件事而后悔万分。
现场充满了她随时会跳下来的异常紧迫感。
(喂、喂——)
慎二郎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织机的嘴唇微张,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她一遍遍地说着,而慎二郎终于无法忍耐,偷偷溜到了公寓正下方。
她的“咒语”顺着从上方吹拂而来的寒风传入了慎二郎的耳中。
织机是这么说的——
“……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我没资格喜欢别人…………”
像是吐血般痛苦地不断重复。
慎二郎哑然了。
(这、这家伙怎么了……她在说什么啊?)
但是,在他理解之前——身体深处先萌生了并非源于寒冷的颤抖。
看到她一心一意的拼命身影,慎二郎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反应。那也许跟谷口正树之前看到她时产生的感动差不多吧。
不过,慎二郎没空明确自己的意识。
“——你就是最近跟踪卡米尔的家伙吧。你喜欢那个女人吗?”
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了说
话声。
“——?!”
他慌忙转过身来,头部被站在身后的高大男人——斯普奇E的双手紧紧夹住。
传遍全身的电流冲击让慎二郎瞬间失去了意识,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
“哼……”
斯普奇E浮起冷笑,如同抓起一个包裹,用一只手提起了慎二郎,又把他丢在公寓的垃圾堆。
毫不知情的织机绮依然在上方半裸着嘟嘟囔囔,以便消除她对谷口正树产生的感情。
“……我没资格喜欢别人……”
……斯普奇E在黑暗之中,将手掌贴在瘫倒的安能慎二郎头上,他的手指缓缓地、缓缓地活动着。
每当他的手指一动,慎二郎的身体就一下一下地抽搐。有时是左脚食指弯曲,有时是右眼睑啪嗒啪嗒地一开一合。
“哦、哦……啊……”
慎二郎张开了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哦、哦……织、织机、织机绮……”
当他的话成为了带有含义的单词,斯普奇E咧嘴一笑。
他在搜索慎二郎的大脑中跟她有关的部分。
斯普奇E将手暂时挪开,把手指塞入口中来回舔舐。当手指充分浸湿后,他再次将手放在慎二郎的头上。
斯普奇E的手掌上产生了微弱的电磁波。电磁波可以刺激脑细胞,操纵人类的记忆和心理。这就是合成人类斯普奇·伊莱克崔可的能力。他可以利用自己的体液浸湿指尖,以加强电磁波的传导率。
“好了,安能慎二郎,你对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都失去了意识。”
斯普奇E说出从慎二郎怀中掏出学生手册而得知的姓名。
“失去意识。”
“而且,今后你将不再拥有自己的愿望。”
斯普奇E一边抚弄慎二郎的额头一边低语。
“不再拥有。”
“你今后是统和机构的仆人。会成为活体端末的一员。”
“成为端末。”
“让你烦恼的性欲将从你的体内消失。”
斯普奇E的指尖在慎二郎脸上额头和眼睛之间蠕动着。他在搜索下丘脑和大脑的界线。
“消失。”
“你不再感觉到寂寞。”
“不再感觉。”
“不想拥有恋人或朋友。”
“不想拥有。”
……这种安静的问答持续了三十分钟左右。
最后,斯普奇E在慎二郎的耳边低语。
“你要升学到深阳学园。在那里等待我的指示。”
“等待。”
“——以上,设定结束。重启十分钟后再次启动。”
“——结束。”
慎二郎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随后就一动不动了。
*
“——我回来了。”
听到玄关传来的声音,安能久美子一下子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刚才她一直在迷迷糊糊地打盹。
那是儿子慎二郎的声音。她慌忙看了下时钟,现在比平时他从补习学校回家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她没有睡过头。
“欢、欢迎回家。怎么了,小慎,在补习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吗?”
走到玄关迎接慎二郎的她发现,儿子的情绪似乎比平时缓和许多。最近他要参加中考,总是给人一种死板的印象,但现在这种印象消失了。
“不,妈妈。我不去那里上课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但久美子吓了一跳。
“哎?!怎、怎么回事?”
“最近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就是因为那所补习学校不合适。”
慎二郎干脆地说。
“你、你怎么能擅自——而且不是小慎你说要去补习学校的吗?”
“下次我想去另外一所补习学校,记得吗,就是车站前的那所。”
他举出同时也是高考补习点的著名补习学校。久美子一脸愕然,但听到慎二郎说他已经办好了入学手续还交了钱,她终于恢复了自我。
“你、你的钱是从哪来的?”
“我也多多少少攒了点钱。”
“多、多少?”
“二十万。”
久美子哑然了。她知道儿子的压岁钱攒起来差不多有这么多,但没想到他会把这些钱用在学习上,这根本不像是他的做法。
“我还是想上县立高中。”
他一脸释然地说。
“小、小慎——”
看到突然变出息的儿子,原本应该开心的久美子却产生了动摇。
“先吃饭吧。今天我在外面什么都没吃。”
他吃了比平时多出几倍的饭菜。
“那、那个,小慎?”
久美子战战兢兢地提问,慎二郎则把脸从第三碗饭上抬起。
“怎么了?”
“你想去哪所高中?”
“深阳学园。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我会努力的。之前我太松懈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
久美子却十分不安。
慎二郎吃完晚饭,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学习。
久美子偷偷窥探房内,只见他真的面对着桌子,没有戴上平时总是戴着的耳机听音乐,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参考书和笔记上。
“…………”
她屏住呼吸,视线无法从门缝中移开。
儿子一直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停学习。简直像是变成了机器人。
过了一会,久美子的丈夫回到家中,她慌忙向他报告了儿子的情况。
“哎?啊啊,那不是挺好的嘛。那家伙也总算拿出干劲来了。”
“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那个……我说不太好。”
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神经质。丈夫的表情烦躁起来,严厉地说。
“喂喂,身为母亲的你都这样可怎么行。参加考试的人是他。你要是给慎二郎增添多余的压力,他就没法集中了啊。”
“是倒是……”
“得了考试神经衰弱症的人是你才对吧?振作一点。”
“嗯……”
久美子暂且认可了丈夫的说法。她希望慎二郎努力学习,但也无法否定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放下心来的情绪。也许真的没什么好奇怪……
浮现在她心中名为疑虑的直觉在常识的见解前悄然消逝了。
*
周围人对于安能慎二郎的评价迅速好转。他变得十分认真,干劲满满。他不只得到了老师的认可,在同学面前的形象也变得柔和许多。
大家最为意外的是他不再介意谷口正树。
“不,仔细想想看,那种行为只不过是嫉妒罢了。没什么好嚣张的。”
本人都这么说了,其他男生看到连最讨厌正树的人都变成这样,也纷纷自我反省,渐渐不再公开说谷口正树的坏话。
“咦……”
至今为止把他视作蝼蚁的女生们都对他大有改观。
“安能同学也挺不错的嘛。”
“一开始他跟正树君作对,可能只是因为产生了对手意识吧。”
她们擅自给出了善意的解释。
没有注意到事态转变的人大概只有正树了。他满脑子都是织机绮,没空注意到其他事。
安能慎二郎也不顾周围人的反应,只是以升入理想的高中为目标,坚持按照自己的步伐而努力。
“哎呀,安能。你还真了不起呢。今后你肯定能进入深阳学园的合格范围吧。”
在前途商谈中,班主任笑着对他说。
“不过,我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慎二郎冷静地给出回答。
“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哈哈哈!确实如此。就这样坚持下去吧。”
“是。”
“你就好像在证明想做就一定能做到这个说法呢。不要考虑多余的事,集中精力即可。”
“我也这么认为。”
慎二郎冷静地点了点头。但是就在这时,老师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喂,怎么了?”
“什么事?”
“你在哭啊?”
“哎?”
慎二郎说着,把手放在眼睛上。他的脸颊确实湿润了。
“真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呆呆地嘟囔着。
“喂,你没好好睡觉吗?努力是很好啦,但你既然已经取得了进步,就稍微放松一下吧。”
“…………”
可慎二郎没有给出回答,他只是茫然地眺望着虚空,一边思考自己为什么哭泣,一边不断地流下眼泪。
*
“致安能慎二郎同学
对不起,突然给你写这封信。我知道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期,没时间做多余的事,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向你倾诉。
我可能喜欢你。你觉得奇怪吗?明明是自己的事,我却没法干脆地讲清楚,而是说什么‘可能’。但是,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直到前段时间,我还和其他人一样误解着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你是那种一
直焦躁不安,让人难以接近的类型。不过……”
“…………”
这封信放在慎二郎回家前打开的鞋柜中。他拆开信的时候,飘来一股花露水的味道。味道似乎浸入了信纸。他没有表示任何反应就开始阅读,很快明白这是一封情书。
“看到最近的你,我才明白,那是因为你无法将纯粹的心情传达给大家,便生起了闷气。没错吧?不,一定是这样的。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一样……
这是我擅自的揣测。但是,我想只有你才能理解我。我也知道会给你添麻烦。但只要一次就好。可以与我见面吗?
拜托了,请务必给我一次机会……”
后面写着见面的地点和时间,还签上了名字。
“…………”
但慎二郎只是面无表情地抓着信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终于,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学校,来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他自动地拨出存入脑中的电话号码。
铃声刚刚响起,对方就立即接起了电话。
“——报上名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D1229085紧急联络斯普奇E。”
他以机器人般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干涉感情回路的事态状况F。动摇度A。”
对面传来啧的咋舌声。
“给我详细报告。”
慎二郎机械地给出回答。
他说完之后,对面回以“嗯”的认可。
“简而言之,有个女人想约你出去。好吧,明白了。接受她的邀请。给予许可。”
“明白。接受许可。”
“指定的地点在哪?”
慎二郎说完之后,斯普奇E“哦?”地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她叫你去的地方还挺空旷嘛?那女人是预谋‘让你跟她做点什么’吧?哈哈哈哈。”
“…………”
“听好了,虽然我已经强调过很多遍,如果有其他人出现,就把女人引诱到没有人的地方。交给我来‘处置’。”
“…………”
“明白了吗?”
“——了解。”
“好,挂掉电话,十二秒后恢复正常模式,在约会前不要忘记那封信。”
“——了解。我挂电话了。”
慎二郎挂掉了电话,把信放在书包里,茫然地站了十二秒后,他恢复了正常。随后,他像平时一样前往车站前的补习学校。
一如往常地听课,一如往常地在课间休息时来到楼下的活动空间,买汉堡填饱肚子。
周围全是跟他相似的孩子与参加高考的高中生。
慎二郎身旁就是。
“啊~这道题怎么做啊?末真,救我~”
“我说啊,藤花,到现在你连这种题都不明白,到时候可就惨了。”
“就算你这么说……”
女高中生二人组正亲密地一起学习。从她们身穿的制服来看,是他希望进入的深阳学园学生。不过,他没有留心。
“…………”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浏览单词手册。
但是,他的手稍微停滞了片刻。
他的眼睛向上抬起,像是被吸进去了一般,盯着一张挂在活动空间墙上的画。
画中,有许多人手拉手坐在荒野之上。周围有些黑山羊在啃噬生长在荒野中的玫瑰。
“…………”
慎二郎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视线从画上移开。
就在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大家都起身赶回教室,只有慎二郎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发呆。
当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依然像冰雕一样坐着。
“…………”
自从被斯普奇E“处置”以来,慎二郎就放弃了主动思考。他只是忠实地执行输入自己脑内的指令,以及迎合周围人对他的期许。
但是,这样的他不知为何在这幅画前失去了反应,只是像被钉住一样一动不动……
“…………”
正在他茫然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那一定就是所谓的‘感动’吧。”
慎二郎猛然回头,那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
“哎…”
他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人。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肯定在哪见过。到底是哪儿呢……?
男人向他搭话应该是第一次。以前“碰面”的时候,男人没有确认慎二郎的容貌和身影。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他们的“再会”。
“你的心为那幅画而感动。不过,你至今为止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人生,精神中就没有如何应对的数据……差不多就是这样。”
白衣男人静静地说着,向慎二郎走来。
“…………”
慎二郎什么也没说。他对这个男人也无法给出反应。
“你就是安能慎二郎吧。参加了公立高中入学考试的课程。”
白衣男人在慎二郎旁边的座位坐下。
“——是的,没错。”
“我叫飞鸟井仁。负责这所补习学校的国立美术大学升学课程。我之前就一直注意着你,安能同学。”
白衣男人浮现起温柔的微笑。
“为什么?”
慎二郎问。
男人微微挑起一根眉毛。
“你恐怕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你还‘完全没有得救’这件事。”
男人以镇定又有些悲伤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
慎二郎继续提问。但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从座位上起身。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轻声低吟。
“……欺负你心灵的家伙是‘统和机构’的人吗?”
听到这个单词,慎二郎心中输入的东西只有一样。在听到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自动地产生了反应。
“——呀!”
慎二郎不顾自己的呼吸器官因为剧烈运动而发出悲鸣,他的身体擅自扑向了男人。
男人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嗖地一下晃动身体,躲过了慎二郎的突袭。
慎二郎的身体继续冲向摆在活动空间的桌椅。
巨大的声音响起。
慎二郎不顾自己浑身出血,立即起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转动头颈,扑向男人的方向。
男人没有逃避,只是站在原地。
“哼……”
他的唇边浮现起冷笑。
慎二郎,不,是输入他体内的指令操纵着他的身体,再次向男人冲去。
这次慎二郎抓住了他。他扑倒男人,抓住男人的头提了起来。
但是,男人的手在转瞬之间伸向了慎二郎的胸口。
“————!”
下一个瞬间,慎二郎的身体突然自发地后仰,一个人飞向了后方。
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可悲。”
白衣男人毫不迟疑地站起来,掸掉沾在身上的灰尘。
接着,他蹲在倒下不动的慎二郎身旁,窥探慎二郎的面孔。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飞鸟井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补习学校的职工们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这名学生摔倒了。似乎是因为贫血。”
飞鸟井说着,抱起安能慎二郎的身体,让他横卧在沙发上。
“没事吧?要叫救护车吗?”
“去问教学主任吧。不过,我觉得让他稍微躺一下就没事了。”
飞鸟井不希望事态严重到把救护车叫来补习学校,因此一边打好算盘一边说。
“等、等一下——我去问问。”
职员们慌忙赶了回去。
短暂的寂静再次沉入活动空间的大厅。
“…………”
飞鸟井仁缓缓地抚摸着安能慎二郎的胸口。
“……我不知道你痛苦的本质——但是,安能同学,我们做一个约定。我会让你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苦在四月飘雪之时,全被人们头顶降下的纯白色覆盖殆尽——”
他温柔而又坚定地呢喃。
在他背后的上空,一位少女的幻象正在摇摇晃晃……
……慎二郎醒来的时候躺在补习学校的沙发上,接到学校联络赶来的母亲正担心地盯着他的脸。
“——小慎,没事吧?”
“————呃,这里是……”
“补习学校。你晕倒了。”
母亲说完,他环视四周。
他发着愣,眼睛似乎无法对焦。
“补习学校……”
他蹒跚着起身,一脸惊讶地伫立原地。
“还是让医生给你诊断一下比较好?”
母亲歪着脑袋。
但是,慎二郎确实没受什么伤,他们就这样回到了家。第二天去医院做了检查,也没有任何异常,医生只是给他开了轻量的精神安定剂。诊断说他是因
为备考而过度疲劳。
“太好了。”
“嗯……”
“很快就要考试了,你不那么勉强自己也没事的。学校的老师不也这么说嘛。”
“嗯……”
回到家后,慎二郎按照医生让他今天先回家睡觉的嘱咐躺在了床上,但他又不由自主地爬了起来,拿起还放着昨天物品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他准备确认一下课程表。
课本、参考书、笔记……整理时他找到了一个没有印象的信封。
“…………”
但他没有将其打开,只是用指尖捏住信封,呆呆地站起身来。
*
两幢商务大楼和拥有各种专卖店的百货商场挨在一起,组成了一座取名为“双子城”的巨大建筑物。这是车站前的二次开发中唯一完成的大型企划。
平时这里每天有上万人到访。因为百货商场的客人和各类从业者都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
不过,百货商场每月第三周的周三是固定休假日。这时的商场就十分寂寥,变成了空无一物的巨大空白。商务旅馆那边的租金较高,所以现在基本没有租户。
在百货商场的楼顶,连接九层和八层商铺的“惜缘广场”也没什么人。百货商店都已关门,但大楼里的电梯还能动,因此商场内可以进人,只是这一天连游戏中心和炒面亭等等商铺都关了门,这里只有阵阵冷风吹过。
在这个都市要害中一个月产生一次的气穴就是安能慎二郎被女生之信约来的地点。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世界被渐渐染红。
平时一路走走停停的电梯现在则毫不停顿地开到目的阶层。
“…………”
慎二郎走出电梯,风从上方呼呼吹过。高处的风本来就强,今天的猛烈程度尤甚。有一块挡风布在外侧啪嗒啪嗒地飘动,因为没有人维修,它一直保持着那个状态。
“……呃。”
慎二郎的视线左右巡视,寻找其他人影。但这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气息。
指定地点是广场中央不知是球形还是四角形的抽象雕塑旁。慎二郎向那里走去。
雕像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在地面上描绘出网纹的形状,在这个奇特的空间中,一位少女独自坐在一个小雕像上。
“……是你写的信吗?”
“…………”
慎二郎出声提问,少女点了点头。她穿着厚厚的藏青色大衣,巨大的毛线帽旁垂下两条麻花辫。她戴着眼镜。
“呃,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写那封信的目的是?”
“…………”
听到慎二郎的话,少女依然低着头,没有动作。
慎二郎也没靠近她,只是伫立在稍远的地方。
“本来我以为你只是戏弄人——但是,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
“你是什么时候把信放进去的?我不认为给我的书包里塞东西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说什么?”
听到慎二郎的话,少女抬起了脸。她的眼镜在夕阳的反射下发出犀利的光芒。
“你刚才说什么?”
少女的口吻有些男孩子气。
“哎?”
“你是从书包里发现了信,才来到这里的吗?”
“是又怎么——”
慎二郎惊愕地张开嘴。这时,少女突然怒吼一声。
“——危险!”
与此同时,她突然冲过来,撞在慎二郎的身上。
“——哇?!”
下一个瞬间,有一枚黑色的圆形物体掠过慎二郎刚才所站的空间。
——嗖地一声,物体发出了落地的响声。那是潜伏在广场上的斯普奇E。
这位怪人刚才试图在迅速降落中撞飞慎二郎。但他失败了。
“——?!”
斯普奇E挥拳打向识破他攻击的少女。
这一击只是嘭地打在少女藏青色的大衣上,目标完全落空。等他甩掉大衣时,少女的身影已不在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她脱掉的帽子和眼镜在空中飞舞,又发出咔嚓的声音落地。
此外,还有如同黑色粗绳子的东西也掉了下来。那是少女的帽子两边垂下的麻花辫发束。看来那只是粘上去的假发。
“——什么?!”
斯普奇E践踏着眼镜和假发,向四周来回巡视。
少女已不见人影——不,现在想来那个人是少女就奇怪了。
“…………”
慎二郎还倒在原地,没有出声。
接着,斯普奇E回过头去。
“你——什么时候从我的支配中获得自由的?!”
“哎…”
“你说是在书包里找到那封信才过来的……但你应该已经遗忘信的事。那为什么你后来又找到了信?!你应该是按照我的指令来到这里才对。
“……你、你说什么?”
慎二郎彻底不明白这个男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人——
斯普奇E的手伸向慎二郎。这时,两人之间的空间闪过一道光芒。
“——!”
斯普奇E瞬间抽身。即使如此,他的胳膊上还是裂开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那是极细的钢丝。
迅速拉扯钢丝就像划到复印纸边缘可以深深地割伤手指一样,斯普奇E的手臂受了伤,无法再接触安能慎二郎。
不知从何处传来口哨的曲调。对古典音乐没有兴趣的慎二郎并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是“纽伦堡的名歌手”。
“——你看上去比之前的食人怪更不堪一击。”
声音接踵而至。是刚才的少女发出了似男似女的中性声音。
“什、什么人?”
斯普奇E回过头去,那个黑影就站在广场的雕塑之一上。他的披风随风飘扬。
他的手伸向头顶,把圆筒状的黑帽子戴了上去。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统和机构的合成人类。”
他的指尖搭在嘴边,抹上了黑色的口红。简直就像魔术一般。
这家伙的脸上浮现起左右不对称的古怪表情。
“你、你难道是——不吉……”
斯普奇E大叫出声,又突然慌慌张张地跳跃飞退。
闪烁的光芒紧追在他的身后。
被风吹起的纸片啪嚓一声断成两截。
“唔、唔嗷!”
斯普奇E在匆忙应对的同时,以倒地的体态直接从怀中掏出小型手枪,向黑帽子开了枪。
黑帽子在子弹射到之前迅速跳开。咔的一声,子弹击中了雕塑。
黑帽子灵活地在雕塑的阴影间绕行。
“可、可恶可恶可恶!”
斯普奇E开始乱射子弹。装了消音装置的手枪发出噗嗤噗嗤的沉闷声响。
“这次我是来应付再次出现的幻想者,本来没打算对付你这种角色……”
诡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但是,既然面前出现了被害者,也不能就这样置之不顾。接下来就是打倒你,抱歉。”
“唔、唔唔唔……!”
斯普奇E咬着牙。
咔嚓一声响起,他装在枪中的子弹已经用尽。就在他换弹仓的瞬间,手枪被飞向他的波浪状钢丝缠住,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
“做好觉悟了吗?”
轻声低吟的声音传入斯普奇E的耳中。
“可——可恶!”
斯普奇E猛然回身奔跑。
他逃跑了。
不只是逃跑——他跑去的方向是跟黑帽子追来的方向正相反的地方。
前方是依然瘫坐原地的安能慎二郎。
“啊……”
看到返回的斯普奇E,慎二郎总算恢复正常准备逃跑。
就在他急忙站起来,想要跑起来的时候。
他的腿被人从后方抓住了。
“唔哇!”
“别逃,小鬼!”
斯普奇E猛地抓住慎二郎的瞬间,响起啾的空气切割声。
斯普奇E移开脑袋。但是,已经迟了。
恶心的噗叽声响起。
斯普奇E的右耳从头顶掉下,飞在空中。
“————!唔唔唔!”
但是,斯普奇E没有畏惧,他旋转着慎二郎的身体,把慎二郎丢了出去。
那里挡风布飞舞,到地面有五十米的空白。
“唔哇?!”
慎二郎一边飞行,一边思考这是不是在做梦。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出现在新闻中的场景。
“初中生因参加中考的压力而跳楼自杀”。
会有很多人谈论他的事吧。“其实他很烦恼”“看上去像是在思索什么”之类——不顾这些是否正确。
“卷入身份不明的两个怪人之间的战斗而死”,这种超越了人类想象的答案不会浮现在别人的脑海中。
他会在没有
任何人理解的情况下孤独死去——
(不、不要!我不要这样!)
他发自心底地如此认为。
自己还没做过什么重要的事——
“…………!”
他发出了叫声。但是那叫声连自己都听不清。也许是呼救。但是,他是在向谁求救呢。在这个呼救声都无法传入自己耳中的世界——
——安能慎二郎的手臂忽然感到了被人粗暴拉扯的触感,飞行的身体被强行改变了方向,他差一点就被扔出了百货商场的楼顶。
慎二郎不由得瘫坐在地,发出“呀”的惨叫声。
在尚未脱离恐慌的混乱大脑中,他不知道对方救了自己是否纯粹是为了阻止敌人的行动,只是眺望着那个站在房顶边缘的黑色人影。
“…………”
在暮色的背景下,慎二郎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强烈的逆风,他的披风激烈地抖动着。而本人只是纹丝不动。
接着,他以失望的语气低喃。
“……让他逃了吗。”
慎二郎终于放松起来,环视四周。那个对自己说些不明所谓的话,还异常肥胖的男人已经形影全无了。
“没办法了……反正那家伙也不会再接近你。毕竟只要他接触你,就有受到攻击的危险。”
黑帽子走来这边。总感觉他比想象中更矮。
……不,仔细想想,他本来就是那个约自己见面的少女,个子娇小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说来,那封信是这家伙为了钓出那个胖子才交给他的吗……?
“…………”
他只能茫然地望着黑帽子。
黑帽子走到一半躬起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什么。那是刚才他从胖子头上割掉的右耳。黑帽子仿佛是捡起一枚十元硬币一般,轻松地将右耳放入自己怀中。
“不过,你为什么会从那家伙的支配中获得自由呢——对这一点我也深感兴趣,但问你也没用吧。对方不可能留下会被简单抓住的把柄。”
慎二郎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黑帽子来到他的正前方,再次把手伸向披风内侧。这次他取出的东西不是耳朵,而是一封信。
“这才是真正的信。我就重新把它交给你吧。顺便一提,日期不是今天而是后天,记得不要弄错了。”
他说着,将信递给了慎二郎。
“很抱歉侵害了你的个人隐私,但是,能请你原谅我吗?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慎二郎呆然地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的信和之前那封信字迹相同,连内容都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正如他所说,是日期。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抬起头询问。
但是——此刻,那个黑帽子已无影无踪。
只有寒风瑟瑟吹过。
*
在那之后两周,安能慎二郎顺利通过了县立高中深阳学园的入学考试。